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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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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就像二十四颗浪花,在大潮中强无声息地淹没。
是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梁园二十四客,有着二十四个影子。二十四名在明,二十四名在暗,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梁园有客二十四,其实是四十八个。公子怀璧身边名将如云,而且生性多疑,梁园客想动公子怀璧,无疑是蚍蜉撼树。简歌出卖给梁园客一个公子怀璧的情报,同时就出卖给公子怀璧一个梁园客的情报。那二十四名梁园客只是送死的棋子,只是为了用血和头颅赢得公子怀璧对简歌的信任,给他们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给那二十四名暗卫铺一条一击必胜的路。
当一把长剑携风雷奔腾的力量将他的刀一剑斩飞的时候,身受七处重创的秦焕终于明白,这又是一个精心准备的天罗地网。而这次,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简歌!你这不得好死的东西!”他目龇欲裂,被铁甲武士的长剑压制着轰然倒下去:“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而这次欺骗,将让他们万劫不复。
震惊和愤怒将他的理智几乎压垮,这位伶牙俐齿而且在军营里受熏陶半生的名将,几乎将一辈子学会的所有恶毒脏话全部骂了出来,将简歌的祖爷爷祖奶奶都问候了一遍,最后筋疲力尽,只是冲着高台上的宾客席,嘶声一遍遍重复:“你这不得好死的东西!你这认贼作父的混账!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闭嘴!”奚子楚讨厌别人说脏话,皱着眉用剑鞘砍下去,秦焕闷哼一声瘫在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个戴着白玉面具身着白色貂裘的人和一身黑底暗纹长袍的人在高台之上并肩而立,一起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秦焕陡然想起简歌告诫过他的话。
“今晚的大傩之礼之上,你记住,帝都特使是贵客,会戴白玉面具、穿白袍;公子怀璧戴青铜面具,而且他会穿着黑衣。切切牢记!”
帝都特使是贵客,会戴白玉面具、穿白袍……
他终于明白了。秦焕恍然大悟,突然一笑,居然有一丝狡诈。
他勉强抬起头,对着那个黑衣人拼命喊道:“请你,请你过来!”
白玉面具的人迅速抬手拦住,但黑衣人对他摇摇头,走了下去。他慢慢踱到委顿于地的梁国将军跟前,挥手让压制着他的将军们退下。
秦焕断断续续道:“你,你是帝都特使?”
黑衣人淡淡问道:“你要做什么?”
“帝都来的特使……”重伤的将军眼睛里迸射出恶毒的光:“嬴怀璧,这个乱臣贼子,就是乱世的火种!狼子野心、灭我梁国,几乎将我梁国宗室屠戮殆尽!特使,请你,请你务必将此人剪除,以绝后患啊……”
“我死了,梁园客消磨殆尽……请特使务必将世子带回帝都,为梁国留下唯一的血脉吧,否则,嬴怀璧那恶贼怎么也不会放过他!”秦焕眼睛里有一丝亮光闪烁,也许,这个一辈子汲汲于名利的人,对自己的爱徒,是真的爱护。他喘息几口气,示意特使低下腰,轻声说:“世子在阳谷关后乱尸岗处的密道里,距关城十五里,一棵三人合抱粗细的槐树后的石洞……秦焕以性命相托,请特使……”
青铜面具下的眼睛微微闪动。黑袍广袖的人慢慢摘下面具,轻笑:“多谢了,秦将军。”
秦焕蓦地住口,瞪大了双眼,久久,大笑三声,高声道:“简歌,简歌,你真不负双凤雏之名!”
他一口气吐不出来,就这么瞪着双眼倒下去。
高台上宾客席,苍白沉默的谋士牵袖端坐,只是淡然凝望着远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那长榻之下,广袖遮盖下的十指,狠狠陷进了掌心肉里,暗红的血丝渗进了衣袖。
那是当日梁侯于巽雪阁自焚之后,公主被送回了寝宫。公子怀璧看到了狼狈的谋士,想起公主的嘱托——
“整个梁国都是你的了,那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请你帮我杀了天策军一品文书大夫,简歌!”
公子看着眼前似乎全身在微微颤抖的谋士,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公子怀璧皱了皱眉,对他的胆怯怕死感到十分厌恶。
“你也听到了,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谋士脸色惨白,似乎支撑不住,却艰难地一字一顿道:“我还有很多利用价值,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比如——梁园客。”
公子轻叹,为梁国名将秦焕阖上双目,转身喝道:“虎贲卫都统领云渊、羽卫上将军奚子楚听令!”
两位将军疾步上前:“末将在!”
公子大笑,袍袖一扬扔出两枚令箭:“阳谷关后十五里,取孺子首级!”
作者有话要说:累晕了……
写完这个,一定去写个小白文!
第十六章 旧时颜
虎贲的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一样,铁蹄声淹没了都城,在夜色里卷过大梁城的街道,向城外呼啸而去。惶恐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大梁城,家家闭户、人人自危,几乎没有一家亮起灯火,人们胆战心惊地将耳朵贴到门窗上,像惊弓之鸟一样猜测——“是不是又要打仗啦?!”
虎贲大营的主将营帐,灯火通明。
当铁甲武士捧着漆盘走进营帐的时候,帝都特使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
“哦,这就是梁孺子。”公子怀璧无疑是鄙视这些膏粱子弟的,他直接称呼梁国的世子为梁孺子,就像和他的心腹们说起帝都天子的时候,有时直接称呼“孺子皇帝”,颇有几分轻蔑。
那颗年轻的头颅上,头盖骨被削下来之后又拼合到了一起,之前也许他进行了殊死反抗。
公子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后走过来,看了看那颗头颅,对武士示意道:“给姬将军看一下,也算有所交代。”
武士迟疑地看向右侧尊位上坐着的人,那人一身华贵的白裘,脸上表情莫测,看不出喜怒。他对武士招手:“过来。”
武士将头颅恭敬地呈给他,特使看了看,淡淡道:“没错。”
“退下吧。”公子怀璧挥一挥手:“和尸体一起烧了,消息不要走漏。”武士领命而去。
“嬴怀璧。”特使慢慢吐出这个名字,看着那名武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转过头盯住重回案牍后认真批阅的人,突然高举起手,狠狠将手里的白玉面具摔下:“他妈的你小子居然利用我!”
啪的一声脆响,白玉面具在地上碎成片片。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公子面前的案牍乒乒乓乓扫下去,隔着长榻一把拎起公子怀璧的衣领,喘着粗气:“你他妈的居然敢利用我!”
他狠狠甩开公子,大步走开再走回来,急怒交加,最后在案榻前站定,咬牙切齿道:“你小子能耐了!梁侯呢,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你让我怎么回帝都交代!投鼠尚需忌器,你他妈的眼里还有没有天子诸侯!”
“你他妈的有没有脑子!”公子怀璧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不杀了他们,难道让我花钱养着,留着这些蛀虫翻云覆雨后患无穷?!”
“梁孺子屡次谋刺于我,不杀他,还要养虎为患不成!”他冷笑道:“如何回应小皇帝是你的事,如何回应列国使者则不劳你费心!天子诸侯?诸侯算什么、天子又算什么,什么受命于天,这个天下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成为王、败为寇,胜者生、败者死!”
特使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低喝:“闭嘴!你不想活了!”
“这里是虎贲大营,不是帝都。”公子怀璧冷笑:“堂堂御卫将军、楚侯爱孙姬骧,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当初是谁说过,一愿南破云梦、得报家仇;二愿北征五胡、一雪国耻;三愿重定礼乐、会盟南北诸侯——这些话如此大逆不道,如今来指责我了?”
姬骧一时怔忡,恍惚间记起,又是谁曾这么对他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做什么诸侯公卿,我只要和她在一起,看青崖白鹿,听风雪夜飞,对着一盏明烛、两杯薄酿;只要看着她就好,从此岁月静好,渡此余生……”
那个少年,早已不复记忆中青涩的模样。他一身沉黑战袍上绣蟠龙肆卷的暗纹,面带讥诮地站在他面前,眉间睥睨,铁腕雷霆——
一时间,室内居然寂静下来。
原来时间的洪流已经带走了那么多、那么多,远远地带走了那些忍辱负重的青涩少年,那同生共死、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把自己的背交给对方的鲜红的记忆——
如今,逝去的再也不会存在了。昔日兄弟多年后第一次会面,就是一场勾心斗角的交锋。
是什么,给曾经的千里龙驹套上了束缚的驭具;又是什么,让昔日肝胆相照的兄弟,变成了死敌?
他们甚至不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人。
窗外清晨的风,吹进内室。
良久,姬骧轻声问:“梁侯真的死了?”
“他是自焚。”公子怀璧闭着眼睛,靠在铺着熊皮的坐榻上,声音微微沙哑:“就在巽雪阁后面的那丛菊花下,十几具焦尸和斩杀的知情侍女埋在一起。你有兴趣,自己带人去挖。”
姬骧疲惫地叹口气,低声道:“梁国公主呢,至少有一个活着的吧。我要把她带回去,交给天子处置。”
“交给孺子皇帝?那样的美人儿,他消受得起么?”公子怀璧没有睁眼,唇角微微一丝冷笑,慢慢道:“交给我处置,岂不是更好。”
帐外突然一阵喧闹,营帐里沉寂萧瑟的气氛骤然被打断。公子怀璧皱了皱眉,看到一位军阶不低的千夫长匆忙地跑进来,看到一边的特使,顿时收住脚步,欲言又止。
公子怀璧皱眉:“讲。”
千夫长急忙凑到公子耳边,轻声道:“公子,是那个梁国公主。她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说公子要杀了她哥哥,就跑来见你……”
公子勃然变色,低声怒道:“怎么让女人进来!这是军营!”
武士委屈道:“末将以为她是……”
“她是什么?”公子低声冷笑:“曹英,你就是自作聪明。再有下次,军法处置!”
千夫长急忙道:“那末将将她赶回去……”
“不必了。”公子怀璧垂下眼眸叹口气,坐回座椅:“既然来了,请她进来。”
他转脸看向姬骧,似笑非笑道:“特使,你总得回去有个交代,就见一见这位梁国公主吧。”
营帐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踩着积雪与月光,慢慢停在了营帐外。那脚步声很轻很慢,让人联想到落花飘到水上。
然后,脚步声在营帐外停住。
特使皱眉,看着公子怀璧靠在铺着巨大雪熊皮的椅背上,悠然道:“公主,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营帐的门没有拉上,只垂着厚重的垂帘。帐外的人一直沉默,在特使怀疑来人是不是已经悄悄走了的时候,一双素白的手,慢慢撩起了垂帘。
楚国已经是出美人的地方,姬骧又常年驻守帝都,更见惯了各有千秋的名媛淑女;而公子怀璧凉州公子府中容颜动人的胡姬与各族美人更是数不胜数,身边又有一位容光照人的女将军,而看到这位梁国公主的时候,两个男人还是小小失神了一下。
她是漂亮,但并没有多么绝色,更比不了公子怀璧身边那火焰般的白璧晖;那是一种由梁国公主的身份与血统决定的高贵,有着在深宫被保护得不然一丝尘埃的纯净。女将军的双手不会有她那么柔软,女将军的皮肤更不会有她那么雪白,更没有公主那纯净高贵如明月映照积雪般的气质。
女将军是西域的风沙磨练出来的带刺的蔷薇,而公主是在锦绣深宫娇养出来的幽兰。
而再高贵,她也只是国破家亡的公主。
她似乎瘦了很多,曾经丰润的双颊凹陷了下去。她的衣饰妆容是自小就磨进骨子里的高贵洁净;甚至在最混乱无助的时候,她如云的发髻上,也没有一丝的乱发落下脸颊。
但这次她显然是经过了刻意的修饰,苍白的脸颊涂上了淡红的胭脂,娥眉画得长长,小巧的唇瓣涂上淡淡的红色,娇嫩欲滴。
她的两名侍女被阻挡在门外,鸾姬公主拢起广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站在他的桌案下。她慢慢抬起头来,对上公子怀璧的眼睛。
她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公子怀璧只是挑了挑眉,高深莫测地盯着她。
这个男人坐在正中的案榻之后,轮廓深邃的脸如同刀刻的雕像,墨蓝的眼睛像莫测的深海,仿佛随时掀起可以摧毁一切的巨浪。他微微眯了眼,远远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锋芒闪动间,让人联想起锋利狂霸的剑光——
那是一切掠食者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军营这种野蛮粗俗的地方;她唯一接触过的宫外的男人,只有那温润如玉、美貌惊人的一品文书大夫简歌。她从不曾见过像眼前的男人这样强硬充满掠夺者气息的男人,更不曾让这种放肆的眼神□裸地侮辱自己、侮辱她公主的高贵。
她看着那双盯着她的眼睛,广袖掩盖下交握胸前的双手冰凉地颤抖,几乎全身都开始颤抖;她拼命才把那悲愤、惶恐与几乎落荒而逃的脆弱……种种汹涌而来的情绪,压制下去。
这个男人,是毁了她家园的刽子手!
公子怀璧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终于开口,不置可否道:“哦,是公主。不知深夜来访,找我有什么事啊?”
她就这么盯着他,嘴唇蠕动几下,似乎有些颤抖,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特使忍不住轻叹:“难怪。原来你就是梁国的鸾姬公主,‘清音阿鸾’?……”
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霎时顿住,身体微微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公子怀璧。
公子怀璧却根本没有看他,他淡淡地看着公主,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公主,你是要在这里站上一晚?那恕我不奉陪了。”
鸾姬公主慢慢开口,声音微微颤抖:“你是不是要对我的兄长下手了?是不是正在到处找他?”
公子怀璧却迟迟没有回答。他凝视着鸾姬公主的眸子居然渐渐柔和恍惚起来,像沉浸到了什么幻境里面。
“你已经将梁园客诛灭殆尽了……”公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伸展广袖,屈膝伏地,行了一个宫廷的稽首大礼:“公子,鸾姬求你,放过我的兄长,为梁国留下一丝血脉吧!”
公子怀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有丝苦痛,又有丝迷离。他似乎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对鸾姬公主的话充耳不闻。
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无奈,不得不去求一个她痛恨入骨的男人……
她蓦地抬头,盯着公子怀璧,绝望地喊:“你喜欢我是么?你不是喜欢我么?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去做你的女人,只要你放了他……”
“你喜欢我吗?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喜欢我吗?”
是谁的眼睛明亮如初雪融化的山间清泉,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纯粹;是谁的声音像铃铛轻触玉屑,带着羞涩却毫不掩饰的期待?
鸾姬公主蓦地住口,惊诧地看着公子怀璧突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下来,站在她面前,
他温柔地勾起她的精致的下颌,看进她的眼睛里,微笑着说:“我答应你,阿鸾,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天色已经发白,公主已经离开,营帐里却迟迟没有人说话。
良久,姬骧悠悠叹口气,道:“你在骗她。”
公子怀璧闭着眼睛,突然轻笑一声:“女人不就是要骗么。”
“阿若,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姬骧叹息,慢慢道:“她是梁国公主,你杀了她的父侯和兄长,留着她,迟早是个祸害。”
“只不过是个女人。”公子嗤笑:“有什么关系。”
姬骧忍无可忍:“你一定要她?你的女将军都比她要漂亮!”
公子蓦地睁开眼睛,厉声道:“我要她,只要她是阿鸾,我就要!”
特使瞪大了眼睛,公子怀璧就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那墨蓝的眼眸里,汹涌的仇恨像积累了千年的岩浆一样汹涌而出,冲破了时间的封印,再也掩饰不住。
那仇恨放佛是骤然燃起的大火,姬骧身体震了一下,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原来他始终不曾忘却,多少年的光阴,时间的力量可以带走一切,却带不走仇恨!
那仇恨里又有一种掩饰不去的悲哀。
因为,他恨的人不是别人,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自己。
是他嬴怀璧自己!
是的,从来最无情的人是他,而最多情的人,也是他。
特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一声尖锐的号角撕裂了凌晨的寂静。
公子怀璧呼地立起,脸色骤变。帝都特使正要发问,一名武士匆匆忙忙冲进来,看了一眼特使,径直大步走到公子身边,凑到他耳边——
“嬴怀璧!”武士震惊地看着帝都特使高深莫测的面具就这么崩裂,他咬牙切齿地一拍桌榻,高声怒骂:“从我昨天来到大梁城,西北大营就暗地里杀气腾腾地调兵遣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第十七章 对群儒
大梁城被再也压抑不住的巨大紧张和压迫的气氛所笼罩。四方号角冲破云霄,四座城门全部轰然关闭,全副铁甲的弓弩手和武士像暗夜的幽灵,潮水般迅速布满大梁城的各个角落。
一名北燕国随扈士兵打扮的武士嘭地闯进行馆内室,三名使者顿时一起心惊肉跳一下。北燕使者立刻从坐席上站起来,急道:“如何?打听出什么没有?”
武士急道:“羌胡与羯、戎、西狄、北蛮五胡联兵三十七万兵马,势如破竹,已经攻下云中、定襄,直逼朔方了!国君犹豫不决,似乎是想要趁五胡犯凉州,对河西下手了!”
如果北燕要对公子怀璧出兵,依照公子怀璧的铁腕,他们北燕来的使节,还有活路可走吗?
北燕使者脸色霎时惨白,陈国与中山国使者急问:“我们国君呢?我们国君有何反应?”
那武士凝重道:“我国国君与贵国国君在夔丘会盟,尚未有消息传出。”
两国使者对视一眼交换过一些信息,刚要松一口气,北燕使者厉声道:“贵使与我一起出使公子怀璧,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最好不要另有图谋!公子怀璧刚愎多疑,如果他对我下手,还会放过你们吗?”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喝声,三位使者大惊失色,从窗口看去,果然是密密麻麻的铁甲武士,已经将行馆的庭院围得水泄不通!
门嘭地被推开,一名重铠将军出现在门口,对三位使者硬邦邦道:“贵使,请。”
三位使者胆战心惊地坐在马车里,被一位身着重甲的将军在前面引领,他们的随扈士兵在铁甲武士中像一群羸弱的书生。
“贵使请。”面无表情的将军跳下马,将马车的垂帏拉开。后面的两辆马车里,陈国和中山国的使者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将军,这,这到底所为何事啊?”北燕使者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旧日梁国宫室,已经改为了“西庭都护府”:“是公子怀璧要召见我等?还是其他什么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铁甲将军人就像是一座铜墙铁壁,硬是一句话都撬不出来,只是做出请的姿势。
偌大的都护府似乎是空的,只有一尊尊铜像似的矗立台阶两侧的武士。三位使者步步为营地随着将军走上一座台阶,两侧武士森然而起,像一座座雕像,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气氛寂静得诡异。
他们一阶阶登上一间森严的大殿。武士将门吱呀推开,道:“贵使请进。”
这是一间都护府的主殿,熏日堂。里面按照惯例,铺着厚厚的羊绒细毯,列着两列矮榻。正中是一架巨大青铜虬猊壁,上面高高交叉悬挂两柄方天画戟,暗光沉沉,像公子怀璧,锋芒凌厉,让人不能逼视。
最诡异的是,在空旷无一人的大殿中央,居然烈火熊熊地煮着一方青铜大鼎,那鼎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剧烈翻滚,让人心魂俱颤。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
三位使者同时想到这一句话,在彼此眼睛里都看到了震恐,急忙转过身去,发现送他们来的武士,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偌大的熏雪堂,偌大的都护府,似乎,只剩下了这三位使节,和一尊烈火之下滚水剧烈翻涌的青铜大鼎。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朗朗一笑,从大殿外传过来:“诸位贵使久候了!在下来迟,该罚该罚!”
白衣谋士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北风卷起他的长发和衣袖,犹如闲云野鹤般的闲逸。
他悠然走进大殿,在离三位使者三尺处,拢起衣袖,端端正正双手交覆,施了一礼:“河西王太傅王览,见过三位使者。”
北燕使者压制着怒气,道:“哦,原来是王太傅!所谓君子坦荡荡,不知太傅把我们带到这里,一派神神秘秘,到底是所为何事啊?”
陈国使者和中山使者急忙恭恭敬敬地对王览一揖到底:“王太傅!之前对太傅多有不敬,请太傅大量,多多包涵!”
“所谓‘为君出使,不辱君命’,三位使者与在下各为其主,何有怪罪之由呢?”谋士朗朗一笑,对诸位还了一礼,走至那只煮着滚水的大鼎边,袍袖一扬面对三位使节:“不过在下来迟,让贵客久候,当然是在下的失礼。不如这样,在下就给诸位讲个故事,以示赔罪,如何?”
三位使者诧异地看着谋士就在大殿中央青铜方鼎边席地屈膝牵袖而坐,端端正正对诸位伸一伸手,让他们入座:“诸位可曾听过前朝喜帝之时孙林父的故事?”
三位使节陡然一震,惊惶地互相匆匆对视。他们与谋士牵袖对坐在这殿阁中央,却没有一个人回答谋士的问题。虽然热浪滚滚,冷汗还是悄悄渗了出来。
“喜帝之时,北蛮猖獗,屡犯北疆。喜帝和瑞七年九月,北蛮九万铁骑强攻夔国,夔国国君派使者窦喜前去邻国郑国求援。因郑国与夔国有世仇,郑国大夫孙林父一口咬定夔国国君是想借请求郑国出兵以消耗郑国兵力,因此坚决反对郑侯出兵援助夔国,并将夔国大夫窦喜扔入鼎中烹死。其后一个月内,北蛮攻破夔国,取得直入中原的道路、直逼郑国。郑国毫无准备、一片惊惶,七日之内北蛮骑兵已兵临国都蒲城之下。危急之际,郑侯抓来当日妖言误国的孙林父,将他扔进当初烹死窦喜的鼎中——”
白衣谋士缓缓扫视过三国使者,三位使节心头齐齐一颤,谋士淡淡道:“连煮三日,尸骨无存。”
他回首抚着青铜方鼎,轻叹:“就是这只鼎。”
这个故事尽人皆知。就因为孙林父误国,小小一个北蛮居然大破郑、夔,直逼帝都长安,中原天子震惊。各路诸侯出兵勤王,出兵二十万,短短半个月便将北蛮赶出中原,斩首三万、俘虏四万,从此北蛮一蹶不振。
如此轻易便解决了北蛮,但郑、夔这两个诸侯国从此在九州大陆上消失,封地迅速被其他诸侯兼并,国号再也没有重现。
那方鼎咕咚一声水响,白烟热气汩汩冒出来,仿佛那百年前的两个冤魂荧荧而动。
三位使者已经忍不住口发干,眼发花,几乎说不出话来。
谋士幽幽道:“只是不知,贵使今日是做出使而死的窦喜呢,还是来日做昏聩误国孙林父?”
三位使者几乎魂飞魄散,北燕使者勉强道:“太傅此话怎讲?”
白衣谋士一笑:“事到如今,三位使者还有隐瞒的必要吗?五胡联兵犯我凉州,北燕国君得知消息,在我凉州与北燕边境蠢蠢欲动;三位使者为探我河西虚实而来,探子四处活动,贵使若是执意说不曾别有居心,自己也不会相信吧。”
陈国使者与中山国使者几乎要软倒在地上。北燕使者厉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贵邦不会如此粗蛮残暴、罔顾诸侯礼节,连我们几个使者都不会放过吧!”
王览微笑道:“君子固然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惜贵国不顾道义、对我凉州趁火打劫,凉州百万百姓的性命与三位贵使相比孰轻孰重?既然如此,还对诸位讲什么礼节呢?”
三位使者霎时间冷汗淋漓、手脚发软,瞪着王览,却吐不出一个字。
“但,既然君子有所不为,我河西自然不会对贵使不利;贵使放心,三位贵使今日也不会成为那个出使殉国的窦喜。”太傅幽幽道:“只是不知,今日我河西放过了贵使,来日贵使的国君会不会把贵使当做孙林父呢!”
北燕使者肥胖的脸上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此时陡然由红转惨白,瞪着王览失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谋士冷冷一笑,从广袖中掏出一卷绢帛,在地上刷地展开,居然是一幅地图!
谋士对三位使者一揖:“请贵使听在下拙言分辩、考虑其中利害,再做定夺不迟!”
“如今天下大势,内有晋室衰微、诸侯四起;外有五胡相持、欲犯中原。晋室天祚衰微、王师虚弱无用,诸侯各为私利、袖手旁观,是我河西虎贲铁骑夙兴夜寐、不辞辛苦,驻守千里河西屏障、日夜守护北陆江山,才有贵国国君与诸公的高枕无忧!”谋士坦然说出忤逆的言辞,缓缓扫视三位使节一圈:“贵使认为,在下这番话,是也不是?”
三国使者一时面红耳赤,居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五胡乱华,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贵国国君不但不思一致对外,反而趁火打劫,这种行为,算是明智吗?”谋士眼眸中锋芒凌厉,广袖飞扬,啪地一手按在朱红的“凉州”二字之上:“今日五胡自漠北犯我河西,贵国再自东南侵我凉州;我凉州腹背受敌,败于五胡,那谁还去做保卫贵国,做贵国国君的马前卒呢?贵国与五胡从此毗邻、短兵相接,在下不才,却也可以预见,贵国五百年在我河西屏障之下安逸无忧的局面就要结束了,而烽火连天、屡受胡人骚扰之日必定不远矣!灭了我一个华夏同根的河西,却增添了五胡这个强大的敌人,贵国之不明智,此其一也!”
“遭受胡兵侵扰,尚且不算什么。”谋士抬首看过诸位使者,口气放缓:“若贵使还不明白,请看当日郑、夔亡国之鉴!五胡向来有问鼎中原之志,岂会满足于小小河西!今日五胡联兵,便是欲与河西决一死战;河西战败,北陆顿失屏障,三国诸公如何幸免?我河西南接中山、西接北燕、毗邻陈国,本是唇齿相依;一旦凉州得破,胡兵铁蹄一鼓作气,北燕首当其冲,其次便是陈与中山!”
“唇亡而齿寒;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谋士眼睛里光华灼灼,让人不能逼视:“贵国之不明智,此其二也!”
“到时胡兵兵临城下,三国国君追悔莫及之时,想到当日贵使为你们国君出谋划策、对我凉州趁火打劫,贵使明知后果如何,却对国君不加劝谏!”谋士忽然冷笑:“误国之罪,于当日的孙林父何异?这个道理在下尚且得知,三国国君如何不懂?而在下对贵使晓以大义、苦口婆心,却说服不了贵使明白个中利害,自然也无颜苟活于世!贵使何必等到亡国之时国君一怒用刑,不如今日与在下一起投鼎了断,也省得落下千古骂名!”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大家可以看到,这个文是多么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哇……内牛!!
计中计,谋中谋;风云气,儿女情……还得在这个架空世界里活活编造一段历史,满足纵横家的铺张扬厉表现欲……
木有错,有亲问“孙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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