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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 (耽美)-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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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螺入口尝了尝,灯光下,两缕垂在肩头的鬓发色如墨染。孟淳元乖巧地替他斟上酒,随口说道:“公子和堡主长得真像,可是人却和气心善得很呢。”沈韩烟闻言一愣,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但很快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颔首,垂目笑道:“确实,他心软得很。”孟淳元捧着杯子呷酒,认真说道:“以前我刚来的时候,很怕少君会打我骂我,后来才知道,少君心地很好,待我一点儿也不苛刻。”沈韩烟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良久才收回目光,只是应了一声,漆黑的眼睛看了一下对面的人,对着男孩微微一哂,淡笑起来,反问:“我为何要待你苛刻?”孟淳元咬了咬嘴唇,有些苦恼地捏着手指:“因为我当初给公子侍寝了一回啊……少君和公子是成了亲的,当然不喜欢别人和公子一起睡,公子要是碰了旁人,少君肯定是要生气难受的。” 

  他老老实实地掰着手道:“我在堡里含羌馆住着的时候,有一个哥哥有一段日子受堡主宠爱,可是没过多久,堡主又宠上了别的哥哥,后来他们这两个人就像仇人一样了……”男孩挠了挠头,试图再表达得更明白些:“唔,就像我喜欢吃的点心,却忽然让别人咬去了一口,那我肯定是很不乐意的。” 

  四周静悄悄的,沈韩烟打量着他,一时间没说话,孟淳元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刚想出声,沈韩烟却似乎是被他逗笑了,突然就笑了起来,眉宇间轻轻一扬,又逐渐舒展开,温润的笑容出现在唇角边,如涟漪般微微荡漾开来,仿佛是顿了顿,才含笑道:“傻小子,你这算是什么比喻。”他没有再接着继续说些什么,只是垂目饮酒,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沈韩烟一边随意和男孩说着话,一边赏着窗外的月色。 

  北堂戎渡自遮云居回来时,已是深夜,外面银月挂空,繁星点点,俱是一片寂静。北堂戎渡进了碧海阁,随口问一个值夜的侍女道:“韩烟睡了么。”侍女忙答道:“回公子的话,少君今夜在书房里饮酒,眼下还未出来呢。”北堂戎渡哦了一声,脚下顿了一顿,既而便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北堂戎渡进了书房,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全都伏在了窗边的桌子上,两只碟子里还残余着一点儿吃食,旁边随意搁着几个酒壶。青年半伏在桌沿上昏昏沉沉地一动不动,眼睛闭着,脸上染着片片红晕,对面的男孩亦是面色通红,昏睡着不动。北堂戎渡摇了摇头,走过去将青年打横抱起来,轻笑道:“你酒量不过寻常,怎么倒和一个孩子喝起酒来。”青年迷迷糊糊地伸手抓住了北堂戎渡的衣襟,仍是闭着眼,皱了皱形状优好的眉,模糊出声道:“……北堂?”北堂戎渡低头亲了亲对方温热的额,低低一笑,应了一声,然后便出了书房,对外面值夜的几名侍女道:“把里面那孩子送回去睡罢。”说着,抱着青年便朝两人的住处走去。 

  北堂戎渡进了房间,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室中点了两三盏灯,光线柔和而明亮,沈韩烟半睁半闭着眼睛,眼角添了浓浓的晕红,黑亮的瞳仁里仿佛蒙着一层湿润的雾气,唇边依稀含着笑意,含含糊糊地喃喃道:“……北堂……” 

  北堂戎渡坐在榻沿上,一面伸手抽出青年的发簪,将他头顶的玉冠取下,令一头黑发整个散开来,一面笑了笑,道:“明知道自己酒量一般,还喝这些,嗯?”沈韩烟只是半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微微笑着,眉梢眼角,皆生动有如春水,湿润的眼底有月影依稀,笑道:“……北堂……我困了……”北堂戎渡倒是很少看到他喝醉,此时见了青年眼眸中颜色芬芳如玉樽中的残酒,与平日里相比,是另一种格外的风情,不觉就有些被吸引,低头舔了舔那淡红的唇,轻声道:“那就睡罢。” 

  沈韩烟没出声,却伸手搂住了北堂戎渡的脊背,同时张一张口,含起了少年的嘴唇,缓慢亲吻着,北堂戎渡有些意外,顿了顿,然后就很快回应起来,重新取回了主动权,室中烛火融融,青年俊美绝白的面容在灯光下,有如幻梦,长发散开在填着花瓣的夹纱精绣枕头上,亦有几缕粘在面颊间,灰色的外袍不很整齐,从襟口处露出了里头雪白的里衣。北堂戎渡将右手插到沈韩烟摊开的青丝当中,低低一笑,轻声问道:“真的要?”沈韩烟不出声,只是用手臂搂住了少年的脖子,笑容轻浅醉醉,仿若窗外的月色,北堂戎渡再不多说,抱住沈韩烟的腰,便翻身滚进了床内。 

  良久,大床上微微的晃震才终于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趴在青年身上,略略喘息着道:“……醒酒了么。”沈韩烟唇色殷红,发如墨染,脸上泛着薄薄的细汗,双眼半睁半合,声音微弱道:“唔……”北堂戎渡在他微湿的颈缘上轻吻,半晌,忽淡淡道:“韩烟,你今天喝酒,是因为我……去见牧倾寒了么。” 

  室中一片静静,唯闻灯花偶尔细微的噼啪爆裂轻响,沈韩烟闭上双目,依稀道:“不是……我也不知道。”北堂戎渡伏他身上,静了半晌,才轻声道:“……睡罢。” 

九十三。 秘话 

  时值端午佳节,大街小巷皆弥散着淡淡的菖蒲、艾叶、粽子等物的味道,街上亦比往日要热闹许多,闹市中林立的各家酒楼楚馆生意兴隆,其中有一家最为显眼,外观飞檐雕栋,精美且雅致,只是内中却静得很,听不见有喧闹鼎沸的人声,似是并无客人,未免就显得有些怪异。 

  一辆马车徐徐停在楼前,轻车简从,车里下来一名穿着紫衣的少年公子,门口几个在此站了半晌的锦衣人见了少年的形貌,心中便有了数,遂趋前躬身道:“庄主已在楼上静候,还请少堡主移步。”北堂戎渡左手拿着扇子,笑吟吟地道:“你们庄主倒有闲心,好好的佳节不在家里待着,倒跑出来闲逛。”说着,已随着在前面领路的人进了楼内。 

  整个花楼已被包下,三楼的大厅里雅致却空阔,一张大案上摆着各式精致的茶水和点心,只有一名青年男子坐在桌前,面貌十分俊逸,外罩锦袍,气度雍容,与从前的那个浪荡风流公子模样截然不同,北堂戎渡见了,不觉笑道:“啧,如今做了庄主,果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笑色,旋即说道:“既是眼下操持着一份家业,平剑山庄上下多少人指望着我吃饭,总得做做样子不是?” 

  北堂戎渡坐了下来,随手把手里的洒金玉骨扇搁到桌面上,殷知白见了,便笑道:“你又不是左撇子,怎么倒用左手拿着。”北堂戎渡摸了一下右臂,咂了咂嘴,摇头道:“别提了,今天上午练功时跟我爹过招,结果被人把胳膊拧折了,现在还疼呢。”殷知白闻言,不免失笑道:“堡主下手也太重了些。”北堂戎渡轻轻揉着肩膀,笑了笑道:“他向来都这样,我打小就习惯了……不过今天他也不知道怎么,拧我胳膊的时候好象忽然有点儿留手,这不,我趁机竟也用匕首伤到了他,结果把他的脸给划了。”说着,用左手比量了一个大小:“虽说伤口不大,不过匕首上却是淬着毒的,眼下虽是用了解药,但一时半刻的却也不会马上就好,最近这两天,只怕他就得像当年被玉照师伤到的那样,把脸遮一遮了。”殷知白笑骂道:“你这人也太下得去手了,那可是你亲爹。”北堂戎渡摸着胳膊笑道:“我和他拆招的时候,都是动真格的,哪里有工夫去想那么多……其实要不是他忽然留手,凭我现在的本事,也还伤不了他。” 

  两人随口说笑,此时楼下有人列成一排登上三楼,开始上菜,顿时四周就充满了浓郁的香气,殷知白拿起筷子,指点了一下桌上的一道飞脯玉芙蓉,不无调侃地道:“能自己吃么,用不用选个美人在身边喂你?”北堂戎渡笑道:“得了罢,筷子用不了,莫非连勺子也不能用了不成!”说着,就拿左手取了一把汤匙,在面前的一道鱼汤里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品了品,只觉鲜美非常,同时笑道:“你也是的,今儿既是端午,怎么不在平剑山庄里面待着,倒叫我出来跟你厮混。”殷知白面色淡淡,微笑着拈起酒杯,说道:“反正也没什么人……自从我父亲殁了之后,平剑山庄里也再没半个家里人,我一个孤家寡人,真算得上朋友的也大概就你一个,所以倒不如找你出来浑吃海喝一通,起码还能一起说说话。”他笑着叹口气说道:“如今我虽手握平剑山庄,可却比不上以前了,平时身边连个能轻松说话的人也没有,此次我有事路过这里,在商号里待了几日,今天正好赶上过节,就顺便叫了你出来。” 

  北堂戎渡笑了笑,没接话头,只是微微眯着眼睛,和声说道:“你既是觉得冷清,那就试着娶亲成家罢,等过上几年,平剑山庄里面说不定就满是小孩儿了,到时候不就热闹了?”殷知白品着杯中美酒,笑道:“我急什么,这种事我也没什么兴致……说起来,你当年若是答应将韩烟送与我,我如今,倒说不定已成亲了。” 

  他二人交情菲浅,向来说话没什么避忌和掩饰,因此北堂戎渡听了也不在意,只笑道:“你这人,想得倒美。”正说着,一道黑影仿佛鬼魅一般,无声地出现在北堂戎渡身后,从怀里取出一个蜡封的小竹筒,然后用指甲挑开蜡封,取出里面的一只纸卷,展开来递给右手不便的少年。北堂戎渡接过来扫了一眼,既而便一手揉成碎屑,点头道:“好了,就这样罢……”那人低头应下,同时双手迅速比量了一个手势,北堂戎渡看了看,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也罢,照旧就是。”那人听了,再无动作,身形一闪,重新消失不见。 

  殷知白擎起酒杯,微微一笑:“北堂,你倒忙得很。”北堂戎渡笑了笑,说道:“像咱们这样的人,总不可能清闲着罢。”殷知白轻哂一下,忽然就兀自在唇边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北堂戎渡,似是不经意地道:“北堂,你与我从前不一样,根本没什么兄弟和你争夺互斗,即便北堂堡主日后还有儿女,年纪也与你相差太大,构不成威胁,这无遮堡偌大的家业迟早是你的,你只管以后接着现成的就是了,何必倒去费心思培植势力。” 

  殷知白与北堂戎渡交情非同一般,加之他如今已是平剑山庄庄主,与北堂戎渡有不少事都是私下有所牵连互助,因此在他面前,北堂戎渡的一些事情也并非什么隐秘,因而自然了解不少其中的内幕。北堂戎渡闻言,手里正要去舀肉羹的勺子便不动了,抬目盯着殷知白的双眼,忽然就笑了,舀上一勺肉羹送进嘴里,笑道:“知白,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好,如今你这番话说的,可就有些诛心了。”殷知白夹了一筷子菜,悠悠笑说道:“你我之间,这等话原本也不算什么,你这人无情、风流、好财、重权、冷血,当然,也有野心,我和你相交这些年,难道还不清楚。”北堂戎渡以手抚额,皮笑肉不笑地道:“啧,我怎么被你说的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殷知白捻了捻袖口,意味深长地道:“我和你是好友,和北堂堡主却不是。”北堂戎渡用一只手把玩着面前的杯子,淡淡开口:“我知道,所以很多话,我也总可以和你说说……大丈夫生于世间,野心么,都有,只不过我想的,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北堂戎渡用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似乎是在回想着些什么,停了停,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们家的事,想必你也很清楚,父亲他没有别的儿女,按理说我不必应付一群各怀心思的兄弟姐妹,这实在是值得庆幸得很。”北堂戎渡抿了抿唇,似乎是在回味着唇齿之间的酒香:“我这些年在外打拼,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只要没有意外,无遮堡日后总会是我的,这一点,无遮堡弟子遍布天下,其中应该无一人会有所置疑。” 

  殷知白语气轻松,似是在开着玩笑:“那么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倒费心去培养羽翼……刚才那人,只看身法,就知道必是无遮堡暗门中的高手无疑。”他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有意无意地道:“莫非是因为你不想做白了头的‘太子’?也是,北堂堡主少年得子,如今你都这么大了,他也不过是年至而立,青春正好,比我大不了几岁,况且北堂堡主身为天下第一高手,修为莫测,只怕百岁可期,这堡主之位若是他一直坐着不传给你,你也没办法。”北堂戎渡呵呵一笑,微眯着眼睛道:“我不是那李世民,不会玩什么逼宫的把戏。”殷知白随意笑了笑,给两人一一满上了酒:“不过是说笑罢了……只在我看来,你和北堂堡主的父子情分,便不是假的,你虽看重权势,却也不是那等利欲熏心之人。” 

  北堂戎渡摇摇头,拿起杯子饮了一口:“我为的,其实不是这些……”殷知白眼底的神色有些深沉:“北堂,不是这样就好,你要清楚,你做事情……自是要有些分寸的。”北堂戎渡轻声笑了一下,盯着殷知白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也没什么,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少年竖起左手的食指晃了晃:“我不想,让自己被别人主宰一切……哪怕是我父亲,也不行。” 

  殷知白有些出乎意料地地看着北堂戎渡,似乎是想不到对方会给出这么一个理由,北堂戎渡微笑着吃了一口菜,似乎是在回忆一般,娓娓言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会把我抱在膝上,我就看着他高高坐在所有人的上方,只一句话,就决定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权势和力量为什么能让人前仆后继,宁可舍去亲情甚至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抓在手里。”少年的语气里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丝冷冽,眸子也逐渐转为了冷冷的冰蓝色,依稀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她是被我父亲的一个怀了身孕的宠姬害死的……如果我当时不是太小,如果我当时有和现在一样的权势,谁还敢害我娘?她们只会拼命去巴结她,讨好她。” 

  殷知白看着面前神色冷郁的少年,心中也觉触动,动手给他添上了酒,宽慰道:“罢了,过去的事,何必提起……喝酒。”北堂戎渡笑了一下,旋即平静下来,低头呷去半杯酒:“知白,我跟你说,我和我爹虽是父子,可也是君臣,这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很清楚,所以在我出堡的那些年里,我就已经开始注意培植自己的势力,因为我知道,我虽然在别人眼里是无遮堡的少主,是高高在上的北堂尊越的独子,可这所有的一切,甚至比不上我手里这个杯子更结实——只需父亲的一句话,我就能马上从天上掉到地下,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再有。” 

  眼下没有旁人在场,北堂戎渡与殷知白说的话,也直接而干脆,彼此间并不需要多少遮掩和忌讳。殷知白神情微动,似乎是由对方的话想到了自己——在曾经他还不是平剑山庄庄主的时候,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只因父亲的不重视,他就不得不一直以浪荡子的面目,在继母和兄弟的眼皮底下求生存……北堂戎渡淡淡道:“其实我也想让我和他之间只是纯粹的父子情分,父慈子孝什么的,我也喜欢,只是后来不断有一些事提醒我,这不可能,只要我一天不老老实实地完全驯服顺从他,我和他之间,就永远会有矛盾。” 

  殷知白笑了,用手微微抬了抬酒杯,接口道:“可偏偏你向来,从不甘居于人下。”北堂戎渡大笑,哂道:“你倒知道我。不错,我这个人,从来不愿被人操控掌握,父亲他不能容许别人违抗他,而我却偏偏不能忍受别人控制我,一开始,这就没法调和。”他摇了摇头:“我被提醒太多次了……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别人,总有一天我要任何人都不能再掌控我,哪怕是我父亲也不行。” 

  两人一时间很有默契地再不继续多说,只是对坐着喝酒。酒过数巡之后,殷知白微微慨叹道:“其实北堂,你和我,都差不多。”北堂戎渡亦笑:“可不是?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其实更像兄弟。”殷知白眼光微转,看了他一眼,笑道:“得了,你要是真跟我是兄弟俩,我只怕就得整日担心被你谋算了去……你们北堂氏,从来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北堂戎渡试着用左手拿起筷子,去夹一块鱼肉,含笑道:“没办法,天生就这样……”手上毕竟不习惯,筷子上的肉不小心一下掉到了桌上,北堂戎渡只好重新拿起勺子,去舀不用夹的菜:“其实不管怎么说,我和他都是父子,父亲对我也很好,如果谁要对他不利,我必会第一个杀了那人……只是毕竟想法不一样,我敬他爱他,但有时候,也总要用些手段的,有时候想想,自己也觉得不舒服……算了,不说这些。” 

  殷知白抬了抬酒杯:“罢罢罢,既是佳节,你我两个也不说扫兴的话了,喝酒。”北堂戎渡亦擎了杯子,一饮而尽,笑道:“等会儿还得回去,你可别灌我太多。”殷知白大笑道:“你这酒量还怕我灌?只怕我才是被灌的那一个。” 

  两人谈笑饮酒,不知不觉间,天色就已黑了下去,北堂戎渡放下酒杯,摆了摆手,道:“不行,时辰不早,真得回去了。”殷知白面泛酒色,笑道:“算了,我不留你,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北堂戎渡不屑地哂笑一声:“回什么,是回哪个温柔乡罢?”殷知白笑骂道:“你不说出来会死不成!”两人一面嬉笑怒骂,一面相偕着下了楼,各自上了马车,只听辘声阵阵中,已分别驶得远了。 


九十四。 杀局! 

  晚间明月淡挂梢头,繁星烁烁,今日既是端午佳节,无遮堡里免不得烛火喧天,歌舞丝竹鼎沸,人声嚷嚷。 

  殿内掌着灯,大而空阔,自首座下直到大殿门口,齐齐排列着两行如同手臂粗细的百余支大烛,内搀沉香屑,明亮的火焰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阶上的赤金双龙夺珠宝座上方坐着身材高大的男子,头戴高冠,身披繁复锦袍,一张黄金镂空的面具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面容,阶下自有无数酒席分别排在两侧,直列到殿外,一时间歌舞丝竹悠悠,酒香四溢,说不尽地奢靡富贵。 

  北堂尊越高坐在宝座间,体态微斜,斜倚着一侧的扶手,俯视阶下,双目眯着,半开半合,眼神略觉慵懒,漫不经心地巡视了一番这纸醉金迷的场景,半晌,忽缓缓张开双眼,不动声色地对着右下方最近一处酒案间坐着的青年道:“……戎渡还没回来?” 

  沈韩烟晓得他喜怒无常的脾气,遂欠一欠身,温声道:“回堡主的话,今日北堂赴殷庄主之宴,想必一时之间,也快回堡了。”北堂尊越没再言语,只是可有可无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眼底若有似无地闪过兽一般锐利的光,只觉胸中似乎总有一股隐隐的异样不安之感……正心神略有不定之际,忽听一声极轻微的裂响,北堂尊越定睛一看,却是拇指上的玉扳指被他不经意之间,当场碾得断了。 

  …… 

  马车又稳又快地在道上前行,北堂戎渡微微闭着眼,静坐在舒适的车厢里,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右腕间的一串挂珠,心念微转。 

  虽说时辰已经不算太早,但回堡应该总还赶得及才是…… 

  猛然间,一双蓝眼突地睁开!北堂戎渡脸色倏变,与此同时,左手已探至靴帮,拔出了一柄寒光四溢的匕首,口中骤啸一声,以做警示,翻身紧紧贴伏在车厢地面间:“……敌袭!”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黑色的弩箭裹挟着呼啸的风雷之声,破空而至! 

  与此同时,三四道黑影闪动之间,已死死护住了马车!夜幕中但见兵器反射出的寒光慑人心魂,只听一连串的撞击声乍起,大片的弩箭被拦下,只有一小半被射在马车车顶,驾车的车夫与两匹马儿更是惨嘶着被射成了刺猬模样,但紧接着,就又是无数令人窒息的弩箭声,再次破空响起! 

  一道紫影突然自车厢中射出!北堂戎渡全身低伏,紧贴住地面,竟如同一条受惊的蟒蛇一般,游身飞蹿而出!伴随着他口中异样奇特的低啸声,三四条黑影分别随他一同伏地疾窜,以游蛇行走的‘之’字形路线紧贴着地面飞射而出,同时手中兵器银光团闪,护住全身,眨眼之间,就已飞射进道路两旁的林中,顿时就听一阵惨呼之声零星响起,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几条闪电般的影子窜入林中之后,立时便不惜一切代价,开始近身狙杀着所有面前的活人! 

  好快的速度! 

  林中的弩手只觉得眼前一花,同时便感到喉中一片冰凉,手中的弩箭,已再不能射出第三波!北堂戎渡左手中寒光闪烁,淬有剧毒的匕首不断割开一个个脖子,他此时身形疾动,心中却已心念电转:若是寻常的弓箭,则不足以为奇,但能以上百具单发劲弩在此埋伏射杀自己,却必是某个世家或门派无疑,只是却不知,是何人有此胆量,竟袭杀无遮堡少主,与无遮堡结下这等死仇! 

  右臂仍是行动不便,隐隐作痛,北堂戎渡面色阴冷,目光平静之中带着一丝冷酷,以左手不断收割着周围弩手的性命,因为只有将弓弩手在短时间内全部杀死,才能有效地确保一定的安全,不然面对着密集的弩雨,谁也无法一直坚持下去! 

  这次袭杀实在是选了一个好时机,不但知道他今日出堡赴宴,且又恰恰挑在他右臂受伤无法活动,实力顿减的时候……只怕无遮堡之中,已有暗应! 

  周围已团团围上了人,夜幕下,兵器冰冷的寒光绵连闪现,惨呼声与刀剑入血肉声不绝于耳,没有人敢于轻视名满江湖的屠容公子,所有暗杀者都已前仆后继地涌上,因为他们再清楚不过,如果这个少年不死,但凡走漏丝毫风声,他们所有的人,都要死,他们身后的势力,必将被某个怒火滔天的可怖男人,连根拔起! 

  北堂戎渡手里的匕首已经转到右手中,还能灵活运动的左手则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只薄薄的金色手套,呈鹰爪状,闪电般地抓出,正擒住面前一条大汉的手腕,只听‘喀嚓’一声,手腕骨节碎裂的同时,北堂戎渡已连环出爪,左手行云流水一般从对方的咽喉上一掠而过,登时抠得喉节粉碎,血肉横飞! 

  “……主子快走!”一道黑影低嘶一声,已团身扑入一群暗杀者之间,声音断续无继,显然已受了重伤,只听那黑影惨笑阵阵,随即就是一声骨碎肉裂的碜人响动,那黑影当场炸碎成一蓬漫天的血肉,同时惨叫声顿起,周围但凡被血肉沾染上身之人,无一不狂呼连连,沾到血肉的肌肤立时就开始迅速腐烂,北堂戎渡眼中寒光涌动,自怀中摸出一只竹筒型的机括,身形飞起,只见机括内一蓬银光铺天盖地而出,又是二十余人立毙! 

  身后陡然一道剑风直指而来!北堂戎渡猛一回头,却是一名容貌极美的女子手持长剑,疾袭而至,北堂戎渡满眼凶厉,身形登时一翻,脚下骤蹬,左手箕张成爪,往下一落,戴着金色手套的手掌竟硬生生地抓住了剑身,腕中吐力,直接震断了长剑,下一刻,已一掌拍出,将女子美丽的头颅打得稀烂! 

  在北堂戎渡眼中,江湖恩怨最是不死不休,杀人就要一杀到底,绝不手软!你要杀我,我就杀你,一旦动手,管你什么男女老幼,天仙美人,统统都只是敌人! 

  “小子尔敢!”一道拳风疾袭而至!眨眼间,一名中年男子已奔袭近前,北堂戎渡冷笑连连,两眼爆出一线精芒,双眉瞬时间几乎竖起!—— 

  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北堂戎渡左臂骤出,软绵绵地仿若无骨,竟如蛇般缠住了中年人的手臂,接住了这一拳,同时肩膀急抖,刹那间猛然发力,在左臂松开的一瞬,将对方凌空挑起!中年人低吼一声,双拳齐出,北堂戎渡狂笑出声,左手死死抓住对方的右拳,发劲一绞一剪,同时右足飞踢至头顶,精确勾住中年人的左脚,内劲汹涌刺出,手脚一同用力,一撕一扯,只听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碜人皮肉分裂之响,夹杂着一声野兽般的惨嚎,一具鲜活的人体竟被生生从中间扯断成两爿死肉,伴随着鲜血飞溅,内脏四洒,一直跌到两丈开外,重重砸在地面上,一路血雨落下,恐怖无以,直令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心神巨震!北堂戎渡大笑连连,顺势前冲,左臂猛地抓出,一手夺下最近一人的长剑,借势横削,立时就瞬间将此人劈成两截,同时脚下发力骤挽,一个弓腿,大力猛扫出去,将旁边几人全部一腿扫飞,筋断骨折!此时暗杀者仅存寥寥,地上满是尸首,北堂戎渡大笑一声,陡然喝道:“空琅拳……原来是殷家!殷如海你个老匹夫好大的狗胆,竟敢动我!” 

  “北堂戎渡,你这个小杂种!”突然之间,一声怒吼响彻林中,一个面容清量的锦袍老者在几名中年人的簇拥下,自一处林中飞身而出,眼中寒光涌动,死死盯住北堂戎渡,一股子浓浓的肃杀嗜血气息自他身周弥漫开来,面色扭曲狰狞,尽是疯狂的杀意和仇恨。北堂戎渡眼神猛然一厉,他是北堂迦与北堂尊越兄妹乱伦所生,平生最恨旁人以‘杂种’呼之,此时听得对方如此谩骂,眼中血光连闪,一片杀伐之色,看着这个容貌隐隐与殷知白有些相似的老者,冷笑道:“你便是殷如海?” 

  殷如海脸上的皮肤一阵阵地抽搐,声音冷肃如刀:“老夫中年得子,未曾想我儿玉楼却被你这小贼施计暗害,在江家受尽折磨,待他费尽千辛万苦逃回家中,未及一日,就已身死……北堂戎渡,你害老夫香火断绝,此仇,不共戴天!” 

  殷如海双手不住地微微颤抖,明显泄露出心中是何等激恨难抑,无论他平日里如何心狠手辣,如今独子已亡,也不由得心灰欲死!北堂戎渡冷冷笑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殷玉楼害人未婚妻自尽,罪有应得!殷如海,今日我北堂戎渡性命在此,你有本事,便来拿!” 

  殷如海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恢复了平静,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刀锋般锐利,不可逼视,从牙缝里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话语:“老夫不惜重金,买通你无遮堡中人,总算等到今日机会……小杂种,你眼下右臂不可施展,一身本事,老夫看你能用出多少!”他惨笑连连,目光中已喷出毒火,如同择人欲嗜的野兽:“北堂尊越枉称天下第一,可今日老夫便要他,也尝尝这丧子之痛!” 

  就在这一刹那! 

  “……老匹夫,本座面前,你可敢再说一遍!” 

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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