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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天书-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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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凶手疾驰如飞,罗公远距他愈灵愈近,见他身量高大魁健,估摸有近九尺个头,便朗声喝斥道:“你便是宁娶风?”那凶手脚下之风,拔起千仞,大有“恰称秋风西北起,一时吹入碧湘烟”的雷霆气势,却不料与他打过照面的半大孩子居然跟得上自己,并紧逼不辍,大是骇然,口中兀自道:“是又如何?”声音极其模糊,压根分辩不出年纪。
罗公远笑道:“你轻功不错嘛,要比比看吗?”那蒙面人知前面已然迫入死角,羝羊触蕃,愈发躁急,叫道:“不必了!恕不奉陪!”罗公远脚下提速,仿佛为雷电送出,梦幻之际已与那人并站一条斜线。那人惊难自抑,怒道:“你想干什么?”
罗公远对道:“你是宁娶风吗?你幼年虽来过摘星堡,却早已记忆模糊,便是一个成人,时隔几十年,又怎将仅仅呆过一宿的偌大城堡如此繁冗驳杂的路线,记得这般清楚?你究竟来过几次?”足下生风,天昏地黑蛟龙移,雷惊电激雄雌随。蒙面人见甩不掉他,反给他死死粘住,愠怒道:“这与你何干?”迭使杀招向罗公远袭来。罗公远目中一沉,冷笑道:“你轻功很棒,手上功夫却不怎么样。”那人仿佛对自己的轻身功夫引起为傲,见被罗公远赶超,惊异之中混淆了沮丧甚至绝望,本就不算很高明的掌法亦显得有些迟滞,而以罗公远神鬼难料的身法,要避其锋实属游刃有余,掌去神龙夭矫,腿来灵蛇盘却,或似长虹经天,或若流星追月,天地亦为之动容。
玄渡、星华子二人已然赶来,摇铃招唤下属弟子前来助阵,那凶徒见罗公远来了帮手,异常惊惶,抛下一颗红色雾弹,高高跃起。罗公远本拟跃起直追,但一闻之下,只觉不对头,转首向玄渡、星华子喝道:“毒气!快散开!”玄渡、星华子颜容失色,忙屏住呼吸,凝神静态,原地打坐,而匆匆赶到的七八个太行弟子与绵山云峰寺棍僧,却软绵绵地瘫倒在地。罗公远忙自怀中掏出那瓶白药,一人分了两粒。玄渡惊异问道:“罗施主……那白丸不是治疗外伤的吗?”
罗公远诡秘笑道:“这是我的独门配方,包治百病,只是医不好死亡。”不一时,便将那药分光。星华子又陡然间似想起什么,惶然失措道:“罗少侠,你也中了毒气,当把药丸留给自己两粒才是啊!”罗公远冲他扮了个鬼脸,道:“这药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那毒气是对你们而言,于我无碍。快别再讲话,安心导气吧。”星华子料他吃过剧毒之物,能克百蛊,念及他种种神奇之处,不由苦笑一声,道:“罗少侠……嘿,你可真是个怪物。”罗公远似是很满意这种评价,只道:“那贼子被放跑了,咱们还是先回去瞧瞧范北鸣老大叔罢。”
范北鸣四肢张开,瘫躺于地,脖颈上方淌了一大片浓郁的腥血,而头颅却消失无踪。范韵哭得死去活来,时而愤怒狂叫,时而晕厥。而苏怡然凄清委婉,悲伤欲绝尚在其次,目中却似有对生命被无情摧毁的极度恐惧。罗公远“啧啧啧”半晌才道:“若不是我听到声音就跑出来,与那匪徒打了个照面,只怕大家都会怀疑凶手是我。呵呵!”
高景浣对他深恶痛疾,一旁酸酸道:“只怕有人与那宁娶风狼狈一气,也未可知。”
罗公远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道:“等明晚你死了,必定是我杀的!”高景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想想有些后怕,便陷入缄默。
罗公远起身道:“各位,大伙儿去睡罢,没啥事了。”
宿青海冷嘲热讽道:“哼,一连看了两具尸体,却什么门道也没看不出来。”
罗公远“呸呸呸”地还击道:“去死吧老东西,等你死了我就看出门道了!”宿青海一代封尘侠隐。安能容忍他人如此羞辱?但对方着实武功高深得可怕,只得吞声,亦不再言语。
范韵连带着新仇旧恨,一古脑地撇给罗公远,义愤填膺地骂道:“罗公远!你明知对方来头不善,却偏图一己私怨打伤我爹,仅仅为了脸上创痕……”罗公远插口道:“说得不错,我的脸可比你爹的头重要得多。”范韵悲怒交加,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你若不伤我爹,他老人家焉能被……死得这么惨!”一苏怡然又忍不住在一旁抽泣起来。
罗公远捏着鼻子道:“快把你爹埋掉罢。那贼人武功了得,我追他都追了半天,收拾你爹那是易如反掌。你爹死得很伟大,所以,你赶快安静下来罢。”
星华子与玄渡皆觉得罗公远不分场合地疯狂揶揄,此番的是有些太过火了。而范韵再也抑不住刻骨的疯怒,烈啸而起,罗公远只一挥手,范韵便觉眼前金光缭绕,再也支撑不住心中的压抑与疲惫,跌倒在地,沉沉昏睡过去。
罗公远拍拍手上的灰尘,郑重道:“我再说一遍:回去休息。这两个大妈大伯是不会白死的,我已经从他们的尸体上看出了他们的价值。我不会去替谁报仇雪恨,但我会揪出凶手,以正天道。天性至仁,正道不孤!”苏怡然见他说得决绝,向他送去感激的一瞥。
第五回 夜留香(下)
次日,范韵苏怡然以及盈琛师太的弟子,忙着给师父哭丧,星华子与玄渡一道一僧,率众门徒作法事超度亡灵。而余下的宿青海、武恒轩、高景浣及李十二娘便更不必说,躲在各自的房门中不敢出来,夜不能寐,日不思食,只是紧紧地抱住兵刃,缩在墙角。他们也有过在一起聚集,以免出现死角的念头,亦可壮胆,但他们总有一种极其浓郁的感觉:那宁娶风有个同党,就在他们之中。他们也想过要离开这里,却又怕落了单,更加危险。
段志城与熊禄学了个乖,终日跟在罗公远身后,如影随形。但他们发现罗公远并不忙于查案,而是一连几日游山玩水,乐不思蜀。太行弟子带领他尝遍张壁村的美食,又引他到处参观此地名胜,罗公远听得津津有味,不住东张西望地问:“这是什么?这个呢?”段志城心下好生焦躁,上前低声道:“罗大人……那无头尸案……”罗公远“呔”一声,用手中的冰糖葫芦猛击段志城的头部,嗔骂道:“你这丧门星,我在吃东西,你说这担子破事败我雅兴,坏我脾胃!无头!我让你无头!”
熊禄始终摸不清罗公远的嬉笑怒骂哪个真哪个假,忙道:“罗大人,段大人也是为了查案……”
罗公远吞下最后一颗山楂,用熊禄的袍子抹抹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今晚还会死一个人,不过说不准是件好事呢,哈哈!”
段志城与熊禄四目相对,极其诧异地齐声反问:“啊?”
罗公远拍拍身边年仅十四五岁的太行弟子的肩膀,道:“小兄弟,张壁古堡的地道天下绝响,不如带我参观一下你们的地下通道吧?”那太行弟子卑礼厚币地先行礼数,再肃然道:“这恐怕不成,此乃我摘星堡禁地……”
罗公远不待他讲完,笑容可鞠道:“小兄弟,我可是为了查案,早一天侦破此案,太行便早一天安宁,还可恢复往日清誉。若是任事态发展,那凶手继续杀人,下一个保不齐就是你的师父啊。”他转身俯在段志城耳畔恶作剧般笑道:“那星华子老是道貌岸然,对我折断他的剑耿耿于怀,是以现下糟踏他一下!呵呵!”
那太行弟子果是忠贞可嘉,面色一变,纳着便拜道:“只盼罗大人早日破案,莫要让那凶手害了家师!”罗公远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敢问小哥上下?”太行弟子道:“晚辈杜长空!”罗公远指了指脚下的秘道口,又踩了踩,道:“那么杜兄请带路!”
杜长空引他下去,阴暗潮湿的黑色通道上,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腥腐霉味。那杜长空一打火石,那火一排排递下去,络绎不绝,有如活物一般,登时灯光通明,错彩镂金,壁画林立,丝毫不逊于适才堂厅中的摆放,美仑美奂,集古今之大成,画面极其逼真,传神入微。内中还有数尊泥塑铜雕像栩栩如生,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罗公远亢奋异常,想要用手去摸,杜长空惊道:“不可!罗大人,段牌翁、熊牌翁,你们三位请按我走过的路,一步也不要踏错,莫说那壁画雕像,便是墙上不起眼的黑洞,亦充斥着机括。”
罗公远“哦”一声,转而见段、熊二人面色陡变,仿佛一旁的火把将他们烤熟了。罗公远笑道:“那为啥这里机关重重呢?”
杜长空道:“张壁村原位于河东与晋阳之间,刘武周一百年前兴建此堡,为了防御……我大唐……”
罗公远讪笑道:“你也不必这般客套,想必你太行弟子与张壁本村的居民,百年前都是刘武周的部属。但如今大唐得了天下,便也不再追究已成为史话的陈年旧案。再者,你也没有说清楚,这堡的真正主修者,是我大唐开国元勋之一的尉迟恭将军,他屡立奇功,受太宗皇帝的宠信,但当年他也是刘武周的部下。若从小的观点看,那是不忠不义,卖主求荣,但以长远而言,谁人能施仁政利民,方才坐得天下,若仅为狭隘忠义,成为历史发展的桎梏,那才是千古罪人,遭万世唾骂。”
杜长空心中情怀激涌,作揖道:“罗大人之金玉良言,晚辈谨佩不怠!”日后杜长空勤于修炼,武艺人品皆臻太行之首,成为下一代太行掌门,此是后话。旋即带罗、段、熊三人参观古堡地道,见最繁琐处竟三层立体,四通八达。高层距地面仅三尺左右,中层距两丈四尺至三丈,地层距五丈一尺至六丈,各高六尺,宽四尺五寸,各弯曲迷离,呈网状分布。堡外北、南面沟中有洞口,既可作为进出口,又可用作哨卡,道内留存有气孔,通于沟堑外,还有隔井直下三层底部。堡内现有水井六眼,每眼井的井壁上均开有洞口或洞门。有洞口的可垂绳索系水桶汲水,供地道内人畜饮用,而有洞口的则以搭木板之法跨过井筒,可直接进入另一通路。地道洞壁上每隔一段有一小坑,距离不等,可放置油灯,高层有饲畜土槽,中层洞壁下方每隔一段便有一小坑,可容二至三人栖身的土洞,乃地道哨位,底层有宽六到九尺,长一丈二至一丈五的深洞,乃用以储粮。罗公远细细观察,一一牢记于心。杜长空道:“罗大人,晚饭时间已到……”罗公远一摆手疲乏:“不急。”
在经过最深处的一个洞穴时,罗公远突然观察得特别仔细,连石壁上的土层灰垢都一一用手触及,蓦地,他沾到了墙皮上一斑未冷的血迹,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格物致知,面上浮现出不易为人觉察的笑容。
段志诚见那血,大惊不已,忙亮出钢枪,熊禄亦拔出单刀,四下防戒。罗公远笑道:“你们不必多疑,这血确是流出不久,但那凶手却早已走了。这里是凶杀的第一现场,但是非常安全。”
段志城不明所以,只道:“凶手不见,被害者的尸体亦是不见,这么说,是凶手将尸体带走了?他们怎么会这般熟悉太行禁地地道的构造呢?”见罗公远的轻蔑神情溢于颜表,只得窘然道:“小人才疏学浅,有说错之处,还望大人莫要见怪。只是这凶手在此处行凶杀人后竟仅遗下这点血迹,足见武功之高绝,这点是板上钉钉,错不了的了。”
罗公远手掌陡然拍落,似莲花卸瓣,堕地无踪,地面却尘扬沙卷,霎时间干干净净,油然桀然,各止其所,纵横曲折,无不如意,毫发之间,直无遗憾。段志城见他露了这手化腐为奇的神技,不由发自肺腑地赞声:“好!”却不明所以。罗公远遂道:“那凶手确是武艺高强,这你说得对,但是他既然能做到喷出这么一丁点血,着实比半点血也不溅出要难得多。你看看这四下,皆无甚打斗痕迹,何以偏偏最易被我们发现的这面墙上,喷着如此醒目的血斑?地面可以匿迹之处,却无甚破绽,他竟一点儿也不知掩盖真相,你说这人是不是很笨?”
段志城愕然道:“罗大人,你……”
罗公远笑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今晚还会死一个人……”
突然有太行弟子冲进来,向杜长空俯耳报告什么。杜长空面色变赤,惊异道:“罗大人,又有人……被害了!”段志城呆若木鸡,怔然望向罗公远。
罗公远不紧不慢又道:“我的话还没说完:说不准这是件好事呢!哈哈!”
第六回 随风逝(上)
离开地堡回到厅堂,那群绵山云峰寺的僧人们一个个悲不自胜,恸哭不止。星华子见到罗公远,黯然神伤道:“罗大人!请跟我来,现场已被保护起来……您一定要为摘星堡,为天下武林作主,除掉那祸害江湖的宁娶风!”说到此处,已然泣不成声。
罗公远轻声道:“你是说……这次是……”
律佛道宣已然看破十万光明世界,无伤无喜,只淡然合什道:“玄渡师侄……已然圆寂了。”
罗公远毫无表情,只僵硬地命令道:“请带我去瞧瞧尸首。”
一推门,见又是与大前夜相同的手法,玄渡的头颅也不见所踪,脖颈割断处染着大片的血液。罗公远示意段志城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拿来戴上手套,验了验尸,接着很夸张地四下嗅嗅,一直嗅到段志城的衣服上,骂道:“好臭好臭!你简直比尸体还臭啊!”
段志城受了奚落,面红耳赤,罗公远仍旧嘴上不停:“快说!你几天没洗澡了?”
段志城见他居然问出这般毫不相干的问题,只觉太过无礼取闹,但又转念一寻思,罗公远是自己上司,怎能不答,若是有所忤逆,他在朝中众多大员面前张嘴一提,莫说乌纱,便是命也搭上了,只得硬着头皮回复道:“有……有三天了。”
罗公远接茬道:“就是嘛!你比尸体还臭,而且三天没洗澡,那尸体只能是在三天之内死亡的。”
星华子哀于玄渡之死,痛楚之下又见罗公远无耻胡闹,不由怒道:“瞎子也能看出来,玄渡师兄是刚刚才死的!谁不知他死于三天之内!罗少侠,你这般幸灾乐祸,是何道理?”
罗公远嘻嘻一笑道:“你确定你的玄渡师兄是刚刚死去的?可我为何却完全不能赞同你的意见?这尸体的尸斑呈片状分布,尸僵大部分出现,时值盛夏,尸体手脚皮肤泡软膨胀,呈白色皱缩状,若现于手掌、脚掌处,死亡时间便是两个时辰,但你们看,这白色皱缩状明明现于手背、脚背处,由此可见,尸体已经死亡两日了。”众人见此,钦佩莫名,便是段志城这般断案高手,亦深深为之折服。
他右手一拨箱中手术刀,飕飕生风,迅速划开死者肚皮,那刀并不锋利,但在他使来,便是一把无坚不摧,可比“沉碧”的圣器,血溅过后,众人一一捂住鼻口,几近呕吐,罗公远又笑道:“大伙快去吃晚饭罢,莫要饿着。”旋即用力一扯,一坨血色模糊的肉肠被残酷地拉出,除了段志城与熊禄久睹此等场面,已是司空见惯,视若罔闻,其余众豪杰虽过着刀口tian血的生涯,却也没见过如此凌虐尸首的行为,毛骨悚然,狂吐不已,而李十二娘与苏怡然虽是江湖上的成名侠女,却毕竟胆量小于男子,骇怕得几近昏厥。
罗公远得意洋洋地问段志城:“我可是很看好你的,说说你的看法?”段志城细细一瞧,福至心灵,按捺不住成功的喜悦,忙道:“依属下之见,尸体腹中只有少量食物进入细肠(十二指肠),可见是饭后半个时辰左右死亡的。而现下晚饭时段刚到,照理来讲,死者的腹中应残存青菜头粗皮,海带皮等诸如此类的硬质残留物,亦就是午饭后两到三个时辰死亡,方才合情合理。”
罗公远可爱地笑着嘉许道:“你真聪明呀。”未待段志城笑着享受夸赞,便用力拧了一下他的鼻子,骂道:“简直是无可救药的废物!你用得着生搬硬套那么麻烦吗?你看这是什么?”他一把抓起肠中的肉末,纷纷散落,道:“你的玄渡大师吃肉吗?”
星华子一惊,起身道:“玄渡大师乃佛门中人,居然吃肉,当真让贫道大失所望……”
罗公远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跟你师父玄魄道长一样抱残守缺,长着猩猩的大脑!非要我说得再明白些么?死者压根便不是玄渡,而是另有其人!”
宿春海与高景浣皆叫道:“不可能!”武恒轩不敢太过得罪罗公远,只是怯生生地道:“可……死者穿着玄渡大师的袈裟,并且在玄渡大师的房中被杀……”
罗公远抬起“玄渡”的手掌,说道:“看看他的食指第二指节,并未有木鱼杆磨擦的痕迹,更无念珠压过的印迹,这是和尚的手吗?你们凭什么只靠相同的衣衫,便将一具断头的无名尸体说成是玄渡?要我解释给你们听吗?那是因为在这之前,有一个人是被相同的杀人手法害死的,那就是范北鸣!试想,若是凶手真的惯于猎头,那盈琛师太被毒杀至死又该怎么说?凶手正是利用你们这种‘习惯式’的心理,达到如此效果。第一具无头尸体是真的范北鸣,因为他有亲生儿子,完全能辩认得出,而第二具尸体被同样斩下头颅,却未必是玄渡的尸首,但你们的思维已被转到另一种模式,只是在为死者的被害而悲伤,并为下一步自身的处境而惶惶不可终日,以致于失去了本来完全能够正确判断的可能。你们现在听明白了么?”
道宣不禁动容道:“那罗施主所说的这招‘移花接木’,是谁人所使?这具尸体不是玄渡师侄,又能是谁的呢?而那真正的玄渡师侄,又是死是活?”
罗公远摇摇食指,道:“先不急。我想说明一下,且不论这死者是谁,死者被害的第一现场,并非这里,而是在太行禁地的地道深处洞内。关于这一点,太行弟子杜长空还有段志城、熊禄皆可作证。但他们也看到了,在那个所谓的第一现场,也同样没有打斗痕迹。由此可见,凶手与被害者的关系非同一般,习武之人天性警觉高于常人,若只是单单相互认识那么简单的话,恐怕也不够存有将命门破绽直接卖给对方的莫大信任。”
罗公远又起身,对目瞠口呆的群雄道:“再说说那个杀害范北鸣的凶手,他的武功虽可跻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但若较之他的轻功,那便相形见绌了。便是我追赶他,亦费了一些气力,他拼命逃逸,就是为了掩盖真实身份,但因这样行为而暴露的轻身功夫,却恰好出卖了他。这般惊世骇俗的轻功,天下唯有一个人……”
段志城惊呼道:“独孤……还?”
罗公远吡牙一笑道:“答对!他亦是昔年参与律佛道宣与景教殷寒对决的一员。当年在场的人,多半已死,剩余的,我试着数一下,便是独孤还、范北鸣、宿春海、星华子和玄渡。当年你们的师父或是你们本人,派遣凶手夜间想袭击殷寒,却被宁娶风击退。这五人里的其中一人或数人,便下毒杀害了殷寒。二十年后的今日,他又用相同的方法害死了盈琛师太。他想掩盖罪行,以宁娶风为幌,让你们把矛头全部指向他,而他栖身暗处,等待时机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部杀掉。”
群雄皆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宿青海啐道:“你别危言耸听,信口雌黄!”
罗公远不睬他,又道:“咱们再具体说说这下毒害人之法。此毒虽非寻常毒药,不然亦不会瞬间将内力极强者致死,但也不是独步天下,最多也不过是毒性极强的孔雀胆或者鹤顶红。关键在于下毒手法的技巧性。我曾经主动要求在殷寒当年曾经住过的房中过夜,因为我知道,中土人士很讲究生死轮回的,死者生前所住的房间,不论吉凶,都依风俗不再去动它分毫,只欠打扫一番,便可恢复二十年前的原始样貌,只不过死者已然远去。”他一招手,苏怡然不顾一旁范韵横眉竖眼的不满神情,默默将一张小木桌递到罗公远面前。
罗公远笑道:“这便是在殷寒房中发现的小木桌,当年殷寒关节久有疾患,又偶感风寒,便被送回房中,还将饮食一并送入房间。盛晚饭的,便是这张小木桌了。”他又一伸手,二丈之外的另一饭桌桌腿吱吱作响,缓缓吸了过来。众人亲眼见识了这样一手隔空取物的擒龙功,均是挢舌难下,魂不守舍。罗公远轻松地举着两张木桌,将桌面对准众人平视的目光,不疾不徐问道:“诸位,你们仔细瞧瞧,这两张桌子的表面有何相同之处?”
星华子凑上前端详少顷一捊长须,语气很肯定地说道:“这木桌皆是北方红木所造……”罗公远一把推开,厌恶地说道:“大哥,相比你而言我跟牛说话更投机些,你还是去吃晚饭吧。”他又扬了扬桌子,众人赫然发现两张桌子的表面,皆有一只清晰的掌印,入木三分!只不过两只掌印的轮廓又迥然不同,一个粗犷宽大,一个纤细修颀,是一男一女不同的掌印。
罗公远道:“道宣大师曾给我们进过一个故事,说几十年前的景佛决,殷寒姗姗来迟,程立雪掌门恼怒不已,猛击下桌面,将桌面击出一只掌形印迹。而盈琛师太在四日之前,亦因罗某的言语而激怒,一掌击在桌面上。接下来又有相同的事情发生。这张被程立雪击中的桌子,被刻意盛上酒饭,端到殷寒的房间,殷寒过于劳顿,亦未待就餐或是上床就寝,便趴上桌上熟睡过去。而盈琛师太亦是这般,由于过于激愤,伏在桌面昏沉过去。然而奇怪的是,殷寒吃了几口饭,次日便死掉,盈琛师太功力稍逊,半日便死,可盈琛师太并没有吃饭!可见这并非饭食的原因。难道说是这木桌有神奇魔力,只不过多一个掌印,而人只要伏在上面,就会被毒死?”
一道闪电劈空,裂过漫漫长夜,雷声大哗,众豪杰在这展现人性的审判之光的映照下,面无人色。
第六回 随风逝(下)(终章)
罗公远缓缓道:“答案揭晓!毒并非下在饭中,而是在这掌印所深入的木肌纹理中,故而他们伏在桌面,双臂抱于头前,鼻腔只能呼吸桌面一带的气流,鼻腔中的吸气便将早已埋在掌印中的毒粉吸入了体内!这才是造就他们死亡的真正的原因!而轻功便似独孤还那般高明,也断然不可能在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将众目睽睽视而不见,向掌印中下毒,可见下毒者并非独孤还,而是……另有其人。那盈琛师太死时,天正下着暴雨,星华子道长要闭上窗户,怕我逃走,而某人却坚持打开窗户那是为了将风雨引进,把桌面打湿,将毒粉冲走,呵呵!挺高明嘛。他跟独孤还里应外合,演了一出精彩双簧,最终在目的达到后,在好友独孤还还毫无戒备之际杀掉独孤还,来个移花接木,造成自己已死的假象。然后再以一个死者的身份去继续实施未完的杀人计划,那时众人只会疑心周遭旁人或是宁娶风,却再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着实高明!”
星华子惊道:“你说这死尸是独孤还?”
罗公远再度戟指死尸的手掌:“掌中央有粗重的圆柱形的茧,正是西域响马常用的骆驼弯刀!我找了个借口试过你们每一个人的武功路数,大致可以得出结论,他虽不是被正宗佛门功夫所杀,伤口却也难掩这种佛教难掩的阳刚真气。现下本堡只有两个僧人,律佛你武功尽失,而剩下的……”
道宣钦佩得无以复加,喃喃道:“这般说来,那凶手……”
罗公远笑道:“你们张壁村在南堡外建造关帝庙,就是因绵山地势高陡,‘冲’气甚足,加之二郎庙顶标高超过南堡门,以致‘南高北低’,有悖于千古造城选址‘子午’坐城北高南低的规律,然而这只是风水学术上的解释,所谓遮挡来自高处绵山的‘煞气’,亦有他意。绵山顶有什么?不就是云峰寺么?星华子道长,你师父玄魄虽性情鲁钝,却比你洞幽烛微,知那绵山自空王佛以下,再无大器,尤其那个凶手,根本是佛门败类,只知挑起景佛两教不和,宣扬极端小乘,为达此目的,他居然杀害了洛阳宁府一家二十九口,这也好叫佛门得道高僧?我说的是谁,谁心知肚明!是你自己站出来,还是我揪你出来?”
他顺手一扬,南堡的关帝庙东院中,原本供奉着千手千眼观音被真气推移,群雄大惊,见一人飞起,兔跃凫举,已然向堡外跑去。大伙细细一瞧,却不是那玄渡是谁?玄渡边箭步如飞边笑骂道:“我距你四十余丈,全力施为,你武艺再高,追得上我么?罗公远呀罗公远,你就是一味卖弄自己的小聪明,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眼睁睁地看着我跑掉……”
罗公远亦不慌,只是很无奈地道:“即便距你百丈远,半炷香不到我仍能追上你。”他说此话时中气沛然而至,如我佛作狮子吼,摇山撼岳,惊骇世人,众人对他此番话语,绝无疑窦,深信不已。
那声音雄阔百里,玄渡相距甚遥亦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骇破苦胆,脚下愈发如霆似电,只叫道:“你只会胡吹大气,追上来试试?”心中却盼他千万莫要追上来。
罗公远带着嘲弄的口气道:“那也不必。我说过,你杀害洛阳宁府二十九口,自然有人会找你算帐。”
玄渡一滞,突觉面前一花,数十道剑光铺天盖地罩下来,避无可避,但觉紫光烈烈,翦翦轻风阵阵寒,将自己周身上下的命门尽数点中,只觉一生习武至今,已毫无意义,双膝一酸,瘫跪在地。一条白影徐徐落地,剑花环收,如雨后彩虹,步步莲花,煞是美妙。那紫剑归鞘,又灵若游雾,重仿崩石,差池燕起,振迅鸿飞,一条白影徐徐落地,剑花环收,煞是美妙。正是一位长身玉立的中年剑客。李十二娘陡然见到这等倜傥人物,不由美目流盼,芳心暗许。
罗公远奇道:“你就是宁娶风吧?为何不杀他?”
宁娶风飒然一笑道:“罗少侠为宁某报了大仇,感念不尽。只是昔年家师殷讳赠给宁某一件至宝,要宁某转赠律佛大师乃至整个中原教派。那物事便藏在千手千眼观音塑像之后。宁娶风知师父所蕴深意,不会再妄加杀戮,以增仇怨。”
道宣一惊,颤颤起身,走到观音像,发现一夹壁墙,内藏有一尊高约三尺的泥塑像,似佛非佛,似道非道,似景非景,泥像剥落,竟是一尊浇铸的实芯铁像,其形象集佛、道、儒、景及天下众教于一身,乃寓“天下大同”之意。景教本名,便意为“世界之光”。道宣手捧此像,痛哭失声,口中吟道:“观自在菩萨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若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注:后在文@革时期观音像被毁,此物现世,震惊世人)。
霎时,但听堡外喧声大起,金甲银铠,兵戈如茂林密雨,叫嚣呼喝,军歌号角似蔽云掩日!数万大军已至堡外,一华服太监拨开垂苏流缦,气度博雄缓步下车,正是当朝太监总管李辅国手下第一心腹程元振!他见到段志城,目光一沉道:“独孤还在何处?”未待段志城答话,却又瞥见罗公远,惊诧得有如雷击,惶然下跪战栗不已道:“给国师请安!”数万大军披甲仗兵而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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