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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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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侍立的两名侍女举袖掩口,顾盼传情地大胆盯着来客,娇媚道:“大夫,请。”谋士目不斜视从她们身边走过,侍女低低娇笑,互相耳语:“还是个正人君子呢。”
侍女在他身后垂下竹帘,谋士有点不适应室内的昏暗,他停住脚步站在垂帏前一丈余的地方,对四周缓缓扫视一圈。这是一座竹舍,寂寞得像是与世隔绝。室外大雪纷飞,室内居然没有火盆或者暖炉,甚至宾客跪坐的竹席上,也没有铺上毡毯。
谋士陡然开口,厉声道:“公子怀璧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隆冬时节,你们是在怠慢公主,还是在怠慢在下?!”
他蓦地转头,那双美丽的凤眼扫过一旁的侍女,锋芒冷厉。侍女迎上这样的眼光居然全身一寒,花容变色。她们虽然不问军务,可是公子府新来的幕僚、梁国凤雏简大夫是一名美貌惊人的年轻男子,恐怕全凉州的名媛淑女或者女乐歌姬都有所耳闻。据说此人公子也颇为看重,当然就是她们得罪不起的贵客;侍女们急忙退下去安置贵客需要的东西,走得老远才压低声音,语气颇为不屑:“还算什么公主!好大的架子……”
于是火盆很快就生了起来,侍女急忙在香炉里加了一把香料,坐席上也铺了厚厚的毛毡。
“鸾姬这里简陋寒酸,”帷帐内传来低低的声音,飘渺如梦中语:“怠慢大夫了。”
谋士白玉般的脸上闪过一丝碎裂,他慢慢走上前,伏地一拜,久久不起,依然是旧日宫廷的稽首大礼:“梁国旧臣简歌,拜见公主殿下!”
垂帏内的人看不清表情,她久久不语,半晌轻轻道:“大夫,请起吧。”
她的声音微微沙哑,像是低低的叹息。
简歌伏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他举手托高一摞绢帛,慢慢道:“公主,梁国宫廷正乐《九韶》,在下已经带来了。在下明日便要奔赴朔方,曲谱整理也许不太完整,还请公主指点。”
侍女不敢再戏弄与他,恭敬地双手接过曲谱呈到垂帷中,便垂手退了下去。一时间,室内似乎只有帷帐后传来公主慢慢翻动曲谱的声音。简歌不由地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她那浅浅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就像曾经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她柔软的双臂从背后抱住他的身体,柔糯的声音响在耳边:“简歌,我怕……”
前尘再不可追回,回首间,已是沧海桑田。
公主好像说了一句什么,简歌一怔,才发现自己的恍惚。他拢袖拱手:“公主?”
“简大夫精心修订《九韶》,完美无缺,鸾姬非常感激。”公主的声音柔柔地传过来:“大夫劳碌了。”
简歌敛容一拜,施了一礼:“不敢。”
仿佛又是在梁国宫廷的时候,多少年他们就是这样相处,平静而内敛。
帷帐后的公主轻声道:“请大夫再为我演奏一曲,好么?我想听《九韶》的《云章》。”
他怎么能拒绝?他怎么会拒绝?
谋士没有说话,拢袖一拜,走到一侧放着的那架古琴后坐下。他垂下眼眸,伸出手指,轻轻一抚,泠泠的清音便幽幽地自弦上飞下。
顿时一切都静了下去。
没有战火,没有烽烟,没有你死我活,没有风云变幻。好像窗外就是数枝梅花影,阶下一湖碧寒水;风雪飞过,暗香浮动,她依然是梁国公主,他依然是宫廷琴师;她岁月静好、等与他把盏共一醉,他谋划军机,烽火间手抚琴弦飞——
好像一切都是一场大梦,蓦然回首,在梦的彼端,一切都没有变。
真的没有变么?真的没有变?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风霜……”公主的声音突然响起,随着琴声飘荡在空寂的室内;她叹息般道:“简大夫,你后悔过么?”
“铮!”琴声戛然而止。
她的声音听不到起伏:“你恨我么,我曾恨你入骨,甚至想杀了你……”
谋士的双手按在琴弦之上,慢慢抬起头来,盯着面前那方垂帏。
他看不清她,这一片锦缎放佛隔开了此岸与彼岸,咫尺天涯,万水千山。
“简歌无愧于梁国,”他一字一顿,仿佛有些艰难:“只有负于公主!”
像有什么突然炸裂,某种东西冲破了薄薄的障碍,汹涌而出。垂帏后的人影骤然举起广袖,遮住了面容。
“不要哭,公主!”谋士的手指紧紧抓住琴弦,任凭纤细强韧的丝弦深深嵌进皮肉,渗出细细的血珠。他声音很低,像在全力压抑,慢慢地一字一字吐出来:“不要哭!为我这样的人哭,不值得,不值得!”
公主用广袖遮住面容,听不到一声哭泣,可是她全身都在颤抖。
是的,她爱他,甚至在最恨他的时候,也还是爱他。从她十四岁、他十九岁,从荒淫无道的丹阳君府、到同样荒淫无道的梁国宫廷,从一个锦绣地狱到另一个锦绣地狱;几乎十年,她爱他,用尽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年华。
他们谁欠谁的,谁负谁的,又怎么算得清呢?那是她的梁国,可是不是他的;那是她的父侯,可是对他而言,是一切屈辱的根源。那十九岁被送入丹阳君府、苍白而沉默的少年,又有谁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屈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从脔宠到策士,一步一步爬上了今天的位置?为梁室,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看一看他鬓角,那早生的华发!
她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她都可以理解,但是无法接受。
他们究竟是怎样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的手上,不知不觉已经沾满了她故国故人的鲜血,从阳谷关到梁园客——在历史巨轮的运转中,诸侯亡国、群雄争霸,这样的杀戮太过寻常,甚至不值一哂;可是在指点春秋感叹兴亡的史家大笔触之外,谁曾注意到一些和霸业与历史无关的人,她们的悲哀?
在史家眼里,他的作为或许无可厚非;而她,只是一个女人,而这个男人的手上,沾满了她亲人的血。
“太迟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突然开口,深吸一口气,慢慢放下遮面的广袖,隔着垂帏,与谋士遥遥对望,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慢慢道:“今天请大夫来,不是为了《九韶》,也不是为了旧事。”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美人刺’。”
简歌蓦地起身,一下撞翻了面前的古琴。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公主低低道:“我要‘美人刺’。”
她慢慢掀开那重锦帐,走了出来。
就像走过了万水千山,她终于从那一重屏障后走了出来,走到了他面前。
比起公子府夜宴的时候,短短数日,她似乎又瘦了,像一朵苍白憔悴的花。她站在离他离他不到半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长袍的衣襟,轻轻一挑,宽大的锦袍落了下去。她的衣服像一朵花的花瓣,一片一片被剥了下来,落在地上,露出□的身体,像最终露出最娇嫩的花蕊。
那细窄的腰、颤颤的乳、雪白的肌肤。
那雪白的皮肤!
脖颈、胸口、腰腹,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但衬着雪白的皮肤、依然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到像一刀刀焠了剧毒的刀锋,狠狠地,毫无预兆地,□简歌的心脏。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他甚至知道,那霜雪一般的女子,像一只无助的柔弱羔羊,是如何被送上胜利者那残酷、滴血的祭坛,来祭奠一国之亡!
她突然微笑了,笑容里有一种不顾一切绝望,一字一顿道:“当日大梁城城破之时,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走?我在等你,等你回来。然而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以全部赌注来托付的。我不恨你了,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都有自己必须要走的路,而我,只能靠自己。”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的身体像一朵被摧残过的花,就那么不顾一切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还有这个残破不堪的身体。”她的眼睛明亮得像是要燃尽生命的能量,绝望地微笑:“我用剑杀不了他,用机关杀不了他,这次,我用我自己。”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不想让我现在就死,给我‘美人刺’!”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朔风呼啸,大雪纷飞。
谋士慢慢地从阁室内走了出来,走下台阶。公子府华灯初上的热闹离这里很远,空旷的四周已经没有人影活动。瘦削修长的身影在苍茫天地间踽踽独行,寒风夹着雪片吹打得他的身躯歪歪斜斜,像一具遗世独立的傀儡,无力地挣扎在□纵的引线间。
他在大风里突然站住,转过身去。
灯烛昏黄的竹下馆在大雪里影影绰绰,大风在耳边呼啸,不过是短短一段路,他的肩上和发上已经落了一层雪。简歌伸手抹去脸上积雪融化的水珠,眯起眼睛,静静凝望着透着烛光的方向。
“公主……”
明知道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听到,年轻的谋士依然一丝不苟地敛容拢袖,双手交覆,对着雪中烛光摇曳的方向深深一拜,低低地一字一字道:“请你一定要等我,等我从朔方回来……”
等我从朔方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那在弦上的箭,终于到了发出去的时候。落下的棋子,也要定局了。
谋士最后一次深深凝望一眼那间馆阁,转身向前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这是第二场离别。朔方之战的第一页,终于被掀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远处灯火阑珊的琅嬛阁,裹在宽大长袍里的女子正在细细地描摹着浑天仪上星辰运行的轨迹。
琅嬛阁中式如此的寂静,窗外呼啸的风声丝毫传不近她的耳朵,只有萧索的花木枝条被风雪吹动,在窗上投下斑驳的暗影。在被严密测算出的位置,是两座巨大的浑天仪,被机械的力量操纵,缓缓地转动,与室外天地间星辰的起落同步。
对着浑天仪的,是一架堆满案牍的案几。案几两侧是两座灯树,上面点燃了上百支蜡烛,旁边熏着一炉龙涎香,光影跳跃、暗香浮动。
她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浑天仪映照的是星辰的轨迹,误差极小,可谓毫厘。在浑天仪的监测之下,也没有什么细微的轨迹运行会逃离她的眼睛。
而此时,破军星四周的星辰运行在悄悄发生着变化,一直沉寂的那枚客星突然改变了轨迹,陡然划过了周围辅星拱卫的轨道,直逼破军。如果此时天气晴朗可以观测天象,就会发现,破军的光芒渐渐在黯淡下去。
北阴主死,北辰主生。
客星犯破军,而此时,她已经看出了那枚星是哪颗星——北阴。
北阴主死!
星辰间的力量在互相牵引,变幻不定,又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颗北阴是谁的命星?破军是否会因它而陨落?这事关凉州生死的一战,是否是注定失败的结局?
女史寂然无语,慢慢转首,看着一旁案几上那一只细长的木匣。那里面,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公叔雱《松鹤图》。
她的眼睛慢慢浮起一层朦胧的泪光。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龙甲
朔方城距离凉州城,西方偏北五百七十里。
城池矗立在绵延五百里的燕支山脚下,一带苍水横跨西北,从城前流过,举目望去是一片莽莽平原。从这里开始向西延伸,燕支山与祁连山的雪水滋润出一道狭长而肥沃的土地,夹在茫茫戈壁中央,被称为河西走廊。
这里是河西农业最发达的地方,又是丝路商旅休憩的驿站。大漠的风沙被阻挡在城外,不少大宛、康居和龟兹的商旅就在城外的月牙山下的村落置地定居,有的甚至一生不回西域故土。
无论是作为丝路重镇,还是河西粮仓,抑或是河西之地的心脏、凉州城的西部屏障,这座城市的战略地位,都不言而喻。
此处是朔方城外十六里,跑虎原。
浓云被风撕扯着翻涌,压在茫茫荒原的上空。烽烟还在不断地冲天而起,黑云便似乎压得更低,又厚了一层。
胡人的攻势再次被压了下去,前方的战场居然寂静下来。秃鹫凄厉地鸣叫着从战场上空掠过去,在地上一洼一洼鲜红的小溪上映出影子。
“胡人退了?”
年轻的武士从箭垛后悄悄露出脑袋,不敢相信地望向胡人退去的方向。他身边的将军一把将他按了下去,与此同时,咻咻几道冷箭从他头顶擦了过去。
“我们死的人够多了,都给我小心保护好自己的命!”顾琼压低声音狠狠训斥。而一轮冷箭放完,像退潮一样,胡兵汹涌的军队居然真的从战场上退了下去,留下满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和浸泡在血渍里的战旗。
“阿野,我们的人,还剩多少?”顾琼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渍,转过头看向身边他的副将,低声问。
顾琼一身银灰的鱼鳞细甲,已经被染成一块一块的暗红,不复之前翩翩儒将的风采。他身边的百夫长桓野头盔破了一半,肩上被一支羽箭穿透之后草草包扎,暗红的血结成痂,现在因为剧烈动作的牵引,再次破裂,血渍浸透了铠甲。
“步兵和骑兵,都不到一半。”桓野粗声回答。他伸手摸向身边的箭匣,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其余的人,状况也没有好多少。他们隐蔽的小丘陵前已经铺满了对手和自己人的尸体,武士们静静地埋伏在丘陵后,也不知是麻木,抑或太过疲倦。他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头上、脸上,浓稠的血渍和尘土混在一起,已经分辨不出每个人的面容来。这支五千人的精锐被困在这里已经三天两夜,远处的胡骑打的是车轮战,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地涌上,整整三日两夜,不给对手丝毫喘息的机会,似乎哪怕是累,也要累死他们。
这是五千人与几乎十倍于己的对手的鏖战,这支顾琼旗下的精锐能坚持到现在,靠的完全是武士的勇决和娴熟的战术。就像此刻,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兵阵几乎已经不成形,却依然不乱,稳如磐石。所以胡人的推进极其艰难,他们要付出与对手相等甚至更大的代价。跑虎原这方圆不过数里之地,胡人几乎是要一寸一寸地争夺。
而现在,这支只剩不到一半人的虎贲精锐,已经筋疲力尽了。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有两千人左右。”顾琼凝视着胡人撤退的方向,回过头来缓缓看一眼他的武士们:“大家都做好准备了么?”
桓野没有说话,默默取出最后一匣弩箭。将士们都没有说话,时至今日,他们都明白胡人这次撤退,恐怕只是为了下一轮更凶猛的攻势,就好像猎鹰扑食羔羊之前,怜悯般留给它最后一个喘息的机会。
桓野转过头去,看向身后,天地相接的地方就是那座雄壮的城池。他们的距离并不太远,不到二十里,如果发出求援信号,虎贲卫大本营一定可以看得到。虎贲铁骑、速攻无双,若是他们的兄弟急兵来救,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而他的怀里,就放着一支传递信号的鸣镝火箭。桓野的手动了动,终于慢慢伸进怀里。
“啪”,顾琼的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桓野蓦地抬起头,看到顾琼箭一样锋利的眼光。他利落地一把将桓野胸口藏着的箭筒拽出来,啪地扬手,桓野被狠狠抽得一个趔趄滚在一边。
“谁敢再想向朔方求援,杀无赦!”顾琼眼睛里锋芒凌厉,弹剑出鞘,剑锋已经抵上了桓野的脖子。
“将军!”桓野大吼一声,居然不闪不避,迎着剑锋扑过去:“我们死了不要紧,可是你不能!你是伐胡副将,是虎贲卫扶风上将军!你要是死了,如何对我虎贲将士交代,如何对云将军交代,对公子交代?”
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下来,所有人一齐看向这里,一双双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微弱的亮光。
那是希望,希求朔方援军的希望。
顾琼微微怔忡。虽然明白形势,但是每个人的心底,甚至包括顾琼自己,似乎都还有那么一线微薄的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顾琼陡然一阵心酸。他可以对犯军纪的属下毫不留情、对血肉横飞的战场麻木,但这些闪烁着微弱的希望之光的眼睛,却像一根细小的刺,微弱而尖锐,让他的心脏抖了一下。他缓缓看过周围的兄弟,他们在短短几日无数次的激战中磨穿了铠甲,几乎没有一个人身上完好。他目光停留在一名年轻的武士身上,他大约只有十七八岁,被斩断了右臂,却依然用左臂持刀。
顾琼忍住眼眶里**辣的刺痛,突然轻轻踢了一脚,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将桓野踢开,骂道:“蠢材!”
顾琼还剑入鞘,慢慢道:“兄弟们,顾琼今日,要对不起诸位了!这枚火箭,顾某不可能发出去;即使发出去,云将军那个老狐狸也不可能派援军过来。即使云将军派援军过来,”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字道:“顾某也要犯上一次,治他个耽误军机,就地斩立决!”
他高高举起那支箭筒,啪地狠狠折断。
“胡人烧我家园、杀我兄弟,顾某今日,誓与胡儿决一死战!”他缓缓看过各位将军,厉声道:“谁愿与我同生共死?!”
顾琼素有“书生将军”之称,谦逊温文,出言谨慎。此刻这忤逆犯上之辞,却没有人说什么;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一名满脸血污的百夫长突然笑了一下:“老子这把刀,砍了不下一百个胡儿。有他们垫背,值了!”
他手中一把六尺六寸斩马刀,巨刃居然已经砍出了豁口。
他大吼一声:“末将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一名百夫长紧接着大喝道:“末将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像暗潮汹涌的平静陡然碎裂,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声音纷纷炸响:“末将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武士们话音还没有落,鸣镝呼啸,一排长箭“铮铮”钉在箭垛之上。
一阵大风吹过,卷来浓重的血腥气,杀意压滞了天际翻涌的重云,虎贲军校陡然吹起尖锐的号角:“胡人又开始冲锋了!”
跑虎原的尽头,陡然举起一面赤色的大旗,大浪一般汹涌卷过荒原尽处的残阳。大旗之后,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胡服骑士们,蓄势待发。胡人果然是退兵重新聚集力量,也许他们厌倦了和这远远少于他们人数的一队人马纠缠不休,这一次的攻势,大于之前的所有。
羌胡的牛皮战鼓滚滚擂响,大旗之上的图腾跃入眼帘,那是一头展翅欲飞的苍鹰,利爪如钩,双翅如铁。
是风云骑。为了拿下他们这区区两千人,左贤王居然出动了风云骑。
顾琼急喝:“摆阵!”
军校吹着急促的号角,向弦月大阵的两翼飞驰而去,一层层传递警讯。天际浓重的黑云之下,铁甲骑士们手中六尺六寸的斩马大刀再次举了起来,弓弩手慢慢挽起了长箭。
顾琼翻身上马,缓缓看过眼前的将士。他们是他精锐中仅存的两千人,而其中至少一半已经负伤,几乎没有人身上还穿着完整的甲胄。此刻他们静静地凝视着他,就像最初他们从军之时,第一次聆听他的训诫。顽抗至今,所有人已经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必死的结局,反而前所未有地镇定下来。
“守卫家园,是我们每一名武士与生俱来的职责,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他策马回旋,沉声道:“兄弟们,还记得你们的使命么?”
为什么要从军?为什么要披上这一袭铠甲?为什么要离别父老,孤身奔赴这黄沙漫漫的征途?
乱世之时,山河倾覆。踏上了这条铁血之途,霸业、权力、阴谋甚至嗜血的快感,渐渐淹没了梦想、雄心与热血,也许多年的征伐,已经让身体和灵魂一起麻木。但是,总有一些不经意的刺,随时刺入武士的心脏,尖锐的疼痛让灵魂骤然鲜活——原来,每一名武士那最初的少年时的梦想与热血,从来不曾消退。
那是少年披上战甲的初衷!
守护。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虎贲武士们举起斩马刀,烽烟弥漫中,他们压低了声音,或许粗嘎嘶哑,却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低低地重复:“马革裹尸、护我河西!”
护我河西!
“很好。”顾琼慢慢道:“用好最后每一支箭,胡人不到眼前,不能出箭。”
务必要使每支箭都沾上胡人的血!
胡人的铁骑,已经奔腾到眼前!
顾琼大喝:“出兵!”
残余的骑兵精锐摆成了弦月大阵,双翼呼应,前方的战士倒了下去,后方的同伴踩着战友的尸体再补充上来。单薄的双翅一点一点淹没在胡骑大潮般汹涌攻势之下,却丝毫不曾退却,依然如此娴熟地变化兵阵,灵巧地游走在胡骑之间,像一把薄薄的匕首,企图在对手长龙般的身躯上划出一片片血口,哪怕明知道不能致命,也要留下最重的创击。
这种明知山有虎的送死,此刻却有种一往无前的壮烈美感。
史家大笔一挥,这就是慷慨的壮美;而这种美,在另外一些人的眼睛里,又是多么的无奈和残酷。
距离跑虎原仅十余里,朔方城。
拖曳着火舌的箭雨不停地投向朔方城中,浓云从跑虎原的方向被撕开了一道缺口,一抹残阳静静地铺在天际,浩瀚城池被染上一层暗色,像是跑虎原上将士们的血也飞溅上了朔方城。
虽然左贤王已经开始大举反攻,但甚至远在凉州城的公子怀璧也不曾料到,漠北雄鹰的反击会如此迅速而凶猛。五胡联军的各地驻军汹涌而来,对朔方城形成了四方合围之势。左贤王兵分两路,一路直取朔方,一路牵制朔方的双翼——朔方城西的两座屏障,沙枣林与跑虎原。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是最残酷的地方,大局之下、短兵衔接的时候,哪里还讲情义、道义?但是,明白这个道理是一回事,而眼睁睁地看着兄弟去送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是一处临时搭起的简易箭楼,角度却可以将远处的战场尽收眼底。虎贲卫守城的将军们全部站在箭楼上,紧紧盯着远处的战场。跑虎原距此处十余里,详细战况不能辨别,但却能看着那些黑甲军团,终于在胡骑浪潮之下被一点一点淹没。
“大将军!”一名年轻的将军终于忍不住一声低吼。
“大将军!”几名将军扑通一声单膝跪倒,一齐道:“再不出兵,顾将军、我们的五千兄弟要全部折在胡人手里了!”
其余的将军们盯着云渊,虽然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闪烁着期冀的光。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明白大局为重的道理,但依然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一名老将看一看云渊的脸色,慢慢道:“沙枣林和跑虎原两翼相互接应,要出援兵也只能沙枣林的三国联军出。”
“梁将军所言甚是。”一名将军沉声附和:“左贤王攻城正急,我们一动,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驻扎沙枣林的三国联军有七万之众,而且那里地势复杂,有利于三国步战,却不利于五胡骑兵作战;如果三国联军能出兵援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年轻的将军悲愤道:“三国联军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只会为自己保存实力!将军,三国不足依靠,难道我们自己都放弃自己的兄弟了么?!”
真的要放弃自己的兄弟了么?那些精锐武士多年纵横河西、刀口舔血,多么凶险的战役都经历过来了,而现在,却要就这么死在城墙上眼睁睁观战的战友们眼皮之下。
大局,或者兄弟。在场的每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抉择,谁的心中好受?
“大将军,出兵吧!”
不知谁嘶声喊了一句,顿时,所有的眼睛都牢牢地看向一直观战的大将军云渊。
云渊终于移开盯着战局的目光,他脸色极其难看,眼睛缓缓扫过请战的将军们那一张张悲愤又期冀的面容,却稳稳当当开口:“五千人重要,还是朔方城重要?”
“且不说这可能是个圈套,以顾将军为诱饵,我们的援军去一个拿一个,去两个拿一双。而最明显的,”云渊伸手指向他们脚下,脸色铁青,却似笑非笑:“左贤王一面攻城,一面牵制沙枣林和跑虎原,他就是要让我们出兵救援,逼我们自己打开城门。你们,谁想引左贤王入城?”
“难道就把我们的兄弟留给胡人吗!”不知道是谁嘶吼了一声。
“万不得已,”云渊慢慢道:“断臂求生!”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是的,妇人之仁、兵家大忌——慈不掌兵!
朔方城下,拖曳着火舌的箭呼啸着投向城内,像一片骤雨。胡骑主力像汹涌的潮水,一浪又一浪冲击着城池的根基。城墙上、瓮城内,所有的弓弩手全部出动,艰难地掩护虎贲铁骑抵挡胡骑的冲锋,这座固若金汤城池,也在杀伐与号角声中颤抖。
在远处跑虎原的方向,黑甲军团的武士们像黑色的小点,在一片胡骑的海洋中,越来越少。
一名将军一拳砸在箭楼壁上,嘭的一声,诸位将军都抖了一下,看着他转身欲大步走下去。
“传我军令!”云渊没有回头,冷哼一声:“擅自出兵者,军法处置。就地斩首,杀无赦!”
大风从跑虎原的方向卷了过来。
云渊独立箭楼之上,低不可闻地叹口气,低低自语道:“阿琼啊阿琼,老子这次,是真要对不起你小子了。”
他抬首凝望前方,遥遥相对的荒原另一端,高岗之上,似乎有几个黑点高高矗立。云渊眯起眼睛,扶着横栏的手,慢慢握紧。
那里观战的,是左贤王。
“云渊这只老狐狸,真是铁石心肠。”荒原的另一端,一处高岗之上,几匹骏马高高站立。左边一身胡服皮甲的羌胡将军伊衍缇勒住马缰,皱眉道:“云、顾二位,交情颇深,他居然可以见死不救?”
茫茫荒原之上,密密麻麻的武士像棋盘之上的卒子,血肉横飞间,拼死搏杀。胡人铁骑形成了一张大网,缓缓向中央收拢,要将网中猎物围至一处绞杀,而那些黑色的小点却依然稳而不乱,左冲右突。
但也只是蚍蜉撼树而已了,这些铁甲军团被逼着越来越向中央集中。
“这位力抗我两万精锐与风云骑的,是什么人?”左贤王微微震动:“好勇决,好战术!”
他身边的晏仲玄微笑道:“此人就是虎贲卫扶风上将军,顾琼。”
左贤王慢慢拈动上唇褐色的短髭,微微叹息:“可惜啊,可惜。”
他是爱才之人,可惜这一代名将,却不能留下他的性命。无论云渊来不来上钩,都要取了这位虎贲卫上将军的项上人头。
“即使云渊不中计,拿下跑虎原,我们就可以与攻朔方正门的主力会合,直取南门。”晏仲玄扬起马鞭指向前方,笑道:“拿下跑虎原,还是多亏了三国联军的帮忙。这群精明之士太懂得韬光养晦,如果他们敢冒险援救,拨出一万人马给顾琼调动,没准我们就得避过顾琼的锋芒了。”
左贤王微微冷笑:“这些北陆人,如果能稍稍心齐,我羌胡也不至于那般轻易屡次踏破河西屏障,如入无人之境。”
一边的伊衍缇将军大着嗓门道:“你们这些南人,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得过了头!”
晏仲玄正要说什么,却见左贤王神色一动,举手制止了他:“你听。”
左贤王耳力上佳,他凝神倾听,神色古怪起来。晏仲玄这个时侯,才听到东方的天际,隐隐传来了滚滚风雷之声。
雷声隆隆,越来越近,晏仲玄陡然一凛,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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