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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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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他倒该试试这粥,乃细磨过的御米加各式补品制成,对他甚益。”说着就拿了粥碗和匙勺,盛了一勺就往佑生嘴里送去。可粥到了佑生口中,他竟怎么也不咽。那小沈拿了勺又捅又塞,粥还是从佑生口角淌了出来,小沈忙擦了半天。
我看着心说,这人真不能惯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这不,看来从现在起,除了用嘴喂,他还就不咽了。
小沈不解地看着我说:“要不你试试看?”
我忙摇手,这可不能让你看见,嘴上说:“你放在那里吧。我正吃饭呢,一会儿我来喂。”说完“喂”字,我心里一跳,这就叫心虚啊。
小沈去洗了手,然后打开医箱,给佑生换药。在佑生的断腿处,他又擦又抹,又按又捏。佑生痛得在昏迷中皱眉痛呼,我看得浑身发抖,余光见程远图低了头。但小沈毫不手软,干净利落地弄完了,像只擦了一下桌子,顺便把佑生的原始成人尿布等等都换了。佑生又呻吟了一会儿,才安静了。
我心中轻松了,叹道:“小沈可谓天下心狠手辣第一人哪!”
小沈听罢,容光焕发,咧嘴说:“你太夸奖我了!我师尊还老说我手软呢。”
我一摆手,“他不懂,我了解你!”
小沈说:“云起就是我的知音哪!”那边程远图叹了一声,抱住头。
小沈说:“他怎么了?”
我说:“他也想狠,但狠不起来,故而长叹。”
我和小沈说笑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要喂佑生,就对他们说:“我们分两班。我来盯此夜,因为我睡了一天。你们明天早上来吧。”两个人同意了。小沈嘱咐如有问题立刻传他,他就在府里,程远图也是。小沈还说他会去再煎些药剂和煮些粥,子夜时让人送来。我一一答应。
这一夜是我多么快乐的一夜啊!
每一个小时左右,我就以独特方式给佑生喂一次水、药、粥,耗时十分二十分钟上下。尤其是水,更是大碗地喂。他多喝水也有好处。喝了那么多水,就要经常给他换个原始成人尿布加上事后清理之类的。虽然仆人可以做,但我不想让他们干。反正该看的我早就看过了(昨天也给他彻底擦了身体)现在只是多次温习而已。我觉得很自然,没什么关系。只是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还是心里难受,身上发紧。他有时呻吟,有时凝眉,应是疼痛难忍。我在他痛时,总给他喂些喝的,他一口能吃好久。或者抱了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脸,往他耳朵里轻轻吹着气,说些我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甜蜜言语,他就会展开眉头,渐渐安静下来。反正现在他没知觉,我可以口无遮盖,讲什么都不必担惊受怕,我觉得很好。
第十五章◎疗伤(3)
不轻薄他的时候,就坐在他身边,靠着床头,半屈了双膝,念《诗经》。这应该是佑生非常喜欢的一本书,但我除了大学时读过的十来首,余下的大部分没细研究过。许多偏僻的繁体字更是不认识。所以除了什么“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些浅显的,我没几首新的读得下来。我随意挑着念,碰上不认识的字,就只念偏旁。经常有如下自言自语——
“采采疲q……佑生啊,这两个字是什么呀?你看你也不帮帮忙,真不够朋友。好,我就读成采采不吕吧(应读为浮以)!但是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的解释就是一直采下去,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应只是采集一种植物)。这是采什么哪?我的解释就是……还是不告诉你的好,天机不可泄露……”
《聊斋》中,有书生读唐诗让死去的女子醒过来的故事。我的这种《诗经》朗诵加解说完全可以把一个懂《诗经》的人气死或气活过来,这就要看佑生的气度了。
前半夜,他烧得昏昏沉沉的。我喂了剩下的一碗药,加上小沈午夜送来的一剂,后半夜,他似乎好起来了。表现为吃我的唇时越来越有力,简直有狼吞虎咽之势,什么粥啊水啊,给多少吃多少,常显得吃不够,放他下去时还微撅着嘴。
凌晨时,他出了一身大汗,湿透了衣服和被子。我叫人拿了干净的,亲自给他擦干换好,又喂了他一次药和水,他沉沉地睡去。天渐渐亮了,我有预感,我的快乐时光不会久了。
他的高烧退了,看样子不是昏迷而是酣睡,脸上还带种甜美满意的表情,我就不念《诗经》了,怕吵醒他。我坐到椅子上,脚踏在他的床沿,抱着双臂,在黎明淡灰的天光里看着他。
人的心真不知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会喜欢,为什么会不喜欢,都没有道理。难怪现代社会,人们已经在探索宇宙,却仍无法诠释人的心灵。我看着他,那样安静地睡着,只觉得他无限可爱可亲。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降生于世时,我心中已有了这一层爱他的心。这层心意,穿过了多少时空和轮回,早沉淀入我已不能想起的记忆。无论他遭遇了什么,他依然是如此极致完美,美得我不敢向前,好得我心惊胆战。好像他是那水中的睡莲,我是那墙角的尘埃。我愿为他披荆斩棘,我愿为他勇往直前。可无论我为他做过什么,我总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我本还应做得更多。这自惭形秽的悲哀像纱幔重帘,隔开了我走向他的步履,在软弱懊恼中踯躅不前。这就是心魔吗?我无法再逍遥自如。这就是劫数吗?此情一动,吾命休矣!
佑生睁开眼睛时,我依然沉浸在我的思绪里,只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反应。他看了我许久,慢慢地一笑,我不由得随着他的笑容,感到了从心底涌出的欢欣。我放下双脚,站起来,坐到他床边。他叫了声:“云起。”低哑如我第一次听到的他的声音。这声音像一缕遥远的轻风,撩起我无限柔情。
我笑着说:“‘又又生’啊,你是不是想吃点儿东西?”我们看着对方,好久又不言语。这就是劫后余生,这就是同生共死。但当两人都明白了这一点,却只余下默默无语。
他终于说:“好,我吃点儿吧。”
我走到门边,让人把热的粥拿来。又走回来,把床内未用的被子叠成方块,双手抱着他上身起来一些,一手扶住他,一手把被子垫到他身后。他一直盯着我看,让我心里发毛。
天色大亮。
粥来了,我尝了尝,有点儿烫,就吹了半天才递给他。他就过去,往唇边端起,嘴自然地撅起,像要去接吻。他停下,看着碗,脸上一片迷茫之色。我暗笑,这是不会用碗喝粥了是不是?他轻晃了一下头,试着喝了一口,脸上又显出一丝失望之意。我心说,是不一个味儿。你上次是在我嘴上大口吃得香喷喷的,现在是碗了,能一样吗?他看向我,我忙转头给他找勺,一边问:“是不是烫?”他只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直出冷汗。
第十五章◎疗伤(4)
他把粥碗递给我说:“你喂我吧。”又是那种温和的理所当然,说完自己靠在了被子上。我坦然地拿过碗(量你也弄不清真相),开始一勺勺地喂他。他吃着,一直凝视着我,似含着笑意,似若有所思,弄得我好几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喝了粥,他说:“给我梳梳头吧。”他头发蓬乱,那一夜的挣扎,加上后来的昏睡,让他的长发纠缠在一起。他示意案上,有一把玉梳和一条蓝色缎带。我拿起梳子来,贴着他的肩膀坐下,把他的长发拢过来,给他慢慢梳开乱发。我梳得很小心,怕揪下他的头发。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隐约的笑意。我们都有没说话。我梳了很久,他似乎睡去。到后来,我跪在床沿,最后梳了一遍他的长发,用缎带给他在头顶扎好,才重新坐下。他睁开眼睛看我,目光晶莹,毫无睡意。我看到那样明澈的眼神,一时竟恍惚不能语。
我和佑生正对着傻看,小沈和程远图就来了。我赶快站了起来,坐到一边去。小沈一见佑生坐着,欢天喜地,再一看药都给喝光了,更加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说:“云起,你真了不起,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喂的他?我下回也能干。”
我心说,你最好别介!忙说:“他自己起来吃的。”(也是实话了,后来可不是自己就凑过来一通大吃来着?)
程远图只过去轻拍下佑生的肩膀。
一夜的疲倦和紧张后的松弛让我变得不言不语。我微笑着坐在那里,看小沈给佑生把脉,说了一大堆见好了等等的话。我觉得这么看着他就挺好,我不想说话。
有人传宫中来人探望,我就烦这个。脸上神色一不对,佑生马上看出来了。他说了声“来人”,声音并不高,门外马上有人进来了。我心里一哆嗦,那我昨天的《诗经》朗诵和其他自言自语是不是已传遍了王府,或者……太可怕了!
佑生低语了几句,那人退到门边。佑生点头示意我到床前,轻声说:“云起,你去休息吧。我觉得很好,他们都在。你,晚上,再来吧。”他的眼帘半垂下,不看我了,“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洗澡水,是我的浴室,你去看看?”
我几乎听不见他的话,这人怎么这么害羞?一想到此,就点了头说好,同时用身体挡了手,轻划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低了头。
我从床脚拿了羽绒服,把《诗经》握在手上,临出门时回头一望,吓了一跳,三个人都在看着我。佑生温和含情,小沈高高兴兴,程远图还是冷面无表情。我向他们大大一笑说:“看我干吗?我又不是皇帝!”每个人都微张了嘴。
我随着那仆人走到佑生房间的另一侧,他为我打开门,说道:“请稍候。”
我进门一看,心发酸。这是一间正房改成的浴房,墙角处是一张床,简单的被褥,上面没有床帐。屋中是一个大木浴盆,近一人长半人高,旁边小几上有瓶瓶香料,一两本书。我想起我曾说想要个大澡盆,好好洗个澡,佑生刚刚死里逃生从昏迷中醒来就先想到了我的愿望!
身后门响,一队人进来,倒了水,把一桶开水和舀子放在澡盆边。其中一人把一叠衣物和巾子放在床上。他们出去后,我长叹了一声,这是我来这里洗的第一次盆浴(不是第一次澡,平时可以洗淋浴啊)。我在水中半躺了很久,起来后只觉头晕晕的。到床前去看干净衣物,从里到外似是穿用过的,我穿上都有些大。件件颜色淡雅,看质料均是上等,知道是佑生的,又一阵感慨。
穿了衣服,听外面没什么人,我出来溜回自己屋里,见桌子上有一盘食品。除了佑生,谁会如此细心关照我?吃了东西,倒在床上,因为洗了澡,我一下睡得死死的。醒来时,天色漆黑,想起佑生说要我晚上去看他,赶快起来洗漱。
走出房门,天上一轮弦月,四周房屋黑洞洞的。我叹了口气,太阴森,毫不温馨,谁愿意住在这里。
到佑生门前,原来站在门旁的人马上给开了门,让我想起大酒店的门童,是不是该给点儿小费?太让人紧张,到处是人。我走进屋中,只觉一片黑暗,我等了一会儿,才逐渐看清了左右。床边靠墙处,有一盏极小的灯。床幔放下,没有声息。我知道佑生在睡觉,他一定叮嘱了人说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来。暗叹一声,刚想轻轻出去,听见佑生在床帐中一阵呻吟,我的心一紧。
第十五章◎疗伤(5)
我走到床边,掀开幔帐,他的呻吟声骤止,变成了压在胸中的哼声。我弯腰摸索着床沿,怕坐到他腿上,寻好了地方,坐下,把帐帘放下。我的腿在床外,上身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他停了哼,喘了会儿气,轻唤了声,“云起。”
我悄声说:“这多吓人啊!佑生呀,黑糊糊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哪!你可千万别拿什么毛毛之类的东西来碰我,我非吓得打你一顿不可!也别讲鬼故事,我可受不了那刺激,非疯了不可!”说着就用手指像蜘蛛一样爬上了他的身体,他一哆嗦。我的“蜘蛛”左走走右走走,他开始发抖。
我小声问:“你怕不怕?”
良久,他才低声说:“怕。”
我说:“晚了,早点儿说我还能有点儿良心。现在良心被狗吃了,没了,只好坏到底了。”我的手指爬到他的脸上,伸成手掌,捂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烧。我松了口气,收回手。
他问:“狗呢?你的良心还在呀。”学得倒快!
我说:“狗说我根本没有良心,它什么也没吃着。”
他轻笑着说:“你是不是,饿了?”
我小声说:“你可不能提饿不饿的,我现在是一只大老虎,垂涎三尺,一口就能把你吃了。”
他说:“用不用,让他们送点儿吃的?”
我嘿嘿笑着说:“你是希望我饿着呢,还是希望我们这么待着呢?”
他等了会儿,低声说:“你……饿着吧。”大概想起他让人给我上了吃的。
我终于哈哈笑起来。
他也轻笑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来那文章末尾的一段,故作神秘地说:“佑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疯了?”
他半天没说话。
我接着说:“就是你的腿,虽然没了,可照样疼?”
他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小声地说:“别怕,你没疯。还不谢谢我?(佑生:干吗要谢谢你?)你要是不这么觉得,反而少见。”
他似乎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我告诉你一个方法。(瞎编吧,让他高兴就好)从现在起,你就在脑中想象,我,不,不不不,小沈,是小沈,在那里拿着刀,一下把你的腿截了。你的腿掉在了地上,没了。你忍无可忍,愤然起身,拿起一只大棒,把小沈——记住,是小沈!一棒,狠狠打懵,出了你这口恶气!你也许就会好点儿。”
他笑着说:“你,告诉小沈,你这个方法了吗?”
我小声说:“等你把他打晕了,我再告诉他。”
他又笑起来。
我贼笑着说:“我为你解了这个疑惑,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开始习惯我的神出鬼没,犹豫地说:“请讲。”
我小声道:“那天,你怎么……没听我的话?”
他问:“什么话?”
我连吹带喘地说:“就是你怎么样,我喜欢,那句话。”
他立刻非常安静,听着像是停了呼吸。我嘿嘿笑成一团。
过好久,他忽然说:“云起,我昏迷的时候,梦见……”
我心头大跳,咬住牙不出声。
他又停了会儿,说:“梦见你,用嘴,喂我药和水……”(你怎么知道是我,也没看见,诈我吧?)
我仍快吓死了,马上说:“我怎么没做到这样的好梦呢?”(大实话呀!)
他又停下好一会儿,说:“还梦见,有人读《诗经》,净是错字。”你要是听见了《诗经》,那我的那些话……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忙道:“你没梦见有人戳你的伤口?告诉你,那是小沈,跟我没关系。”
他轻轻笑起来。……
我们在黑暗中悄声细语,仿佛回到了我们以往的那些时光,仿佛生死关头从没发生过。
说了一会儿话,佑生渐渐睡去,我坐在黑暗的床边听着他的呼吸,一直到天亮。
第十五章◎疗伤(6)
就这样,我们几个交错陪伴佑生。小沈和程远图白天来看他,小沈给他换药。我大多白天睡觉,傍晚时到佑生的房间,坐在床边,陪他说话,喂他吃饭和喝药(当然再不能像他昏迷时那样了),看他睡觉。他总让我给他梳头发,这是我们最亲密的时间。我们离得那么近,我的脸有时和他只有几寸距离。他总是闭着眼,我能看清他的睫毛,他鬓角伤痕的细节。我一般不敢说话,怕我的口水溅到他脸上。我虽然在他昏迷时对他肆无忌惮,可还是不敢在他知道的时候碰他。怎么也不能想象我们曾经躺在一起……我现在只满足于在暗中听着他的呼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有时,佑生会提起过去,像是在说一个他喜爱的故事,而我,总沉默不语或者声东击西地胡乱岔开。我不愿想他今天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曾救了他。而且,对我来说,我们比以前疏远许多。可见以前的事,不过是虚假的东西,我不愿意回首。
在黑夜里,他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抓住了你的脚的吗?”又来了,我不说话。
他停了会儿,继续道:“我在土里,不能睁眼。可在脑中,看到了,那柱光……”
我一下子回忆如潮,那柱光芒,如此温暖明亮,那么让我欢乐而松弛,让我感到真正回到了家,真正的家,接受,和平和爱……相比之下,这世间是多么凉薄,多么无情无义……
佑生说:“我还在脑中看见,一个身影,从光里走了出来,停在我手边,以为是,来救我的仙人,我才……”
我笑着打断他说:“结果发现不是个仙人,是个混世魔王!天天只想犯上作乱,无时无刻制造事端。我就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就是不知道能用在哪儿。但现在我终于有了一点点自信,一点点,不多,那就是——在这个世间,没有人能比我更贫!”
他笑起来,可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把这个信号当成让我抒发畅想的绿灯,开始大侃起来。
“佑生,你说,我们来到这个世间,真的有意义吗?是来这儿干吗的?我没来之前,从没想过这种破事,活一天,高兴一天,多好!结果这么一穿越,弄得我头脑混乱,思绪万千,真应了《红楼梦》,一大奇书,可惜我懒得讲,那书中的一句‘若说有奇缘(不能说出来,含糊吧)……若说没奇缘……’”
佑生微叹:“你是,有些混乱。”
我忙接着说:“就是啊,我现在自我纠缠不已啊。知道的说我富有深刻哲理,勇于思维,不知道的就会说我自讨没趣,无事生非。”
他忽然轻笑,“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抬手,黑暗里,还是打不下去,“你说,佑生,你这样损我,我又没法打你……”
他低低一哼,“腿都截了,打又有什么关系?”
我赶快赔笑道:“是小沈,他是罪魁祸首,我只是帮凶,而已。别怨我。”
他笑了一下,又轻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佑生,听过没有,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轻声说:“当是《诗经?王风》中的《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啊?!还有那么一大堆话哪?不管他了,你可算是知我者啊,我是何求哪还是心忧?”
他慢慢地说:“有时,知道何求,也许能,少些心忧……”
我沉思片刻说:“这不又回到生命的意义上了嘛!照你这样说,我们明白了为什么,有了目的,就不会那么烦恼,对不对?可目的是什么呢?”
他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自然是,让你心中,快乐明亮的东西。”
我大叹道:“佑生,你该是个哲人啊!如此画龙点睛。是啊,每个人的心不同,目的就不同!不能一视同仁,不能品评高低。心中的快乐明亮,也非身体欲望可同语啊。那知道了自己的心,就明白了此生的目的呀。”
第十五章◎疗伤(7)
佑生叹了一声说:“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知,自己的心。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那当然,要是都像你这么聪明,世上就没有糊涂蛋了。”
他低笑道:“其实,有人糊涂……也许就,少些忧虑……”
我气道:“咱们又转回去了!有了目的,还是逃不过忧愁啊!目的多种多样,事业成功,家庭幸福,谁能说都会手到擒来?所求不得,自然有所忧啊!那要知道心中所求又有什么用?平添失望和懊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佑生的语气里毫无笑意地说:“忧,又何妨!总比,无求,要好。若无求,此心,何用?此生,空度……”
我一下怔在那里,这其中的勇气和坚定,竟是我,无法能比。
佑生渐渐好起来了。
第十六章◎去意(1)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到心中恍惚不安。起先,只是一丝极弱的失落,后来,尤其是佑生的伤腿拆了线,康复在望时,那一丝失落渐渐强大成了叹息。我在佑生面前,依然谈笑风生,但我回到屋中独自一人时,就无法逃避那愈来愈清晰的恐惧。
我开始在屋中踱步,可屋子变得太小。于是,黑夜里,佑生睡熟后,我穿了棉袍,在他房前的院落中,一圈圈踱步,有时几至天明。仆人们在暗影里看着我,但我觉得还是比白天要好得多。
王府很大,但我从不乱走。我唯一走的一条路就是我那天进来的捷径。佑生所用的全是男仆,我来后还没有看到任何女子,连一个丫环也没有。但我知道这里住着她们,几墙之隔外,她们是否听得到佑生的声音,或者,我的声音?
当宫中来人或其他要人求见时,我常借机走出府去。从没有人问过我一句话,但我出门的时候,总有一个身手矫健的家人跟在我身后,有一次甚至是晋伯。我第二次沐浴时,给我准备的衣服已改得完全符合了我的身材。衣服还是佑生穿过的,可其中韵致非平常可遇。我穿着佑生的旧衣,也能感到他的飘逸。有几次,当我背手在街上徜徉时,有好色之徒向我胡言乱语或企图接近,几乎就在瞬间,人群中就有人出现,把他们几拳打倒在地。我身后的家人根本不动声色。我才知道,跟随我的远非一人。
我从不带银两,出来只想看看风光景致。有时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件摊上的物件,这东西后来就会被放到我的屋里,所以我就不再碰街上任何物品。
佑生的院落里有一间书房,我经常在那里翻书浏览。他藏书广博,有些书上还有他的笔记。他的字迹秀美异常,可现在他根本不再提笔写字。传言说他有众多诗文,我也曾私下问过程远图,他说佑生的确是名满世间的才子,所作甚多。佑生的诗赋十年前就遍传市井,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人们说佑生才华绝世,不仅有优美绚丽的词藻,还有能千古流芳的灵思。我一个中文系的,心中多少好奇,想拜读一番。(那天在茶肆,因存了偏见,没听仔细,后来根本想不起来是什么词句。)可我翻遍他的书房,从没找到过他任何文章诗句的原稿或印出的文集。
听人说佑生的箫声能让人流泪,让人微笑,让人忘记是在人间,让人觉得到了天上。我也没有看见过他的箫,但有一次瞥见书橱后墙上一处痕迹,如箫短长。
那些人所传他师从大内第一高手也是实情。据程远图说,佑生从十二岁起向之学武的师傅晋伯,是位武功莫测的高手,曾贴身守护皇上二十多年。他说佑生没学十八般武艺,但学了拳脚和剑术,因为晋伯大概是世间第一剑。我从没见过佑生的长剑。清晨,佑生有时会坐在轮椅上和晋伯比示下武功的动作。晋伯的表情极为专注认真,佑生淡漠随意。
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沉默寡语。他完全可以长篇大论,就像那天在河边他对我的表白。那些人们所传他能出口锦绣,实在不应是虚言。可现在他常常一句话都不愿说完,大多只吐几个字。与我在一起时是他话最多的时候,但一句之间也是断断续续。平素他不理任何世事,我从没见人们向他禀报过什么。他的表情总是平淡安静,只有和我在一起时,他会笑。
现在知道我过去信口开河的言语,许多刺痛在他心里。在破庙里,我曾感到腿上湿润,想来那都该是他的泪水。可我无法向他直言道歉,因为那样只会再伤他一次。他已不愿再想起过去的自己,也不愿再做任何和过去相似的事情。
每每想到这些,我总想抱他在怀里喂他些东西,就像那夜他昏迷时那样。可他已经醒了,我再也不敢那么做。
可当我没想他时,我要努力压下头脑中的画面——乡间青翠欲滴的树林,镇外弯弯的小河,破庙中与我和泥的淘气和小乞们。我让人给淘气带了消息,他两三日就会传一次信,告诉我煤和炉子卖得多好多好,谁谁谁天天来要见我(找骂来了)。
第十六章◎去意(2)
我愤怒地咒骂B大中文系,为什么灌输给我这堆乱七八糟的思想?还要我寻求所谓生命的意义?我怎么上了这条黑道,干吗天天和自己过不去?谁写了那该死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谁多嘴说人不能迷失自我?我恨死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恨死了“匹夫不可夺其志,自古英雄有红妆”!毛主席说过两句话——一句是“中西医结合最好”,一句是“知识越多越反动”!谁见过灰姑娘婚后想回家接着扫灰?谁听过王子和公主结合之后,公主想离去?我为什么不能小鸟依人?我为什么不能死心塌地?为什么啊,我没有和佑生一同死去?!
佑生开始坐到椅子上,我时常会推着他在院中走,我给他说笑话和他谈天说地。
我说:“佑生,你可知‘难过’一词?”
他微微苦笑着说:“我当,知之甚详。”
我笑着说:“你说说看。”
他轻笑道:“看你做煤饼,我很难过。”
我说:“那算什么难过?你府前有个水沟,甚是难过!”
他出声地笑了。
我说:“我保证你从此一难过,就会想起水沟。”
他轻摇了下头说:“恐怕,如此。”
我又说:“这就是人言可畏啊,你开口说一句,不知道别人会想到哪里去。”
他低声说:“那又如何?”
我说:“因此才会讲不清楚啊!”
他轻叹了一声说道:“那就,不用讲……”
他看着我的神色有些感伤,他难道知晓我夜中的的散步?他难道听见了我在书房的叹息?
一日白天,宫中又来了浩荡的一批人。我出门逛街,傍晚才回来。我先去洗了澡,披散着湿头发回到房间。想去看佑生,就听门口佑生的声音在说“云起”。我忙转身到门边,打开门。他坐在轮椅上,大腿上有一个包裹,晋伯站在他身后。他示意晋伯走开,让我把他推进屋来。
我推他到床前,自己在床上坐下。他深深地看着我,那神情像千年古井。他的眉毛黑漆一样明润,他的眼睛如秋水般澈透,唇那样抿着,引我无数遐想。我也微笑起来,感到他如此美好而纯洁,不由得说:“佑生,你真的像诗一样美啊!可听过古人言诗曰,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如月之曙,如气之秋,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那就是在说你啊。你这样无敌魅力,我哪天非被你害死不可!你还敢笑!快别笑了,现在就要了我的命了。”
他终于垂下了眼睛,稍低头,看着他面前的包裹说:“云起从没有穿过女装,能不能,穿上,让我看看?”
“倒也是,穿穿看看。”我站起来,当场脱去外衣,扔到床上。
他更低了头。我接着脱,笑起来:“佑生啊,谁在脱衣服哪?我怎么觉得是你在脱呢?”他连气都不喘了。我脱到只剩胸罩内裤,从他面前拿过包裹,他没抬头,只松了手放了包裹,我更笑起来。我转身把包裹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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