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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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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那座桥是皇帝才能行走的御桥,公卿官员都走两边的桥。
正旦朝会虽是国朝大典,到万历年间,风纪也就宽泛了许多,秦林见许多官员都在说说笑笑,他也和洪扬善说些笑话。
旁边几个三四品的武官见定国公和他打招呼,就低声请教台甫上下、仙乡何处、现任何职,忙着攀交情,秦林和他们一一对答,谈笑风生。
有两三位不是刘守有嫡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见刘都督在武官队列前头,离这边三四品的队列远得很,人头攒动的也看不分明,就也和秦林谈天说地。
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看出了点门道,秦林立起的山头当然远远比不上张居正、冯保这些当朝大佬的树大根深,甚至也比不上刘守有、张诚这种次等势力的盘根错节,但也隐隐有那么点分庭抗礼之势了。
他年纪才多大?将来能到哪一步?
“就算不忙着卖身投靠,也得趁早和秦长官结个善缘,将来在官场上也好闪转腾挪嘛!”这些官员都这么想着。
秦林对他们的举动心知肚明,极其谦和的谈笑,慢慢笼络人心。
不知不觉间走过金水桥,过桥之后是皇极门,门两边丹墀上陈列着金吾卫的铁甲军士,一个个盔甲鲜明,刀枪雪亮,挺胸抬头站得整整齐齐。
大门正中摆着皇帝所用的车辂步辇,一队大汉将军在那里照管,任凭你一品当朝的大员走过去,他们也目不斜视,唯独锦衣卫的各位堂上官走过,大汉将军们微微点头致意。
洪扬善告诉秦林:“长官,这是本衙的上司到了他们才有如此举动。我锦衣卫的大汉将军、驯象手等弟兄,还有金吾卫旗手卫的军士,凡在宫中替皇家站班时,任你多大的官,他也不作兴行礼的。”
秦林点头表示明白。
孰料洪扬善话音刚落,众大汉将军忽然腰背一拔、胸口一挺,站得比平时更加溜直,铁甲摩擦铮铮作响。
队列前头的公侯伯驸马、一二品武官都走远了,三四品武官正好走到这里,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不知这群大汉将军为何作此举动。
陈铭豪正在大汉将军的队伍之中,他感激涕零地注视着秦林,紧咬牙关才没让眼泪流下来……那天从牢狱之中死里逃生,他的家里就立起了恩公的长生牌位,一家三口早晚祭拜,遥祝恩公高官显爵、多福多寿。
作为小小的兵卒,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永远不会有报答秦长官的机会,也许这就是唯一的感恩了吧!
大汉将军们投向秦林的眼神含着热切和敬佩,执掌南衙的堂上官肯为一名最底层的小兵,在腊月二十九顶着刺骨的北风出城办案,这样的长官,是绝对值得尊敬的。
把腰杆挺得更直,把胸口抬得更高,他们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敬意。
秦林点头向他们致意,也不需要说别的什么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旁人眼中,秦林就像一位检阅士兵的将军,紧随其后的洪扬善也面有得色,觉得与有荣焉。
几名锦衣卫的堂上官见状暗自点头:秦长官结交张相爷、武清伯等人,是结好于上;替本衙亲兵洗清冤屈,乃施恩于下,这两手玩得漂亮啊!刘都督虽然老谋深算,怕是也及不上他……
紫禁城重门叠户,进了皇极门又是一个大广场,东侧文楼、西侧武楼底下由御马监陈设着仪仗马,不过更稀奇的是二十四头大象,鞍鞯装饰极其华丽,背上驮着宝瓶,不要人牵,不闹也不乱动,自己乖乖地站着,格外讨人喜欢。
洪扬善见秦林感兴趣,便笑道:“长官喜欢这驮宝瓶的象?也是咱们锦衣卫下属驯象所管着的,会下跪、甩鼻子、喷水,挺好玩的。”
秦林这才长了见识,他对法医兴趣比较大,待人接物之所以老道则主要靠眼光敏锐加上擅长心理分析,然而做官本身的文牍事务嘛,咱们秦长官也就稀松平常,到锦衣卫衙门这么久,现在才晓得原来除了间谍和反间谍的南北镇抚司,充当宫中群众演员的大汉将军,另外还有办“马戏团”的职责。
还在广场上,老远就看见金碧辉煌的皇极殿(今太和殿,故宫最核心建筑),文武百官都到丹墀按序班排好,秦林不消说,小小四品指挥佥事当然在靠后的位置。
此时一名太监拿着净鞭出来,噼啪连甩三响,皇极殿的帘子卷起来。
鼓声第三遍响起,导驾官前导,尚宝司捧着玉玺前行,设在皇极门东西两面的大乐、设在皇极殿内的中和韶乐一起奏“飞龙引”之曲,万历帝朱翊钧着衮冕升座。
万历帝隆重登场,秦林本来还有几分神秘感,等到看清皇帝真容,顿觉失望之极:这么大排场、这么威严肃穆的殿堂,宝座上那位其实就是个其貌不扬的矮胖子,或许这个时代的人们出于什么天道天命啊!、五德循环啊!还很敬畏天子,秦林心头却感觉一般般。
外赞排班,班齐鞠躬,奏“风云会”之曲,再奏‘庆皇都’之乐,三奏“喜升平”之乐。
秦林左右看看,其实这些官员们并没有多么激动的神情,看来他们早就把大朝会当成例行公事了,甚至因为有人起床太早,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便有专设的“纠仪御史”来提醒他,叫官员们不要交头接耳的说话、不要打瞌睡。
比较起来,最认真的就是秦林,摇头晃脑、沉醉其中,一时间不亦乐乎。
“秦长官,秦长官?”洪扬善不知道秦林搞什么,生怕他在这时候闹出什么笑话,连声提醒。
结果仔细一听,秦林嘴里和着曲调,正哼哼歌儿呢!
《飞龙引》、《风云会》,这些古典旷世名曲,后世哪儿有这么原汁原味的?
秦林倒好,敢情这家伙把大朝会当成新年音乐会了!
殊不知众人昏昏欲睡,唯独他一人陶醉其间,面露喜色、点头应和,虽在队伍后排,这番举动却格外显眼,正好落入万历帝朱翊钧眼中。
第397章 殿上殿下
万历皇帝朱翊钧,虽然年仅十八岁,登上大明朝至高无上的皇位却已经有了八年,作为中央天朝的真命天子,上极天、下极地、六合之中、四海之内,唯一人独称尊。
曾几何时,刚刚十岁的朱翊钧面临父皇驾崩、主少国疑的困难局面,更有冯保暗中密报身为顾命大臣、首辅的高拱公然质疑“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吓得他和母妃李氏战战兢兢,唯恐“心怀不臣”的高拱欲行废立之事。
幸好有一位赤胆忠心的大忠臣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和冯大伴联手逐走了嚣张跋扈的高拱,挽救了主少国疑的危局,保扶孤儿寡母坐稳了江山……那位堪比诸葛亮受刘备托孤、谢安只手擎天扶晋室的大忠臣,自然就是站在文官班列最前头,执掌朝纲的江陵相公张居正。
从即位开始,整整八年朱翊钧都做着帝师首辅张居正的乖学生,他像蒙童对私塾老师那样言听计从,平息边患、推行新政、裁汰官吏、整肃吏治……看着张居正一笔一笔的在锦绣江山上谱写画卷。
可随着年龄渐长,朱翊钧已不甘心永远活在老师的背影之下,他想亲自体验权力的甘美,他想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那样乾纲独断。
而且来自严师张居正和慈母李太后的严厉管束,使得朱翊钧渐渐产生了逆反心理,时不时的私下和比较亲信的张诚、张鲸抱怨几句。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登基之初高拱闹出的那一起风波,也许事实的真相和冯保说的内容有着相当的距离……
这种猜疑,让朱翊钧越来越渴望摆脱管束,也让他对张居正、冯保越来越不耐烦,很多时候这种不耐就会转化成怨气,指向的自然是现在正矗立丹墀、执掌朝纲的帝师首辅张居正,站在御座旁边的冯保冯大伴,甚至,隐约也会指向慈宁宫中独居的生母李太后。
皇极殿御座上年轻的皇帝朱翊钧,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效忠,渴望尊重。
中和韶乐轰然鸣响,节拍合着圣人定下的节律,偏偏群臣在乐声中昏昏欲睡,要不就交头接耳的说话,就连站在文武官员前排的张居正、徐文璧也面露不耐之色……几十年来,他们无数次的听过这几首曲子,就算是仙乐都听得讨厌了,何况这中和韶乐偏偏又格外的冗长?
后面倒是有些头一次面君的低品官员稍有不同,可要不就是满脸热切地盯着殿上,盼着简在帝心,要不就是诚惶诚恐的盯着自己脚尖,唯恐君前失仪,直如泥猪瓦犬一般。
唯独站在后排的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锦衣官员,不停地合着节奏摇头晃脑、身体也随着乐声摇摇摆摆,完全沉醉于中和韶乐的音节之中。
朱翊钧见状,心头顿时就升起了几分欢喜,顾左右道:“那个专心听圣乐的锦衣官儿叫什么?为何众皆昏昏,唯独他其乐陶陶?”
冯保身为大伴,皇帝坐他就站,本也站在御座旁边想着自个儿的一番心事,盘算着蕲辽总督杨兆刚送给自己一座玉石雕刻的须弥山,不只是雕工精美,那块完整时重达万斤的玉料更是难得,聊以慰藉前些天失去清明上河图的遗憾,倒要想办法提拔提拔杨某人才好。
万历帝突然开口问起,冯保打起精神,睁大眼睛朝那边看过去,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是老熟人秦林秦长官,登时就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有些发胀:这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心头极想诋毁秦林几句,转念一想那家伙浑身长刺,又只是个四品指挥佥事,咱家和他比就好似玉器比瓦器,犯不着和他死碰,于是冯保就低头道:“回皇爷的话,老奴认识那人,他叫做秦林,是个锦衣卫的指挥佥事,想是因为宫里曲子好听,他一时间听得入迷。”
冯保这话不偏不倚,淡而无味,实际上就是既没说秦林的坏话,免得惹到那扎手生疼的刺猬,又降低皇帝的兴趣,好叫他尽快忘了这人。
所谓简在帝心,能叫皇帝记住一个人,提拔那就快了。哪怕不是完全“正面”的事迹,比如闹个笑话、出点丑什么的,让皇帝记住了这人的名字,就足以叫别的官员羡慕得眼睛发红,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什么职位出缺,皇帝随口一句“让某人上吧”就比别人走了多快的捷径。
冯保虽没安好心,回答倒也中规中矩。
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翊钧越发来了兴趣,伸出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哦,原来他就是秦林前日朕听母后说起,魏国公女徐氏便是嫁的此人,后来多亏他提醒,皇妹才想起先皇留在御书房的遗物,替先皇完成了赏赐成国公的遗诏。今日又见众人昏昏,唯独他沉醉清平皇乐,可见是个忠心的臣子。”
万历帝资质寻常,连他的老师张居正私下也说这位弟子其实只有中人之姿,幼年他那位忙碌的父皇极少管教,相伴的母妃李氏只是商人之女,也不可能过多的给予指点,所以万历帝识人、鉴人多出于直觉和个人好恶,常因为某人字写得好、某人一句话说的漂亮就加以提拔重用。
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冯保也不好再乱说什么,偏偏万历帝瞧着秦林摇头晃脑的挺有趣,又问道:“听说这位秦指挥专会锯人脑袋、开膛破肚,这事可是有的?”
冯保脸色一沉,正儿八经地教训道:“皇爷怎可说这些街巷之间的鄙俚之语?要是传进太后娘娘和张先生耳朵里,那就不好了。”
“哼,要传进母后和张先生耳中,一定是你告的密!”朱翊钧嘴上不说,肚子里怨恨冯保,这冯大伴老是打小报告,管得他很不自在。
冯保见皇帝不说话,很有点暗自得意,正好乐曲快要结束了,他要出去喝赞引领山呼舞蹈,便从御座旁边走到了皇极殿门口。
冯大伴在,张诚和张鲸两个就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等冯保一走,他俩看看左右,这朝会大典之上皇帝身边并无别的太监,就立马来了精神。
“咱们皇爷已经十八岁了,大婚已有两年,冯司礼还这般傲慢自大,未免有欺君罔上之嫌……”张鲸瞧着朱翊钧的神色,使劲儿给冯保下蛆。
张诚则迂回包抄,帮着秦林说话:“回皇爷,奴婢不但听说秦林会锯人脑袋、开膛破肚,还有审阴断阳的本事,在荆王府夺嫡案中替天家全了颜面,又在南京屡次挫败白莲教,功劳很大。冯公公执掌东厂,风头却全被锦衣卫的秦林盖了过去,他当然心头不乐意。”
张鲸闻言一怔,他其实和冯保一样也不待见秦林,可这时候抓紧时间要在皇帝面前给冯保上眼药,便也管不得许多,附和张诚的说法。
只不过张诚是骂一句冯保、倒要赞三句秦林;张鲸则是赞一句秦林,就要骂三句冯保。
朱翊钧称冯保为大伴,畏惧多过亲近,真正亲信的则是司礼监二张,听他俩都说秦林是个忠臣,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点头道:“朕说得没错吧,哼哼,冯大伴总把朕当小孩看待,他识人还没朕看得准呢!这个秦某人,朕倒要给他点好处……”
张诚和张鲸对视一眼,不知道万历要给秦林什么好处,话说现在批红是冯保掌着,票拟是张居正说了算,这两位把皇帝管得死死的,慈宁宫还有个李太后,貌似朱翊钧做不了什么主吧?!
专心听“新年音乐会”的秦林,做梦也想不到听音乐也能闹出个简在帝心。
这时候冯保走到皇极殿大门口,负手傲然立于丹墀之上,大声喝赞,叫公卿百官跪拜舞蹈。
冯保专门盯住秦林,看他是不是老实跪拜,结果叫冯公公稍有点失望:秦长官这次老实得很,混在文武百官人群之中,众人跪他就跪,众人拜他就拜,随波逐流,并不特立独行。
“算你识相!”冯保没找到秦林的茬儿。
东厂掌刑千户徐爵和理刑百户陈应凤都有加官,一个加到三品指挥同知、一个加到四品指挥佥事,察言观色见自家厂公盯着秦林,便趁着空当悄悄挪动脚步,站到秦林身边,将他牢牢盯住。
别人怕东厂如畏惧虎狼,秦林却浑然不惧,还笑着和他俩点点头。
殊不知这一来旁的官员心头直打鼓:徐爵、陈应凤恶名昭彰,秦林又是什么善茬儿?他锯头验脑的事迹早已不胫而走,京师中都晓得锦衣卫又出了位黑煞神。
这三位聚在一堆,那煞气就实在重得要命。
好在冯保始终没什么表示,徐、陈也没对秦林怎么样,直到礼毕鸣鞭,奏“贺圣明”之乐,尚宝司捧宝,导驾还宫,这里一直波澜不兴。
洪扬善擦了把脑门上的冷汗,把秦林扯了扯:“总算完了,唉,真是叫下官提心吊胆……”
“这就走了?”秦林转头四下张望:“不是说正旦有赐宴吗?我老婆说了,宫中宴饮的味道很好哩。”
这乡下土包子,你当自己是魏国公?徐爵、陈应凤和几个同级的武官都笑起来。
宫中正旦赐宴,自隆庆年间便是文职四品、武职都督以上的朝廷大员才在皇极殿赐宴,别的都“折钞”也即是把餐费折成现银子发给你。
秦林只是指挥佥事,离都督还差着好多级,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赐宴的。
徐爵倒还含蓄点,陈应凤为人本来粗鲁,笑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揶揄道:“秦长官,你以为自己是都督呢,还是国公?赐宴也有你的份儿?”
这样啊?!秦林摸了摸下巴,稍微有点失望……他倒是很想尝尝宫中饮宴的味道。
洪扬善脸色通红,讪笑着想找个台阶给秦林下。
没想到突然殿内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朝着这边道:“秦长官,方才皇爷传谕,教你留下来参加皇极殿赐宴。”
哎呀!正在大笑的陈应凤,一口把自己舌头咬到了。
第398章 文武相谐
“哈哈,看来本官的口福不错哦……”秦林笑眯眯地,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话说从天没亮就离开家,到现在都两三个时辰了呢。
能在正旦日参加皇极殿赐宴,是公侯驸马和高级官员的专享荣誉,秦林不在范围之内而特赐,更是难得的殊荣。
不过看他那样子,并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意思,看起来似乎纯粹就是为了能一饱口福而高兴,口水滴答的准备大吃一顿。
天哪徐爵和陈应凤欲哭无泪:难道这家伙不知道特赏皇极殿赐宴的荣耀吗?他把天家赐宴当作上便宜坊吃烤鸭呢?!
这还真是极想参加的吃不到,不懂规矩准备胡吃海喝的家伙,偏偏蒙特旨赐宴哪!
东厂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仅次于督公冯保,论权势比好些不拿权的光杆伯爵、挂衔都督还要大得多,平日里相见他们还给东厂这两位打躬作揖赔笑脸咧,可紫禁城里头的规矩大过天,徐、陈两位没有资格参加,只好充满羡慕嫉妒恨地看看秦林,垂头丧气的离开。
洪扬善也没资格参加赐宴,可他离开时那叫个兴高采烈呀,秦林蒙恩赐宴,便如他自己参加了一样,赶着要出去把好消息告诉陆远志、牛大力……作为新立起来的山头,秦林就是一杆大旗,这旗帜有了光彩,底下摇旗呐喊的诸位,脸上也就有了光彩。
要不,怎么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
四品以下的文官、都督以下的武官走了个干净,皇极殿丹墀上就只剩下了公侯伯驸马和朝廷文武大员,秦林这个小小的四品锦衣指挥佥事无异于“鸡立鹤群”分外的显眼。
锦衣都督刘守有和几位公侯、都督谈笑,其中有个都督瞧见秦林,诧异道:“刘都督,何以贵衙的四品佥事也留在此处?敢是宫中当值么?”
刘守有看了看秦林,心头不乐意,假装没听到问话。
朱应桢已袭了成国公爵位,看见是秦林他就颇为高兴,替刘守有答道:“那是锦衣卫的秦林秦指挥,乃是刘都督麾下第一个能员,先皇赐给家祖的《清明上河图》,多亏他提点才能找到。”
“对了……”那都督以手加额:“我也听李肱李河督说起过,多亏这位秦指挥破获漕银失窃大案,才弥平白莲教在江南煽动的反叛。恭喜恭喜,若不是刘都督慧眼识才,麾下焉有如此精明强干之能员?”
刘守有听得那叫个难受啊,却不好在旁人面前露怯,他出身名臣世家,城府颇深,反正这时候锦衣卫衙门的那些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都没在,没人知道底细,他便来了个顺水推舟:“诸位谬赞了,本都督虽不敢自比伯乐识马,提拔年轻后进倒是不遗余力的。”
朱应桢对秦林很有好感,极力赞刘都督不拘一格用人才,这花花轿子人人抬,别的伯爷、都督都跟着吹捧。
虽然赞秦林叫刘守有不大乐意,可听得众人都称赞他有识人之明,心头也暗自得意,觉得自己刚才灵机一动,实在是应对得体,没在外人面前泄了底。
张居正本来和次辅张四维、三辅申时行、六部九卿诸位大僚说着话,无意中看到秦林还杵在丹墀上,倚着汉白玉栏杆眺望宫中景色,首辅帝师修长的眉毛就皱了皱,寻思这没脸没皮的家伙莫不是又要出什么洋相?便和众位同僚道声告罪,双手扶着玉带,从丹墀东边不紧不慢的朝秦林走过去。
与此同时,因武清伯李伟告知,定国公徐文璧知道秦林就是堂妹徐辛夷的夫婿,也舍下一堆侯、伯、都督,自丹墀西面走向秦林,准备亲戚之间寒暄几句,也显得他二房定国公府对长房魏国公府关切热络、讲个亲亲尊尊。
这下可好,秦林在那儿无所事事的东张西望,偏偏东边的文臣领班、西边的武勋班首一块朝他走过来。
丹墀上人多,快要走近了,徐文璧和张居正才互相看到对方,但这时候再停下脚、转回身又显得太刻意了点,于是两位都没停步。
“秦世兄兴致颇高啊?!在这里凭栏远眺,莫非要以紫禁城景色赋诗一首?”张居正故意和秦林开个玩笑,因秦林屡次妄称他世叔,他便称秦林世兄……叔伯辈既可以叫晚辈“世侄”又可以叫“世兄”张相爷和秦林熟了,知道他不会诗词歌赋,故意拿作诗来打趣。
徐文璧听到张居正叫世兄,却是理解成平辈之间的称呼了,虽然达官显贵之间互相联姻,牵扯一广辈分不好讲,都是各讲各的不互相攀扯,但要是张居正自居秦林长辈,他却要叫妹夫,未免脸上有些挂不住,现在倒是松了口气,直接道:
“这位便是秦妹婿了?前日贤妹到府上拜老嫂子,你却不来见我这兄长,若不是知道你有案子要办,看为兄下次不罚你痛饮三杯!”
秦林回过神来,这才发觉文武两位朝臣首领都站在身边了,赶紧和他们作揖见礼,说了万历赐宴的事情,先老老实实地和张居正说自己不会作诗,又对徐文璧再三赔罪,说下次一定自罚三杯。
听着秦林不是乱出幺蛾子,张居正就放了心,徐文璧更是挺高兴,定、魏两府同气连枝互为表里,秦林是魏国公的女婿,他混得越好,定国公府当然乐见其成。
张居正和徐文璧既已碰头,自然不便说这么两句就各自走开,于是借着和秦林说话,这两位班首也互相攀谈,反正凭着正旦赐宴的喜气,大家伙儿都是喜洋洋的,说些吉祥话儿,也显得大明朝文武和谐嘛!
秦林身处这两位大员之间,态度不亢不卑,反正他和张居正没脸没皮都搞惯了,徐文璧则是正儿八经的大舅哥,虽然年纪忒大了点。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中,却是齐齐把舌头一吐,暗道一声了不得:
秦林才多大年纪、多大点官阶?当朝首辅和武勋班首都是主动找他说话,而且三人并肩而立,他在两位首屈一指的大僚之间,隐然三峰并立,这胸襟气魄,几曾见过?
朱应桢和几位伯爷、都督看刘守有的眼神,却是有些怪怪的了……人家秦林和张相爷、定国公都是分庭抗礼,还用得着你来提拔?
饶是刘守有城府深沉,这时候也尴尬得不行,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吧,只恨汉白玉的丹墀实在太硬……
第399章 好胃口有好运气
“咕噜……”秦林肚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等了不知多久,秦林年轻的身体消化极好,早晨吃的一点儿东西早就没影儿了,肚子里空空如也,饥饿的肠胃发出了抗议。
“张老先生,徐大哥,这御宴还没开吧,在下的肚子先顶不住了……”秦林笑嘻嘻地道声对不住,从怀里取出徐辛夷给的桂花酥饼,就准备先垫垫肚子。
没想到张居正和徐文璧微微一笑,不约而同地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拆开来都是酥饼、蜜饯之类的零食。
原来大明朝会的时间既早,程序又极其拖沓,朝臣们天没亮就爬起来上朝,有时候很晚才回家,冬天又冷,朝会时经常肚子饿得咕咕叫,亏得张居正锐意革新,把每日早朝改成三六九上朝,减轻了朝臣的负担,但遇到朝会时,大臣们仍常常面临饿肚子的危机。
所以无论多大的官儿,上朝时随从都会在午门外的朝房里头预备热汤、稀饭,自己也会随身揣点零食,遇到朝会时间太长,就抽空子吃一点。
秦林不晓得还有这一条,亏得徐辛夷知道,事先替他准备了。
徐文璧带的是鸭子肉馅的烧饼,拿出来啃了两口,瞧见秦林拿的桂花酥饼,便叫道:“这一定是贤妹从南京带来的,哈哈,愚兄拿烧饼和你换吧!”
秦林便拿一块桂花酥换了鸭肉烧饼,顺手很随意的又递了块给张居正。
张相爷正在吃自己带的虾卷儿,见秦林递来桂花酥,略微怔了怔,便从他手中取过。
却见秦林手并不缩回去,仍是掌心向上摊着,张居正想了想,摇摇头无奈地笑着,又将一只虾卷儿放在秦林手心,这时候那只手才缩了回去。
即使是面对当朝的帝师首辅,咱们秦长官也是半分亏也不肯吃的。
满朝文武看着这一幕,却是不晓得说什么好了,这年轻人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抑或什么都不懂,干脆就是个愣头青?
无论如何,秦林这个名字,从今天开始在京师不会再默默无闻了……
御宴终于要开始了。
正旦赐宴不是简单的宴席,作为大朝会的补充,国宴本身就是国家大典的一部分。
尚宝司设御座于皇极殿,锦衣卫设黄麾于殿外之东西,金吾等卫设护卫官二十四人于殿中东西。教坊司设七奏乐歌于殿内,设大乐于殿外,立三舞杂队于殿下。光禄寺设酒亭于御座下西,膳亭于御座下东,珍馐醯醢亭于酒膳亭之东西,设御筵于御座东西。
仪礼司请升座,大乐奏响,万历帝前后导引慢慢走上御座,乐声停歇。
太监甩响净鞭三声,文武上殿不由正门,而是从东西两侧分别进入皇极殿内,此时大圆桌子、高脚椅子都已经摆好,但群臣不忙入座,先要朝皇帝赞拜如仪。
光禄寺进御筵,大乐再次奏响,冯保为首的太监向御前献花,光禄寺卿开爵注酒,端到御前进第一爵,教坊司奏《炎精之曲》……
陆续换了《皇风之曲》、《平定天下之舞》等七套曲、舞,除了第一道酒群臣跪拜赞礼,之后每一道曲、舞都要朝御前进酒、进汤,群臣还得站起来肃立。
这一会儿跪、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繁琐的程序整整七遍,搞得秦林一个头两个大,终于明白张居正、徐文璧为什么要提前准备零食了……要不是先垫垫肚子,这套程序做下来,饭菜还没入口呢,你就先饿死了。
好不容易把全套程序闹完了,秦林看到有些白发苍苍的老臣额角都在冒冷汗,这些做到文职四品、武职都督以上的臣僚多数是官场上几十年的老油条,大约参加国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个个没精打采不耐烦之极,根本没有什么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感觉。
御座上的万历帝朱翊钧瞧着群臣热情不高,心头自然也不舒服,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老祖宗传下来这么繁琐的礼仪程序呢?!
七遍乐、舞,七次进酒、进汤,总算搞定了之后,从皇帝到臣子齐刷刷如释重负。
国宴上喝酒是喝酒,吃饭是吃饭,光禄寺按程序又来把御前的酒爵和群臣的酒盏都收走了,这才又奏响大乐,进汤、进大膳,群臣第八遍起立,等肴馔摆好,这才坐下正式开吃。
可想而知,那些年纪高大的、有病体虚的大臣,闹到这时候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一个个坐在椅子上歇气,哪儿还吃得下去?
就是朱应桢这种年轻的世袭国公,整天在府里养尊处优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从大朝会开始站到这阵子,在高高的丹墀上吹冷风,又被连番折腾,他脸颊泛着潮红、两鬓被冷汗浸湿,看着满桌子饭菜直瞪眼,筷子都不想动一下。
张居正常年服食补药,虽严冬腊月不戴貂帽,可从大朝会闹到现在也精神困倦了,勉为其难的吃点东西,徐文璧等人也都差不多。
唯独秦林是存心要来吃御膳的,在家里连早饭都吃得很少,几块点心根本打不住,早就饿坏了;又是经常骑马锻炼,年轻的身体比别人都健康,且不管许多,伸出筷子就捞,也不管什么一品鱼翅、干烧海参、冰糖熊掌、红焖驼蹄,风卷残云般猛吃。
“到底是年轻人,胃口就是好啊!”老臣们颇为羡慕的瞧着秦林,回忆着自己的青年时代。
刘守有却从鼻子里哼了声:“一点礼仪都不懂,真是鄙俗之极。”
这位锦衣都督极有风度的夹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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