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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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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眉头一挑,锦衣卫是天子亲军,难道还怕了这骁骑卫?

刁世贵愁眉苦脸:“不是这么说,长官啊,骁骑卫也是京卫精锐,常和咱们锦衣卫争锋,在京师地面上明的不来,暗的打了好多场啦这会儿他们人多,打起来咱们怕是要吃亏。”

锦衣卫固然天子亲军,骁骑卫、府军卫、金吾卫、羽林卫这些京卫精锐要么值守皇城宫禁、要么扈从天子车驾,都不是吃素的,相互间别苗头、抢地盘,为收常例打架,乃至在妓院争风吃醋,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平时尚且明争暗斗呢,这次遇到明面上的机会了,还不假公济私,使劲儿的开整?

韩荐也晓得骁骑卫和锦衣卫不对付,得意洋洋的对陈克志道:“我等身为两榜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一定要维护朝廷纲纪,对这些胡来的锦衣校尉予以惩治还请年兄在兵部方尚书、曾侍郎面前将今日情状剖析分明,对这等目无法纪、破坏藩属朝贡、影响朝廷形象的莽夫,断不能轻饶了……”

陈克志虽觉着同僚有些过分,但这时候士林官员都是讲同门、同年的关系,他和韩荐是同年,和秦林却从来不认识,当然要帮着韩荐,也就迟疑着点点头。

骁骑右卫大队人马将秦林一伙和思忘忧主仆三人都围在中间,那些骁骑卫官校都不怀好意的盯着这群锦衣校尉,有人还朝刁世贵挤眉弄眼:“哎呀,这不是锦衣卫衙门的老刁吗?上次在杏花楼和咱们打架,就是他拿板凳打破了孙千户的脑袋,哈哈,这次可算落到咱们手里了!”

看来骁骑卫和锦衣卫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

骁骑卫众官校朝两边散开,中间让出空当,许多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户、百户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员武官策马而出。

这员武官年纪三十多岁,国字脸、枣红面皮、漆黑的长髯,穿绯色官袍、胸戴狮子补服、系白玉狮鸾带,一看就知道是正一品的都督。

“怎么是他?”刁世贵和华得官互相看看,神色都有些古怪。

那都督一眼就看到秦林和徐辛夷,神色微变,似乎吃了一惊,像认识他们似的。

秦林也有些诧异,觉得红脸都督很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仔细想想,又好像并不认识这位。

红脸都督跳下马,看了看情况,十分威风地喝道:“怎么回事?这里谁是管事的官儿?”

“回小公爷,是下官,是下官……”韩荐笑眯眯地迎上去,虽然文贵武贱,那也得看看是什么人,他一个礼部主事还不敢在正一品都督面前拿大。

莽应里也认得这人,晓得来者家世显赫、位高权重,在大明朝是有数的人物,也赶紧咧着嘴道:“小公爷,前日朝廷光禄寺赐宴,令尊陪席,您也在座,咱们见过一面的。”

“哦。原来是缅甸莽应里王子……”小公爷以手加额,笑指对方问道:“怎么贵门牙好像缺了两块?”

可不是嘛,莽应里门牙掉了两颗,说话都漏风,想到将来继承王位之后也是个缺牙的大王,未免有失威风,莽应里就越发将秦林恨入骨髓,气哼哼地告状:

“小公爷明鉴,是我父亲白象大王仰慕中华天朝,才命在下前来进献白象,真正是一片忠心不料却被贵朝这锦衣官儿折辱,打成这个样子,岂不是求荣反辱?未免叫咱们远来朝贡大皇帝的使者寒心哪!”

“哦,是这样吗?”小公爷又摸了摸下巴,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往秦林这边看了看。

乌蛮市的官员百姓都替秦林捏把汗,看样子这位统带骁骑卫的小公爷和莽应里是熟人,锦衣官儿岂不要倒霉?

单是小公爷偏私就能叫这锦衣长官够呛,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韩主事煽风点火呢!

“小公爷,令尊乃三朝老臣,几度代帝祭天,更屡次代朝廷赐宴,柔远人、抚蛮夷……”韩荐挑唆着,拿手一指秦林:“可他倒好,浑不以朝廷抚远安夷为意,这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怎么就敢擅自殴打贡使?简直有损我天朝尊严,损我中华国格!”

“嘘……”百姓中有几个躲在后头的年轻人不怕事,干脆嘘了起来,明明锦衣长官尽显汉官威仪,你这样一味妥协退让的,才叫做有损国格呢,叫四夷来客都把咱中华天朝看低了。

小公爷低声沉吟,眉头皱了起来:“原来如此,那可真是过分了,陈主事,刚才你也看到了?果真如此,本官总要上奏朝廷,予以严惩的。”

陈克志当然要帮着同僚,稍一犹豫,便也道:“确实如此,虽然莽应里大王子出言不逊,那锦衣官儿也太逞强了些。”

这番话说的就婉转些,隐隐带着点替秦林开脱的味道,毕竟陈克志天良未泯,不像韩荐那么红口白牙的颠倒是非。

“京城之中,天子脚下,怎么能如此逞凶霸道呢?!”小公爷的神色越发阴沉,像是强忍着怒气。

韩荐和莽应里对视一眼,两人都隐有得色,莽应里更是挑衅的瞧了瞧秦林:哼哼,这次看你怎么办?叫你好看!

小公爷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到秦林身前,不咸不淡地道:“怎么搞的?你们这么闹,倒叫我为难得很……”

秦林拱拱手,也不知他官阶名号,便随着众人称呼:“小公爷明鉴,下官是因这位思忘忧小妹妹,乃是为国尽忠的云南孟养宣慰使思个之女,被缅甸王子逞凶逼迫,这才仗义而出……”

“大哥哥,不要连累你们……”思忘忧从身后钻出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义正词严地道:“我父亲是替天朝守土而死,只要你们朝廷不怕羞,尽管把我交给莽应里好了都是我惹出来的事情,和旁人无关,大官儿,你可别为难这哥哥姐姐!”

小公爷颇为诧异地看了看思忘忧,眼神隐隐有赞许之意,忠臣烈士人人敬仰,思个虽是土司,瞧他女儿这般忠孝节义,便知乃父定是位忠烈之士。

“小公爷……”秦林还准备长篇大论的解释呢,忽然就被徐辛夷扯了扯。

大小姐一手叉着腰,一手在空中挥舞着,气愤愤地道:“好了好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就算是咱们有错,问问缅甸人,要怎么才肯不回去,照原样完成三日后的朝觐?”

咦,徐大小姐吃错药了?秦林奇怪的回头看了看她。

“唉,这殴打贡使、挑起边患的罪名可不小啊……”小公爷摇头叹息着,慢慢踱回去,问着韩荐:“今日之事,老兄还是多担待吧,怎么着叫缅甸贡使别一怒离去,否则三日后朝觐没人,咱们可都担待不起呀!”

好嘛,原来一个个都生怕贡使拂袖而去,朝廷订好的朝觐之期差了人,丢了天朝的脸面。

思忘忧含着一包眼泪,紧紧靠着徐辛夷,心头无比的悲凉:原来天朝也是这么不讲道理,这么欺软怕硬,父亲的英勇就义,似乎已失去了意义……

官员百姓们敢怒不敢言,都觉得缅甸人过分,却不敢和统带骁骑卫的小公爷争辩。

韩荐听小公爷也说怕气走了贡使、朝觐时没人惹得朝廷丢了脸面,当即越发得意,连声道:“下官就是秉承朝廷‘柔远人’的意思,所以才从中转圜嘛小公爷请稍等,缅甸王子被打得这么狠,要叫他消气只怕不容易。”

说着韩荐就去和莽应里商量,两人嘀咕一阵,韩荐脸色不好看,回来对小公爷道:“唉,这也太不好意思了,下官实在说不出口。”

小公爷倒是笑眯眯地,对莽应里道:“天朝以仁义抚治四夷,大王子但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

莽应里得意极了,直截了当地道:“思家这女儿,当然要随小王回去,这个红衣蛮婆嘛,也要赔给我,否则一定要绝贡”

此言一出,立马嘘声一片,大明朝立国两百年绝无和亲之事,官员百姓虽不知徐辛夷是秦林的妻还是妾,都断断没有将同族姐妹送给外夷的道理。

秦林眼睛里寒光闪烁,想着用什么办法整得这莽应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呢,不过没等着他出手,徐辛夷先捅了捅他腰眼,然后迈着大长腿走出去,冲着莽应里和小公爷嫣然一笑:“廷辅啊,你来说说,这件事到底该不该?”

嗯,她怎么公然叫起小公爷名讳?名是尊长所称,平级和位卑者都是称字、号的呀!

韩荐和陈克志立时觉得奇怪。

不过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小公爷就铁青着脸,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该、该……实在该打!”

莽应里还笑嘻嘻地凑在旁边呢,冷不防小公爷转回身,抡起老大耳刮子就朝他脸上猛扇:“无耻蛮夷,龌龊鼠辈,我叫你狗眼看人低,我叫你色胆包天草你姥姥,把主意打到老子亲姑姑头上了!”

第444章 水涨船高的辈分

怪不得秦林看着眼熟,原来小公爷就是定国公徐文璧嫡子、荫袭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统骁骑等卫防护京师的徐廷辅。

对一位法医来说,父子遗传的面部轮廓实在是非常明显的特征,秦林见过徐文璧,所以见了徐廷辅也觉得似曾相识。

中山王徐达子孙,长房南京魏国公,二房京师定国公。这时候官场上连同乡都结党,严分宜当政江西籍官员走红,张江陵柄国朝中多用湖北人,后来还有籍贯划分的浙党、楚党,像魏、定两府这种血缘嫡亲就更不消说了,一南一北同气连枝,互相应援,大明朝三百年间与国同休,可谓全始全终。

所谓天地君亲师,明代极重亲谊,徐辛夷是徐文璧堂妹,论辈分正是徐廷辅姑姑,莽应里对徐辛夷出言不逊,便和辱及徐廷辅父母一般无二,别说打他耳光,就是和他拼命也是应该的。

可怜莽应里被徐廷辅一连串大耳刮子扇得晕头转向,丝毫也不能抵挡,小公爷还抡起巴掌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脸上招呼。

起初还是脆生生的啪啪啪,打到七八个耳光,莽应里的脸高高肿起,声音就闷得叫旁人听了牙酸,脸上就像开了绸缎铺子一样,青的红的白的紫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两位主事都吓呆了半晌,此刻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劝解,那韩荐扯着喉咙道:“小公爷不可,打死了他怕要引起边患,云南边陲要兵连祸结呀!”

陈克志也忙道:“小公爷消消气,不知者不罪,莽应里蛮夷之人,咱天朝上国不和他计较。”

徐廷辅斜着眼睛瞥了他们一眼,冷笑道:“两位主事说的还是人话吗?天地君亲师,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孝也,姑姑乃我父之妹,要是旁人辱及长辈,你还能无动于衷,那真叫禽兽不如了两位是读圣贤书考上的两榜进士,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难不成把孔夫子的教诲都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韩荐、陈克志被骂得狗血淋头,偏偏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两位主事红着脸儿木立当场,只觉得羞愧难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且不说魏、定两府本就往来密切,就算只是个普通的长辈姑姑被别人言语折辱,徐廷辅也必须当即出手,否则必被人耻笑乃至痛骂,整个定国公府都要叫人瞧不起。

莽应里已经接近昏迷,全被徐廷辅提着领口才没瘫下去,此时威风凛凛的缅甸大王子殿下早已失魂落魄,做梦也没想到红衣蛮婆竟是小公爷的长辈,真是叫他欲哭无泪啊!

“去你的!”徐廷辅一记窝心脚狠狠踹在莽应里胸口,把他踢得远远飞了出去。

可怜莽应里身上好几处脚印,脸被打得红中带紫,嘴唇高高肿起来,鼻子又被砸得歪到一边,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息呼痛,门牙还缺了两颗,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从缅甸带来的护卫全被秦林手下的锦衣校尉制住,动弹不得,往日前呼后拥的大王子像头死猪一样瘫在地上,也没有人去管,真叫个凄凉。

“打得好呀!”思忘忧捏着小拳头,若不是老嬷嬷拉着,小女孩也要冲出去揍莽应里几拳了。

官员百姓一迭声的拍手叫好,连乌斯藏、俺答汗等处派来的使者都朝莽应里投去鄙夷的目光:蕞尔小国,夜郎自大,敢到中华天朝来放肆,你以为这是哪儿?活该连咱们都看不惯想来揍你丫的了。

朝鲜使臣更是将袍袖一甩,大饼脸一板,眼睛瞪得溜圆,摆出副赤胆忠心的样子:“假如缅甸因此和天朝开战,我朝鲜虽兵少将寡,也一定要力助天朝,诛戮缅甸这群跳梁小丑!”

秦林、徐辛夷和徐辛夷听了,同时有种胃部泛酸想吐的感觉,众所周知朝鲜在辽东北地,缅甸在云南之南,两地隔着万里之遥,大明就是要和缅甸开战,哪里用得着朝鲜出兵相助?朝鲜使臣开出来的空头支票也实在太虚假了。

不过他们的漂亮话儿倒是很快在京师官员百姓中引发共鸣,朝鲜礼仪服装文字都全面高举紧跟大明朝,和后世的所谓韩流截然相反,这时候是“汉流”在朝鲜大行其道,朝鲜非常得意的自称“小中华”很幸福很自豪的做着中国藩属,大明从朝廷到百姓也对朝鲜很有好感。

徐廷辅把莽应里狠揍了一顿,这才拍拍手,整整衣冠,走到秦林、徐辛夷身前一揖到地:“侄儿廷辅见过小姑爷、小姑姑。”

论年纪,徐廷辅比秦林还大着十来岁,结果辈分还低了一辈,秦林也觉着好笑,娶了徐辛夷之后自己的辈分也水涨船高。忙将他扶起来:“贤侄果然英风锐气,颇有乃父定国公之风。”

徐辛夷倒是老气横秋地道:“哈哈,秦林你不必和他客气。廷辅呀,刚才你也看到了,这次可不是姑姑胡闹吧,哼,刚才姑姑心头就想,要是你不帮忙啊,回去就叫老嫂子收拾你!”

徐辛夷口中的老嫂子自然就是徐廷辅的亲娘了,小公爷年纪也三十多岁了,颇有乃父之风,为人端正严肃极有威严,可被徐辛夷端着长辈架子,一番话说的那叫个哭笑不得,只好控背躬身点头应承。

骁骑卫的官校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只知道小公爷从来官威极大,实没想到遇到这位姑奶奶就歇了菜,像小孩子一样被她一顿教训。

锦衣卫的刁世贵、华得官则朝老对手们做鬼脸,这次咱们秦长官辈分就压了你们一头,看你们今后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只有秦林听徐廷辅在姑姑、姑爷前头加个小字,就知道其实人家心里头对自己两个年纪轻轻地长辈还是稍微有那么点别扭的,尤其是徐辛夷这么个喜欢胡闹的姑姑。

“辛夷,不可胡闹,咱们须当公私分明,贤侄也是执行朝廷公务嘛,没问明情况,怎么好一上来就因徇私情?”秦林一本正经的对徐辛夷说着。

徐大小姐撇撇嘴:“好了啦,就你道理多。”

徐廷辅松了口气,这小姑姑没轻没重的,他三十多岁做到左都督,官威极重,这要是众位下属、官员看他被年轻十几岁小姑娘一顿训,那脸上可真有点下不来。

又看看闭着嘴笑嘻嘻地徐辛夷,心头奇怪得很哪:这位姑姑天不怕地不怕,小姑爷咋一句话就叫她住口不说了?啧啧,这齐家之术嘛,有机会真要向小姑爷多请教请教。

第445章 国仇家恨

韩荐和陈克志两个大眼瞪小眼,实在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脚踢到了铁板上,到头来“红衣蛮婆”居然是当代定国公徐文璧的妹子,听口气还是南京魏国公府的大小姐。

无论官员百姓还是外藩使者,全都用怪怪的目光瞧着这两位,活像看耍猴。

那陈克志尚且自知理亏,垂头丧气自认倒霉,韩荐仍死鸭子嘴硬,口口声声地道:“当街殴辱外藩贡使,罔顾朝廷‘柔远人’之意,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一定要上奏有司……”

徐辛夷蹬的一下冲过去,指着韩荐鼻子道:“走走走,咱们去找朝廷评评理,看万历陛下怎么说,朝廷要是评不来理,还有慈圣太后娘娘呢!”

前些日子徐大小姐就是住在太后娘家武清伯府的,太后一力促成娘家和魏、定两国公府联姻,这胳膊肘还能朝外拐吗?

秦林也沉着脸,眼神像刀锋一样锐利,皮笑肉不笑地道:“用不着拿这些小事情来亵渎圣听,你们要是不服气,尽可以去礼部、兵部和都察院告状嘛,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秦名林,现以指挥同知衔掌南镇抚司,你们记清楚了?”

徐廷辅在旁边看得咧着嘴直乐:小姑姑和小姑爷这对夫妻还真是双响炮,两个都不肯饶人哪!

“锦衣鹰犬有什么了不起,我等儒门出身的正人君子,呃……”韩荐还要张着嘴嚷嚷,陈克志已经闪电般出手,将这位同僚的嘴巴紧紧捂住,一边朝秦林点头哈腰赔笑脸,一边使劲儿把他朝旁边拖。

韩荐一时不防,被自己口水呛得连声咳嗽:“咳咳咳,陈兄你怎么回事?”

陈克志把韩荐拖得远了,这才擦了把额头冷汗:“年兄啊!你知道江陵相府的大门永远对谁敞开,你知道司礼监冯督公为了谁把嫡亲侄儿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你知道蓟辽总督杨兆又是被谁扳倒的?若不是小弟见机得快,老兄怕是要糟糕啦!”

韩荐眼睛瞪得溜圆,他长期在会同馆和四夷打交道,这些夷人对天朝大多是恭敬谦卑的,所以让他养成个傲慢自大的脾气,此时听同僚说起,这才吓得浑身直冒冷汗:“有、有这等事?”

陈克志听韩荐口气还有些不信,便鼻子里冷哼一声,暗道我这番总算尽到同年之谊了,你再执迷不悟,那可就谁也救不了你啦。

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莽应里,没人再去管他了,本来威风凛凛的缅甸东吁王朝大王子,此时已经像烂在大街上的臭狗屎,谁愿意去惹一身臭气?

云南孟养宣慰使思家的主仆三人,更是自打到京师来,头一次扬眉吐气,看到了新的希望。

“好人呐,大明朝果然有忠臣,咱们遇到大忠臣了!”思忘忧身边的老嬷嬷和那中年武士一脸的激动,看着秦林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思忘忧瞧着秦林、徐辛夷和徐廷辅,小女孩的眼睛有些发红,这么些天在各衙门遇到无数的冷遇和白眼,直到今天终于扬眉吐气,她想说点感激的话,却又觉着喉咙口被什么堵住,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秦林见状长叹一声,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低声道:“你父亲是心向中华、替大明守土而死的英烈,要是在京师还被仇敌欺辱,凡是咱们中国人,都要打心底自惭形秽啦!”

徐辛夷也嗟叹着,把思忘忧的小手牵着,“小妹妹别着急,哥哥姐姐总要替你报这场国仇家恨。”

秦林和徐廷辅丢下烂泥般的莽应里不去理会,带上思忘忧主仆三人,寻了家京师达官显贵经常光顾的酒楼,一起坐下吃酒。

徐廷辅不大清楚思家的事情,酒过三巡菜上五味,秦林出言相挑,就在席间问起。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思忘忧就小嘴一扁几乎又要哭起来,这个坚强的小女孩强忍着泪水,哽咽着道:“我爹爹就是大明朝的孟养宣慰使思个,爹爹常对属下官吏和我们兄弟姐妹说,咱们孟养虽然远在云南边陲,却实实在在是中国的地方,咱们思家虽不是汉人,却实实在在是大明朝册封的宣慰使,须得世世代代忠于朝廷,替中国守土。

那缅甸莽应龙是个大大的恶贼,一心要称王称霸,仗着离天朝远,就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除掉攻破暹罗、老挝之外,还几次三番侵夺天朝土地,云南孟密、木邦、别混、车里等土司,或者降了,或者逃了,只剩下咱们孟养宁死不屈。

我爹爹英雄了得,孟养兵将忠心耿耿,几次打退莽应龙的大军,更曾联络天朝金腾副使罗汝芳,两路合击打败了缅甸人,还差点捉住了莽应龙。

不想……不想天朝的云南巡抚王凝是个秦桧,竟阻住罗将军不可出兵,叫莽应龙从容逃窜……

去年,莽应龙再次带了大军北上,传檄叫归顺他的土司助战,还有五百头战象和一千个佛郎机的火枪手,加起来足有二十万大军,比咱们孟养的兵足足多了十倍。

连番恶战,咱们的将士全都战死了,我七个哥哥全死在了战场上,母亲、姨母和三个姐姐跳崖,我们的战象被打死了,我们的城寨都被攻破了,鲜血流成了河,在我晕倒被歹忠和阿囊拖着逃走的之前,爹爹、爹爹他最后还高喊着,举刀和恶贼莽应里的军队拼杀。

听说、听说他被俘之后莽应龙要他投降,爹爹说‘我受大明册封、替中国守土,怎么能投降叛逆之贼?’,于是英勇就义……”

说到后来,思忘忧已经泣不成声,一张小脸哭成了花猫,那种努力忍住悲痛,却又悲痛难忍的模样,就算铁石人见了也难免动容,所说的内容又真实无比,字字血声声泪,叫人扼腕嗟叹。

武士歹忠和保姆阿囊一左一右,扶着思忘忧离席跪下,朝上叩头磕得地板砰砰作响:“几位天朝大老爷,现而今我思家只剩下小姐这最后的骨血,泼天的冤仇,只有求天朝发兵洗雪了!”

徐辛夷拍案而起,徐廷辅悚然动容,秦林慌忙双手将思忘忧主仆扶起来,颤声道:“令尊、令堂全家为天朝守土而死,虽是边陲土司,其忠义节烈又与岳少保、于阁部有什么分别?忠臣义士人人敬仰,秦某何德何能,可不敢受你这一跪呀!”

徐廷辅三十多岁的人了,风风雨雨多曾见惯,可听了思忘忧这一番话,容色也激动无比,愤声道:“云南官员昏聩一至于此前番巡抚王凝阻住罗汝芳出兵合击,实与秦桧无异,令亲者痛、仇者快,真乃国之蠹虫。”

“还有什么说的?”徐辛夷将桌子重重一拍,声色俱厉:“黔国公沐家世镇云南,本和我家一样是武功勋贵,难道七八代传下来,当年的南天一柱竟变作了软脚虾?像这样事,就应该奏明朝廷,征发大军,将侵我国土、杀我守官的莽应龙一伙犁庭扫穴、全部诛戮”

思忘忧和两位忠仆立刻面露喜色,这位大姐姐果然快人快语呀,把他们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徐廷辅则面色一黯,神情很有些不好意思。

秦林心头明白大概,故意装作不知,请教他:“贤侄为何面有难色?我大明赫赫天威,虽天涯海角,只要心向中华者尽是我朝赤子,凡跳梁小丑皆当诛戮,难道不应该替思家报仇雪恨,打击莽应龙这群强盗,夺还被侵占的国土吗?”

徐廷辅重重地叹了口气:“谈何容易为着沐朝弼的事情,朝廷很拿沐家为难,张相爷好不容易才使个了李代桃僵之计,囚沐朝弼、扶沐昌祚,这才消弭祸患,所以朝廷不大愿意在云南动兵……”

原来上代黔国公沐朝弼横行不法,在云南威福自专、作恶多端,很有些尾大不掉的意思,朝廷担心处置沐朝弼一人会引起黔国公府的抵抗,更担心黔国公府不稳,云南各土司趁机作乱,所以很拿他没法。

后来是张居正想办法,下旨把沐朝弼弄到京师来囚禁,同时宣布由沐朝弼的嫡子沐昌祚提前承继黔国公之位。

这样一来,沐朝弼的罪行得到了清算,朝廷纲纪得以伸张,而云南沐家也认识到朝廷只针对犯罪的沐朝弼一人,并不影响整个沐家的荣华富贵,于是整个过程平稳,没有惹起什么风波,那些被沐家所镇的云南土司,也没有造反作乱的机会。

如果现在又继续在云南动兵,势必加强沐家的权势,万一沐昌祚又坐大,对朝廷而言岂不是重蹈覆辙?

所以从朝廷中枢到云南的巡抚巡按等文官,都以妥协、绥靖的姿态对待缅甸莽应龙的咄咄进逼,主要原因便在于此。

说罢,徐廷辅转过脸,不敢和思忘忧的目光相触,堂堂小公爷,朝廷的一品大员,在这位忠臣之后面前竟打心底升起几许惭愧。

“原来是这样啊!”秦林摸了摸鼻子,“莽应龙、莽应里父子实在可恶,揍他一顿还不解气,要是轻易放过他们,老子实在心有不甘……思忘忧小妹妹,你且说说,缅甸进贡的白象既是你家的,又怎么进献给朝廷了呢?!”

第446章 肝木克脾土

“哥哥是说敢住吗?”提起白象,思忘忧愁苦的小脸终于浮现出几丝难得的笑容,颇有些骄傲地道:“咱们南边的大象千千万万,可就只有我家的敢住是神圣的白象,象中之王,莽应龙虽然自称白象大王,手下却没有一头白象。别看敢住现在年纪小,将来长大了可厉害呢!从小爹爹就把敢住赐给我,它陪我玩,拿鼻子喷水,嘻嘻……”

思忘忧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爹爹、姆妈和哥哥姐姐一起,还有白象敢住陪伴的甜蜜记忆,叫小女孩的嘴角微微翘起,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虽然国仇家恨让她早早的懂得了世态炎凉,毕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提起心爱的白象就自顾自地说话,其实并没有回答秦林的问题。

但是谁又忍心打断她美好的回忆呢?!孟养思家一门忠义,思忘忧的父母兄姐全都壮烈牺牲,如果能永远让她像回忆之中那样开开心心的,无论秦林、徐辛夷还是徐廷辅,都愿意无限期的陪她坐在这里……

可惜,回忆终归只是回忆,美好的记忆最终被残酷的现实取代,思忘忧小嘴一瘪,泪花花只在眼睛里打转:“后来……后来我家血战失败,敢住也被恶贼莽应龙捉了去,哼,它只是一头没长大的小象啊,要是它再大三岁,莽应龙的战象哪里能打得过它?一定能驮着我一块逃走……它……它本来就是战象嘛!”

战象?秦林大吃一惊,原本见白象身躯大小和别的象差不多,还以为是头成年象呢,没想到居然是头年幼的小象。

呵,幼象就有这么大,将来成年了一定十分威武雄壮吧!

秦林又询问武士歹忠和保姆阿囊,得知白象确实是中南半岛上的圣物,等闲不出,思家偶然在森林中获得的白象,是近年来各国各土司唯一的一头。

它不仅珍贵,还确实是大象中天生的王者,对主人万分忠诚绝不背叛,温和得可以当作小孩子的玩伴,成年后作为战象又力大无穷,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别的战象都不是它的对手。

正因为如此,缅甸东吁王朝的国王莽应龙就自号为“白象大王”就和中原皇帝的“真龙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象能活上百岁,要十来岁才成年,十七八岁才达到体形和力量的巅峰,思家这头白象与思忘忧同年,去年与莽应龙作战时才刚刚九岁,只是一头幼年象,身体力量不足,所以才被敌军俘获。

“既然是战象,那么你们是用什么办法指挥它战斗的呢?!”秦林抛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思忘忧眨了眨眼睛:“当然是鼓声啦,和天朝军队一样,鼓进金退嘛,哦对了,莽应龙他们是吹象哨。大象耳朵大听力好,又非常聪明,我和敢住说什么,它都听得懂呢!”

如果是鼓进金退的话,那就和驯象所敲钟指挥大象没有什么区别了,秦林回想白象敢住发狂的情形,可以确定当时绝对没有人敲过铜钟,倒是最后温德胜敲了铜钟,敢住就渐渐平静下来了。

摸了摸鼻子,秦林想了一会儿:“那么,象哨又是怎么样的呢?!”

“回大老爷,小的这里正好有一个……”武士歹忠从包袱中取出象哨,解释说其实这就是当地土人常用的一种乐器。

象哨是一节黑漆漆的竹管儿,上面打着洞,歹忠在秦林授意下吹了吹,发出尖利刺耳的哨声。

秦林皱了皱眉头,当初他听到的声音感觉很闷、很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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