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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如来不负卿2-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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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我是谁?(1)
“艾晴,你在干什么?”
  我顿一下,继续叠衣服,怎么手还是抖个不停呢?
  “弗沙提婆,我要走了。谢谢你冒险把我带来。”我咬住嘴角忍一忍,用自以为平静的口吻说,“告诉罗什,他的选择是对的。不过我不打算参加他的婚礼了……”
  “艾晴,你这个傻丫头!”他打断我,眼神里流露着疼惜,“就知道你会犯傻!要不是有那么多事情拖着我,应该早点跟你讲的。”
  “这些都是晓萱的衣服和首饰,帮我还给她。还有,一定要替我好好谢她,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怎么回事,已经告诉自己不许再哭,可说这些离别的话,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出来。
  “艾晴,你别急着收拾,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他坐到床上与我对视,将我仍在叠衣服的手按住,认真地说,“三天后嫁给大哥的龟兹公主,不是别人,就是你!”
  如同被雷击中!我猛地抬头,仔细打量他的脸,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我已经跟王舅商量过了,他会认你做义女,封你为公主。”他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我结巴起来:“可是,你,你不是说要嫁的公主是阿素耶末帝吗?你让我顶替她代嫁?”
  “谁要你顶替她了?嫁的就是你,你就是龟兹公主阿竭耶末帝。”他脸上露出狡猾的神色,挑着长长的眉毛向我眨眼,“果然你们都没注意到,王也以为我讲的是我那位小表妹。大哥那么聪明,也被我第一次蒙过去。听仔细了:我说的公主名字叫阿竭耶末帝,不是阿素耶末帝。”
  “阿素耶末帝跟大哥相差十七岁,如果没出家,大哥的年龄都够得上做她父亲了。他们俩从来只是很淡的表兄妹关系,阿素耶末帝也早就有心上人了。还记得我的小兄弟,禁卫军里的输达耶罗吗?”
  这个名字有点熟。回想一下,是护送我去它乾城的四人之一。当时他年龄最小,却长得非常健硕魁梧,总是挂着腼腆的微笑。
  见我点头,他继续说:“输达耶罗跟阿素耶末帝从小相识,早就相互倾心。输达耶罗也是个痴情种,一直不肯娶妻。可是王室公主向来都是和亲的命。如果没有这场战争,阿素耶末帝就该到狯胡嫁给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那日把你跟她对换后,我当天晚上就安排他们逃往于阗了。”
  “这……你……”我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呆呆地看他。
  他得意地笑:“我告诉王舅阿素耶末帝已经逃走,果真把他吓得不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得赶紧认个义女当公主,起名字就叫阿竭耶末帝。”
  “他不怕得罪吕光吗?”
  “他交不出公主,岂不得罪得更厉害?龟兹人都奉佛,大哥在龟兹人,甚至所有西域人眼中可是神的代表,不容亵渎!在所有人看来,嫁给僧人是要遭天谴的,有哪个龟兹女人敢嫁?如今是刀架在脖子上的形势,他正在发愁怎么向吕光交差呢。我跟他说有个汉人女子愿意嫁,他当然开心。”他顿一下,探头看我,“艾晴,虽然这样太委屈你了,不过,你是愿意嫁的吧?”
  “我……”心怦怦地跳,快得让我担心对面的弗沙提婆也能听到,脸一下子烧红了,低头轻声说,“我愿意。”
  “我就知道……”他怔怔地看着我,微微叹口气,头偏向一边,“就算这么委屈,你也仍然愿意……”
  不想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伤,我转移话题问:“可是,吕光认识我。如果他看出来是我,岂不会用我对付罗什?”
  “婚礼上你会一直戴着盖头,只有新郎才可以揭。如果他硬要看,我会应付。至于婚礼后……”他沉吟一下,“我还没想好,因为不知道吕光接下来会怎么做。但是,吕光之所以要大哥娶妻,是希望向天下宣布大哥破戒还俗,从此失去###师的身份。他不会在意大哥娶谁。他既然不再需要借助大哥的号召力,应该也没必要以你为要挟让大哥为他所用了。”
  是啊,弗沙提婆说得对。吕光的目的是为了让罗什失去神权,以为这样罗什会逼不得已还俗。他绝对想不到此后的罗什能够为了理想隐忍十七年,终于在姚兴那里得到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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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我是谁?(2)
“艾晴,你放心,就算拼出性命,我也会保护你。”弗沙提婆抓起我的手放进他的大掌心,掌心的温暖熨帖着我混乱的心,眼里的诚挚触动了我心底深处的弦。对他,我始终有一丝愧疚,看他为我们做了这么多,鼻子突然有些酸了。
  “好了,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哭的。艾晴,我只希望你幸福。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了。”他看一眼几案上纹丝未动的食物,拿起端到我面前,“怎么样,现在有胃口吃晚饭了吧?”
  我破涕为笑,拿起馕就啃。
  《晋书》上关于这一段只有“妻以龟兹王女”这六个字,并未记载这位龟兹王女的名字,而在慧皎作的《鸠摩罗什传》中,曾提到有一位名叫阿竭耶末帝的龟兹公主邀请罗什宣讲大乘经典,“闻法喜踊”。所以后世之人将这两段记载合起来,认为罗什之妻正是慧皎说的龟兹公主阿竭耶末帝①。
  当我知道白纯的小女儿叫阿素耶末帝之时,我便想当然地以为她就是罗什娶的妻了。名字上的一字之差我也以为很正常,毕竟是翻译成汉语,差误比比皆是。而且,阿素耶末帝的确是被吕光选为罗什破戒的对象。可现在才知道,阿竭耶末帝这个名字是弗沙提婆情急之下胡诌出来的。
  历史没有改变,滚滚巨轮无人可以阻挡。而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融进了历史,成了微不足道的几个字。可既然我的确存在,我便要好好走完我的路,陪着他,鼓励他,成就他。
  想起他,我不由停下咀嚼:“罗什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无法见到他。吕光将他关押起来了,看守的全是亲信,连钱也买不通。”他叹口气,有些担忧,“估计吕光是怕大哥在婚礼前自尽,所以看守得极为严密。”
  我摇摇头,肯定地说:“他不会自尽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不言死字。”
  他看我一眼,扯嘴笑一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他看着我吃东西,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艾晴,你不觉得这对你们,反而是件好事吗?”
  我抬头,看见他敏锐的浅灰眼珠。
  “你有没有想过,除非他还俗,可他除了爱你,心中还有佛陀,还俗也非他所愿。你呢,也太理智,要他去汉地传播佛法,不让他还俗,这样下去,无论你们爱得多深,也永远没有在一起的机会。吕光强逼他娶亲虽然手段恶劣,却无意中成全了你们俩,反倒是为你们解决了这两难境地。”
  他深深叹息,停下来看着我,眼神有些飘忽,半晌后才重新聚焦在我脸上,怔怔地说:“既然他一定要娶,那么娶你是最佳选择。他总算可以给你一个名分了。”
  名分?我没想过这个东西,也从来都不敢有片刻奢求。现在仔细地体会弗沙提婆的话,方才知道名分两字,对我与他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名分?是真的吗?婚礼过后,我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还有,我已经安排人去接公主,明天就会到了。”
  啊?一口汤差点呛到,我拼命咳嗽。
  “瞧你急的。”他扑哧笑出声,轻拍我的背,“我接的是你弟妹——晓萱。否则,婚礼上我怎么把她变出来?”
  我们住在苏巴什城里的龟兹王离宫里,与雀离大寺毗邻。弗沙提婆是国师,住的是仅比王和吕光差一档次的独门院落,食宿条件在古代来说算得上豪华。当天晚上,为了遮人耳目,我还是跟弗沙提婆一个房间,不过他睡外间,我和米儿睡里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一整夜,外面总传来辗转的声音。
  第二天我醒来时,弗沙提婆早就出去了。为防差错,我不能出门,一整天待在屋里心焦地等待晓萱到来。中午时分弗沙提婆回来了,跟我一起吃中饭。他是婚礼的经办人,有很多事要筹备。婚礼按照吕光的意思在雀离大寺举办,场地便是主殿前的大块广场。而新房则是罗什在寺里的房间,一个小小的院落。
  听他讲着,心里其实很苦涩。在寺院里举办婚礼,以禅房做新房,观礼的都是僧人,这样的婚礼,还真是史上绝无仅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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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我是谁?(3)
“艾晴!”他将我的肩膀扳正,低头柔声说,“别想那么多……”
  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他放开我,脸上有些讪讪:“又忘了,汉人规矩,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有事,走了。”
  看他匆忙要离开,我连忙叫住他。看着他发青的眼圈,犹豫一会儿,还是说出口:“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再出去?”
  他愣住,转眼明了。两手轻拍一拍脸颊,有点苦笑:“这么明显吗?”他用手摸着鼻子,嗯嗯两声,“肯定是昨晚蚊子太多了,搅得我一夜睡不着。”
  我抬眼,对视上他浅灰色的瞳人。
  “今晚一定要叫晓萱给我赶蚊子。”他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往外走,“好了,真的要走了。还得去帮你打听他的消息呢。”
  傍晚时分弗沙提婆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戴面纱穿着华丽的龟兹女人。我正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去掉面纱,原来是晓萱。弗沙提婆皱着眉头告诉我,还是没办法见到罗什,不过打听到罗什有按时吃东西,但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念经。他要我和晓萱换装,然后让我蒙着脸,最后秘密地带着我去见龟兹王和王妃。
  我对着坐在上首的白震和他的王妃盈盈跪拜。王妃走到我面前将我搀起,仔细打量我。她已近中年,身子发福,面目倒是很慈祥。她取下手上的金镯子,看到我右手上已经戴着玛瑙臂珠,便套进我的左手,镯子有点大,晃晃荡荡的。
  端详一会儿,她叹息着用吐火罗语说:“孩子,本该男方先说媒再定亲的,现在,只能一切从简了。不过,女方的彩礼,王和我都不会委屈你的。”
  我鞠身再拜:“多谢王和王妃。艾晴一介平民,不敢受如此重礼。”
  “你既已拜本王和王妃为义父义母,怎会再是平民呢?”白震也走近我,将佩戴的一块狮子玉阙取下交给王妃,由王妃系在我腰上。
  “你是龟兹公主,记住,你的名字叫阿竭耶末帝,不再是那个汉人名。”
  白震说这话时,语气中仍有不满,瞪了弗沙提婆一眼。他回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一下子将我带回十一年前,他也是这样肆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注释
  ①慧皎《高僧传》中对阿竭耶末帝的记载:“时王女为尼。字阿竭耶末帝,博览群经,特深禅要,云已证二果。闻法喜踊,乃更设大集,请开方等经奥。什为推辩诸法皆空无我,分别阴界,假名非实。时会听者,莫不悲感追悼恨悟之晚矣。”
  

五十三 一生唯一的婚礼(1)
“艾晴姐姐的皮肤真好,如凝脂一般光滑细腻,真是让女人们羡慕呢。”晓萱赞道。
  她给我梳妆打扮,按龟兹风俗在盘好的发髻外戴上纱冠。我在江南长大,皮肤比起古代女子自然要细腻一些,喜欢户外跑而晒出来的淡淡雀斑被脂粉遮掩住,此刻看上去倒真是唇红齿白。尤其龟兹的婚服也是红白相间,铜镜里印出的那个面带羞涩却遮不住笑意的女子,就是我吗?
  外面欢快的音乐声不绝于耳,有歌手在唱着婚庆的歌,倒是热闹。弗沙提婆走进房间,脸色不太好看,我赶紧用眼神询问。
  他嘘出一口气,郁闷地说:“本来该是新郎迎亲,吕光派了几个人要送他来,但他倔劲发作,怎么也不肯动。”
  “没关系的,这婚礼本来就是闹剧……”我轻轻摇头,看见自己穿上嫁衣的喜悦心情瞬间浇灭。明知他并不知道是我,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微涩涩。
  “艾晴,别胡说!”他厉声喝住我,郑重地紧盯着我的眼,“不管一会儿吕光做什么,这是场正式的婚礼,是你和他此生唯一一次。你不是很有勇气吗?做个最坚强的新娘给我看。”
  我心中一凛,迎向他坚定的眼神,重重点头。
  他放心了,转瞬眉头又拧了拧:“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他讲,所以他还不知道娶的是你。不过我想,还是让他自己进了洞房后发现更好。否则,他若不是强力抗拒,只怕吕光会看出破绽。艾晴,要委屈你了,等会儿在成礼时恐怕他不会好好配合……”
  我深呼吸,抬头用笑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弗沙提婆,你说得对,这是我此生中唯一一次婚礼。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珍惜。没有什么委屈的,我反而感激上苍,感激你,让我从来不敢奢望的梦想成真……”
  外面吹打声大震,有大群人已经走到房门口了。弗沙提婆叫晓萱出去先挡一会儿,他还有话要跟我说。晓萱看他一眼,却不言语,只是点点头。
  等晓萱离开,我正想问他要说什么,不提防间落入一个强有力的怀抱。头顶传来微微地叹息:“曾经想过你穿上嫁衣会是什么模样,果然很好看。”
  他轻轻将我放开,一直凝视着我,眼神有些恍惚。只是片刻便回神,嘴角挂着笑,柔声说:“以后就不能抱你了,嫂子……”
  一个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上,然后眼前被一片艳丽的红色挡住。透过薄薄的红纱看出去,世界的颜色不一样了。弗沙提婆在红色中,英挺地笑着……
  离宫跟雀离大寺只有一墙之隔,我坐的马车却不是通过中间的门,而是驶到了苏巴什的大街上。马车缓慢地行驶着,一路唢呐和鼓声震天,送亲的都是吕光的人,他们向周围群众分水果和馕。吕光的侄子吕隆还不停大喊:“今日是###师鸠摩罗什娶亲,法师欢迎大家到雀离大寺观礼,一切酒水膳食皆由法师提供,大家一定要去啊。”旁边自有人把他的话翻译成吐火罗语。
  弗沙提婆黑着脸,打算拍马上前,我掀开车窗帘子把他叫住,对他摇摇头。就这探头的一会儿工夫,隔着红绸我也能看到街上百姓对我射来愤恨鄙视的眼光。心下凄然,这就是吕光要达到的宣传效果了,让所有人鄙视我们。
  坐在一旁的晓萱拉回我掀帘子的手,然后紧紧握住我。心里很暖和,有这样的支撑,何必在意外面鄙夷的目光?想起弗沙提婆的话,仰起头,做个最坚强的新娘。今天的我,要光明正大地嫁给心爱的男人了。
  游街终于结束,马车在雀离大寺主殿的广场上停了下来,我在弗沙提婆的搀扶下走到广场中心。本来应该是新郎搀着新娘的,现在却由他弟弟代劳。
  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处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红色的绸布将广场装饰得有些滑稽。偌大的广场已经站了近千人,所有的僧人都按照吕光要求到齐,还有很多当地民众挤在外围。热闹的音乐声与僧众脸上的悲凄极度不协调,婚礼气氛莫名哀伤。
  吕光和白震夫妇坐在上首。他站在广场中间,身穿大红色的喜袍,头上戴着龟兹人常戴的白色圆形尖锥帽,显得很凌乱,脸上还有些新添的淤青,可以想象让他穿上这身衣服时他做了怎样的挣扎。
  

五十三 一生唯一的婚礼(2)
弗沙提婆把我领到他身边后便退开了。透过薄薄的红盖头,我看到他只是冷峻着脸,眼睛半闭,嘴里还在默念着经文。从我进来到现在,他没有对我稍稍看过一眼,完全当成空气一般。
  吕光对着白震点点头,白震站起身,有些尴尬地说:“今日本王嫁女,法师乃本王亲姐之子,更是亲上加亲,望法师善待吾儿,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哎,大王可是说错了,怎么还叫‘法师’呢?”吕光大笑着打断白震,将“法师”两字咬得特别重,“令甥既然娶亲,就不能再留在佛门中了吧?不然,若是众僧学样,佛门岂不败坏?”
  “吕将军,僧人娶亲的确闻所未闻。但究其原因,怕是任谁都知道吧?”一直喃喃念经的罗什突然睁开眼,对着吕光射出犀利凌厉的目光,转身对着众人大声说,“昔有魔派遣天女引诱持世菩萨,欲坏其修行。持世菩萨敏谢不受,唯有维摩诘大师乐意受之。众不以为然,大师亦不加申辩,却私下教天女修行。果然所得修行之乐,胜于五欲之乐。罗什定效仿维摩诘大师,禅定修行,自得其乐。”
  他睿智的眼光扫视众人,却完全不看我,语气悲怆但心坚意定:“罗什既入佛门,活一日便侍奉佛祖一日,绝不还俗。娶妻乃是迫不得已,我佛慈悲,以罪定论,实为中下品罪。而迫人遭业者,其罪上品,更是无恕。”他又用吐火罗语再说一遍,完全无视吕光的气急败坏。
  众人喧哗,皆为罗什的坚忍感动。吕光的脸黑得难看,冷笑挂上嘴角:“是吗?反正也是上品罪,吕某就无所谓再多犯点罪了。”他挥一挥手,立刻有手下搬来好几十坛酒。盖子掀开,酒香飘满广场,僧人们皆掩鼻。有士兵发碗到众人手中,另有士兵将坛子里的酒倒在每个人的碗里。僧人们手持盛酒的碗,都掩面哆嗦着。
  “吕将军,你意欲何为?”罗什一脸愤慨,厉声喝道。
  “今日法师娶妻,众位师父也该同喜。既然来参加婚礼,喝碗酒总是应该吧?”吕光阴冷地嗤笑。
  白震终于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劝:“吕将军,今日是小王嫁女之日,欢欢喜喜有何不好?为何非要师父们破戒?”
  吕光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慢悠悠地冷笑:“大王,是你外甥不理会吕某好意,非要让诸位师父陪着受罪。”
  罗什胸口剧烈起伏,握紧拳头怒不可遏:“罗什已是破戒之人,本就罪无可恕。这酒,罗什代所有僧人喝。”
  他一边向僧众走去,一边沉着声音说:“只是要让吕将军失望了。就算醉死,罗什也绝不还俗!”说完走到最近的一个小沙弥面前,拿起他的碗仰头喝了下去。
  “师尊!”看到罗什被酒呛得咳嗽,小沙弥带着哭腔喊。罗什用袖子擦一擦嘴,继续走到下一位僧人面前,拿起他的酒又灌了下去。
  “法师能喝完这里所有人的酒吗?”吕光的脸黑得更厉害。
  “能。”他只吐出这一个字,却如同世间最大的承诺,重重砸在每个人心间。
  “吕将军,还有我呢。”是弗沙提婆,他大步走到罗什身边,将他手上的第三碗酒夺过喝了。
  “我也可以。”白震身后的一个禁军长官也站出来,走向僧人们,接过酒喝下。
  “我也替师父们喝!”更多的人站出来。
  “我也能!”
  “我来喝!”
  “还有我!”
  络绎不绝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外面挤着的百姓中也有人站出来。
  “你们……”吕光暴跳如雷,眉毛倒竖,又把腰上的剑拔出,“好,一个个都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老子倒要看看龟兹人的脖子有多硬!”
  “将军不可!”
  有人拦在他面前,原来是吕光最得力也最有谋略的大将杜进。我离得近,听到杜进低声说:“逼得民反,与己无利,将军三思啊。”
  吕光突然醒悟过来,悻悻地将剑放回鞘内。白震连忙上前打圆场:“时辰也不早了,就让诸位师父回去歇息吧,法师跟小女也可早点圆房啊。”
  

五十四 结角定百年(1)
房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外面的脚步声渐远至,以至消失。一对大红蜡烛照耀着朴素却一尘不染的房间,将四周染出异样的红色。因为身份尊贵,又是住持,他在雀离大寺的住房,是个单独的院落,比一般僧人要好很多。以前在寺里观摩过他的工作,知道他住在这里,但因为要避嫌,我从不曾来过他的房间。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度过自己的新婚之夜。
  房间里有着令人不安的沉静。我该怎么跟他说新娘是我,要自己掀盖头吗?还是,等一等看他的反应?心里没底,只好转头打量靠墙的整面书柜。
  “今日委屈你了。”
  嗯?转身,透过红绸看他,整个人有种美丽的朦胧感。心突突地跳,他是醉了吗?还是,他对所有女人都这么温柔?
  “没想到你我真的成夫妻了。”他仰头,嘴角挂上感恩的笑,满含欣喜地将夫妻二字珍而重之地又念一遍。他脉脉看我,眼里流出溺人的波光:“夫妻者,比翼双飞,矢志不移。罗什此生不敢奢求的,竟在今晚实现。”
  我傻呆呆地站着,脑子糊涂得无法转动。刚刚他在众人面前还那么坚定决然,怎么突然这么大转弯?他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吗?
  “你肯定累了吧,这几日定是又无法睡好。今晚早点歇息。”他靠近我,想拉我的手,被我避开。
  “怎么了?是怪罗什刚才在婚礼上对你冷淡吗?”他温柔得让人沉醉的声音如清风拂过,他嘴角噙笑,低头轻语,“那时不知是你,也无暇顾及。你那么善良,不会为此嗔怪罗什,对吗?”
  “你……你知道我是谁了?”这样的语气,只有无人在场时他会对我说。我伸出手,打算把头上这碍事的布掀了。
  “别动!”他拉住我的手,端详了很久,才柔声说,“这盖头,只有新郎才可以揭。”
  挡在面前两个小时的红色终于消失,绸布滑落,我刚闭眼适应一下,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贴上他胸膛,听着咚咚的心跳声,怎么跟我一样急?只一会儿,他稍稍离开身子,搂住我的腰,上下打量,低低赞叹着:“艾晴,穿上嫁衣真美。”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如果我没记错,他在整个仪式中应该没对我看过一眼。突然想起当我们被簇拥着进入洞房时,他走在前面,挺得笔直的背有细微颤抖。当时我还以为他仍在愤怒,难道那时他已经知道是我了吗?
  他把手掌摊开,一小截铅笔躺在掌心。
  “这,这是……”
  “是弗沙提婆给我的。”他笑着,眼底蕴藏着看不到头的幸福,“还记得吗?他抢走了我本来要喝的第三碗酒。那时偷偷塞了这个给我。”
  弗沙提婆!我呆住了。怪不得刚才要进洞房前他曾对我偷偷挤眉弄眼,我却没领悟。可是,他不是说要让罗什自己发现吗?他是怕罗什不明就里伤害到我吗?还有,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随身带着我留下的东西……
  “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阿素耶末帝,所以都没有对你看过一眼。本来决定绝不走进房间半步,拿到这笔,罗什一下子明白了。”他低头贴着我的耳朵,呼出的气让我痒痒,“赶紧看向场中被人冷落的新娘,只一眼,罗什便明白了,那傻傻站着的委屈新娘竟然是你!”
  那样混乱的场面,我也没注意他在看我。我扭开身子,红着脸问:“可是我戴着盖头,你怎么看得出是我?”
  “这世间女子,罗什最熟悉的便是你,怎会看不出你的体态?”他调皮一笑,又上下仔细地看,“阿素耶末帝可比你高一些,也不如你窈窕。只是,你是怎么被掉包的?”
  我拉着他在床沿坐下,将整个过程说了一遍。罗什这才恍然大悟,不停笑着摇头,感慨连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了。
  说完这些,我仍是心底不安,想了想还是问出口:“罗什,你会后悔娶我吗?”
  他惊讶地看我:“艾晴,你知道罗什对你的心,二十多年没有变过。能得你为妻,罗什感激佛祖都来不及,怎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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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结角定百年(2)
“可是……”我嗫嚅着,“你不是说修行之乐胜于五欲之乐吗?”
  他呆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若是对着自己不爱的女子,自然无欲。可是,现在罗什的妻是你,这滴蜜如此甘甜醇美,罗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不欲自拔。至于大象、五毒和老鼠,既然世间无人可免,罗什也是有七情六欲之人。逃不出这劫,入不得涅槃,但只要能得你这滴蜜糖,罗什也就无惧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我沉思。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再看向我时,浓浓的歉疚流出眼底。心一下子紧缩,他终究还是介怀的。这个结,到底要跟着他到何时啊?
  他一只手掌覆在我手背上,另一只手拂去我脸上的碎发,缓慢而轻柔地说:“艾晴,世间男子对心爱之人,最大的承诺便是结为夫妻。你把自己交给我,受尽委屈,你我也早有了夫妻之实。罗什一直希望,能给你真正的名分……”
  嘘出一口气,原来是我多心了,他并不是后悔娶我。我笑着摇摇头:“我不介意的……”
  “可我介意。”
  他打断我,抬头凝思片刻,再看向我时,眼底闪烁着晶光:“艾晴,这两日被羁,罗什一直回想你在佛堂上对着我点头那一刻。你那时绝望的眼神,让罗什肝肠寸断。你必定会走,你怎能忍受我另娶他人?而你若是走了,便是千年之隔,叫我到何处去寻?我便是愿意再等十年二十年,也等不到你回来。”
  他已泣不成声,紧紧抓着我的手,似乎怕一放开我便会消失不见:“两日里被羁,罗什一直想着:这一次是真的彻底失去了你。这感觉让罗什如此害怕,两日里悔不堪言,悔不堪言啊!早知会被逼娶妻,我为何不早娶你?为何不早给你一个罗什一直想给却不敢给的名分?什么使命愿想,这些东西羁縻了自身,更辜负了你。”
  他嘴角战栗着,抚摸上我的脸庞:“艾晴,罗什已经无法承受再次失去你了……”
  我泪流满面,颤抖着抚上他瘦得凹下去的脸颊,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摇头的力气。
  他哽咽着叫一声我的名字,双手抚着我的脸,将额头顶住我的额:“所以当拿到这截笔,罗什如雷轰顶,五味杂陈。罗什居然娶的是你!那一刻,我竟是感激吕光的。他虽坏我修行,逼我破戒娶亲,可是却因佛陀怜慈,让罗什真正与你结合,这是罗什心底从不敢坦言的最深渴望。所以,罗什不再怨恨他。”
  浅灰眼光笼罩着我,他为我抹去泪水:“只是委屈你了,我的妻……”
  我的妻!
  我拼命摇头。我委屈吗?也许在外人看来,我是真的很委屈。初夜在屈辱的监视下忍痛熬过,婚礼在刀戈相向中未曾见到一点喜庆。可是,我不悔。我爱他,爱何须计较谁付出更多?我想要跟着他,这渴望是那么强烈,只要他也爱我,那点外来的委屈,算得了什么?
  “罗什,你别忘了,我来自未来。你的记载本就有‘妻以龟兹王女’,这位王女名字就叫阿竭耶末帝。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你的历史中,可是你看,我就是这位龟兹王女,我就是阿竭耶末帝。所以,你的历史中有我,你娶的就是我,这些都是命定。我穿越千年时光,遇见你,爱上你,成为你的妻,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所以,我不后悔,也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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