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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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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殿是专从贵霜国请来的能工巧匠营建而成。据闻建殿之初从山间引入了寒热二泉,寒泉在外,热泉在内,中和二泉后才能让荷花四时绽放,冬夜不凋。”

“其间设计了极其巧妙的架构回廊,使此殿冬暖夏凉,绝无水气而来的阴寒之敝。”

立在光可鉴人的云石地上,她转首打量殿内,伸手轻触悬在半空的贝铃,雪色秀颔轻仰,长长的睫毛微扇,衬着阵阵青荷的香气。

水殿时有轻风徐来,暗香盈袖。

纯白的纤影仿佛散着微光。

那一刹,他忽然明白了千冥的执念从何而来。

随意挑了一间偏室为栖居之所。

从窗口望出去,水光潋滟,远山雾朦,几乎教人错看成江南。

迦夜不喜人多,下令众多侍从仅在前殿值守,内殿只留了少数几名侍女,甚而还包括绿夷在内。偌大的地方轻悄无声,冷清沉寂,竟如无人之境。

布置寝居的时候他瞥了一眼。

书架漫壁,多得数不过来的典籍整整齐齐的列在架上,随手抽出翻看,涉猎之广,所藏之杂全然出乎意料。

星象占卜、医毒药理、战策兵书、文武韬略……林林总总一应俱全,真不知她是否一一入目。

环顾四壁,除几件教王赏赐的珍品外全无杂物,若非置有床塌,倒是更像书房多些。

除了书,完全看不出任何个人喜好,十余岁的少女……淡薄至此……

“你在看什么。”女孩立在门边,扫了一眼他犹握在手中的书。

他抿了抿唇,拿不准她的喜怒,不知否会因擅入寝居而遭斥责。

“神农尝毒经?”没有不快的神色,她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你若喜欢就拿去看吧,多学点也好。”

“这里的书你都看过?”

迦夜走至桌前检视案上的文卷,并未留心他的问话。

“七成吧,最近事情太多,已经很少看了。”

他禁不住诧然。“怎么可能。”

她茫然抬头,惑然不解。“你想问什么?”

“你……记得住?”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

放下卷宗,她凝思了片刻,从书架上挑出十余本书递给他。

“一个月内看完,届时我会抽查。”

素问、九卷,六韬,战国策、黄帝八十一难经、西域志……

每翻一本,脸色就难看一分,如此艰深繁杂的轶典限于这般时间,简直无异于淬锋营的试炼。

“这些……”

“必须看完。”她俯首点批着近期的密报,口气毫无酎减的余地。“我做了四使,你要承担的也与过去截然不同,若在从前,我会仅要求你做好杀手的本份,但现在面对的还有教内倾轧的机关暗算,比对敌更危险。”

“树大招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只会比从前更苛,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手中的毛笔顿了顿,又平静无波的说下去。

“你若不想无由送命,最好赶快适应。”黑眸轻飘飘的扫了一眼。“从下月起,我会派你单独下山执行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

“还能有什么任务。”她叹了口气放下笔。“当然是杀人。”

“刺杀,伏杀,毒杀,诱杀……”她拔着指数,微偏着头像个孩子,眼神殊无笑意,“当然,假若你觉得方便,还可以用色杀,你有这个本钱。手段随你,但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弑杀组?”辨不出迦夜的话是否暗含讥讽,他索性直接问出疑惑。

“弑杀组受了重创,这点小事还是不要惊动的好。更何况……”她的语声缓下来,忽尔淡淡的微笑。

“新上任的月使,未必能指得动他们。”

九微以超乎常理的速度被提拔为四使之一,惊喜之余,更多的是戒慎。

重整清洗一空的淬锋营成为当前最棘手的任务,千冥的刻意刁难,紫夙的隐然施压,迦夜的袖手观望,都让事情进行得倍加困难。

好在莎车一事的余威尚在,没有哪一国在教中大换血的时候趁隙篡动,九微才得以有余地从一团乱麻般的纷杂中寻找头绪。

平步青云有遂其志,俩人依然亲近如昔,但碍于迦夜不便会面,只剩了物件往来,偶尔捎来的东西精致程度与往日可称天壤之别,足见四使地位之重。

听迦夜的言外之意,似乎九微的处境……很不妙。

问策

私下探听到的事实让心情越来越沉。

九微的资历尚浅威望不足,加上千冥执掌教务私下以内线挑拔,根本难以收服弑杀组,多次执行任务的精锐杀手甚至私下抗令,阳奉阴违,虽不敢当面挑衅,却让诸多政令无法推行。

拥有刑罚之权的紫夙抱臂而观,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对一些惩饬的要求轻轻带过,益发使不驯之势高涨。相较之下,迦夜的不闻不问已是相当难得。教徒多是观望,甚至有人暗中赌这位月使何时失宠,被教王厌弃。

显而易见,三使无一不对这介新起势力存有戒心。

弹压不下,训练起自身力量的时间又不够,九微此时无异于在热锅上煎熬。从一介亡命杀手到统率群狼的枢脑,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教王的破格提拔并未能带给他更多筹码,多方挚肘让处境越来越艰难。

恰逢此时,弑杀组传出暗地消息,正在私议以合力进谏的方法直呈教王,换掉九微。若直谏送达,加上三使推波助澜,下场可想而知。

时间一天天过去,偶尔擦肩而过,九微神色如常,却能感觉出疲惫焦燥之意日渐加重,心事重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困境愈来愈危。

徘徊数日,他终于敲开了迦夜的门。

“进来。”

推门而入,迦夜仍在桌前疾书,一旁堆积有尺许高的案牍,几乎挡住了身影。

“有事?”

她头也没抬,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微微踌躇。

迦夜也没有再问,运笔如飞的批完一本又一本,速度快得惊人,有些案卷甚至扫了几眼便已下笔,少数需要推敲的被抽出丢在一旁,房间内一片寂静,只听见纸页翻动的哗响。

毕竟年幼,她的身形过于娇小,桌椅都是匠师特制。眉尖微蹙,黑眸清亮,带着思索的专注凝神,看上去似一个稚嫩的孩童在灯下苦读,笔下书点的却是攸关生死的西域各国密报,着实有些怪异。

灯花爆了一下,光影摇动,迦夜停下手剔了剔银灯,微倦的轻抚眉心。

“这么晚过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九微的情况。”

“他?”女孩闭上眼,并无多大意外。“你不是很清楚么,我知道你这一阵在暗中打听。”

“他的处境……”

“很糟糕,所有人都明白。”打断他的话,迦夜睁开眼,黑眸静如深潭。“你想我怎样。”

“我希望你能帮他。”

“什么理由让你认为我会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放任千冥紫夙坐大,对你并无好处。”

她转了转笔,无表情的点头。“说的不错,但扶值九微同样如此。”

“九微若能自立抗衡千冥,你的压力会少许多。若九微被除,下一个月使必定会倒向千冥,届时处境会更危险。”

“现在危险的可不是我,况且在我看来九微和千冥无甚差别。”

“千冥操控了弑杀组,连你也会受制,你真希望他权力盛大到那个地步?”

“所以你劝我眼下激怒他?”她永远是淡淡的口吻,事不关已的疏落。“若教王选的下一任月使与千冥无关,我根本只须坐看即可。”

“你若此时暗助,九微必定感激。”

“他的感激对我有何助益。”

“四使失衡对你更无好处。”他稳了稳情绪,斟酎用词。

“紫夙与千冥的关系在教中不是秘密,隐伏的势力极大。九微此时根基未稳,你们携手方能勉强平抑局面,失去了弑杀组的支持,稳固魔教在西域三十六国的影响便只是空谈,届时,千冥有绝佳的理由挤兑你,就像今日对九微一样。”

静滞了片刻,清冷的话音如风送浮冰。

“我若插手只会同时得罪风花二使,说不定死得更快。”

“你不插手,他同样不会放过你。”

“就算如此,千冥以内务挚肘,紫夙以刑律相扰,这两方非我权责我也帮不上忙。”

“你有办法的。”他紧盯住她。“只要你真想。”

她冷冷的回视。

“教你看战国策可不是为了对付我。”

“我只是陈述利弊。”

静静对峙良久,她忽然别过头。

“好吧,我给他一点建议。”迦夜又坐回椅上,沉吟了半晌。“目前他最大的弊病在于权限不足,最好去找教王争取。”

“教王?”

“不错。”

“可此时去找教王,岂不更证明自己能力不足无法慑众?”弄得不好,反给了千冥攻讦的借口。

或许是他疑惑的神色过于明显,迦夜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缓缓而谈。

“最不希望千冥坐大的即是教王,赐封风使是迫不得已,他平乱时的功绩过高,不赏无以服众。”

“只是他野心过盛,早为教王深忌,所以才提九微为月使,掐断了千冥控制弑杀营的机会。谁都知道九微经验尚浅,此时他完全可以直承,教王非但不会小视,反而会视为忠耿坦白,加恩扶持。若是九微只懂得紧抓权力死撑到底,在教王眼中便是缺乏变通人不足取,难当大任,放任他被千冥除掉也无甚可惜之处。”

他细思了半天,再度开口。

“弑杀组的桀骜不驯又该如何,用重刑威慑恐怕更难驾驭。”

“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迦夜的眼诡异而狡黠。“月使刚刚上任,还没有自己的影卫吧。”

“你是指……”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若是他连这都听不懂,也就没资格做月使了。”女孩抬手止住他的疑问,眉目又冷下来。

“殊影,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但你也要清楚,教王并不希望一个中原人与月使过从太密,这会令他怀疑下属的忠诚度。”她点到即止,不曾把话说尽,他已全然洞悉,转为沉默。

不只是与九微过从太密会招疑忌,恐怕教王也不希望九微与迦夜联合,四使互有嫌隙各怀所虑才是那个上位者乐见其成,这样任一方都必须仰仗教王来立身自保,压制同僚,才不致有一方独大之危。

“下去吧,今天我说得够多,别指望我出面帮他,月使只能凭自己的实力在教中站稳脚跟。”

既是不想,也是不便……

此时明里襄助九微等于授人以柄,又会引起教王猜疑,殊为不智。

淡漠少言的迦夜对各方势力的考量,自身处境的明析,教王机心的把握……精准得可怕。

九微一直静默。

听完一切,只说了两句话。

“谢谢。”

微黑的脸上勇毅决绝,破釜沉舟般一往无前。

“殊影,你看着,我一定会成功。”

此后的三年,他们不曾再有机会交谈。

这三年,也是迦夜在教中巩固地位,建立自己的亲信助力的时候。

执行了无数次任务,纵横西域各国,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迦夜的手段比过去的獍长老更强硬,也更隐形。

一方面以刺杀威慑诸国,另一方面却又以大量的金珠收买重臣后妃,刚柔并施,阴谋暗策,甚至操控了某些国家的王嗣废立,刀兵战事。一国之君难庇一室之安,一教支持可影响一国存亡。

霹雳手段,雷霆威迫,又运用得恰到好处。

魔教的声威在数年内达到顶峰,各国争相进献贡物,以求结纳安好,源源不断的财富如水般流入,教王都为之垂目。

无人再敢小视这个纤弱如幼童的女孩。

她以事实证明了雪使的尊号实至名归,连带她身后的影卫都是令人敬畏的对象。殊影率领的六翼丝毫不逊于弑杀组的菁华,各有所长配合精妙,历次任务中皆有斩获,面对这样的实力,执掌教务千冥都要避让三分。

千冥紫夙在一跃成为四使之后反而若即若离,私下往来甚少。仅在贬抑迦夜九微时同气连枝,心无二致。

而此时的九微,也已非吴下阿蒙。

三年前,他戒慎戒惧的承接月使之位。一度风雨交迫,却在危时大胆觐见教王,坦然直承自身德才不足难以服众,请辞炙手可热的职位。教王感其诚,赐独断之权,准其对中等过错以下的教众自行惩罚,无须通过紫夙裁断。

权限到手,九微又以淬锋营叛乱的前车之鉴为由,闭弑杀组于禁苑训诫一年,增众人效忠之诚。禁苑之内,任何人不得往来探视,唯九微至上,杀伐决断,令行禁止,无人敢复有异议。

而后,他以厮杀互搏之法挑出两人以充影卫,又挑出五人为队长,代管营中事务,赏罚分明权责相关,稍有懈怠毫不姑息,自此,凡营中所出之事,事无巨细,一一入耳。偶有调动敕令,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三年间,不少好手在严杀历练下晋入弑杀营,屡建战勋,仿如一支断过利刃又重铸锋芒,颇得教王嘉许。月使九微之名稳如磐石,再不是初时任人猜议去留的新宠。

光阴流转,四使都在教中打下了根基,各有拥簇。

势均力敌,权力制衡之下,教中空前的繁荣安定。

风起

风尘仆仆的赶回天山,踏入水殿,莫名的安定下来。

或许是殿中的水道青荷,贝铃轻飘,又或许是幽然静谧,纱帘如雾。忽然从连续不断的血腥杀伐中清醒过来,平复了心头的燥动。

与中原时截然不同,摒弃了一切思虑,起手落刃之际再无犹疑,成了名符其实的杀人工具,却无法怨责那个在青荷尽头等他的少女。

是他的选择,选择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任凭驱策。

而她,永远是淡淡的颔首,点出行动的缺漏,指派下一次任务。

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凝定。

尽管自初见已有数年,她仍是旧时模样,分毫不曾长大,教徒都忍不住私下议论,甚至有传言指其为妖。稚嫩的外貌,夺人的手腕,淡漠的性情,深居简出的习惯,仿佛都为流言做了注解。

望着眼前白衣如雪的女孩,他亦觉不可思议,一时恍惚怔忡。

“殊影!”久等不到回话,女孩蹙起眉。

他回过神,道出她索要的答案。

“你在想什么?”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略为诧异。

“你究竟有多大?”不知怎的,他竟道出了潜藏已久的疑问,说完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懊悔失言。

迦夜愣了好一会,渐渐笑起来,有一抹自嘲。

倒没有发怒,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样,很像妖怪吧。”

苍白的手揉了揉额头,一贯无波的声音微微起伏。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以后……别再问了。”垂下手,又是冷定如冰,仿佛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孩子停止了成长。

步出水殿,他仍在回想迦夜那一刹的神情。

黯然,微倦,及一丝无可奈何的苍凉。

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冷淡的表相,让她呈露出难以掩饰的情绪。

没有弱点、从不失仪、冷静自制、掌控若定的面具下罕见的真实。

这一刻,他才隐约感觉到,这个大权在握的少女,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迎面走来的绿夷碧衫如水,笑容深甜。

在依教规行礼的一刻,极低的声音传入耳际。

“今日亥时,媚园清嘉阁。”

他默不作声的行过,刹那握紧了拳。

媚园,人间少有的极乐之乡。

放眼皆是绝色胭脂,娇俏迎人,花香粉黛袭来,温柔缠绵入骨。

闪开附身过来的娇胴,他直接点了清嘉阁,被貌美语甜的女僮引入一栋玲珑小阁,留下身后一路怨嗔秋波。几道回廊之后,呈现于眼中的已是雕梁画栋,曲苑白墙,颇有江南风致。

独苑多是相貌首屈一指的丽人所住,能出入的仅有教中上位之人。

女僮引至门口,知机的退下。两个着浅粉薄衫的俏婢迎上来,眼睛俱是一亮。莺声婉转的下拜,又连拉带推的将他送入内室。

屋内的丽人犹在镜前慵懒的梳头。

闻得背后有人,并不回首,自顾自的挽起乌发,斜插上一根白玉簪,素衣轻浅,黑发如墨,一截粉颈纤细怜人,未见其面,心已柔了三分。

约略感觉有些异样,却不知为何。及至丽人转过头,风致宛转的盈盈一笑,才蓦然明白。

肌肤如雪,黑眸清冷,通身除一根玉簪再无余饰,竟有三份似迦夜的眉目。只是身量较长,曼妙动人,是个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子。

丽人见他不说话,抿嘴一笑,招呼小婢布酒置肴。

待酒菜齐备,又摒退左右,素手执壶斟满了玉杯。

“公子初来,烟容无以为敬,先饮一杯。”言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粉脸被酒气一激,漾起了两抹微红。

“你叫烟容?”

丽人嫣然一笑,尚未回答,身后已传来一声低笑。

“烟容解语,媚园无双,你连这个也没听过么。”一个男子轻捷的从窗口翻入,笑吟吟的看着他。

“九微!”他脱口轻唤。

三年不曾对面交谈,险些按捺不住心情激荡。

对方上下打量,走过来紧紧揽住他的肩,亦不禁感慨。

“三年了,才能当面叫你一声。”

眼前的九微脱去了锐气沉稳老练,又多了一种威势,再不复当年的青涩。

两人相视而笑,百种滋味浮上心头,半晌才平静下来。

烟容识趣的退至隔室抚琴,留下房间供两人密谈。

“怎么这次突然想到找我?”多年不曾会面,此次九微甚至动用了伏在媚园的暗线,必定不是为寒喧。

“近来有事,你刚回山,可能不太清楚。”九微盘腿在软垫上坐下,开门见山的谈起重点。

“什么?”

“你知道,前阵教王十分宠爱龟兹国献上的一位美人。”

“听说过,可是叫雅丽丝?”

“不错。”缓缓品着美酒,九微眼色深沉。时间的历练下,他们都不再是昔日飞扬跳脱的少年。“那个女人很不简单。”

他飞快的搜索了一下印象,隐约记得是个柔媚至极的女人。

“怎么说。”

“教王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近期下了许多出格的命令。”浓眉紧皱,九微道出详情。“她并无职位,却能插手千冥的教务,教王还许可她随意指令弑杀组的人,前几天我手下的人刚替她杀了一个仇人。”

“什么样的仇人?”

“龟兹的左大臣。”九微笑的很冷。“折了数名高手,只为博她一悦。”

“千冥紫夙如何应对?”默然片刻,他有些不能置信。

“暂时还没算计到紫夙头上,而千冥……她很聪明,在尝试讨好笼络。”

他微微动容。

“这样放纵下去……”九微替自己倒了一杯,馥郁的酒香散在室内,中人欲醉。

“你想怎么办?”

“我想探探迦夜的态度,三十六国的事务由她所辖,龟兹的事只怕要亲自善后。”

他点点头,“尚要待教王示下。”

龟兹本有定期岁贡,历来恭顺,无可挑剔之处。这次教中擅杀重臣,确实难以交待,仅派下属已不足以安抚,说不得要逼得迦夜亲往了。

“顺便查查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九微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我派出的暗使两个都没有回来。”

能让九微手下的精锐消失得无声无息,绝非一般人能为。

不由心中暗惊。“我记下了,可还有其他?”

“最好是……”九微不曾说破,他自是心里有数。

这样麻烦又摸不出来历的角色,及早铲除才是上佳,时间一长,必成心腹之患。

“这次她若下山,我会尽量随行。”

他举起杯,与对方重重一碰满饮而尽。芳香的美酒入喉却是凌洌,火辣辣的烧烫。

九微瞥见他的脸色,不由失笑。

“这么多年,还是喝不惯西域的烈酒?”

他摇摇头。“我素来极少饮酒。”

“好歹你现在也是教中坐控一方的人物,怎么酒都不喝。”九微谑笑,又替他满上,“跟着迦夜,可千万别学她那样冷情少欲,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连饮了几杯,或许是酒意上涌,温度高起来,他抬手制住。

“别再倒了,塞外酒烈,醉了可不好。”

拔开他的手,九微不依不饶。“难得兄弟见面,多喝几杯怎的,醉了又如何,在这里歇着便是。烟容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必,我还是回去的好。”瞪了对方一眼,九微笑嘻嘻的全不在意,似乎又变回了昔时的促狭顽劣。

“说起来烟容可比她好多了,体贴入微,又知情识趣。你何必那么矜持。”

“你胡说什么。”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隔室,琴声清扬,一直不曾断过。

“我有胡说?你为什么从不来媚园,不是顾忌她?”多年不见,九微仍是言语无忌,毒舌依旧。“不用担心,烟容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聪明温柔又极可人意。迦夜有什么好,冷冰冰的像雪人,还永远长不大。”

“别说得这么难听。”他有些听不过去。

看他的脸沉下来,九微倒是笑了,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事实如此,她练功伤了经脉,估计永远都是现在的模样,你受得了?那种身段根本不算女人,抱一个没胸没臀的孩子……嗯……”

话音终止于一个软枕,不偏不倚的甩在他脸上,砸出一声闷哼。

“你怎么知道她是练功所致?”满意的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他低问。

九微揉了揉鼻子,丢过哀怨的一眼。

“紫夙说的,教王问起来迦夜自己承认了,我说她那么年幼就武功高强至此,原来是练了邪门的功夫。”

“什么样的武功?”

“谁知道,前任长老是波斯人,有些秘术教王也不清楚。”

空气静了半晌,九微再度开口。“所以我说烟容比较好,若不是趁着千冥这几天不在教中,还来不了呢。”

“千冥?”

“千冥常来清嘉阁,得不着镜花水月,望梅止渴也是好的。”九微邪邪一笑,带着男人的心照不宣,“连教王都召幸过烟容一段时间,就你死心眼。”

“教王也……”

“不错,所以她长不大未必是坏事。”九微敛了敛脸色,以防再次被袭。“以她的性子我很难想像她在教王身下婉转承欢。”

他深深吸了口气,指尖用力握住酒杯,紧得骨节发白。

“你还知道些什么。”

“关于她?”

“嗯。”

收起戏谑,九微思考了片刻。“她和你一样,都是中原人,虽然她自己不记得。”

他惊讶的抬眼,九微肯定的点头。“不觉得烟容和她有几分像?她们都是典型的南方女子。”

他一直以为是混血,天山内许多是胡汉混杂的后裔。

“十几年前,左使从敦煌附近掳来了一名容貌极美的女人,进献给教王。据说有倾国之色,还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大概才四五岁。教王用其女的性命相挟,以一天为期逼使她就范,结果……”

他默默的听,一介弱女落入教王掌中,可以想见其下场。

九微叹息了一声。“一日之后,那女子死了。”

“死了?自尽么?”足有十余种方法教人求死不能,教中怎可能出此纰露。

“按说不可能,当时用了玉香散,应该是连抬手都很勉强。”九微仿佛也觉得奇怪。“是被刺入胸口的烛台杀死的。”随手拔下银烛,烛座上的尖刺闪闪生寒。

“奇的是人死在床上,完全没有动过的迹象。”

“被杀?是谁?”

“教王的内殿,谁敢进去杀人。”九微摇摇头,“想来只有和那女子同处一室的幼女。”

“你是说……”他扬起眉,随即脱口否定。“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再无别人,烛台刺得很深,当场毙命,小丫头就昏倒在床边,沾了一手的血。”

“后来没问过她发生了什么?”

“怎么没问,还是教王亲自问的,结果白搭,她什么都不记得。”九微摊了摊手,过于离奇的事找不出解释。“连她是谁,有个母亲都忘了,哭都没哭一下。不会是伪装,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绝不可能骗得过教王。”

“后来见她是个美人胚子,便拟送入媚园,前任长老看她根骨不错,收去做了徒弟。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现在仍是什么也不记得?”静默良久,他勉强挤出问话。

“应该是,弑亲之罪忘了也好。”九微垂下眼,难得的正经。“再说想起来又如何自处,教王也容不得。”

一时愣愣得无法言声,恍惚良久,九微捶捶他的肩。

“别想了,她现在过得不错,地位超然威风八面,羡慕的人不可计数,有什么好替她难过。”

“你怎么了解这么多。”收捺住心情,他忽然想起,此类秘辛根本不可能在教中流传。

“我?”九微不正经的笑了笑,“紫夙那里听来的,她长于收集情报,况且当年她也十来岁了,有听说这件事。”

“紫夙怎会告诉你?”他狐疑的追问。

“这个……你也知道。”九微挠了挠头,环顾左右。“有些时候女人的嘴不会太紧,比如床上……”

瞪了半天,他无言以对。

“你自己小心点。”

“放心,我有分寸。”九微脸色一正,再无嬉笑之态。

“我清楚她的手段。”

暗流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已记不清。

只记得一杯接一杯的饮下去,九微天南海北的闲扯,他的脑中却始终浮着那张终年苍白淡漠的脸。

清瘦的肩,细弱的腰,深如暗夜的瞳,清冷动听的声音徘徊不去。

朦胧中有人语笑盈盈,温柔的斟满一杯又一杯,他不知不觉喝得更多。那个冷淡的,无情的,残酷多智的,永远不变的孩子似的女子,占满了所有思绪。究竟是怎样复杂的感情他不知道,只是着魔般的停不了。

看着醉倒在软座上的人,九微低低的叹息。俯身把他抱至榻上,转首冷冷的吩咐。

“好生照料,今晚的事不许吐露半句。”

烟容敛妆称是,他扫了一眼,又叹了一声,如来时一般穿窗而出,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中。

美丽的女子合上窗扉,坐在床边凝视着熟睡的人,伸指轻抚微蹙的眉,一寸寸移过年轻俊美的脸。

“她有那么美?”

“你们都念着她,一个两个……三个……”

“连做梦……都想着她……”

近乎呓语般的声音消失了,脱去他的长衣黑靴,垂下纱帘,在炉中撒了一把宁神香。

香气散入静谧的夜,最后一丝光也随之熄灭,沉沉的黑暗湮灭了一切。

醒过来,一时弄不清所在何处。

帘幕低垂,红枕锦衾,身畔还睡着一个清婉丽人。

他蓦的坐起来,宿醉后的头痛不期而至,禁不住晃了一下。一双温软的手扶上他的额,又掀开被子起身倒了一杯温好的醒酒汤。

“公子昨夜喝多了。”

他讷讷接过玉杯,不敢看晨光下的娇容,昨日的回忆一一涌入脑中,几乎懊恼的咒出来。该死的九微,若不是他,怎会醉在此地过了一夜。

“我……可有……”他问不出来,只觉得脸渐渐发烫。

丽人掩口笑了,善解人意的提供答案。

“公子醉得太厉害,只是睡了,什么也不曾做过。”

他心里登时松下来,又觉得愧疚。

“抱歉,扰了姑娘。”

“公子说哪里话,媚园本就是寻欢之所。”纤纤玉手卷起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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