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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歌-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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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她抱至扶栏上坐下,俯下身重又系上,链子在纤细的踝上有点松,他耐心的打结收拢。
见她要说什么,他微微一笑。
“很好看,戴着吧。”
她伏在枕上,凝视着手中的银链。
第一次戴这种累赘的饰物,并不喜欢,叮当作响的银铃更是与习性相忌,若是过往,根本不会容许这种东西落在身上。
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例外?
久久不能入睡,她烦乱的丢开饰物,转向另一侧。
一阵剧烈的疼痛闪电般划过双腿,她蓦然卷曲起来,再没有心神多想。
他突然从沉睡从醒来。
室内一片静谧,心却跳得很快,无由的不安。
找不出任何异常,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耳畔传入一声细微的铃声,几如错觉。闭目摒息,凝神细听,忽然听得隔室有坠地之声。
他霍然张目,抓起剑冲了过去。
室内一片黑暗。
没有别人,迦夜蜷在地上,婴儿般缩成一团。一时看不出端倪,粗重的呼吸显出异样。
她缩的很小,双手紧紧环抱,指尖掐进了臂膀,流出的血染红了中衣,背心已被汗透,脸白得发青,绷得像一条被刺穿身体的鱼。死死咬住唇,痛得几乎昏过去,却没有一点声音。
“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他环住她,用力扯开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肌肤冰得让人发慌,所触尽是冷汗。
刚一掰开,她又蜷起来。
再控制不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咬破的鲜血从嘴角渗出,险些痉挛。
“我带你去看大夫。”
刚抱出几步,她用力推开他,从怀中滚落下来,撞得一声闷哼。
“迦夜!”臂肘浮出一块青痕,她勉力摇头。
“……我……没事……”牙缝中挤出的声音抖如落叶,她再忍不过,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
他蓦然发现了异常之处,她所有动作都是上半身,双腿一动不动。
撕开裤管,幼细的腿令人惊骇。
青色的经脉暴出,像无数条小蛇蜿延在腿面,触手烫热,肤色透紫,如暗地隐伏的熔岩,能感觉到手下的肌理颤缩,足尖到大腿俱是如此。
“……你的腿!”
看着她痛苦到极点的脸,他心悸而慌乱。
“……不用……大夫……忍……就好……”她困难的挤出声音,伸手推他。“……你……出去……”
他没有离开,紧紧抱着她,制止她一次又一次自伤。
漫漫长夜成了难熬的折磨。
她辗转挣扎,始终不曾喊过痛。
待剧痛终于平息,整个人如水里捞出来一般,筋疲力尽。
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他也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缓下来。
迦夜的腿恢复如初,血管经脉都隐入了肌肤之下,仍是莹白如玉,纤细秀致,全无发作时的狰厉。
汗把秀发印在了脸上,他替她拔开,迦夜虚弱到极点,呼吸都似极耗力气。一夜凌迟般的痛苦过去,憔悴了许多,嘴唇都干裂了。
闭目半晌,她勉强挤出话语。
“……出去……让我休息……”
他看了看床铺,俱已被汗浸得潮湿,索性抱起她回到自己房间。天已大亮,街市有了人声走动。
唤人送来了一桶热水,他试了试水温,小心的将迦夜放入,冰冷的身体被热水浸润,脸上逐渐缓过了颜色。
白色的中衣被水一浸几乎透明,他背过身听着水声。
“若是好了唤我一声。”
或许恢复了些力气,迦夜的答话不那么断续了。
良久,听得水声哗响,继而扑通一声。
他顾不得尴尬转身趋近。
大概是想自己走回床边却腿脚不灵,迦夜狼狈的摔在地上,懊丧而气恼。襟口微开,呈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如丝般柔滑的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他定了定神,抱起她置在榻上,头偏至一边。
“把湿衣服脱下来。”
她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依言脱下湿淋淋的衣物,扯起了被子覆住身体。温热的手按在额头,疲倦不可遏制的袭来,迅速堕入了无梦的沉眠。
代价
醒的时候,抓伤的臂膀都已上过药,散架般的身体仿佛重新拼凑了一遍,与平日的感觉相同,初时的衰弱无影无踪。
他不这样认为,扶起她喂着温好的粥,眼神藏不住担忧。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沉睡的时候他请过大夫,却完全诊不出所以。
“旧伤复发。”香糯的粥滑入喉间,唤起了饥饿,他却停下了手。
“你一天不曾进食,慢一点。”调羹拔弄了半天,他才喂了下一口。“我不记得你有这种毛病。”
想取过他手中的碗,刚一动,发现身无寸缕,立即又缩了回去。或许是羞窘的神态过于明显,他眼中流出笑意,柔如江南的春水。
“你刚恢复,别急着动。”他轻柔的喂了一匙,继续追问。“怎样的旧伤?”
“练功时留下的。”
“你以前没发作过。”他似下定决心不让她敷衍过去。
她顿了顿,说得极不情愿。
“我练的当然不是摩罗昆那心法……是我娘留给我的秘术。”
“说细一点。”深暗的眼睛盯着她,不容回避。
或许是昨夜所致的衰弱,又或是他罕见的坚持,她稍稍滑下去一点,勉强开始解释。
“我并不是什么武学奇才,有今天的身手,是所学的比较特别。”
“这种功法练的时候并不容易,但行功奇特,短时间即可凌驾于常人之上,异常轻灵迅捷。不过会给经脉造成相当的负担。”
“一旦练至顶点功法反噬,隔一断时间会经脉逆行,就是你昨晚看到的情景。”心底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
“多久会发作一次。”
她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昨天是第一次。”
照这样推算,分明是不久前才修习至巅峰……必定是为了对付教王。
“距离下次间隔时间多久。”他极坚持。
她干脆侧过了头。
他尽力按捺住情绪。“会反复发作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看他,淡淡的语气一无所谓。“到我死。”
“你怎么会练这种邪功。”他倏然站起,咣啷一声搁下了碗。
眉尖微蹙,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她漠然吩咐。“把衣服拿来。”
“你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变成怎样?”男子眼神复杂。
“我愿意付出代价,只要能成功。”迦夜冷淡无波。
他脸色铁青看了她许久,扭头走出房间。隔间猛然传出传出桌椅倒地的巨响,没多久又走回来,所有的行装衣物都被他提了进来。
“做什么。”无视他难看的脸色,她皱了皱眉。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一人独处?”深暗的眸子迎视着她。“从今天起,我和你住一间房。”
“用不着。”她冷冷的拒绝。“我有能力照顾自己。”
“若你知道什么是好,就别拒绝。”他走近床边,神色显出并非虚言。“或者我禁了你的武功。”
她的气息瞬间冰冷下来。黑瞳凛人。
“别逼我将你视为敌人。”探出一只细臂,她按住榻边,凌厉的气机盈散,冻结了室内的空气。“那并不明智。”
“你知道我是关心。”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一字一顿,坚冷如冰。“别妄作主张。”
对峙半晌,他伸出手,替她将滑落的被子扯上来。语气缓下来,甚至有几份请求。
“我不是你的敌人。”他叹息着低喃,“你救过我多次,我一次也没有忘。”
她的神色始终僵冷,任由他裹住身体。
“那就少管我的事。”
“迦夜,你为什么怕。”他端详着她的眉目,道出潜藏的疑惑。“你怕与人接近,更怕别人对你好,为什么。”
“每次只要稍稍柔和,就会以冰冷生硬的态度拉开距离。”
“你从来不给别人留余地,也不容自己有任何弱点。”
“你……累不累?”
低沉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有魔力般侵蚀着意志。
她垂睫没有说话。
“我不会碰你,我只是担心你下一次发作又伤了自己……”拉过她的手,指尖轻摩着青紫的牙痕,深深的叹息。
“……能不能,试着信任我?”
……
寂静了许久,感觉到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柔软。
“我饿了。”
枕边多了个人。
极不习惯,勉强忍住翻身的欲望,一动不动的盯着墙壁。
很想痛骂自己自找难过。
认真的考虑把旁边的人踢下去后果会如何,为什么没有坚持分道扬镳?莫名的牵扯越来越麻烦,失去了对事情的掌控,她很不喜欢。
怎么会竟……妥协了?
虽然他在身侧相当守礼,中间还留了一定的余地,她还是……
防卫范围被人侵入的感觉萦绕不去,折腾到天明,才抗不过倦意渐渐朦胧,也许……还是该……离他远一点……
呼吸平稳后,身侧的人静静睁开眼,看着睡梦中仍轻蹙的眉。
目光滑过粉嫩的脸,垂落的睫,小巧柔润的唇。
微笑无声的绽放。
此后他异常温柔。
几次想提都没机会开口,他小心翼翼的避免触及底线,细致安排生活,在适当的距离中尽可能的周到,让她无话可说。
至于共寝……她更无言以对。
抗不过疲倦睡去,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偎进了他怀里,反复思量过后,不得不极不情愿的承认,确是自己下意识的举动。
练功让体质转为阴寒,即使是夏夜也温度极低,习惯了肢体冰冷的感觉,或许是身边有了热源,竟不自觉的依近……
他知趣的不置一词,没有轻薄或是过份的举止,仅是搂着她。
她……
继续在他怀里醒来。
人的体温,很暖。
逐渐习惯了身畔的男子气息,偶尔会错觉不那么孤独。
或许……暂时的信任……是可以的。
上巳
上巳之夜,华灯齐放。
摩肩接踵的大道,遍地是笑语人声。
繁花千树,灯火万家。酒肆画舫尽是倚红偎翠,红牙拍板的妙龄少女清歌隐隐,湖水盈盈,疑是天上人间。文人士子凭水流觞,以诗逞才,无数丽人粉黛精心巧饰,如春日群芳斗艳。
酒香飘市,舞榭不息,整条街市望过去,竟似通明一般。
迦夜对街市上售卖的东西兴趣不大,就着摊子看了看月下剔透流光的宝石玉佩,望了一眼就搁下了。倒是对竹哨水鸟之类颇为喜欢,随买随玩,没多久又扔下,捉过了一个昆仑奴的面具。
“这个倒有点像我杀鄯善王时戴过的。”细白的指尖划了划黑黝黝的面具,“原来江南也有。”
孩子气的嘴微翘,黑亮的眼闪闪发光,说的却是与外貌截然相反的话,她笑笑遮上面具,轻快的在人群里穿行,黑发雪肤,纤腰秀项,行止轻灵而无声,可怖的面具戴在这般身形上,反像是独属于夜的精魅。
抛下钱币给摊主,他盯着前方的人紧紧跟上去,过于拥挤的街市令追逐并不容易,前头隐隐出现了几个形迹猥琐的人,其中一个正向迦夜擦去。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人群蓦的散开了一个大圈子,赶过去一看,果不其然。
迦夜静静的立在一旁,一个地痞样的人捧着右手,疼得在地上打滚,杀猪一样的惨号。想是看她衣饰华贵,动了偷窃之意。
周围人根本不曾看清她出手,只见略一擦肩男子便倒在地上痛嚎,几个同伙瞬时围上来,气咻咻的叫嚷,张狂的在她面前粗言秽语,想趁势把暗窃转为恐吓勒索。周围许多人不明所以,指指点点的猜议,多数对娇弱的女孩怀有同情。
敢惹迦夜的人很少,能活下来的更少。
他不知该同情还是庆幸,那个混混痛得脸色青白,绝不是伪装,右手必定是折了。
若在西域,迦夜会直接用剑,她很不喜欢与人接触,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倘若几个叫嚣的地痞再挨近一点……
一道青影闪过,前一刻还破口大骂的数人翻倒在地,场中又多了一个俊美的青年。
影子都未看清已利落的解决了争闹。围观的人一时鼓噪起来,对英雄救美的戏码激动不已,甚至传出了喝彩。
“还好?”他象征性的问了问迦夜。
面具后的她看不出喜怒,将手在他袖子上擦了擦,明显嫌恶的动作令人哭笑不得。
稍远处,一名青年男子被哄闹的声音吸引望过来,瞬时睁大了眼。
好容易挤到湖边,人潮仍是汹涌,随风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配着疏星淡月,柔婉的曲乐别有一番意境。
“可否能上船看看?”看着宫灯摇曳的楼船画舫,迦夜有点好奇。
“这些画舫早已租给达官贵人,此时怕来不及。”
“那边也是?”有别于宽绰的楼船,湖面同时散落着一些挂五彩灯笼的精致船舫,船头尽是轻衣云髻的艳妆女子。
“那些不一样的。”他只瞥了一眼。
“怎么?”
“她们……”略有些尴尬,他顿了一下。“与媚园里的情形差不多。”
迦夜半晌没有作声。
“说起媚园……”她忽然开口。“你不担心烟容?”
“烟容?”他愣了愣,不懂她是何意。“九微自会照拂。”
迦夜一走,九微紫夙联手,千冥必然落败。下一任教王将落谁手不问可知,他并不担心九微的处境。至于烟容……她是个好女子,但对他而言也仅止如此,无甚挂心之处。
“你不是曾在清嘉阁留宿,怎的恁般薄情,我以为你是喜欢的。”迦夜淡淡的扫了一眼,听不出情绪。
脑中立时昏眩,未曾想过迦夜居然知晓。
待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语塞。
见他说不出话,迦夜笼起双袖,黑眸映着迷离的灯光水色,绚亮而诡异。
“你倒是对九微很有信心,笃定他一定能继位?”面具后的人似冷笑了一下,“千冥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什么意思。”
“那一日千冥的非份之想,猜我用什么手段推了时日?”
他一直疑惑,千冥并非易与之辈,却被她施用了缓兵之计,必有缘由。
“很简单,条件交换。”没有理会他的沉默,迦夜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告诉他,九微的弱点根源在于疏勒,掐住疏勒王,足以控制九微的一举一动。”
“一时寝席之欢,一世至上尊崇,何轻何重千冥分的很清楚,何况在他眼里,一旦成为教王,我迟早是囊中之物。”
他的手心蓦然冰冷,耳畔唯有湖水击岸的轻响。
“你……”
“你担心了?”迦夜突然笑起来,笑声清如银铃,欢悦而促狭。摘下面具,眉眼隐有一丝嘲弄。
“三年前我已在疏勒王廷伏下密探,离教之前,得知疏勒王病入膏肓,最多不过数日。千冥知道了又如何,照样拿不到这枚棋子,你大可放心。”
“你……”心一松,看她戏谑的淡笑,简直不知该喜该怒。
“我是戏弄你。”迦夜偏了偏头,如一只任性的猫,不负责任的品评。“生气的样子倒还真有点吓人。”
“很有趣?”
仿佛未曾听出他的不悦,她点点头,“你是关心则乱,让千冥继位对我有何好处,我怎可能便宜了他。”
“你对九微也没好感。”
“说的对,但九微不像千冥那么贪心,成为教王后必定有数年用于巩固权位……”
“不至将手伸至中原,你也可以乐得逍遥,可是?”男子没好气的道。
万一千冥执掌大权,基于多年执念及被利用的不甘,必定出尽手段入中原探察,迦夜虽不一定畏惧,却也多了顾虑,不如索性任九微攀上玉座的好。
迦夜并不否认,微微一笑。“现在倒是旁观者清。”
“九微千冥嗜权,紫夙贪色重利,你呢?”凝视着一如局外人的清影,他忍不住问。“杀掉教王之后,你想要什么。”
“我?”她稍一愣,又笑起来,少了戏谑,多了一份微倦的慵散。“我只想看看不同的景致……”清冷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
“……和我印象中的……有什么不同。”
他的心一动,正要探问,忽然感到侧方有人。
“云书!”
多年不曾用过的名字猝然唤起,几疑幻听。
不容错辨的脸映入视野,他脱口而出。
“羽觞。”
眼前意气昂扬的青年男子,正是当年携手游江湖的伙伴。满脸不可思议,掩不住的惊喜,一拳打上他的肩。
“真的是你,我都不敢相信,你这七年去了哪里!”
宋羽觞,中原四大世家之一的金陵宋家子弟。
双方家族世代交好,少年相识,联袂闯荡,一起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誓要荡涤天下的不平事。横刀立马,快意恩仇,那样锋芒毕露的锐气,现在忆起如同一个笑话。
重逢的喜悦过后,两人都有些难以置信,互相打量着变化,一别七年,再见恍如隔世。
肩上传来的疼痛提醒现实的存在,抬手接住另一记飞来的拳头,他不答反问。
“你何时来了江南。”
“一个月前。”好友一迭声追问,“消失了这么多年,你究竟去了哪,当年你大哥找你都快找疯了。”
心中涌起无数话,汹涌的几乎要冲喉而出,可到最后他只是淡笑。
“去了西域,才回来。”无声的吸了吸气才能问出口。“你可知我家里如何?”
看出他的保留,宋羽觞疑惑不已。“西域?为什么会突然……”瞥见对方的神色,又改口。“据我所知还好,世伯这些年为你的事很憔悴了一些,年前我去祝寿时还提起,另外就是听说伯母近些时日身子不太好。”想起历来刚毅寡言的长辈在见到世家后人时无法隐藏的伤感,他也不禁唏嘘。
空气一片静滞,连乐声都消失了。
“你也不用这种表情,只要回去转一圈,包管伯母什么病都没了,必定康健如昔。”宋羽觞赶紧出言安慰。
“是我不孝。”他喃喃低语。
明知高堂在望,却在脱困后迟迟未归,无边的痛悔如潮水涌至,淹没了所有思虑。
“若不是你这张脸太醒目,我真不敢认,去西域也就罢了,怎么连个信也不捎回来,教人好生惦念。”
他只能苦笑。
“回来就好,对了,你大哥也来了江南,要是知道一定喜坏了。”宋羽觞见他似有难言之隐,暂时放弃了追索盘问,只是欣慰。
“大哥也来了江南,你们怎么会一起?”
宋羽觞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言语满是憾意。“说起来都是因为你。”
“我?”
“七年前你是为什么来的江南,可还记得?”
怎会忘记,他默然不语。
“七年前你初次去白家,见订亲而未谋面的白家大小姐,结果突然失踪,生死不明,遍寻不至。”宋羽觞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仿佛难以启齿。“人家等了你五年,最后世伯说不能再误了女儿家的青春,亲自上门退了婚……”
“这次我代表宋家与你大哥一同至白家贺喜,三日后就是白家大小姐的良辰吉日。”直至如今,白家仍为失去了家世人品俱佳的女婿而遗憾,一场阴差阳错葬送了一段良缘,闻者无不可惜。
“如今他被白老爷子留在府中待作上宾,我这就带你去。”宋羽觞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的行动。
“别……”他避过了朋友的拉扯,“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白家。”
“那我们换个地方谈,我帮你叫他出来。”宋羽觞顿了一下,“和你一起的那位是……人呢……?”
霍然回首,那个立在树下的纤小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只剩了细柳迎风,轻歌隐隐。
亲情
“你要走?”
仿佛印证了某种预感。
房中的人摩挲着玉坛,莹白的脸上有种凝定的沉思。东西都已归置整齐,简单的包袱一挽即可上路。
“你回来得倒快,也好,就算是道别了。”她并无留恋,也无惋惜,口气宛如在说一次轻而易举的出行。
“为什么。”
迦夜浮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不觉得?名门谢家的公子,和魔教中人来往,恐怕多有不便。”
静寂了半晌,男子神色复杂。
“你何时知道我姓谢。”
“那一次征龟兹,归途时力战马队,你用了左手剑。”她大方的提供答案。“我才发现你真正的实力远不止平日所展现的,剑法也相当特别,回去后翻了翻有关中原武林的秘录,像是谢家独门的回风舞柳剑。”
“无怪当年敢强出头。虽在西域,我也知谢家训持极严,英材辈出,非到一定火候不允许踏足江湖,你十五岁即能外出,修为不问可知。”俊目深沉幽暗,迦夜仿若未见。“听说你是中毒受擒,想必修蛇也未曾觉察,他死在你剑下的时候一定很惊讶。”
笑了笑,她稍稍嘲谑的说下去。“如今既是自由之身,自当爱惜羽毛,还是尽早回避的好。”
“你……什么都知道。”
“那也不尽然,托地位之便,有些资料获取比你方便。”避过了他的视线,她用软布束好玉坛提起。“中原人对魔教多有敌视,隐藏起这七年会更有利,想来不会再见了,你好自为之。”
“若我说不想你走?”他微移一步,无形中挡住了去路。
“你不怕身败名裂?”她诧异的扬眉。“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冒这种风险。”
深遂的双眼晦涩难解。
“你呢?为何这般为我着想,迫不及待的离开。”
闻言愣了下,迦夜又笑起来,语气忽尔讥讽。“谢公子大概是误会,我不过是想你出身名门正宗,往来皆是江湖侠士,泄露了行藏多有不便而已。”
冷淡的声调不无挖苦。“论实力我这等自然无法与谢家相提并论,尽早回避也省得将来大家难堪。”
“你很怕我把你当好人?”他走近,俯看她的脸。
她无动于衷的绕开,“别用那种恶心的字眼形容我。”
“那就别走。”他展颜一笑,竟有种愉悦。“反正你又不顾忌我的处境。”
“我有什么理由要和你们这些白道中人搅在一起。”她不可思议的反诘。
“理由很多。”他慢吞吞的道出,眼神晶亮,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比如可以探知中原武林的秘辛……又或是有人打点,放心游乐无须挂虑其他……没人会发现你的身份,依然可以轻松愉快的享受,我会给你介绍各处最好的风景。”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个……”他略一思索。“或许能寻机报复?毕竟你奴役我那么多年。”俊美的笑颜略带调侃。“你怕么?”
“不错的激将,可惜找错了人。”她不为所动,淡漠的转身。
拦住清影,他转了个话题。“假如有想找的人,也许我能帮忙。”
她顿住脚,表情忽然空白。
“你指什么。”
“离开江南的时候你才几岁?应该还有其他亲人,不好奇他们过得怎样?”探测着她的反应,声音轻而柔和。
他的话如一滴露珠坠入了深暗的死水,波澜不起。
“自作聪明不是好事。”她扯了扯唇角,却没有丝毫笑意。
“若我想过这些,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我唯一的亲人死了十多年,眼下的愿望是找个地方安葬她的骸骨,除此无他。”
漠然的面孔下,隐藏着某些难以触及的情绪,像冰封下的寒潭。每欲探知,总会遇到坚冷而不可逾越的阻隔。
“我和你是两种人。”雪颔轻仰,她直视他的眼。“对你来说回忆是支持你活下去的力量,对我来说却是初始即已抛却的过往,别妄自用你的臆想推断。”
冷硬的话语如冰珠迸散,瞬间划下了鸿沟。
静默的空气蔓延,他极低的叹息。“对不起,我无意……”
“怎样你才肯多留些时日……哪怕为了风景……”
“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改变……尽管你从没把我当奴隶。”
“我不会违逆你的意志,也不会再多问。你尽可以照自己的意愿去做。”
抬手握住细腕,白嫩的肌肤细致柔滑,他柔和而略带恳求。
“或者,让我略尽地主之宜?”
“就算是……报答你曾经救过我。”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垂落的眼睫遮蔽了视线,陷入了沉默。
“这些年你都在魔教?”谢家的长兄谢曲衡听完近些年的遭遇,良久才能说得出话。年近三十的男子,自然而然有种沉稳安定的气质,有着正直刚毅的名声,屡屡代行谢家需要出面对外的事务。
“嗯。”
“最后还杀了教王?”未曾想过挚友数年间翻覆如此,宋羽觞舌矫不下。
“是四使杀的,我仅是一介影奴。”
“难怪你失踪得那么彻底,翻遍了中原也找不着。”谢曲衡深深叹息。“既然你数日前已抵江南,为何不尽早回家。”
“我……”他犹豫了片刻。“想回去看看,不打算留在谢家。”
“为什么。”宋羽觞诧然脱口。“你明知道家人有多惦念。”
“猜猜这些年我杀了多少人?”俊颜不无涩意,阴谋暗间,杀伐偬倥,再不复年少时的纯粹。“根本数不过来,不回去还好,弄不巧反而连累了家声。”
“你不说谁会知道。”宋羽觞不以为意。
“三弟。”谢家的长子开口,关切中有一抹微责。“爹很想你,娘也是,自你失踪后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当年你遇到魔教教王被掳至西域,本是身不由已,如今仇人已死,也算上天有眼,不枉多年忍辱负重,何须多想。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人掀出此事,难道谢家还护不了自己的儿子?流言非议管他作甚,身为人子,勿让双亲过忧才是至要紧的。”
“大哥教训的是。”他的嗓子有点噎哽,简短的答了一句。
“以后别再说这样的傻话,爹一直很看重你,说你是兄弟几个中根骨最好,心性最强的,得悉你无恙不知多高兴。”
来自至亲的回护劝慰,他无言以对,唯有应是。
“后天白家小姐婚庆之喜,你随我一同去吧,也给白老爷子致个歉,虽说天意,到底还是耽搁了人家。”
“我去怕有些尴尬。”
谢曲衡想了想,点头称是。“那待吉日过后再择期登门。”
“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宋羽觞插口,贼贼的偷笑。“不然旁人还以为云书是逃婚,回来的未免太巧。”
想到同一点,谢曲衡也赞成。
“除了自家人,此事只能让白老太爷一人知晓,对外……”冥思苦想了半天。“说你前些年大病一场,被带至塞外寻觅良医,治了数年方有起色。”
“既是大病,何以连家人都不知晓。”宋羽觞摇头指出荒谬之处。
“就说是急病。”
“那也不对,好歹也会捎个信,怎至于音讯断绝。”
“说……练功突然走火入魔,动弹不得。”摸了半天脑门,谢曲衡尽量让理由合乎逻辑。
“家传之学练到走火入魔?这也太……恐怕谢世伯第一个听不过去。”
“被仇人追杀,跳崖失忆如何?”放弃了破绽百出的借口,谢家老大对说谎一事颇为力不从心。
“能逼到云书走投无路的高手,武林中必然叫得出字号,该说谁?”宋羽觞笑出声,轻而易举的戳破。
“遇到世外高人,被带去人迹罕至之所苦修?”
“受命伪装潜入敌对世家刺探?”
“……”
看着端方耿直的兄长绞尽脑汁的寻找一个合适的说辞,涨红了脸与宋羽觞争议,一股暖意在心间盘绕。
家,真好。
与一干武学世家的青年子弟闲谈会友,滋味怀念而生疏。坐中的每一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客,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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