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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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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一顿,远远扔出去!”徐辛夷双手叉着小蛮腰,踱着步子把地上两条死狗踢了几脚:“哼,想欺负秦林?太可恶了!”

侍剑为首的女兵们都嘻嘻直笑:小姐到底是向着秦长官哪。

“笑什么笑?”徐大小姐杏眼圆睁,怒道:“秦林是我丈夫,只有本小姐才可以欺负,别的什么人想欺负他,没门!”

第349章 死亡一指?

相府后花园,处处小桥流水、奇花异石,遍植的藤萝枯黄,高大的松柏常青,布置得别具匠心,虽是寒风凛冽的冬季,犹有暖房供应的鲜花点缀,石阶旁黄铜做的仙鹤口中吐出檀香的烟气,假山间流水潺潺,初冬暖阳映着水汽氤氲,真是人间天上。

深入大池的水榭翼然凌空,清清秀秀的丫鬟高卷珠帘、低捧兽香,叮叮咚咚悠扬的琴声从水榭中传来,乐声空灵,意境高远,古今治乱若反掌,青山绿水固无恙,千载盛衰兴替,尽付渔樵一话,正是一曲《渔樵问答》。

与琴声相和,有浑厚的男声唱道:“逐逐逐劳劳劳,举世尽尘淖之骚骚。谁是杰杰,谁是嚣嚣,谁是同清?若那同胞,则是樵与渔。渔与樵,悟入仙界,跳越凡韬!”

又有一个高亢激越的男声唱道:“渔渔渔,靠舟崖,整顿丝钩,住青山。又傍溪头。驾一叶扁舟往江湖行乐,笑傲也王候。樵樵樵,手执吴刚斧,腰束白茅绦,在白云松下。最喜白云松下,相对渔翁话,真个名利也无牵挂!”

忽然琴声微乱,余音袅袅,一个清幽婉转、动听至极的女声喟然长叹:“好一个跳越凡韬,好一个无牵无挂……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

弹琴的正是张居正独女、相府千金张紫萱,她身穿一袭辽东进贡的貂裘,光可鉴人的青丝松松挽着,更衬得丽质天成,只可惜雪白的瓜子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深邃如秋夜星空的双眸,内蕴的神采华光也消减了三分。

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无奈地苦笑着,自然知道妹妹的所思所想,自从前天得知秦林在南京同日迎娶徐辛夷、李青黛的消息,妹妹国色无双的脸庞就再也没有绽放过笑容。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世间谁又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便是身为当朝第一人的父亲,很多事情上也不能独善其身,两兄弟本有意笑傲于长江、洞庭,现在不也赶来京师,准备应庚辰科的会试吗?

两弟兄互相看看,实是无奈至极,情知小妹性子外柔内刚,非得觅一“高山流水遇知音”那样的良友方可结为伉俪,否则必定孤独终老。

秦林自是最好的人选,可他已经结亲,身为相府千金的妹妹,单单以父亲的名声地位就不可能嫁给别人做平妻呀!

“魏国公恁的可恶,竟然下手这么快!”张懋修恨恨的低声抱怨着,又怪秦林:“秦老弟忒也无情,便是瞧咱们兄弟的面子……”

大哥张敬修哑然失笑,天底下可没有为了大舅哥才娶妹妹的道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爹爹也不该和秦林赌气,若早些调他到京师来,便没有这些事情。”

张懋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都觉得父亲做得太不近人情,搞到后来反倒把妹妹的终身大事耽搁了。

说来也是好笑,张居正权倾中外,连万历皇帝都以师礼相待,没想到为着秦林的事情,竟被两个儿子背后抱怨,要是那些被江陵相国贬谪的、打压的朝官勋贵权宦晓得了,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时候管家游七一溜儿小跑过来,顾不上喘气,就赶紧禀道:“大少爷、三少爷,叫小人等的那秦长官来了,就坐在外头偏厅上!”

“他还真敢来?”张懋修卷起袖子,就要出去和秦林打架。

张敬修一把拖住弟弟:“做什么?你发疯了!”

张懋修脾气火暴,张敬修哪里拉得住他?这位三少爷气冲冲挣开哥哥,三步两步往外走。

琴弦铮铮铮响了三声,张紫萱淡淡地道:“三哥若嫌小妹的脸还没丢尽,只管把秦林打死了挂在相府门口,告诉全天下人,这便是不肯做我家女婿的下场。”

“你……你!”张懋修被妹妹气得笑起来,跺一跺脚,鼓着腮帮子不再说话,却也不再闹着要和秦林打架了。

游七暗笑不迭,主人张相公六个儿子,却以唯一的女儿最为智谋机变,相公常慨叹可惜这女儿不是男子身,否则将来承继他事业,哪还用得着这六个儿子?就是几位做哥哥的,也对妹妹言听计从呢。

张紫萱又轻启檀口,不徐不疾地问道:“秦公子来相府,帖子怎么写的?”

游七赶紧将大红全贴呈上,上头抬头称谓写着“世叔江陵张老先生”落款则是“世侄秦林顿首百拜”。

“哼,这厚脸皮的家伙还会心虚吗?”张紫萱嘴角微翘。

秦林不以三位故交做引见,而是想直接面见张居正,明显心中有鬼。

小姐果然神机妙算!游七佩服无比,暗道刚才对那秦指挥察言观色,确实便如小姐所说,小姐只看看帖子便猜到十足十,真像站在旁边亲眼看见一样呢。

游七想了想,故意禀道:“刚才小人问了那秦长官跟来的两个随从,却也好笑,他在南京同日迎娶两妻,魏国公府的大小姐反是平妻,那位女医仙才是正妻,真正叫人再也想不到的。”

“什么?”这次张家三位全都惊讶起来,南京与京师相隔千里,消息也是近几天才传到的,只说秦林同日迎娶徐辛夷和李青黛,而他们想当然的觉得魏国公之女定是正妻,而青黛是平妻无疑了。

没想到青黛才是正妻,这可真正出乎意料。

“秦林这家伙,什么意思啊?!”张懋修抓着头发:“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你这直心肠,哪懂他那么多弯弯绕!”张敬修笑着盯了弟弟一眼。

张紫萱天姿国色的脸庞,却展露出了好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轻轻拨弄着琴弦:“徐大小姐啊,没想到你居然肯做平妻,哼哼……两位哥哥,咱们这就去见一见秦林吧!”

“呃,这是怎么回事?”张家两兄弟互相看看,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忽然高兴起来。

唉……这个妹妹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做哥哥的总显得笨了三分哪!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想猜也猜不出来。

三位公子小姐从后院往前面偏厅走,这相府哪怕在寸土寸金的京师内城,占地面积也极其宽广,他们穿过重重回廊、座座院落,刚走到一半,就听得外面锣鼓齐鸣,人喊马叫,一时间人声鼎沸。

“糟糕,父亲大人回府了!”三位公子小姐都傻了眼。

前几天听说秦林娶亲的消息,张居正还大发雷霆,他如果撞到秦林……

秦林在偏厅里面稍等了一会儿,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外面街上突然之间热闹得比过节还厉害,他不明所以,便走到偏厅外面石阶上看。

远处,锦衣卫鲜衣怒马、旗手卫旌旗招展,无数的护卫、仪仗前遮后拥,当先一队身穿软甲肩扛鸟枪的卫兵,乃是蓟镇大帅戚继光特意派来护卫首辅帝师的精锐边军,随后一队强弓硬弩的弓箭手,则是京营中千里挑一的健儿。

又有许多军兵鸣锣开道,扛着重重叠叠的金漆虎头牌,打着官衔名号:元辅帝师、左柱国、中极殿大学士、特晋太傅……每一个官衔都是那么的煊赫、那么的耀目生光,足以叫大明朝的官员们不敢仰视。

无数军兵、仪仗如同群星之拱北斗,簇拥着正中一顶三十二人抬超级大轿,那轿子圆顶有如穹庐、四壁象征四方,乃是天圆地方的格局,轿前撑开一把只有帝王才能使用的曲柄黄伞,系由慈圣李太后御赐给帝师的,象征着无限荣耀。

事实上这队人马之后,还有好几位朝中大员所乘的八抬绿呢!大轿,可在张居正的光芒掩盖之下,全都黯然失色。

大轿到了府前,开门直接抬进第一进中庭,随从们一片声地喊来,便有两个门子抬着一架铺着大红绒毯的阶陛摆在轿前,又是两个随从掀开轿帘,首辅帝师这才不慌不忙的从轿中出来,踩着阶陛一步步走下。

秦林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位名垂青史的大明第一权相,只见他生得剑眉入鬓、鼻梁挺直,丹凤眼精光灼灼,面皮白净,五官端严,再加上一部黑黝黝的胡须,既有儒雅风度,又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实是位难得的美男子。

话说,老爹不是帅哥,能有张紫萱那么漂亮的女儿吗?

张居正头戴展脚襆头,那乌纱帽的两只脚足有一尺多长,巍巍颤颤,身穿一袭大红色海水五爪坐蟒袍,腰系羊脂白玉镶金带,真是威风凛凛。

那后面几乘轿子却是在外面就停下来,官员自己走进府中,虽然都穿着一二品朝廷大员的官服,可在张居正面前不知怎的就是没有丝毫的威风。

秦林站在偏厅外的台阶上看,此时未免有些心虚……倒不是见了张居正的权势害怕,而是有些儿不好意思……

可秦林这种拉风的家伙,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引人注目,张居正目光随便一扫就落在了这个面生的年轻锦衣指挥佥事身上,低低地问了身边奴仆几句,便知道这家伙就是骗走女儿芳心,却几次三番推拒的秦某人了。

“哼哼,还敢上门来拜本相?”张居正面色不善,遥遥朝着秦林凌空一指,登时霸气四溢:“那位可是姓秦的新晋锦衣佥事?”

第350章 坐而论道

所有的人目光都投到了秦林脸上,悄声议论,暗自猜测着这位锦衣佥事的身份来历,有的因他能被首辅帝师记挂而羡慕不已,但更多的则因张居正的态度,盘算着这小小佥事的下场:是首辅帝师一声令下,直接押入诏狱,还是革职拿问,充军三千里外远瘴地面?

秦林不慌不忙的迎过去,面带微笑不亢不卑。

见他腰上还挂着绣春刀,那些护卫仪从颇为紧张,齐刷刷长刀出鞘,横在张居正身前组成人墙,有个三品补服的护卫武官横眉立目叱道:“退下再进一步者死!”

“哎呀”一声惊叫,却是远处匆匆走来的张家三兄妹,见此情形急忙要过来阻止。

“不妨……”张居正摆摆手,他倒要看看秦林有何话说。

护卫退开,秦林走到张居正身前五步,忽地一振袍袖,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结结实实的磕下头去:“世侄秦林,顿首拜见世叔张老先生愿老先生身体康泰、福寿双全!”

敢情这两位还是通家世好?众官员、随从、奴仆全都傻了眼,因为秦林没有称官衔名号,而是世侄世叔的称呼。

有乖觉些的,已经开始盘算下来要打听打听秦某人的来历,和他拉拉关系,结交一下也是好的。

知道内情的张家两兄弟却是哭笑不得,张懋修啐了一口:“姓秦的泼皮,如此惫懒!”

张家和秦林哪里有什么世交?若要和张居正论交情,只好从张紫萱这里来推算了,呃,话说未成亲之前,女婿丈人往往互称世叔世侄呢!

而且什么“身体康泰、福寿双全”与其说是下官叩见帝师说的话,倒不如说像女婿拜见老丈人。

所以张紫萱藏在貂裘中的脸蛋儿,已是红霞从面颊一直染上了耳根,瞧着秦林那副惫懒样子,要气也气不起来、要恨也恨不起来……

首辅帝师张居正睁着一双眼睛,也被秦林弄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人家拜也拜了,还自居世侄晚辈,态度也足够恭谨,你说发怒吧,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此放过吧,又觉着不对味儿。

张居正本来怒气填胸就待发作,此时也忍不住笑起来……被秦林这厚脸皮给气乐了。

这位当朝首辅自夺情之议后,改革措施越来越大刀阔斧,与各方顽固守旧的势力做激烈斗争,执政思路则用能吏不用清官,虽芝兰挡路亦必铲除,越发独断专行,若是秦林假装清高玩什么铮铮傲骨,必定当场惹得他大发雷霆,反而是像这样和他恶搞、开开玩笑,张居正心头怒气倒消了一小半。

“起来吧,你倒是脸皮厚,什么世叔世侄?”张居正失笑之余,又暗自思忖:无论如何,首辅帝师是不可能把女儿嫁出去给人做平妻的,世叔世侄就算了,饶你脸皮厚,如果是贤婿、泰山,咱们还是免了罢。

秦林笑嘻嘻地爬起来,又对张居正作了个揖。

跟着张居正的众位官员、僚属见此一幕,心头越发笃定:这秦某人与首辅帝师必定关系匪浅,否则岂能如此洒脱自在,当着众人就开玩笑?

张居正看看远处面露关切之情的三个儿女,尤其是俏脸遍生红晕的张紫萱,他忽然心念一动,冷笑几声,板着脸问秦林:“秦世侄,你近来学业可有长进?既来拜见,老夫便免不得要考校一二,你可不许推三阻四!”

在旁人看来,世叔考校世侄的学问,乃是应有之义。

张家三兄妹则是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可奈何:秦林上次说他的改革思路与父亲有所不同,老头子这还记挂着呢!这不,现在旧事重提,秦林应对得体且罢了,若是有什么差池,嘿,新账老账一起算。

秦林倒是不慌不忙,拱手道:“小侄才疏学浅,但凭世叔指教。”

张居正看了看女儿,捋着黝黑的胡须嘿嘿一笑,对跟来的众位官员道:“列位臣工,本相这位世侄对为政之道颇有几分歪议论,咱们今日所议之事,便叫他旁听罢,待本相拿这做个题目,考校考校他。”

众位朝廷大员齐齐吃了一惊,本来听张居正和秦林说话,所谓考校无非是四书五经上的题目,没想到竟然是考为政之道,这就实在太看重他了试想大明朝当朝首辅亲自考校一个官员的治政理念,这代表着什么?

如果不是秦林年纪太轻、又是锦衣卫的武官,众人绝对要猜测他是否要入阁拜相了!

殊不知秦林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要是张居正考他什么经义、诗词,他还真的一窍不通,倒是为政之道,早已有了一篇腹稿。

张居正为首,各位朝廷大员亦步亦趋,秦林随在最后,走入了相府正堂。

“走,咱们也去听听!”张紫萱小嘴弯弯的笑着,把两位兄长一拉。

张居正与众官在大堂落座,秦林这小辈自然敬陪末座,张居正先向众位同僚介绍了秦林的履历,虽然心中不满,倒也实事求是的赞他在几起大案要案的侦破中出力极多,招抚瀛洲长官司也不畏海上风浪,有功于国。

再向秦林介绍诸位朝廷大员,倒把秦林吓了一跳。

年近七旬、须发皓然,却仍然面色红润,毫无老疲倦怠之态的红袍老者,乃是吏部尚书太子太保王国光。

他在户部尚书任上,面临粮食的发展远远跟不上社会繁荣发展、人口增长速度的情况下,推行对粮食精打细算、全面控制的“抚按官”的办法,对各个粮食渠道统筹安排,将粮食出入大权牢牢地掌握在国家手中,为缓解粮食紧张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王国光还牵头撰写《万历会计录》,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改革税赋制度的理论依据,后来更成为明清两代田赋的准则……

年约六旬的吏部侍郎王篆,对边饷马政、吏治民隐都颇有见地,乃是张居正改革的忠实支持者,撰写《吏部职掌》一书,对官员升迁黜陟过程予以规范化制度化考核。

户部尚书张学颜,隆庆年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在任招抚流亡、充实军伍、整顿战备,督率大将李成梁击败土蛮,战功彪炳。万历中拜户部尚书,与王国光同撰《万历会计录》以勾稽出纳,奏列《清丈条例》,厘革溢额、脱漏、诡借等弊端,从豪门显贵手中清理出隐瞒田亩八十余万顷,大大降低了贫苦农户的负担。

工部尚书李幼滋,身躯极其肥胖,乃是张居正的同乡,善于治理水患,乃是一员能臣。

工部侍郎潘季驯,人类水利史上有数的泰斗,以“双重堤制,沿河堤筑减速水堤,引黄河泥沙淤高堤防”的先进方法治理黄河、淮河、运河,两岸百姓列生祠无数,在三百年后的清朝末年仍被西方水利专家视为世界上最先进的水利技术。

兵部侍郎曾省吾,七年前在四川巡抚任上督率十四万大军平定僰人之乱,用刘整为大将,克寨六十余,俘斩四千六百名,拓地四百余里,得诸葛铜鼓九十三面,一举荡平了困扰大明朝百余年的西南大患。

这些官员,并不是道德上的完人、圣人,他们有的贪财、有的好色、有的钻营权位,但他们都是大明朝第一等能干的名臣,万历初年闪耀着璀璨光芒的群星。

正是他们如众星之拱北斗那样簇拥着张居正,拱卫着他的新政事业,才讨平叛乱、天下大治,清理田亩、降低百姓负担、增加朝廷岁入,整修水利、编练新军、改革吏治……终于让在嘉靖年间已显露疲态的大明朝,再次焕发了青春,呈现出万历中兴的大好局面。

秦林最近一段时间和徐文长纵论天下大势、臧否朝野人物,谈及这些名臣干将足以彪炳史册的功绩,连目无余子的徐老头子都赞叹不已,晓得大体历史走势的秦林,更是深知这群名臣对维系大明朝的中兴,有着多么深远的意义。

即使是有着后世记忆的秦林,身处这大堂之上,也不禁感叹万历皇帝是多么的幸运,大明朝百姓是何等幸运,济济一堂的众位名臣,在万历朝的最初十年,替这个国家打开了多么辉煌的局面……

现在,与他们同坐大堂之上的秦林,虽然身处张居正的私邸,实际上却相当于位列大明朝最高决策阶层,他强压下心中的激荡,且听他们讨论什么。

张居正喝了口茶,环视众位同僚:“又是一年快到头了,今天朝堂之上吵了这么久,还编列不出明年的户部开支,各位都只管伸手朝本相要钱,难道本相能平白变出银子来?”

“老先生,边防任重啊!”曾省吾性子最急,第一个抢着说:“下官见了魏国公呈上的掣电枪、迅雷枪,确实比原来的鸟枪越发精进,蓟镇戚帅也赞不绝口,说有了这等利器,足可保辽东漠北二十年平安……”

张居正看了看秦林,天下事没有瞒得过相爷的,知道新枪实是这家伙搞出来的,待要夸他两句,心下不乐意:枪固然是好,可增加的费用又叫人头疼,真是难以抉择呀!

秦林低着头嘿嘿直笑,一言不发。

曾省吾还没说完,潘季驯又抢白道:“河工上明年二月能完,但要保得黄河十年不决口,还须动大工治理刷沙,现在就要拨银子,好赶着明年汛期……水患猛如虎,老曾,你那新枪且缓一步吧!”

第351章 语惊四座

“两位,两位,且听老夫一言,你们的事情暂且都缓一缓吧……”王国光双手往下压。

吏部尚书别称天官,乃六部之首,几乎与内阁大学士分庭抗礼,是六部尚书里面唯一在街上遇到阁臣而不需要避道的,所以王国光这么一说,正在争执的曾省吾和潘季驯都停了下来。

工部尚书李幼滋先笑起来:“兵部、工部、户部,部部缺钱,唯独负责裁汰黜陟官员的吏部可以轻松些,汝观兄(王国光字汝观)正好与他两个做和事佬。”

没想到王国光也是叫苦连天:“刚才朝堂之上,为着都是张老先生的办法,下官不好直言,这会儿可得说出来了!老先生要推行考成法,本部里也查稽考核,可张大司徒给官员们发胡椒苏木来折俸,京中朝官但凡清廉些的听了消息个个心寒,倦怠拖延的又多了三成,再加上冬天寒冷,衙门里四面喝风,人人都借此溜号,考成法如何推行?”

大司徒是户部尚书的别称,张学颜闻言皱皱眉头,辩道:“实物折俸为的是把历来各国进贡的东西折成银子发下去,节约国库支出,这是咱们早已议定的,怎么汝观兄又旧事重提?再者,就拿汝观兄来说,就算只拿折俸,大约也不会穷的。”

王国光不仅寡人好色,还极喜欢收受冰敬炭敬贿赂,敛财有术,因为大堂之中坐着的都是同党,彼此间关系亲密,张学颜才和他开开玩笑。

被同党取笑,王国光也不避忌,直言不讳道:“本官自然薄有浮财,可那些主事、郎中、员外郎就不行了,至于御史、给事等官,在京中苦熬,穷得吃干当净,咱们发折俸来抵现银子,又要他勤于政事,顶着寒风老老实实坐班,还要拿考成法去严加管束,这就有些难以做到了。”

说罢,王国光拿眼睛瞧着张居正,他们这拨力推新政的尚书、侍郎,主心骨就是这位首辅帝师,还得靠他拿主意呢。

张居正拈着胡须,沉吟不决,身为首辅他当然知道王国光说的有道理,朝廷官员的俸禄还是洪武年间定下来的,基本上没变过,现在早就不够了,外官有淋尖踢斛、火耗银子,京官就指着冰敬炭敬,那些御史、给事等官谁给他送?一个个穷得当裤子,再要他勤于政事,确实强人所难。

可编练新军、配发新式火器要钱,治理河工要钱,停了折俸改发银子还得要钱,哪儿去弄许多银子呢?!

张居正无意中抬起眼睛,正巧看见秦林老神在在的坐在末席,首辅帝师立马冷笑一声,“秦林,现而今的局面,你可有什么歪点子?不妨说来听听。”

在大堂外面回廊上偷听的张紫萱,闻言秀眉微蹙,低声抱怨道:“爹爹真是的!一大群尚书侍郎们都奈不何的题目,也好意思拿去考秦林一个晚辈?”

“考得他哑口无言才好呢!”张懋修一边恨恨地说话,一边踮起脚尖朝里面看,想听听秦林怎么回答。

大哥张敬修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妹妹,心说就算秦林表现得再优秀,父亲大人也不可能把妹妹许给他做平妻吧?!那她为什么得知李青黛是正妻、徐辛夷是平妻之后那么高兴?真是奇哉怪也!

大堂之上,帝国中枢众位尚书侍郎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秦林身上,好奇地想听听这位首辅帝师亲自点明的锦衣武官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不过大家见他年纪轻轻,都不相信他能真的提出有实际价值的意见,大约只要有那么点意思,也就算过得去了吧。

秦林不慌不忙,老实不客气地道:“其实边军经费、治理水利、停止折俸这三条都可以并行不悖,如果下官没有记错,去年国库结余应有二百万银子……”

张学颜听到这里立刻红了脸:“这是应急的,要备着讨伐叛乱、抵御北虏、赈济大灾,一两也不能动”

张居正则叹口气,又原谅了秦林三分,若不是秦林夺回那五十万漕银,这两百万登时就短了四分之一呢。

“下官并不打算动那二百万……”秦林赶紧摇头,解释道:“下官是说既然太仓库有白花花的现银子,便有足够的支付能力兜底,完全能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解决河工钱粮,像治河民工所需的粮食,下官可以说服两位巨商代为垫支,等到明年冬解,漕银便不必千里迢迢上京,直接在江南加上五分利息偿付给他们就行了。”

张居正一怔,顿时知道秦林所谓的两位巨商其实是漕帮和五峰海商,这又是秦林做中保建立的同盟,对他这位执政首辅的鼎力支持。

秦林做这件事利国利民,也不担心朝廷赖账,有张居正做着首辅,明年冬解漕银直接在江南偿付粮食款项,漕帮和五峰海商还能有点利润呢。再者,如果洪武年这么显眼的拿出来垫支,还怕落得沈万三的下场,这万历年嘛,呵呵……从来只有商人赖朝廷的税,什么时候见朝廷抢过商人的银?

潘季驯闻言又惊又喜,喜的是治河工程可以迅速上马,惊的是怕秦林胡吹大气,他忍不住问道:“秦将军,治河所需的粮食不下五十万石,你那两位富商朋友能垫支得出来?”

张居正笑着摆摆手:“潘侍郎,这个你不必担心,秦林说能垫支,就没有问题。”

河工有了定计,工部尚书李幼滋、侍郎潘季驯两位眉花眼笑,兵部侍郎曾省吾就忍不住坐立不安,好像屁股上长了钉子。

“曾侍郎,实话与你说了罢,那掣电枪、迅雷枪也是秦林鼓捣出来的……”张居正难得的笑了笑,颇为揶揄地道:“这人不学无术,歪点子倒是有几个。”

秦林没脸没皮地笑着:“世叔谬赞,小侄是不学有术。”

你这厮张居正把胡子一吹,本想骂秦林两句,又换了心思,脸色一肃:“新枪也要你想办法,若有道理,老夫有赏,若说不出个所以然,莫怪老夫重重责罚!”

潘季驯是老实人,忍不住劝道:“就想不出好办法,秦将军在河工上也立大功了,似乎不必……”

李幼滋是张居正同乡,这时候已看出老同乡对秦林的态度有些儿奇怪,连忙把潘季驯拉了一把,叫他别瞎掺和。

“爹爹太过分了吧!”外面听着的张紫萱,娇嫩的红唇嘟了起来,觉得父亲这么穷追猛打,只怕把秦林逼得太狠。

张敬修、张懋修两兄弟也哭笑不得,记忆中父亲还从来没有这么“蛮不讲理”的情形呢。

秦林是掣电枪、迅雷枪的主要发明者,他应付这个问题,可比别人轻松多了,微笑着侃侃而谈:“下官听说戚大帅编练的新军,以车营和骑兵为主,使用鸟枪的步兵其实并不多,曾侍郎,这可是有的?”

曾省吾点点头,因为说的准,越发觉得秦林有门道,便回答确实如此,因为地形和机动等原因,南方浙兵以步兵、使用长枪管的鸟枪为主,而蓟镇编练的新军则是步骑车炮混编,炮有什么将军炮虎蹲炮,这里说的是枪,暂时就不必提了,而骑兵用的主要是三眼铳。

“鸟枪经费浩大,只因合格的枪管难以制造,而这掣电枪的花费,反比鸟枪便宜得多……”秦林说着觉得缺了什么,曾省吾忙从怀中掏出图样递给他。

秦林便指着图样介绍工艺。

这个时代没有钻床,手工钻枪管最繁难,一支鸟枪的枪管要一名工匠花一个月时间来钻,相比起来安药池、做扳机这些工序就简单多了。

掣电枪的枪管长度只有鸟枪的三分之一,理论上时间只花十天,实际上因为枪管变短,制造难度和废品率都大大下降了,仅仅两天时间就能做出一根。

所以虽然是新式枪支,因为枪管大幅度减短的原因,掣电枪的费用反而只有鸟枪的三分之一。

射程嘛当然比鸟枪近,可它取代的是骑兵三眼铳,那可比三眼铳射程和精度都强多了……长枪管的迅雷枪才是取代鸟枪的。

“原来掣电枪这么便宜……”曾省吾恍然大悟,“那么我们先批量制造掣电枪取代三眼铳,花费就不会太多,将来等国库宽裕了再慢慢以迅雷枪取代鸟枪,倒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鸟枪改迅雷枪也很简单的!”秦林笑着在图上比比画画,说只要加装几个部件,把鸟枪夹火绳的龙头换成迅雷枪的击锤,就可以完成改装,花费并不多。

曾省吾大喜过望,禁不住上下打量秦林,啧啧赞叹道:“难怪帝师首辅张老先生如此看重,原来秦小友学问如此精深年轻有为,果然不是那些皓首穷经的腐儒所能相提并论的。”

王国光早已急得不行,曾省吾刚说完,他就不等张居正发问,先问着秦林:“折俸的事情,不知秦小友如何看待?”

好嘛,这才叫能者多劳呢,连官员折俸都要秦林来想办法了。

谁叫他表现得太抢眼,好像无所不能呢?!

第352章 整修衙门

折俸,即折支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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