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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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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毫不理会,在战车前亲自下马,拱手一礼:“白姑姑,您怎么来了?”
一时之间,两方的羌胡武士与虎贲武士全部把目光看向了虎贲战车上的女子,王览也忍不住微微失神。
公子怀璧直捣王庭的时候,在乱军之中找到的这名女子。自从她被带到虎贲大营,因为身份特殊,公子怀璧对她礼遇有加,而本人又深居简出,故而很少有人可以见到她。今天也是王览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她的样子,看到了心头却微微一震。
“无妨。”那女子对公子怀璧微微一笑,却并不下车。
她大约三十余岁,并不很年轻了,但是依然美丽,而且那种美丽让很多人似曾相识——她眼睛呈深碧色,长眉微向两鬓斜飞,仰首顾盼之间有种逼人的明艳,像荒原上的野蔷薇。
只是另一朵野蔷薇方才初绽,这一朵野蔷薇的锋芒已经在岁月中沉淀。
她久居漠北草原,身份高贵,却依然是宽袍襦裙的凉州女子打扮,无论与胡人共居多久,从来没有变过。只是那双惯于握剑的手,却再也没有握起过长剑了。
左贤王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他心底最害怕的事情。自从公子怀璧直捣王庭,他就一直存在心底的隐隐担忧,终于还是发生了。
“嬴怀璧,”左贤王深邃的眼中如有风暴凝聚,一字一顿道:“你踏我王庭、私藏我王妃,如此卑鄙无耻,本王岂能容你!”
“左贤王!”公子怀璧勃然大怒,蓦地回头,冷笑:“十二年前你私藏我虎贲卫羽卫上将军,十二年后的今天,还想扣留我另一位羽卫上将军!如此手段,我岂能容你才是!”
左贤王的目光紧紧盯住战车上的女子,那女子却始终侧着面容,不与他对视。
他十指慢慢握紧,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我岂能看我河西血脉,”公子目光如剑:“流落异族!”
“很好。”左贤王的目光沉了下去,居然微微一笑:“那就问我手中回雪同不同意吧!”
公子怀璧厉声喝道:“虎贲听令!”
霎时间两边人马再一次轰然雷动,一触即发!
“咻!”的一声鸣镝呼啸,一直令箭飞射天空,尖锐刺耳。两方人马同时一怔,公子怀璧转首看去,战车上的女子眉目冷凝,慢慢放下手中的长弓,看着公子怀璧:“公子,可否听我一言?”
她挽弓射令箭,气势天成,依稀还可见当年那千军阵前的白氏名将、火焰蔷薇的风采。
公子依然冷冷道:“姑姑被左贤王私自扣留漠北十余年,让我们都以为第一名将白汀舟已在当年凉州一战殉城了。如今你我姑侄重逢,怀璧绝无可能再送你回羌胡!”
女子微笑了,凝视着公子怀璧,有一丝慈爱,也有一丝凄凉:“傻孩子。我再回凉州,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可是奚将军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十几年来你们都以为我不在了,就还这么以为吧!虽然我白氏满门凋零,但今日河西终于有你撑起大局,我已死而无憾。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你一面,你已经这么大了,没有辜负我兄长的教诲……于愿足矣!”
她突然转首看向左贤王:“王爷,用我来换奚将军,你意下如何?”
公子怀璧低喝:“姑姑!”
她不为所动,昂然迎向左贤王暴烈如火的目光:“以俘换俘,我身为羌胡王妃,难道换不回一个虎贲卫的将军吗?汀舟言尽于此,请王爷定夺!”
“王爷!”晏仲玄拍马赶上,急道:“王爷请三思!当前局势紧张,其余四部对我伏日部虎视眈眈,这是与虎贲卫再起战火的时候吗?而且,王妃落到虎贲卫手中,这是何等奇耻大辱,以后被其余四部嗤笑,我伏日部有何颜面?再说那第一名将奚子楚,是好相与之人吗?此子高傲倔强、一心向凉州,安知留在身边是不是养虎为患!”
晏仲玄苦口婆心:“王爷,此时不可呈意气之争啊!”
左贤王十指收紧又松开,紧紧盯着女子的面容,眼睛里如雷霆翻涌。
那双眼睛,那双任何时候都不曾屈服过的眼睛,多少年过去,依然一如最初相逢的时候。千军阵前,那火焰蔷薇一剑涅槃、力压羌胡名将时的惊艳;无数次交手,对那韶龄少女坚守危城、昂然不屈的震撼;孤城月下,他巡营时无意听她寂寞吹箫,从而夜夜流连不去的留恋……最终凉州一战,那个腐烂的城池在强大的羌胡铁蹄下轰然坍塌,凉州城破,主帅白烈兵败逃走,第一名将、虎贲卫羽卫上将军白汀舟殉城——
南方的鸿雁折断了双翅,他将她带去遥远的北方,彻底斩断了故土的牵绊。
他折翼的蔷薇啊……
左贤王蓦地转首,对公子厉声喝道:“我答应你!”
公子叹道:“白姑姑,您主意已决?”
白汀舟深深凝视着他:“这算我为凉州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她转身,捧出一只颜色古沉的长匣,长有四尺余,似乎颇有重量。她一字一顿道:“请公子替我,将这把‘涅槃之剑’交给白璧晖白将军,告诉她,白氏名将之血,将要由她延续下去!”
白氏涅槃之剑,既是剑诀、又是剑名,为白氏名将历代传承,上一代是白汀舟所有。
公子悚然震动,双手接过:“怀璧当不负所托!”
白汀舟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左贤王。
左贤王大步走来,晏仲玄似乎要拦,但被他甩袖挥开。他对虎贲武士视若无物,走到战车前,上去将王妃一把拦腰抱起。
公子怀璧默然看着他们,眼中有丝恻然。
这名震漠北的火焰蔷薇,昔日的凉州第一名将,为什么久久滞留羌胡,思恋故土而无法归来?
她成了一个废人。
当年凉州一战,名将白汀舟没有死,她身受重伤被左贤王救走,保住了性命,但她的腿再也无法站起来。
昔日的名将再也不能策马舞剑。
河西的鸿雁被折断了双翼,落在了仇敌手里,被牢牢锁在了漠北的草原。
白汀舟在左贤王的怀抱里扬起面容,努力看向东南的方向。万里迢迢,黄云隔断。
左贤王凝视着她的脸,低声问:“你看什么?”
她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与他讲话也不看他。
这漫长的十二年啊……从绝望、希望再到绝望,短短数日,也是半生。此后,还有漫长的多少年?
左贤王将她的脸压回怀抱,低声一字一字道:“你可以一直恨我,但永远别想离开!”
晋愍帝元熙十二年五月,公子怀璧与左贤王在燕支山下、苍水之畔缔结盟约。公子怀璧撤兵王庭;左贤王送还虎贲战俘,开放边界互市,大军撤回漠北草原三千里、有生之年再不踏入河西走廊一步。
“八年相持,终于尘埃落定。”
王览驱马行至公子身边,与他一起看向羌胡大军消失的方向,慨然长叹。与这河西第一强敌的八年杀伐对峙,终于烟消云散。无数次绝境逢生,无数次出生入死,此刻回想,恍然如梦一般。
“是啊!八年了,这西北边陲,终于尘埃落定。”公子怀璧策马立于苍水之畔,仰首看着水流滚滚东去。这已经是积雪融化的时节,苍水上涨,正是河西农田灌溉的时节。
这八年相持,烽火动荡,多少武士的尸骨埋在了苍水边,多少英雄的碧血洒在了大漠里?残阳铺遍,那一定是无数英灵的鲜血染红。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公子怀璧遥遥东望,那天地开阔,苍云舒卷,像历史的卷册在时空里翻动。
这一页,终于要翻过去了。
“如释重负,简直不像真的。”王览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我回到凉州,要大睡三日,叫一班最美妙的女乐与我演奏,诗酒歌舞,至死方休!”
公子挑了挑眉,笑道:“不用叫,到时公子府的女乐,你随便挑。不过在此之前……”
“如何?”
公子阴狠一笑:“我们还是先去拜访一下顾雍顾都督吧!”
第五十八章 归去来【大结局】(上)
这是一座高三层的八角楼阁,斗拱飞檐衔着古老的铜铃,被风一吹,泠泠响动。
晨光初起,天际还是青蒙蒙的颜色。残烛跳动几下,熄灭了。风掀起在案几上平铺的纸,一双干净修长的手轻轻将它抚平。不知何处有缕缕丝竹管弦之声,断断续续随风飞来,若有若无,让在案几前披衣跪坐的谋士微微恍惚,执起的狼毫笔尖一抖,滴下一滴墨渍,在纸上氤氲开来。
这座城市在刀尖上惊恐万状地悬了多日,已很久不曾听到过管弦之音了。
居然是《雪月四弄》。
当日新春,公子府寿宴上梁国鸾姬公主三首曲子惊艳四座,与她孤弱女子胆敢行刺公子怀璧的壮举一起在坊间暗传颇盛,无非河西公子如何为梁国公主琴曲风姿所慑,竟丝毫不追究她行刺之罪,反而爱宠有加。公子公主、爱恨纠葛,为坊间津津乐道,倒成了香艳旖旎的情事传奇。其中这半首来自云梦的《雪月四弄》更是被好事者记下曲谱带出府去,一时间习者甚众,尤其是女子,无论名门闺秀抑或乐坊女伎,大有风行之势。
可惜这首古调太难,如果能这么容易习成,也不会几乎失传了。
不知是谁家的女子,在如此早的清晨苦心练习这曲古调。虽然生涩断续,却终于可以稍稍连贯了,雪月交辉的意境颇见端倪,琴声刚好弹奏到他笔下书写的曲谱部分。
雪月四弄……
月下人似月,雪中人如雪。泠泠五指拂,清音寂长夜。
“大夫又是一夜未眠?”
家僮谢羽轻手轻脚走进来,为简歌卷起窗上竹帘。简歌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执笔出神了。他微笑一下,将小狼毫轻轻搁在砚台之上,温和道:“阿羽,你过来。”
小童赶紧放下手上的活计,走过去,在简歌面前坐下。简歌将案上摆放的卷册与刚刚书写完的放在一起,居然是厚厚的一摞。
小童奇异道:“这是什么?”
“是琴谱。”简歌温和道:“是我所记下的所有云梦琴谱,有《遏云》、《九韶》、你最喜欢的《雪月四弄》,还有很多别的在战火中已经失传的古曲,我能记下来的,已经全部在这里了。”
“大夫,您这些天夙兴夜寐,就是在修写这些曲谱吗?”小童老气横秋地皱起了眉头,看着简歌越发苍白瘦削的脸与熬得血丝通红的眼睛:“琴谱可以以后再写,您怎么可以不睡觉呢?”
他还小,不能完全明白简歌的意思,不明白这些被他一字一字通宵熬夜写在这简朴纸张上的东西,是多么珍贵。在多少年的战火烽烟的动荡之后,就是这一摞手书中的古曲音谱,很多都已经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份了。就是此刻不起眼的这些手书,被存放在一只古旧的木匣之中,被后来的琴师国手谢羽保存了下来,成了后世琴师无比尊崇的珍贵资料。
它们是被一名名叫简歌的寂寂无名的琴师所一笔一笔书写下来。
但小童谢羽现在只是心疼他家大夫常常彻夜不眠,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瘦削。
这些日子以来,大夫的房中时常彻夜灯火通明,常常半夜醒来,还可以看到他在窗前披衣伏案的身影,偶尔剧烈地咳嗽。他像在和时间抢夺一样忙于做什么事,孜孜不倦。小童不懂政治,但他知道他家大夫是十分了不起的人,这段日子凉州城接连发生天翻地覆的大事,他一直以为他是在忙于这些政要,原来是在整理琴谱。
简歌慈爱地抚摸着小童的头,轻轻叹口气,低低道:“时间不多了啊……”
小童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简歌微笑不语,将这些东西抚得整整齐齐,放在一只色泽古旧的木匣中,交到谢羽手里,温和道:“阿羽,来。”
小童懵懂地伸出双手接过,好奇地看着他。
“我这一生,兜兜转转、汲汲营营,机关算尽,到头来一切不过是一场空。”简歌的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低声道:“现在蓦然回想,原来平生功业,到最后可以流传下去的,只有这一卷琴谱了……”
简歌柔声道:“阿羽,你记着,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没有回来,你要代替我好好收藏它们。”
小童一怔,急道:“大夫,您要往哪里去?”
简歌笑了笑:“我漂泊太久,该找一找回去的路了。”
“您要回哪里?回云梦吗?”
简歌拢了拢衣袖要站起身,但由于久跪双腿麻木,踉跄一下。小童急忙上前扶住,他微笑着摇摇手:“无妨。”
站起身来。窗外,晨曦初起,天光青白。
时令已是四月,凉州城春日迟迟,比南方要晚,此时正是暮春时节。
他眺望着窗外清晨的薄雾,越来越浓了,遮蔽住视线。从此处望去,这座城市像是浮动在一片云海之中,苍茫无限。
他眼中闪烁过一种悠远的神采:“是啊,云梦。”
谋士回过头来,在晨光中,他鬓边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小童一阵心酸,轻轻咬住下唇。他不想离开他,一点都不想。
简歌温和地抚摸着他的头:“不要难过,孩子,这只是暂别。你也会回去的,所有的云梦人都要回去的。云梦泽,翠微山,那是我们的家啊。”
“我也可以回去吗?”
“是的,所有流落九州的云梦人,总有一天,都会回去的。”简歌的声音温和,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坚定:“我还要在云梦泽的小舟上,等着听你抚琴呢。”
这句话,谢羽记了一生。
他日后成名,终于辗转回到故国,一生未曾踏出云梦一步。他始终都记得,那个谪仙般美丽而寂寞的人,他的老师,会在那云梦泽不知何处的一叶小舟上,听他抚琴。
而此时,初生的旭日挣脱了大地的束缚,跳出地平线。红光陡然撕开晨雾,带着一种侵略性的霸气,天地间轮廓终于渐渐清晰。
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发出清越的长鸣,宛转而悠长,掠过已经绿意渐浓的花木,疾飞而去。
小童露出欢喜的神色,问道:“大夫,这是什么鸟儿?”
简歌微微一笑,正要回答,远远西面的城外却一阵骤起的喧嚣,撕裂了凉州城的寂静。
那是一种杀气逼人的张力,殷雷滚滚声中,凉州城门轰然洞开,番舍被惊动,酒楼被惊动,坊间被惊动,虎贲卫西山大营的方向也被惊动了,无数铁甲武士策马从街市中奔过,武士们一队队蜂拥而出,百姓们向城门涌去,一路听人高声大呼:“公子回城!公子回城!”
凉州城沸腾了。
晋愍帝元熙十二年,四月二十一,公子怀璧伐胡归来,率数万大军日夜急驰,回到了凉州城。此时凉州城早已在顾琼、左千城的控制之下,凉州百姓与城中虎贲卫大开城门迎接,欢欣雷动。
羌胡铁骑兵临凉州城下的时候,传来了公子怀璧直捣王庭的消息。这座在顾雍手里命悬一线的城市,终于在战火中得以保全。
这一次的和平,希望是长远的和平。
城中商旅、百姓用狂欢来表达激动,凉州城中、苍水之畔,歌舞狂欢、火树银花,七日不绝。
当然,欢庆是后话,琐事还是要解决的。
凉州城短短数月之间,几乎数次易主。之前分明已经胜券在握、大权独揽的安西都护府大都督顾雍,一夕之间成了阶下囚。不光是他,几乎所有人都不太明白这个转折是怎么发生的。
为什么左贤王兵临城下之时,应该身陷囹圄的公子怀璧会如神兵天降、现身漠北?他如何走出顾雍固若金汤的地下囚室,谁为他解开了“美人恩”的蛊毒?他又是怎么避过铁甲军重重耳目,离开了生死一线的凉州,奔赴陇勒,率领大军直捣王庭?
最重要的是,从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到直捣王庭的消息传来,中间这些日子公子怀璧早已不在凉州,而顾雍居然毫无察觉。
顾雍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机会给他想明白。因为公子怀璧直捣王庭的消息传来凉州,他还没有从不可思议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时候,云渊的大军已经从陇勒城的方向疾奔而来,直逼凉州城下。而他们甚至不用攻城,凉州百姓已经轰然雷动,从里面为他们打开了城门。
顾雍在爱妾身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云渊拖下了床榻,扔进了囚室。
“顾都督,暌违多日,别来无恙啊。”
顾雍被押着的两名虎贲卫百夫长推了一把,跌跌撞撞走进厅堂,差点摔倒。听到这个声音,他倒抽一口气,抬起头来,就看到王览似笑非笑的脸。
此处是公子府,千仞堂。
广阔的厅堂,全身重甲的将军们分列两侧,看到顾雍进来,一些年轻气盛的几乎要冲出去噬他血肉。
“亚父啊!”
一旁惴惴不安地坐在高座上的人一看到他就全身发起抖来,想要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王爷。”王览皱眉,低喝一声,河西王急忙收住站起的姿势战战兢兢地坐了回去,颤抖不安的目光时时瞟向地上的大都督。在他身边,站着不言不语的谋士简歌。他一身布袍,目光悠远,仿佛完全置身事外,眼睛穿过虚空,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顾雍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肩后,双手被缚,挣扎着要站起来,被身后的武士猛地重新压下去。他将目光投向厅堂正中胡榻上静静坐着的身影,声音微微颤抖:“嬴,嬴怀璧!”
胡榻上的人举袖掩口,轻咳了几声。他半倚在胡榻上,神色苍白疲惫,睁开眼睛懒懒地看了顾雍一眼,笑一笑:“顾都督,没想到你我还有如此重逢的一日吧。当日我怎么说?即使我不杀你,自有时局杀你。没想到时局还是把你交给了嬴某,实在是天意啊。”
“嬴怀璧,你想怎么样?”顾雍挣扎着抬起头来。
公子冷冷道:“顾都督私通外敌,为一己私利几乎亡我河西,只此一条,其罪当诛!”
“嬴怀璧,你这卑鄙小人!”顾雍气急败坏:“你目无纲常、僭越君侯,不臣之心、尽人皆知!今日你对付老夫,就是为了扫清政敌、公报私仇。你这叛逆,你这乱臣贼子,自有人看得明白!”
武士们勃然大怒就要动手,公子挥手制止,淡淡道:“算了,不必与将死之人计较。”
“嬴怀璧,胜为王、败为寇,今日老夫落到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顾雍挣扎吼道:“只是老夫不服,老夫这一局精心筹谋、天衣无缝,究竟是在何处差你一着?”
公子轻叹:“对,你这一局,真的是精心筹谋、天衣无缝。为你筹谋者,其经天纬地之才,嬴某也由衷叹服!”
“那老夫究竟疏忽了什么地方?”顾雍嘶声道:“明明在帝都特使手持你公子府印信、离开凉州之时,你还身在王府之中、重兵把守之下!”
“是啊,嬴某还记得,那晚风雪大作、滴水成冰。左贤王直奔凉州而来,战事紧急,帝都特使不顾风雪,手持印信连夜离开凉州、回去帝都。”公子怀璧微笑了,眼睛里闪过一抹看不透的光,慢慢道:“只是,那晚离开凉州城的,真的是帝都特使么?”
第五十九章 归去来【大结局】(下)
那晚手持印信离开凉州的,真的是帝都特使么?
顾雍陡然震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那一晚开始,被你囚禁在密室的人,就不是嬴某了。”公子微笑道:“嬴某手持公子府印信,连夜离开凉州,在奔赴帝都的中途回转,改道西行,先与兵变离开凉州的左千城、风无逸诸将军会和,再率大军抄燕支山中小路西去、直奔陇勒,与城中主力重逢。之后的事情,都督已经知道了。”
之后便是大军兵分三路,一路是云渊率领直奔凉州,一路是顾琼、左千城率领于中途伏击左贤王,一路便是公子怀璧亲率主力,直捣王庭。
好一招托梁换柱,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精妙的计谋!
那晚风雪呼啸,随行的人都身披大氅、裹住全身,如果其中一个人被换掉,不是刻意盘查的话,在大风雪中实在难以察觉。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顾雍慢慢道:“那囚室中的人,是谁?”
囚室中不是公子怀璧,那会是谁?他代替公子怀璧被囚,是冒着剑锋架在脖颈上的危险。虽然囚室中有帷帐遮挡,但一旦被顾雍发觉,绝对只有一条死路。而且,若是公子怀璧没有一举拿下左贤王的雄才与魄力、没有这龙勒城中用兵如神的惊世一谋,哪怕只是一日耽搁,顾雍在云渊打回凉州之前得知了囚室中已非公子的消息,此人也必死无疑。
他代替公子留在凉州,几乎就是决定了代他去死。
那是怎样的情义与信任?情义深重到他可以替公子怀璧深陷龙潭虎穴,信任到他可以用自己的命来一赌,赌公子怀璧有此雄才大略、可以一举扭转乾坤!
他是谁?!
顾雍惊悚地想到了一个人,只是不敢相信。
“是帝都特使。”公子慢慢地,一字一顿道:“姬骧。”
顾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又重重闭上,身体一软,委顿于地。
是帝都特使,真的是帝都特使姬骧!他是什么时候与公子怀璧开始联手?他与公子怀璧是对手,他代表帝都站在公子怀璧的对立面,他为什么要帮他?
他千算万算,不曾算到帝都特使身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顾雍喃喃自语:“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好了。”公子有些疲倦地挥挥手:“顾都督,你可以瞑目了。来人啊,把他拖下去。”
顾雍大吼起来:“王爷,救我啊,王爷救我!我是你的亚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啊,王爷!”
河西王举袖遮住了自己的脸,簌簌发抖。
公子冷笑:“王爷受你这小人巧言哄骗,险些筑成大错。王爷如今幡然悔悟,看到嬴某清君侯之侧,高兴尚且不及,岂会再受你蒙骗?”
顾雍蓦地看到河西王旁边静静地如置身事外的谋士,大吼起来:“嬴怀璧!此人才是主谋!就是他背叛与你,为我运筹帷幄,你怎么不把他拿下!”
他的脸狰狞起来,怪笑:“莫不是你也看上了这个妖孽,想留着他做脔宠?嬴怀璧,嬴怀璧!原来你也是个荒淫无道之徒啊!……”
公子挑了挑眉,冷笑:“简大夫救嬴某一命,助嬴某力挽狂澜,功过相抵,嬴某为何要拿他?”
顾雍再被震住,破口大骂被堵在了喉咙。
公子冷笑:“嬴某身陷绝境,凉州城被都督一手掌控;特使身在河西势单力孤,他有心相救,恐怕也无计可施吧!都督也不想想,是谁为特使想出了这一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又为嬴某解了美人恩的蛊?”
只有一个人。
简歌。
“如果我没有猜错,简大夫,你从梁国就开始筹划这个杀局了吧?”公子怀璧在胡榻之上问道。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而疲惫,憔悴更胜前日,大约是没有好好修养之故。他十指指尖的细小血洞已经不太明显,那是当日特使姬骧与他在囚室互换之时,精于机械之术的简歌打开了铁链,为他解蛊时留下的伤痕。
简歌用一枚银色长针将他十指指尖刺破,蛊毒就是从这里,以不中蛊之人的新鲜血液与香草混合为饵,一点一点被诱出来。
顾雍被拖了下去,居然没有再破口大骂。也许是震惊,也许是绝望。他可以想到帝都特使出手的可能,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简歌为公子怀璧布了这最后一局。
这个人设下了整个天衣无缝的天罗地网,把自己的心上人送上到了仇人的床上,他机关算尽,让公子怀璧命悬一线、虎贲卫几乎全军覆没、凉州城危在旦夕……他费尽心机做了这一切,为什么又要在最后翻盘?
这个答案,不光顾雍,所有人都想知道,公子也想知道。
简歌淡然道:“是。”
“从梁国战败,你决定追随我来凉州?”
“不,”谋士静静道:“从你决定出兵梁国,我就开始计划了。”
“哦?”公子奇异地挑了挑眉。
“梁国就像一颗果子,表皮或许尚且完好,可是里面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虎贲卫号称虎狼之师,梁国的公卿贵族又怎能抵挡得住。”谋士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又是何时与顾雍牵上线?”
“公子府寿宴之后,盘马坡失利,凉州震动之时。”
那个时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与五胡联军的紧急战况上面,谁还注意一个小小的亡国谋士?
王览轻声叹息,就是那时候,他有一次深夜前去拜访简歌,偶尔在他书案上读到那首七律,对他种下了疑虑的种子。
之后,这沉默的谋士在所有人专注于羌胡之时,他一面与顾雍谋划、暗通左贤王,一面为梁国公主种下“美人恩”的蛊虫,毒箭直指公子怀璧。左贤王五胡联军势压朔方,虎贲卫主力被一点一点调往朔方,凉州城北渐渐掏空。而与此同时,梁国公主将“美人恩”种到了公子怀璧身上。
从此,朔方为一条线,凉州为一条线,两条线索绵延交织、环环相扣;一方与左贤王暗通款曲,一方顾雍暗中筹划步步追随,两条线终于交织到一起,只等凉州城中公子怀璧美人恩发作之日,便是朔方城中虎贲卫全军覆没之时。
好一场疏而不漏、天衣无缝的大局啊!
厅堂中的诸位将军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场生死翻覆的大劫,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无数同伴葬身胡人铁蹄之下,公子怀璧几乎命丧顾雍之手,凉州大权被都督府掏空控制,左贤王大军势如破竹几乎踏破河西……
都是这个沉默的谋士,一手筹划。
公子怀璧抬起手,堂下不知多少已经出鞘的剑收了回去。寂静的厅堂内,刺耳的还剑之声清晰地传入耳内,空气里有一种压抑的杀机。
“你眼看我虎贲将士埋骨黄沙、无数无辜百姓生灵涂炭,”公子广袖下的十指慢慢握紧,一字一顿道:“你不曾有过一丝愧疚么?!”
谋士蓦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火,直逼公子怀璧。
“当日公子引领大司马三十万大军踏上‘水云堤’、踏破翠微山,眼睁睁看我云梦生灵涂炭、我云梦武士死站到最后一刻的时候,看我三千里云梦泽变成一片火海焦土的时候,公子的心中,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慈悲!”
他白玉般的脸通红,平静的面具陡然破碎,恸声嘶喊。
“公子看我无数无辜云梦百姓国破家亡、四海飘零的时候,我云梦美貌女子男子尽被欺辱、云梦老弱被烧杀驱逐的时候;我云梦人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居无处居、九州零落,受尽屈辱的时候,公子的心中,可有一丝慈悲!”
那九州三陆最美丽最神秘的国度,永远消失在了烽火铁蹄之下;那个最智慧、美丽,却是最柔弱的民族,从此再没有了可以庇护他们的家国。
公子怀璧重重一把按住了胡榻,本来苍白的脸白的更是殊无血色。知道这些内情的人,并不太多,而且他们大多已经死在了云梦破国的时候。
他紧紧盯住谋士:“你不是普通的云梦人,你是谁?”
“‘风云西昆,不留一人’。”谋士怆然一笑:“那场屠杀是要把我们屠戮殆尽的,可是,我活下来了。在下西昆馆馆主简朝牧之子,简歌。”
风云骑、西昆馆,是云梦王族的左膀右臂。而西昆馆更胜一筹,据称他们掌控云梦秘术、古籍,故而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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