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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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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圆桌木椅,比一层稍好点儿,这就是雅间了。里面没别人,也好,不用我琢磨谁是江湖杀手。我让他们把佑生躺着的门板抬到墙角,用椅子两头架好,自己拿了椅子坐在他身前,也算挡住他了。李郎中坐在我的右边,那个说要请我吃饭的青年坐在了我的左边,余下的三少对面坐好。

一桌人相互介绍,说实在的,谁的名字我都没记住。只好内心把我左边的人称为四少甲,余下的乙丙丁,表面上一律称兄弟。

人们说一种能力强的话,其他的能力就会弱。瞎子一般耳朵特灵,聋子眼神儿特好。

我有很好的视觉记忆,但听觉记忆就很差。年轻的时候(你现在才多大),我在考试时可以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看到那页课本,字字句句,乃至书角的页数。这大概就是所谓过目不忘的基因,实在和努力学习没关系。所谓倒背如流,不过是把脑海中的那页纸上的文字反着念一遍罢了,不是什么神秘不堪的才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下回若遇见一个号称可以倒背如流的人,你就让他睁着眼背给你听!同时还可在他面前做些个鬼脸,我保证他背不下去,你当即就把他摆平了。

现在年纪大了,看不清脑中那页纸上的字了,它们显得模模糊糊的(我脑子也得了近视了),只看得清那页角的页数,所以还可以很快查到所需材料,哄骗一下众人。

但另一方面就是,单凭耳朵听的东西大多记不住(可见我能记住我爸那些京剧对白是遭受了多少万次的迫害)。最常见的就是名字。我就怕在公众场合,人家握手一介绍自己,人家手还没拿开呢,我已经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这对于一个秘书助理来说是绝对的硬伤。我经常要迎接一下公司的客户,弄得我每次真像做贼一样!我面带无敌笑容,心怀叵测,总想着怎么让他把名字再说一遍,或者给我张名片什么的。可谁想把名片给个秘书助理呢?刚刚不告诉你名字了嘛。我只好把所有老的男同志(三十以上),统称为老总,小的男同志,统称为帅哥。女同志,一律叫声姐,哪怕她像个老大妈。哎!难哪!做人难,做女人难,做秘书助理难,做记不住别人名字的秘书助理更难!我很多临危不惧的品格都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我看那四少,一个个虽然装得比较愤青,实际上也就是城市里小痞子的模样,人还都算淳朴。让我想起原来在大学时,父母家附近的阿姨们有时会特意请我去家里坐坐,和她们那些不爱读书的小孩子们“说说话”,启蒙一下,也做个免费家教什么的。四少此时看着我的样子就像我过去在那些阿姨家点拨的小木头脑瓜们。

李郎中点了菜,四少唯诺诺而已。上菜的时候那个马车老板来了,李郎中根本不用我开口,咔嚓嚓又砍了些价下来,接着让那老板把车直接送到悦来店去,还别忘了车辕马套等。刚说完,又转头看我,“你还要什么?让他去买去!”厉害!

我想了想,为了隐蔽佑生,要了些草席,柴刀,几条绳索,另外给自己要了一件短衫和头巾。李郎中自然付了银子,吩咐去办了。

菜上来,我一看,真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都是黑糊糊的农家菜,绿色的也给你炒黑了。就只拿了个馒头,掰了一半给佑生,自己把另一半就着几筷子看得清是什么的菜给吃了。别人倒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大响,四少还大喊上酒,我连连推辞,说我喝了酒就不能说故事了。他们几位却开怀喝上了。

酒过三巡,说话明显不同。原来的那些毕恭毕敬的客套话,什么先生见多识广,口若悬河之类的,慢慢地变了。“先生”成了“云起”,文言辞成了“太好了”之类的大白话。

忽然,四少甲,我左边的那位,一拍桌子说:“云起,你长得好漂亮!你冲我一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呢!”




第六章◎讲书(8)

我心里一突突,心说这世上就是好人难当,对你一笑还惹麻烦了,日后我得狰狞些。

又听他说:“后来我觉得不是,女的哪有这样的见识!”

我淡笑着说:“我觉得你是想夸我,对吧?”要不是为了维持我刚建立起来的光辉形象,我非挤对死你。

又听另一少说:“就是,云起怎么会是女的呢?不过,云起,你是害人。我原来是只喜欢女的,可看见了你,我就觉得我也喜欢男的了!可我还是只想和女的……”

这简直反了!我咬牙!我双手攥拳!一堆小毛孩儿,胡思乱想什么哪!余光见佑生把手遮在脸上,又微微发抖。

就听李郎中说:“你们瞎说什么呢?”好,有给我解围的了,又听他说道:“我男的女的都不喜欢,我就喜欢云起!”这可是要气死我呀!

吃完了饭,大家下楼,才发现楼下已站满了人,根本坐不下。李郎中只好把大家都赶到了外面,把桌子摆出门,我正坐在门口。屋里只留了躺在门板上的佑生,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坐下来,扫视众人,发现这次人员不仅众多,种类还不少。从老到少,有日中的那些男子,又多了不少姑娘媳妇,还看见那个醉鬼也缩在一旁。我略一沉吟,白天我讲了古时史记,现实的战役,那么我这次就讲未来幻想,虚无的战争。我就讲《终结者三》!我完全省略了前两集,直接进入男主在第三集中的几次死里逃生。

我一拍醒木,“诸位,我任云起来到这个美丽和平的城镇,深感父老乡亲的好心。现在我为大家说一个故事。大家不必在意是否交银子,只要你们喜欢听我的故事,我心足矣(反正我的马车挣着了,现在就做做义工了)。”

“话说在非常遥远的未来,人类发明了无数机巧绝伦的机器,可以为人类从事生产劳动和料理人类各种日常的需求。可是有一日,所有的机器魔性大发,不再想为人类工作,在同一时刻,向人类大开杀戒。可叹一时间,硝烟骤起,无数生灵涂炭。亿万民众,无论男女老幼,瞬间丧身火海刀山,惨不可言!”(众哀声)

“可正是在这人类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崛起了一位不世出的战略奇才,我们就叫他张将军吧(JOHN)。机器魔初展狰狞时,他年方一十八岁,还只是一个青春少年,却有万军不可当的勇气和无数连机器魔都不能解的机智奇谋!他带领着幸存的人们,不屈不挠,誓与机器魔周旋到底。一日日,一年年,几十年不放弃,逐渐让人类从种族灭绝的恐惧中重振希望,渐渐反攻,直到胜利在望。机器魔无法在现实中战胜他,就派出了魔人,逆时光回到往昔,想在他没有成为将军之前就杀掉他。可人类也同时派出了已被降服的魔人去保护将军。一场争斗自此开始!”(众人屏住呼吸)

我叙述了电影的起承转合(在此不能细说,怕好莱坞向我要知识产权费。在小镇上就不用怕了,他们的黑手伸不到那里)。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结尾,看见众女子,想起了刚才四少甲对女子的鄙视,心中一动,好,给你们加一段我云起的演绎!

“诸位,争斗已出胜算,我在此补上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传奇。话说两人初见时分,当听到我方的魔人言道两人将成夫妻时,两人心中是一百个不同意,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哪!(众笑)那少年看那少女,觉得她不美貌风流,脾气太大。那少女看少年,觉得他吊儿郎当,还有些落魄。

可是在那百丈深的地室中,机器魔在外骤发战争,人们呼叫救援的声音在众多的传话筒里此起彼落,两人四顾无援,只好双手相握,对视间,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将终生相随的伴侣!少年从少女眼中看到了不可动摇的忠贞和不屈服的愤怒,少女从少年眼中看到了山崩于前而不变的镇定和异于常人的勇敢。两人在人类最绝望的时刻共坠爱河!此后三十几年,两人同进共退,不曾分离。几度出生入死,几度舍身相救,成为最亲近的伴侣和战友。



第六章◎讲书(9)

话说到了最后决战关头,战役开始,将军亲自指挥。正值关键时刻,敌方的魔人终于冲破重重防卫,重伤了将军!(众惊呼)将军夫人摒去左右,到将军床前,见将军血染胸襟,已不能言语。将军看着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妻,想着自己穷一生而未竞目标,不禁两眼含泪。那将军夫人强忍钻心疼痛,直视着将军,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将军闻言一笑,合目而亡。”(哭声渐起)

“将军夫人出得房来,神情镇定,只说将军重伤,除她之外,不得打扰,她将代替将军指挥。将军哪次战役不是和夫人反复切磋,有谁比夫人更能了解将军的意图和策略呢?众人原担忧将军的伤势,见夫人神色不惊,料是无妨。将军夫人亲自上阵,不休不眠,连续作战,只偶尔去看一下将军。她带领将士,连战三天三夜,终于获得大胜,彻底摧毁了机器魔的心脏枢纽,为人类永绝了后患!”(众大叹)

“大战初罢,满目尘烟。将军夫人让人把将军抬到了战场,看一看这人类最终取得的胜利,告慰将军一生从不言输的灵魂!人们把将军放在地上,将军夫人盘膝坐下,抱起将军已僵硬的上身,紧贴在自己胸前,终于流下两行热泪,坐化而亡!”(有人痛哭失声)

“许多年后,当和平重新让人类安居乐业,有人在将军夫人坐化之处立了一尊无名雕像。塑的是一位老妇人盘膝而坐,怀中抱着一位重伤而亡的老兵。那老妇人沧桑的面颊上两行清泪,那老兵脸上却带着微微的笑容。”(哭声一片了)

“很多人发誓说,在月华如水的深夜,看见他们双双从雕像中站起来,携手漫步,却越来越年轻,渐回复他们少年时初坠爱河时的模样。两人追逐嬉笑,直到黎明时分才又没入雕像之中。

众多青年男女因此到这雕像前相约终生,盟誓无论富贵贫贱,艰难险阻,两心相许,不离不弃……”(好莱坞,你要是敢抄袭,我和你没完!)

我叹息一声,容大家平静下来(看来战争、爱情、死亡三要素结合就是催泪弹哪)。我一拍醒木,“诸位听了云起今天的故事,日后遇到不如意之事时,请常常加回想。记住这世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只要我们怀着希望,心存爱意,善待他人,那就总会幸福更多!人间情爱无价,望大家好好珍惜!”

我又以木拍案,“我云起在此感激诸位乡亲的帮衬,日后若有机缘,我定回来为乡亲们修桥铺路,答谢你们的关照!”我一抱拳,“山高水远,云起明日还要早行,各位就此别了,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只见涌上来一大堆人,争先恐后要和我拥抱(刘德华救命)。我忙躲到佑生的门板和墙壁之间,使劲儿抱拳,完全忘了万一里面有个刺客可怎么办。最后还是李郎中和四少解围,把大家轰开,我才得以免受刘德华之难。

大家拥着我,抬着佑生,疯疯癫癫地到了悦来店。进了上房,把佑生放在床上,给我拿来了我要的东西,又是一番道别。最后,李郎中和四少把众人都请了出去(就因为他们和我吃了饭,这关系就不一般了)。李郎中含泪给了我一包银子,说是买了马车和物品剩下的,加上今晚大家随意给的。四少也是恋恋不舍,说日后只一句话,他们都会来找我,为我效力。我很想多表谢意,但我已到了筋疲力尽之边缘,唯有点头而已。

他们终于告辞,我关上门,一头摔倒在佑生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被叩响。我哀号一声,起身,开了门,见是个小姑娘,低垂着头,从腕上褪下一只手镯,就递将过来了。我大惊失色,忙推辞不受,又说了一大堆,“云起实在不知日后身在何方,不能……”

她刚走,我又关上门,才躺下,门又响,又是一位要给我镯子的!于是我索性大开房门,倚着门框席地横坐着,给你方登罢我出场的姑娘们,就坐在地上,一个个抱拳,一次次重复我同样的答话,退却了十来只手镯或头钗。

终于夜深了,我想没有姑娘还能溜出来了,嘘了口气,站起身,关了门。踉跄到床边,脸朝下,扑倒在床上。演员真不是人干的!



第六章◎讲书(10)

佑生先是轻笑,接着终于笑出了声,叹了口气说道:“云起,你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下去,都快招兵买马了。”

我抬起靠着他的一只手,做出要打他的姿势,他居然不思悔改,又说:“你也不用嫁人,你还可以,娶好几个。”

我抬起的手食指和拇指分开,余下的手指蜷起,做出钳子状,恶狠狠地说:“你说,我能掐你哪儿?”

他笑笑,慢慢地说:“哪儿都行,就怕你不敢下手。”这就是我面露不忍造成的后果!我哀叹了一声,放下手,翻身对着他说:“我下回要是再说我想说书,求你立刻把我打懵!我宁可好吃懒做了,实在不成把你卖了也行。真是太累了,刘德华太苦了!”说完我就睡着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公开讲演。许多年以后,我的这次表演还在民间传扬。我坐的大树下立了个碑,上写“云起讲书处”,成了旅游景点。我吃饭的轻风楼变成了“云起楼”,悦来店变成了“云起店”。我觉得都比他们原来的名字好听,该向他们收知识产权费。



第七章◎分别(1)

我一觉醒来时,天还是漆黑的。佑生在旁边努力地抑制住呻吟。我忙问:“你用不用我给你上药?”

他吭哧了一会儿,停下呻吟,喘息了一阵,缓过气来,慢慢地说:“抱着你,就会好一点儿。”他说得毫无邪念情欲,像只在说“现在两点钟”那样自然,又像在说“给我一片去疼片”那样理所应当,让人无法拒绝。

我背过身靠向他,感觉到他抬起一只手,搭过我的腰,静静地环住我。他的手指抓紧了我的衣服,然后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很快又睡着了。

“云起……”谁是云起?哦,是我。我在哪里?哦,原来如此。我强睁开眼,天蒙蒙亮,屋子里是灰黑的。我依然靠在佑生身上,他的手指轻触我的肩头。我在枕上动动头,觉得浑身疼,说了一句:“佑生,你杀了我吧,我痛苦死了!”我爱睡懒觉,早起实在是太残忍。

起了身,我像梦游一样帮助佑生挪到床边,让他照看自己了。我拿了水盆出去,方便后,在井边洗漱,这才清醒过来。我盛了水回到屋中,让佑生洗了脸。看他头发乱了,就又给他梳了梳,重新用带子在头顶扎了一个髻。他老老实实地坐着让我梳头,不说话。

我把银子放入背包,拿出了一个馒头,一人一半。他又只吃了一口,我把我的和他剩下的都吃了。拿出了剩下的那根香蕉,一人一半吃了(香蕉你可以吃一半,馒头总不吃完,好挑口啊)。这时才觉得精神起来,开始和佑生讲话。

我说:“佑生,喜欢不喜欢我讲的书?”

他说:“非常,非常喜欢,从没有听过。”

我笑了,“当然啦,一大奇书呀,里面还有好多好多故事,十天十夜也讲不完。”

佑生惆怅地说:“可是,你说,你不再讲了。”

我一挥手,“不给他们讲了,老有人要拥抱我!可我给你讲!”一想到夜里他实际也拥抱了我,我哈哈笑起来。

佑生稍低下头,可马上又抬起头说:“你肯定,给我讲?”

我说:“我肯定给你讲。你要是想听,谁也拦不住我给你讲。你要是不想听……”

佑生说:“我想听。”

我说:“想听就好,正愁没人听我说话呢!告诉你,佑生,咱别的不会,就爱说话!我们那里管我这样的叫忽悠,大侃,或者话痨!你烦不烦?”

他马上说:“不烦。”

我笑出声来,“答得这样快。”

佑生又低了头。

桌上有水罐,我们喝了水,灌满水瓶。我把背包放在佑生身边。我在羽绒服外穿起了那件新置的半灰半棕的短衫,腰间系了根布带,头上扎上了一条黑色头巾。自己一看,哈哈大笑,我完全是个农民哪!佑生看着却一言不发。是不是还在担心被追杀?

我往空中打了两拳,意气风发的样子,对佑生说:“昨天没出事,神明保佑了咱们。后面咱们有钱有车了,就更好办了!简直就是旅游啊!你别担心,咱们一定能到达你要去的地方!”

佑生看着我说:“我不担心,到不了,也没关系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积极?当然到得了,我肯定能把你送到地方!言必信,行必果!绝不半途而废。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件事,干成了,表示我日后就能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佑生轻声说:“云起,我……你想干的事,都会成的。”

我又一笑,抱了被褥草席,拿了林林总总的东西,出去准备马车。

马路路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我向它道了早安,并解释了我们今天要让它拉车,莫要生气。正在那里看着辕套发愁,店小二跑来,殷勤地帮我给马上了辕套,还解释了动作细节,对我毕恭毕敬,满眼的崇拜,好像是我在给他上课似的。没说的,昨天听我说书去了。

回屋见佑生已背好了背包,坐在床边等着了。好,会照顾自己了。我把他背出来,放他在马车上,扶他躺在被褥里,然后我赶马车出了店。



第七章◎分别(2)

一到街头,见昨天那帮小乞丐都在等着,是要馒头吗?我刚要打开背包,那个聪明模样去找李郎中的小孩走过来,一下子跪下,我吓了一跳,忙跳下车来。

只听他哭着说:“我愿意和先生走,先生不用养活我,我自己讨饭,只求先生带着我。”余下的小孩也一下子拥过来,跪在我身边。我喉头锁住,当时真的有心就把他们都带上,和我走遍天涯。大家也许饥寒交迫,但一定能快快乐乐的。但是我知道还不是时候。

我含泪转身,打开背包,取出两根巧克力棒,掰成小块,每人一块,让他们吃了。然后把巧克力的包装纸一条条地撕开,每人一条。我哽咽着说:“孩子们,我现在还不能带你们走,但是有一天我会成就一番事业,那时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你们每个人都要好好保存这片东西,这是我的‘云起之令’。我现在和你们约定——一旦你们听到了我成就的消息,一定要拿着它来见我!那时你们就都能有饭可吃,有家可归,有事可做。在这之前,千万不要放弃希望。记住了!”他们哭声一片,我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才驱车离开。

我心中难受,好久不愿说话。马慢步走出了小镇,车子到了大道上,没有什么人,就像我们进镇的那天早上一样。

忽听见佑生轻声问:“你怎么,那么肯定你会有番成就呢?”

我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佑生,但是我心里就有这种感觉。我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我只要接着走,一转弯就能看到。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他轻笑,“是。”

我一瞪眼,他忙说:“不是。”

我把车赶到路旁小树林边,拿柴刀砍了一些树枝,抱了一大捆走回来。我把树枝放下来,看着佑生,绷着脸说:“你也许不相信,可我真的得把你绑起来了。”

他居然慢慢地说:“你也许不相信,可我真的相信。”这人怎么都学得这么快!

我让他侧躺好,盖了被子,上面又覆上草席,再把树枝摆在上面,然后用绳子一圈圈固定绑好。表面看上去就是一大堆树枝子。我干完了松了口气。想起来四少甲说我一笑就像女的,又抓了把土,抹了抹脸,自语道:“早知道这样,我早上还洗什么脸哪!”

我坐上车,重新上路。听见佑生在树枝子里说:“云起,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得意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听过吗?上上策不是逃出险境,是根本不在险境里。你现在就是一堆树枝子,除了松鼠或毛毛虫之外,大概没别人对你感兴趣了,你可以睡会儿了。”

他哽了一下,一会儿果然不说话了,睡着了吧。

后面的几个白天在我的回忆里都混成了一片。每天不过是出发,行路,到树林或别的僻静处让佑生出来吃饭、喝水、方便,然后接着赶路,按他说的名字去问路,过城镇买吃的之类。有时,我们说几句话,我哼几句歌,他睡睡觉,实在分不清哪天和哪天。

倒是那些夜晚让我们终生难忘。

我们不是在城外的庙里就是在客人稀少的小店里过夜。李郎中给的银子虽然不少,但佑生不愿去人多的地方。也是,让人背来背去的,引人注目。

自从那小镇的一夜后,每晚佑生都把手环在我的身前。他的手从不乱动,平静而安全。倒是我在给他上药的时候,经常感到他的害羞,于是更加喜欢稍稍调戏于他,甚至上下其手,乱摸一通。他总低了头,不加言语。

我入睡前都倚靠着他和他聊天。实际上大部分时候是我在夸夸其谈,他在默默听着。在这没有电灯的黑暗里,我远离我熟悉的世界,可那个世界的无数往事,尤其是我在大学时的种种,纷纭而至,充斥着我每夜的话题。

我讲起在读大学时,夜深人不静。黑暗的宿舍,就像此时一样,人人躺在床上开卧谈会。非要等到晚饭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刷了牙,就开始轮流讲述各种美食佳肴。一人讲一个菜,谁也不想被落下(是,只被人残害吗,也得去残害别人)。想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务事废物点心,谁在家中曾煎过一个没糊的荷包蛋?(我直到三个月前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煎荷包蛋最好盖会儿锅盖!难怪我的荷包蛋都一边纯黑一边纯生。)此时间,却一个个口若悬河,细细道出怎么做出种种菜肴。其自信和口才完全可以让真正的厨艺大师自愧不如,怀疑自己几十年都是干什么吃的。虽然全是艺术创造,但要讲究绝对的真实性。从备料到调味,务要细致可信。讲起烹调过程,定要引人入胜。最考验人的是最终的成品,舌灿金莲,铁树开花,描绘要达到高潮,将色香味尽述周详。夺得上筹者是那忍着五内俱断的饥饿煎熬,讲得别人个个倒吸冷气,口水长流,满地爬着找吃的。自虐和他虐完美的结合!



第七章◎分别(3)

曾有位舍友,黑暗之中,忍无可忍这样的虐待,终于愤而起身,捶床大怒道:“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哪?”到末了,几乎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众同嗟然大叹!当然除了那个始作俑者(鄙人),正缩在暗中角落,窃笑不已。

还有一次,一位舍友突然翻下床来,颤抖着双手,开了抽屉,遍寻食物不果,只好冲了包板蓝根,大概因为里面含糖。从此我们有了“饿得吃药”这一表达方式。

明明知道是凭空捏造,还有时不自觉地相信。一位室友曾描述过她的蛋花浓汤,说最后打入鸡蛋后,蛋液在汤中凝而不散,缓缓展开,像一大蓬海蜇在水中飘摇。我试过多次,均未果。后来去请教一位大厨,如何能把蛋液打入汤中,令之成为海蜇状。他真诚地告诉我,别管蛋液啦,直接放个大海蜇皮进去就行了。

……

暗夜里,佑生的笑声,柔和如缕缕轻烟,邀请着我的声音如过廊清风,与他的笑声回旋往复,纠缠不已。我合着眼睛,在往事的画面和他的询问之间,用我的声音搭起桥梁,合并起两个世界。

他从不讲他的以往。自从那次我问过他的妻妾之后,我也再不曾问过其他。我觉得,如果他想告诉我,我不必去问。况且,妻妾已经阻断了我对他的任何好奇。但李郎中说他腿伤有可能不治的预言好像把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我只想让他活一天就高兴一天。他总是在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还往往在我刚告一段落时,就问些“后来呢”、“还有呢”、“然后呢”之类的话。那温和动人的口气像燃料一样助长起我的慷慨情怀,引得我重起谈兴,胡说八道。这不是人来疯是什么?

无论我讲得如何混乱繁杂,我有种感觉,他都能懂。这真是一种说不出的确定,没有什么能具体解释。他在我讲述的关键时刻,稍停顿的呼吸?在我讽刺挖苦中的一声轻笑?在我与他相触的身体上我感到的莫名的安全?有时我觉得他像一块海绵,可以无休止地吸收我躁动不安的能量,而我则在这种发泄后,能平静下我不愿去面对的初到异乡的恐惧和茫然。

我讲起——

五月夏初,淡粉色的芙蓉花,在路灯下,一朵朵无声飘落,散出那似有若无的芳香,宛如我们每刻流逝难再的时光。

那清晨湖畔,空气清凉,书声朗朗,水中天光,树间朝阳。

毕业在即,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我们在草坪上玩起小孩丢手帕的游戏,又跳又唱,“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恰逢一位教过我们的教授路过,认出我们后,仰头悲叹,几乎晕倒,大概觉得自己教出一群白痴。其实他绝对自作多情,根本和他没什么关系。

一群同学夜里翻墙出了校园,买了一只号称包熟的大西瓜回来,可打开一看,竟是生的大白瓜!实在不愿意再翻墙头出去和小贩计较,也不愿意扔了浪费,遂展开刀子剪子锤的手赛,赢者吃一块白西瓜。一轮之后,再入加级赛。一时间,人人争输,个个怕赢。还就有这么个倒霉蛋,一气赢得了冠军,吃了约半个大白瓜!吃罢躺在那里哭喊许久,余者皆庆幸不已:反正不是我。

一度流行的拱猪游戏,输的人一定要说“我是猪”。容易点儿的,就是开了宿舍的门,大喊一声“我是猪”就罢了。狠的话,一定要输的人去严肃地告诉一个陌生人,不能笑,否则重来。于是校园里经常看到,一人咬牙切齿地在前,一堆前仰后合的人在后不远处跟着。那前面的人走向一面善之人,怔怔地说:“我是猪。”前后当场笑趴下一大片。

八月十五月明之夜,我们泛舟圆明园湖上。明月梢头,倒影水中。歌声笑语,此起彼伏。两船相错之间,水中鱼儿纷纷跳起,带着满身月光,如被我们歌声所惑而出。有一条竟跳入了我们的船中,当场被我们捕住,带回宿舍。用裁纸刀收拾了,放在脸盆里加水在私藏的电炉上煮开,放了从麦当劳拿回的一袋盐,鱼香满楼啊!不久门外就排上了大队,每人只能喝一勺。



第七章◎分别(4)

全校有个通宵教室,有一夜,因为要复习的东西太多,我终于去待了一宿。困得我昏昏沉沉,没看几篇文字。清晨之时,我沮丧地离开,出门见天边淡淡的晨光。清风中,第一声鸟叫,然后万鸟齐鸣,无数欢叫。我不由得一声长叹,原来我来此不是为了学习,是为了此刻体会这蓬勃的生机。

一个春风沉醉的傍晚,我在一丛竹林旁忽有所悟,不由得驻足不往。明白这世间万物,种种不同。我不是别人,别人也不是我。我只是我自己,无人能代替。那是怎样一种狂喜,又是怎样一种惆怅——这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我!这是多么伟大!又是多么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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