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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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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音凡缓缓起身,却是看着地上重紫开口:“重华弟子,不须劳动掌教与尊者。”

闵云中皱眉。

虞度忙道:“师弟门下,由师弟处置最好,我与师叔还是先回避吧。”



夜半大殿,空空落落,所有人不着声息退去,他一步步走下阶,站在她面前。

八年师徒,终于还是让他失望了,重紫有点茫然,这一生,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若说做梦,为何心会痛得这么难以忍受?若说真实,为何卑微至此,命运还是这般与众不同?

默然许久,重紫双手捧起星璨,弯腰,轻轻放到他面前地上,然后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什么也没说。

她是真的想救大叔,以至生事给他丢脸,震散魂魄是应得的,逐出师门……也并不委屈。

头顶没有动静。

对不起,不是有意让你为难的。

重紫以额碰地,久久地维持这个姿势。

“有何话说。”声音依旧无悲无喜,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重紫略抬脸,摇头。

她很想听他的话,永远留在紫竹峰陪伴他侍奉他,然而她始终不能做到为苍生舍弃一切,如果可以代替,她愿意一死,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叔离去。

“你拜入重华宫多久了?”似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

“回师父,八年。”声音颤抖,是最后一次叫“师父”了吧。

“八年了,”他重复念了遍,忽然道,“未能护你,是我无能,未能教好你,亦是我之过。”

任何时候都没有此刻震惊,重紫立即仰脸,眼底满是痛色:“师父!”

“免你死罪,送去昆仑,好自为之。”他缓步自她身边走过,走向殿门。

“师父!”重紫膝行着追上他,抱住他的腿,“师父!弟子不孝,铸成大错,死不足惜,求师父别生气……”

收她做徒弟,是他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吧,他现在肯定失望极了,也后悔极了,她宁愿他骂她,宁愿死在他手上,也不要活着听到这些!无情又有情的话,用那样的语气说出来,仿佛一条鞭子,狠狠抽在她心上,他说过,没有人可以逼她离开紫竹峰,她宁愿死在南华!

她居然还敢求他不生气?洛音凡定了定神,侧回身,低头看她。

“师父!”重紫拉住白袍下摆,额头重重碰地,“是我没听师父的话,我不想看大叔死,是我的错,如今惹下大祸,甘愿留下来受刑,今后师父就当……没收过我这个徒弟吧。”

护身仙印骤然浮现,将她震飞。

重紫险些昏过去。

他淡淡道:“如此,你便背叛师门,与魔族合谋?”

他也这么以为?重紫趴在地上,抬脸摇头:“师父。”

“走。”

“弟子愿领罪,求师父成全。”

话音刚落,人再次被震出去。

饶是半仙之体,也受不起强大仙力冲击,重紫拭去血迹,忍痛支撑起身体:“就是死,我也不会走的!”

他误会没有关系,可是她万万不能走。他是她的师父,也是仙盟首座,是人人尊敬的重华尊者,平生无愧仙门无愧苍生,怎能再让他为了她的过错而徇私?现在她走了,别人怎么看他?他又怎能原谅他自己?苟且偷生需要用这样的代价,那简直比杀了她更痛苦。

沉寂。

大殿上响起细微的急促的声音,那是魔剑在颤动。

用性命换回的机会,就这样被她轻易放弃?小虫儿,不要放弃!不能!

“大叔!”重紫倏地转过脸。

一丝极淡的温暖沁入心头,在冷冰冰的大殿里,让人倍觉珍惜,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它走。

别难过,别心痛,这是她情愿的,不想再看到他失望的样子,不想再让他为难,她活在世上或许原本就是一种错误。

想错了,做错了,以至被人陷害,可她不后悔,因为至少还有大叔信她、喜欢她。

大叔,带我走。

“回来。”冷声。

重紫恍若不闻,朝那剑爬过去。

洛音凡没有再说话,只侧脸看着那小小身影,不带感情的。

魔剑下一个宿主,逆轮遗留的棋子,她的宿命,终于还是要在这里结束?

一定需要终结,那,就由他来了断吧。

双目缓缓闭上,右手逐渐抬起,四下气流如受吸引,飞速聚拢,汇集于掌心,形成巨大旋涡。

逐波冷然出鞘。

悄然无声的、看似温和实际凛冽的剑气,蕴含着摧毁万物的力量,一式“寂灭”,极天之法,汇集数百年修为的一剑,下去便是肉身尽毁,魂飞魄散。

纤手扶上魔剑的刹那,心反而出奇的平静。

虽然早已料到他会亲自动手,事到临头,还是有点伤心的。

他不知道,其实她一直都在努力,想要做他的好徒弟,长伴他身边,侍奉他,为他磨墨,为他斟茶,送他出去,迎他回来,看他皱眉,看他微笑,听他的话,讨他欢心,不让他有半点失望,真的很想,很想。

可是她没有做到,永远都做不到。

那个小心翼翼藏了很久的、藏得很辛苦的秘密,给了她无尽的甜蜜,也给了她无尽的绝望。幸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有多不堪,否则更失望更嫌恶吧。

不敢看,只怕看了会不舍,却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

淡淡光晕映着小脸,她紧紧抱剑,回头望着他,大眼睛更黑更深邃,无悲无喜,依稀有解脱之意。

再也不用辛苦了,所有的误会与真相,所有的防备与爱恋,都将结束。

多不甘,他不肯相信她。

多遗憾,他不能原谅她。

对不起,假如不能原谅,那就忘记吧。

那样的人,心里想的装的,除了仙门就是苍生,应该很快就会淡忘她的。

感受到主人危险,星璨自地上飞起,到她手边,示意她反抗,片刻之后又飞至他身旁,焦急地围着他转。

洛音凡恍若不见,只看着半空中的手,心有点空。

他做了什么?

没错,诛杀孽徒,他有什么错?要错,也是她错了。

他迅速转身,一步步朝殿外走。

殿门大开,强风灌入。

衣摆曳地,洁白袍袖被吹得飘飞起来,背影一如往常挺拔,透着淡淡的孤独与自负,步伐从容稳健,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门如天地,天地间是无尽黑夜。

就好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年轻的仙人独立门中央,仿佛自遥远天边而来,高高在上的,不带一丝烟火味,是真正拯救苍生的神仙。

他对哭泣的小女孩说,我收你为徒。

八年时光,短暂美好,他忽然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离去,渐行渐远,消失在天地间,再也没有回头。

来与去,了无痕迹。



冷清大殿只剩了一人,逐波剑毫不留情斩下,寂灭之光,无底旋涡,要将她卷入从未去过的世界。

身形与意识逐渐模糊,惟有一双眼睛依旧望着殿门。

恨么?

无可救药的迷恋,他的手,他的唇,他的怀抱,他的声音,早已经刻入灵魂,是她这短暂的一生里最美好的记忆,怎么恨得起来?

还是,有一点点吧。

她已经活得很卑微,为什么还是过不上寻常的生活,处处受防备受猜疑,到死,他也不相信她?

如果有来世,不想再做他的徒弟。然而,若非师徒,又怎能走近他?若是师徒,又如何承受这一切?

幸好,没有来世了。

心中豁然,所有恨意爱意尽数消失,重紫缓缓闭上眼睛。

旋涡无声卷来,逐波斩下的那一刻,怀中魔剑轻鸣,一缕若有若无的白影自剑上挣扎而出。



空荡荡的大殿,惟余魔剑掉落于地的回音,不见人影。

几乎是同时,慕玉燕真珠卓昊等人扑到门口,看清里面情形,都怔了,紧接着闵云中与虞度也快步进殿,仔细扫视一圈,同时松了口气。

总算去除一个心腹大患,闵云中庆幸之余又有点不安,想不到他会亲自动手,算来总是自己二人逼死他的徒弟,这个结恐怕难以消除,于是转脸看虞度。

到底还是那个师弟,该狠心的时候也绝不手软,虞度摇头,拿不定主意,心知眼下不宜再提,还是等过段时间,事情淡了,再挑个好弟子送与他。

“此事已了,就不要再提了,都下去吧。”

掌教吩咐,众弟子不敢不听,各自散去,慕玉默默进殿拾起魔剑,燕真珠痛哭不止,被丈夫成峰强行扶走,惟独卓昊站着不动,闵素秋也跟着留了下来。

虞度接过魔剑,递给闵云中:“有劳师叔先送回洞内安置,几位仙友那边,我去说声,总归有个交代。”

闵云中答应,带魔剑走出门。

闻灵之跟出去:“师父……”

“你的心思,真当为师不知情?”闵云中冷冷打断她,“饶你,是因为重紫天生煞气,留不得,你好自为之。”

闻灵之愣了下,垂首:“是。”



白衣无尘,长发披垂,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镇定自若,缓缓地,一步步走下石级,走过大道,走上紫竹峰。

紫竹峰头明月落,四海水上寒烟生。

一路上山风太大,长发微显散乱,数缕自前额垂落下来,终于现出几分狼狈。

步伐渐缓,在石桥畔停住。

长空剑鸣,却是逐波飞回,如水剑身闪着寒光,洁净美丽,然而此刻,他总感觉上面依稀飘散着血腥味。

体内欲毒又开始蠢蠢欲动,没有压制,任它蔓延。

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心头空空的,倒也不痛,只是空得出奇。

他对这种感觉很不解。

恨欲?恨自己没有看好她,教好她,恨她不听话,任性妄为,枉费他一片苦心。

星璨一直跟着他,在身旁转悠,此刻忽然静止。

洛音凡冷眼旁观,没有任何表示。

不是天然正气么,到现在还维护她?明明是她错了,是她不听话,孽障!让他费尽心思,如今还逼他亲自动手!

水面清晰显示,主峰大殿外人影逐渐散去,一切都结束了。

主人已殒,星璨灵气耗尽,摇摇欲坠。

跌落的瞬间,他终于还是伸手接过。

竹声冷清,送来昔日话语,还有重华宫无数个朝朝暮暮,四海水畔,师徒相伴,清晰又模糊。

“我一定会学好仙法,帮师父对付魔族,守护师父!”

“不是守护为师,是守护南华,守护天下苍生。”

“苍生有师父守护,我守护师父,就是守护它们了。”

“……”

手里杖身微凉,透着无数伤心,说不清是谁的。

忽然记起那个满地月华的夜晚。

“为师只盼你今后不要妄自菲薄,心怀众生,与那天上星辰一般,此杖便名为星璨。”

心头猛地剧疼,欲毒蔓延,有液体自嘴角溢出,淡淡的腥味飘散。

她是错了,想错了,其实他从未认为自己收错徒弟。

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了解她?

纵然她天生煞气,不能修习术法,纵然他的徒弟不能名扬天下,他不曾后悔过,因为知道她的善良,他以她为荣。

纵然,她错将依赖当成爱恋,存了不该有的妄念,他也不曾有半分怪罪的意思,没有关系,时间长了她自会醒悟。

这些年她为他受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她被欲魔侮辱,他却援救不及,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惊痛多气怒,气她不知爱惜,气她怎么可以这么傻,这么看轻她自己,仅仅是因为怕他知晓,奇*|*书^|^网为了维护他的虚名,她就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明知她的自弃,他却无能为力,装作不知。

那只是个糊涂善良的孩子,被人利用,含冤认罪,死也不肯走,这些,其实都已算准了吧。

第一次将她带回紫竹峰,那小手始终拉着他,紧紧的,生怕放掉,她是那样信任他,受同门欺负,被逐去昆仑,被万劫折磨,被他责骂,数次蒙冤也不曾有半句怨言,怎么可能与魔族同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是她的师父,又怎会不知道。

她错了,因为她根本无须他的原谅。

他一手带大她,教导她,却始终防备着她。不授术法,时刻担忧,都是不信任而已,或许不断出事,他开始没有把握了,也和虞度他们一样,认为她应该死,认为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这场变故,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借口,妄图减轻心中内疚。

不能阻止,那就放弃吧,顺从天意。

闵云中与虞度?没有人能逼死她,是他,他的放弃,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他骗了她,骗了所有人,惟独骗不了自己。

八年,一天天看着她长大,她的品行,她的心思,他了如指掌,她一直都是他的好徒弟,一直都是,他愁过也气过,却从未失望过。

没有错,只是注定要被舍弃。

命格怪异,魔族棋子,天魔令上残留不去的的血迹,背负仙门与苍生的安危,他必须作最合适的选择,可那又如何,这些都改变不了亏欠她的事实。身为仙盟首座,只因天生煞气,就要牺牲无辜的孩子?用徒弟的性命换取仙门安宁,天意面前,他是如此的无力与无能,他根本不配做什么师父!

欲毒在体内急速流窜,此生注定被它纠缠,只是,终此一生,真的再也无恨无爱了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显然是有意发出的。

压下欲毒,他缓缓抬手,不动声色拭去唇边血迹。

一声响,逐波钉入殿门石梁,直没至柄。

“师弟!”虞度震惊。

“此剑不用也罢。”淡淡的语气,他缓步进殿去了。



南华主峰后,八荒神剑泛着幽幽蓝光,白衣青年执剑而立,冷冷看着对面的人。

“为何要这么做。”

“你以为是我?”

“万劫残魂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你听谁说的?”

“之后又是你放她进去,”秦珂冷冷道,“我却不明白,她与你究竟有什么过结,安能狠毒至此!”

闻灵之脸白如纸,半晌冷笑:“是,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凶狠恶毒不会心软的人。”

她抬眸直视他:“不错,我讨厌重紫,从第一天遇上,我就讨厌她!她不过是个丑叫花子,身份卑贱,凭什么运气那么好,能拜入重华尊者门下!还有你,你越护着她,我就越讨厌!论相貌,论术法,她究竟有哪点胜过我?”

“就为这些,你……”

“秦珂,我是喜欢你,那又如何?”

沉默。

“是我徒生妄想,枉顾伦常,不知廉耻,你尽可以笑话!”俏脸不自觉滑落两行晶莹眼泪,闻灵之忽然侧过脸,提高声音,“今日我便明白告诉你,此事我知道,却与我无干,我有我的骄傲,不需要这么做,是她自寻死路。”

秦珂沉默半晌,道:“但她们说,万劫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她们的话也比我可信么,”闻灵之冷笑,“算我看错了人,你竟糊涂至此,果真是我放的消息,又岂会传得人人尽知。”

她看着他一字字道:“我闻灵之乃督教亲传弟子,再恶毒,再讨厌谁,也不至于真的下手去害同门性命!”

秦珂愣住。

“当初你带重紫去昆仑,却有人写信报与了掌教,你只当告密的是我吧,但我明知此事会害你受罚,又怎会去告密?”

“那你……”

“是谁,你还想不到?青华宫两次提亲,卓少宫主年轻风流,妹妹不少,能从师父那儿打听到消息的也不只我一个,当时重紫求我,我已察觉不对,阻拦过她,但她非要进去,我犯不着为一个讨厌的人考虑太多。”

纤手轻抬,不着痕迹拭去眼泪。

“事已至此,我也该死心了,”见他要说话,闻灵之厉声打断,“你不必安慰敷衍,我并不稀罕!今后我闻灵之再缠着你,有如此剑。”

响声凄厉,长剑折为两段!

拦阻不及,秦珂收回八荒,缓缓放下手,欲言又止。

闻灵之再不看他,转身,决然而去。



长夜悄悄过去,南华十二峰仍一片沉寂,似乎都不愿意醒来。

黎明天色,一道模糊的人影潜出南华,踏风而行。

晨风吹动雪色斗篷,还有蒙面白巾,只露一双眼睛,清冷而莹润,长睫优雅,如梦如幻。

“还是死了。”

“是你。”

亡月幽灵般自云中浮起,黑斗篷在风中居然是静止的,只现半张脸,手上依旧戴着那玫硕大的紫水精戒指,光华摄人。

白衣人双眸微动,抬手:“你究竟是谁?”

亡月道:“你不知我,我却知道你。”

“魔尊九幽不该有这样的力量。”

“我有我的力量,也可以揭穿你的身份。”

“不入鬼门转世,我自有办法续她魔血,只有她才能解天魔令封印,召唤虚天之魔,也只有我才能成就她。”

亡月长长“恩”了声:“让她成了气候,对我没有好处。”

“你要的,绝不是现在的地位,你有你的野心,可惜这件事靠你自己是永远做不到的,”长睫微动,白衣人淡淡道,“你带人攻南华,不正是要助我们保住圣君之剑?你早已明白,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亡月没否认也没承认:“她已死了。”

“事出意外,想不到会害了她,”白衣人叹息,“幸好我早有准备,尚能补救。”

“如何补救?”

“你忘了,当年圣君也是三世成魔,死,不是终结。”

“我很期待。”亡月笑得死气沉沉,转身隐去。

遗忘的历史

虽然有卷名,但是,本文到此已结束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祝所有支持蜀客和此文的MM端午节快乐!

………………………………………………………



日升月落,春尽秋来,十年一梦,眨眼便已沧海桑田。所谓世事难料,正如天际风云,变幻莫测,仙魔之战永无休止,仙门强盛的背后,魔族亦悄然壮大,作为连通六界的要道,人间大地深受其害。两年前,狐妖潜入两国皇宫,挑起战乱,直杀得横尸遍野,山河惨淡,数万人流离失所,先前好容易恢复的元气又折损殆尽。

不堪苦难折磨的人们,向更强大的力量寻求保护,仙门地位达到空前的高度,其中以南华声名最盛,近年魔族猖狂,幸有重华尊者率仙门合力诛杀,才将九幽魔宫气焰压制下去。

神仙无岁月,守护的,只是烟火人间。

对于他们来说,百年亦是弹指而过,二十年前走上南华的那个小乞丐,再无人提起,连同她的所有故事,都已化作浮云清风,在冷清的紫竹峰上孤独飘荡。

若非有背叛师门的罪名,若非那位师父身份特别,她几乎连历史也算不上的。

一半岁月的消磨,一半刻意的遗忘。

眼看又要到南华派广收门徒的日子,附近几个小村镇的客栈早已住得满满的,许多人不辞辛苦,带着子女,背着包袱,自四面八方赶来,等待仙界之门打开。

晚霞漂浮,夕阳斜照,地上两条人影拖得长长的。

男人很年轻,模样温文尔雅,举止却透着成熟男人才有的稳重,女子更年轻,容貌极美,只是穿着身寻常的蓝黑衣裳,脸色有点苍白。

“精神这么差,是不是累了?”语气略显心疼。

“没有,我没事。”

男人抬起手,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轻轻抚摸她额前秀发,语气温柔,说是恋人,倒更有些像长辈的宠溺与关切:“不要逞强,生老病死并没什么,不该再为我消耗法力。”

女子垂眸,唇角扬起美丽的弧度,单薄身体不由自主往他怀里靠近些:“几粒丹药而已,哪里消耗了什么法力。”

“水仙,仙凡有别,人间事无须强求,你是修仙之人,还想不明白?”

“那又如何。”警惕。

“人之寿数乃天意注定,你借仙力替我延续性命,便是忤逆天意,恐怕……”

女子忽然激动起来,推开他就走:“天意是什么!我对你,还比不上天意对你好?你自己去顺天意,就别管我了!”

男人拉住她:“我不过说句话,怎的发脾气。”

女子倔强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就是不让你老,不让你转世,你会忘记我吗?”

男人看着那眼睛,沉默,最终淡淡一笑。

女子咬唇笑,重新倚到他怀里,同时右手悄悄在背后作法。

“师姐!”

“师弟?你来做什么?”

“师父命我办件事,路过这里,听说近日南华派要收新弟子,所以顺道来看看。”

女子点头。

凭空出现的少年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去,旁边男人自然分辨不出那是幻象,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问道:“是你师弟?”

女子抱着他的手臂:“你总怀疑我骗你,现在知道了吧。”

男人皱眉道:“并非怀疑你,只不过你向来任性,经常不见人影,办的什么事又不肯与我说,我有些担心。”

“我这么大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总是独自出去,不妥,我去修仙助你?”

“你非要来南华,难道是想入仙门?”女子并无喜悦,反而添了一丝紧张之色,侧目道,“有我的药,何必修仙?再说他们只收小孩子的,你老人家是小孩子么。”

男人看着她半晌,莞尔:“走吧,过去看看,或许还能遇上别的仙门弟子。”

女子点头,走了两步忽然扶额。

男人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或许有点累。”

“那就回客栈歇息。”

二人转身,顺着来路缓缓往回走,消失在温柔美丽的落日余辉里。



百里之外,一老一少满身风尘,正在急急赶路。

女孩穿着简单朴素,不过十一二岁,尚未长成,一张小脸却生得极其美艳,加上乌黑秀发,雪白肌肤,足以看出将来的美人模样,此刻脸上满布焦急之色,步伐姿态依旧中规中矩,分明教养极好。她走得原不算慢,可惜同行的老人须发尽白,气喘吁吁,不时要停下来等。

“唉,都是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了你。”

“阿伯莫急,先歇歇,到下个镇或许就能雇到车了。”

家中主人突然病情加重,小主人坚持留下侍奉父亲,不肯动身,直至主人丧事完毕才动身,耽误了许多时日,马车又在半路上出事,原打算重新雇一辆,哪料到此去南华,沿途不论马车牛车都早已被人雇走了,故此匆忙。

老人叹气:“天要黑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快些赶路,阿伯还跟得上。”

女孩安慰:“不妨事,今晚月亮好,我们可以慢慢走。”

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着急的,父亲遗命,交代一定要去南华拜师,误了这回,就要再等五年,那时自己早已年过十四,仙门是不会收的。

明月初升,深蓝天幕飘着几片薄薄的云彩。

荒山小道,杂草丛生,时有夜虫低鸣,一股浓浓的黑气悄然飘来。

女孩搀扶着老人,小心翼翼前行。

老人察觉周围气氛不对,警惕地看路旁树林:“好象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女孩惊道:“阿伯别吓我。”

莫不是野兽和山贼?老人紧张,停下脚步仔细察看,就在这时,平起猛然掀起一阵妖风,中间夹杂着数道黑气,汇聚成人形,张牙舞爪朝二人扑来。

女孩“啊”了声,吃吓:“这是什么!”

老人到底见多识广,颤声道:“妖怪!是妖魔!快跑!”

渺小的人类哪里逃得出魔的手心?妖魔眨眼间就扑到面前,狂笑声里,伴着浓浓的醺鼻的血腥味。

老人立即张臂将她护在身后:“小主人快走!”

“阿伯!”

“阿伯不怕,快走!”

从未经历过这场面,女孩恐惧得直发抖,但她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该独自逃走,眼见妖魔利爪伸向老人,绝望之际,忽然一道蓝光自背后闪现。

极其美丽的蓝光,清冷,飘渺,比雨后天空更明净。

惨叫声过,黑气逐渐散去,地下只留一滩黑血。

女孩惊讶,转身望去。

如练月华,铺成通天大道,一名白衣青年御剑而来,仿佛月中仙人降临。

长眉如刀,目如秋水,冷漠的脸映着蓝莹莹的剑光,英武俊美。他无声落地,声音略显低沉,却很有魅力:“此地竟有血魔作乱?”

老人最先回神,拉起女孩就要下跪道谢。

白衣青年单手扶起他:“前行两里处有一村,可以投宿。”

他二人说话时,女孩只安静地站在旁边,悄悄打量他,心下暗忖,这么高明的法术,必是仙门中人无疑,往常不大出来行走,听爹爹说那些故事,还以为仙长都是老头呢,果真见识太浅……

视线落到长剑上,她更加吃惊。

三色剑穗?

白衣青年似乎察觉到了,斜斜瞟她一眼。

想不到他这么谨慎,女孩慌忙收回视线,垂首。

“魔族出没,夜间不宜赶路。”

“不瞒仙长,老仆是奉我家主人遗命,送小主人去南华仙山拜师的,雇不到车,没办法才连夜赶路,哪里想到会遇见妖魔,”老人拭泪,“幸亏有仙长救命,不然老仆死了,有什么脸面去见主人呢。”

白衣青年皱眉:“南华?”

三色剑穗,据说是掌门亲传弟子的标志,女孩原本在怀疑,见他这样,心里更加确定,忙作礼试探:“不知仙长大名,尊师是哪位掌教?”

小小年纪言行老成,大户人家子女向来如此,原不奇怪,只没想到她这么细心,白衣青年有点意外:“南华秦珂,玉晨掌教座下。”

“原来是秦仙长!”女孩又惊又喜。

这位秦珂仙长本是燕王世子,后拜入仙门,成了虞掌教座下关门弟子,是最有名的仙门弟子之一,两年前受命进皇宫斩除作乱狐妖,功在社稷,皇帝为此还亲自上南华嘉赏他,此事更让他在人间声名远播,谁不知道的!

她兀自惊喜,秦珂却淡淡道:“此去南华尚有百余里路,前面或许还会有妖魔,十分危险,不若就此回去。”

老人迟疑起来。

女孩摇头道:“多谢秦仙长好意,此番再危险,我也一定要去南华的。”

秦珂原是顺便试她,闻言微露赞赏之色,自剑穗上扯下一条丝线递与她:“因上南华拜师而丢了性命,叫仙门知道,更该惭愧,老人家年迈,赶不得路,恐已来不及,我如今还有要事在身,你既有这样的胆量,不妨先行赶去,此剑穗带在身上,或能保平安。”

老人大喜:“快多谢仙长!”

女孩迟疑:“阿伯,我怎能丢下你?”

老人笑道:“阿伯这么大的人怕什么,本来早就有这意思的,只担心你年纪小,一个人上路会出事,现在有仙长送的护身符,就放心了。”

到底爹娘遗命为重,女孩接过剑穗,低声道谢。

秦珂不再多言,御剑离去。

目送他消失,女孩呆呆地望了许久,垂首:“阿伯,若是南华仙长们不肯收我,可要去哪里呢?”

家业尽被叔伯占去,老人亦觉悲凉,安慰道:“小主人生得聪明,会读书识字,又知道规矩,怎会选不上,还是先赶路,到前头村里再说吧。”



五年一度的盛事终于到来,结界撤去,南华仙山高高矗立于云端,巍峨壮观,主峰顶一轮红日,霞光万丈,伴随着悠长的钟声,远隔千里也能听见。

通往仙界的石门外,道路几乎被车马堵塞,无数人翘首以待,或多或少都露出紧张焦急之色,旁边有个简易的铁匠铺,铁锤敲得“叮当”响,外头架子上挂着几柄打好的粗糙铁剑。

一辆华贵的马车分外引人注目,护送的人马上百,带头的侍卫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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