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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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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办。只需寻江得贵,请他代我们觅一个僻静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会就开成了,何必我们自己想法呢。你想这主意可好吗?”卓先连说好好。两人寻着江得贵,将意思说知。得贵笑道:“这事好办得很。你们大家自管随我来。”
  这山半腰中,有地道。顺着地道进去,里面有五间大殿,还有十几间配房。“这还是当年咸丰皇帝盖的。那时慈禧太后还是一位偏妃,因为得宠,皇上特意起盖这地殿,所为是六月避暑。后来因为过于阴森,轻易没人进去,直封锁了好几年。还是去年,隆裕太后因为天气太炎热,派咱家打扫了一回。及至打扫好了,她老人家却又不曾来。如今你几位想寻个僻静地方,只怕北京城,也没有比这地方再僻静的了。”得贵一壁说着,一壁领他们步入万寿山。拐弯抹角,好容易来到半腰一块平地上。有三间很高的亭子,外面横着一块匾,是飞霞阁。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乃是咸丰御笔。众人也无暇细看,随得贵进了亭子,一直走进里间,里间放着一架很大的龙床。得贵对大家说:“你们暂在外间候一候,等我把机器转开,你们再进来。”众人只得在外间等候,忽听里面一声震动,仿佛焦雷似的,倒把大家吓了一愣。有那胆子小的,便想往外跑,被联星一把抓回来说:“跑的是什么!这是机器声音,也值得害怕吗?”得贵从里间笑着出来,说:“我忘记说明了,叫大家受吓。来吧,不要只管候着了。”众人忙随他进至里间,举目观看,说也奇怪,龙床竟自竖立起来两扇大门,大门上并有一盏五色电灯,已经开亮了。得贵道:“进了这个门,便是地道的梯子。你们随我下去,要扶住了栏杆。这乃是汉白玉石梯,过于光滑,踩不稳就要跌下去了。”他说着,便推开门在前引路,众人紧紧相随。原来出了这门向四外看,全是云母围墙,当中是白玉石梯。通上到下,全有电灯照耀,越向下走越亮。石梯一共是二十八层,走至尽头,低头细看,地上铺的全是大块金砖。有一条小甬路,紧靠梯边。得贵顺着甬路向前行走,众人陆续前进,但见四围墙壁,全镶着各色电灯,照得暗室通明。曲曲折折,来至一所院中。正面是五间大房,两旁有十余间小房。院中陈列着各种花草,全是康熙五彩的瓷盆。恒石风很惊讶地问道:“怎么地窖中还有鲜花?这是用什么法子养的呢?”得贵大笑道:“你再细细看看,是鲜花吗?”众人过来细看,原来全是人工做的,用翡翠、珊瑚、玛瑙、碧玉堆垛镶嵌,猛看同真的是一样。卓先叹道:“怪不得革命党同皇室总过不去!似这种穷奢极欲,一盆假花,值几千几万,还是扔在地窖子里。没人过问,要说到宫中,更不知糟成什么样儿了!”
  大家随得贵进殿,举目一看,吓得这些旗人连忙跪下,行九叩首礼。原来上边供着咸丰的御容。众人参谒过了,得贵向大家告辞,说我得到外边去照料一切。你诸位有什么事就请在这殿里议吧。他说罢便去了。卓先看看表,说已经四点多了,咱们大家立在这殿中,谈上几句,便算宗社党开了成立大会。然后再推主席,拣那最重要的案子,提出一件来,大家通过了,明天便好进行。众人一致推纯卓先主席。卓先也不推辞。他一个人站在殿的中间,向大家演说道:“诸位啊!可知道如今到了什么时候了?外有革命党,争地争城,眼看把我们大清的江山割去了一半;内有乱臣贼子谋篡皇位,把摄政王推倒一边。这还不算数,最可恨的是《京都日报》同《国风新闻》,终日推波助澜,把九城的民心全都说变,甚至连军界他们也挑拨。前天禁卫军几乎炸了营,便是受了《京都日报》的毒。我们第一步得对付报馆,然后才能保住北京的军心民心。要不然,变生肘腋,不必等革命党攻城,我大清的皇室便要保全不住了。如今头一个议案,便是对付《京都日报》。不知大家意思如何?如果赞成,请举右手。”卓先才说完了,在殿内一共二十多人,全把右手高高举起,表示赞成。卓先又接续说:“第一步算通过了。第二步,是对付的方法。必须咱们众人中有一位肯牺牲性命的,这事才容易解决。但不知那一位肯舍命救国?”卓先提出这一条方法,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发一言。木了片刻,只见宾小岑说道:“因为对付一个报馆,先得牺牲一条性命,这样呆事谁干啊!卓先既想出这法子来,最好请他以身作则,先办出一个样儿来,给我们大家看看。”他这话分明是拆台,卓先听了,气得直咬牙。说:“算了吧!在裤子里屙屎的人,不配在这里出主意说话!”卓先这话,分明是揭小岑的脸皮,哪知他的脸皮比橡皮还厚,笑道:“你不用笑话我屙屎。屙屎是造粪的好机器,你倒想屙,还怕不现成呢!”恒石风喝道:“不要胡说了!这是议正事,不是开大粪厂,你的机器好,暂时也用不着!到底卓先说的方法,可怎么解决呢?”【wWw。WRsHu。cOm】
  卓先道:“本来这拼命决斗的事,谁也不乐意去。这样吧,咱们以抽签定之。抽出谁来,谁不许推辞。我手提包里,有现成的竹签签筒,把它取出来,大家把自己的名字填写在上面,然后由主席当众抽签。抽出谁来,谁便到《京都日报》同金、田两人拼命。这是最公平的法子,但看咸丰皇帝派谁前去,谁就是义不容辞。”他说着便打开手提包,拿出一把签子来分给众人。皮包中有现成的笔墨,大家挨次填写。唯独宾小岑,却执意不肯书写,说:“我没有决斗的本事,更没有拼命的精神,不必要我这废物了。”卓先冷笑道:“你本多余到这儿来!趁早走吧,不必跟着瞎捣乱了!”龙子春实在看不过了,便把小岑推出殿外。然后大家轮流将名字写在竹签上,又由主席派了两个人查点一回,然后才放入筒中。卓先又对大家说:“一共是二十六支签,咱们是听命由天,抽不出来的,也不必欢喜,抽出来的,也别认晦气。这乃是第一次的牺牲,我们大家必须鼓起勇气来,不退缩,不害怕。纵然丢了生命,将来大清史上,万古流芳,也是值得的。”他说到这里,便装出一种严肃的态度来,向大家道:“我可要实行押签了!”他说这话时,将筒放在桌上,先闭上眼祷告了一番,然后伸手把筒中的签子翻腾了一回,这才郑重其事地从里头抽出一根,用手一掳,高高举起。此时,众人的眼光全盯在这支签子上。大多数全是变貌变色,很恐惧的,生怕竹签上是自己的名字。一刹那间,只听卓生高声说道:“我大清皇室万岁!联星君万岁!”这一声喊出来,大家心中如一块石头落地,知道当选的正是武人联星。当时大家也“万岁万岁”地喊起来,并拍掌高呼,表示欢迎之意。联星此时,实是一腔热血,听说自己当选,不唯不害怕畏缩,反倒高兴起来。卓先也会捧场,说:“这全是咸丰皇帝暗中默佑,特选此有胆有识的英雄当此大任!我大清万年有道之基,就在这一举了!请云亭对大家发表发表怎样进行的意见,我们可以帮助的,也好临时帮助一切。”联星道:“兄弟年轻望浅,又是一介武夫,本当不起这样大任。但既由抽签选定,自然义不容辞!明天我便到《京都日报》社,去寻田念壬同金戈二。此去本是决斗拼命的性质,衣袋中得带勃朗宁手枪一支,如果说翻了,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是赚的。我把他们打死之后,当然也得自裁,不然被官府捉了去,难免牵涉出大家来。倘被项子城知道了,我们旗人更要吃亏,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求诸位能继续这保皇的志愿,海枯石烂,永矢不忘。联星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他说到这里,不知不觉落了几点英雄泪。在座的众人,也都为之惨然。恒石风看看表,说天已不早,快七点了,咱们快散吧。太晚了,不免惹人注意。咱们赶回前门,到致美楼吃饭,大家给云亭饯行,也算助一助他的勇气。联星同那两个连长齐说道:“谢谢吧,我们可不能再候了。营盘的规矩,是不准黑夜回去的,我们三人已经出来一天,要再等半夜回去,叫营长知道,白挨一顿申斥,是犯不着的。咱们明天见吧。”说罢便匆匆地先走了。
  这里纯卓先、恒石风一干人,出了地窖,仍由江得贵将机关转好,领他们一同下山。大家赶回前门,由石风领着,一同到致美楼吃饭。志仲梯喝了几盅酒,有些醉意了,便问纯卓先道:“方才你那戏法儿,为何变得这样灵?连一点破绽全看不出来。到底是用什么法子,你何妨宣布一回,我也长长见识。”卓先大笑道:“说出来不值半文钱。那二十几根签子上,全写着联星的名字,是用药水写的,干着看不出来,一阴湿了,立刻就显出来了。我在抽签的时候,手上早抹了唾沫,及至向上一掳,后写的字已经抹掉,先写的字见了唾沫,自然发现出来。你不信我把二十几根签子通统抽出来,全是联星的名字,一个也错不了。这原是预订的计划,乐得牺牲他一个人,我们大家既出了气,又可发一笔财,还赚一个扶保皇室的名儿。这样俏事,为什么不做去呢?”众人听他说出发财的话来,一个个全要领教,到底怎样的发法。卓先用手指头敲着桌子,微微地笑,说:“此中秘密,不能向外人道也。”志仲梯听了,很不痛快,说:“要发财大家发。你们三两个人,借着大家的名义在各处敲钱花,我们跟在你们屁股后头,连臭味全闻不见,那犯得着吗?算了吧,明天再开会,没有我。”志仲梯说完了这气话,宾小岑又跳起来,说:“我们大家,全被纯卓先、恒石风给卖了!无是无非的,组这个党那个会,其实是他们卖酒的幌子。将来借着宗社党,不定敲多少钱,却把我们大家蒙在鼓里。等到那时候出了危险,官府指名捉拿,他们几个为首的人脚底抹油,不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却把我们这些小军去填陷。我们自己拍着胸脯想想,犯得上吗?我姓宾的,不但退出党籍,遇巧了,也许自行检举,索性先到警察厅出首,免得将来受牵连。或者项宫保知道了,还许奖赏我一官半职,也说不定。”宾小岑说到这里,眉飞色舞,直仿佛已经告密得赏。这时候在座二十多人,跟他表同情的占一多半。只有恒石风、纯卓先、龙子春、乌勒春、崇静漪几个为首的人,连脸全吓白了。恒石风直向他摆手使眼色,他却装看不见。崇静漪低声劝道:“小岑哥,你压一压音吧。幸亏这里背静,旁屋里没有人,堂倌也未在眼前,要不然,被人听了去,我们二十多人,一个也跑不脱。你这何苦呢?纵然心里不痛快,也可以慢慢商量。今天这会才成立,我们自己人就首先拆台,也太没有义气了。”小岑冷笑一声道:“什么叫义气?锅里不煮义气,要真讲义气,这冷的天,你们全穿上银鼠寒羊,我还是一身单,谁肯拿出钱来给我换换季,那才是真讲义气呢!”恒石风听他这样说,连忙取出皮夹来,点了二十元的钞票,双手递与小岑,说:“老弟,你先拿这钱买几件棉衣换上。将来用钱时候,自管向愚兄说话,多了不成,二三十块,还可以接济你。”小岑接过钱来,笑逐颜开,说:“到底是恒二哥讲义气。冲着你一个人,赴汤蹈火,也要帮宗社党的忙。我姓宾的,决然含糊不了!”石风笑道:“老弟,但求你不要信口胡说,就好极了。宗社党三个字,千万不要挂在嘴上,这不是奉明文的事。”小岑不言语了,低着头吃他的饭。其余在党的旗人,见小岑得了大洋钱,不约而同的,全都有些眼红,但是又不好张口说什么,只有气愤愤地大吃大嚼。吃过了,也不谢一句,便都不辞而别地去了。
  在座只剩了五六个人,龙子春埋怨纯卓先道:“你为什么把发财两个字说出来了?他们这一群人,比饿狼还厉害,无缘无故的,招他们乱咬起来,将来一个应酬不周,就得从他们身上坏事。你是个穷光蛋,固然没有可怕的,我同石风、静漪、勒春,从此可不得安生了。他们直然拿宗社党三个字作为敲钱的把柄,你哪时不给他们,哪时就许出首报告。这个罪名谁担得起啊!”卓先哈哈大笑道:“子春兄,难为你是一位聪明绝顶的人,连这点小事还参不透?他们借钱,多者三十二十,少者不过十块八块,你如数借给他就完了,还有什么可虑的呢!”子春道:“你倒会说现成话,就这样谁供得起啊?”卓先笑道:“到底子春是一位旧人,心眼还老实,连这一点诀窍他全看不透,也太无用人!”子春道:“我本来是一个老实人,哪有你们留学外洋的新人物,见识广主意多呢?到底里面有什么文章,请你直截了当地说一说吧,我情愿拜你为师,还不成吗?”卓先才要答言,恒石风却向他使眼色,意思是拦他不叫说。偏又被龙子春看见了,说石风:“你这可不对!咱们是一党中同患难的人,彼此要披肝沥胆,难道还留着一副儿吗?”卓先道:“你不要着急,我传给你八字真言。至于临时如何做法,在你随机应变,那可就没有一定了。”说罢提起笔来,在掌心中写了八个字给子春看,说:“你照这八个字去运用,不愁没有成千累万的洋钱送上门来。可是,软硬尺寸得拿好了,又得叫他们害怕,又得叫他们有希望,才能敲得出来。要不然,不但见不着钱,还许自讨无趣。”原来他掌中的八个字,是“恫吓亲贵,借党敲财”。子春见了,不觉恍然大悟,拍着手儿笑道:“该死该死!怎么眼前的机会,竟会看不出。到底你同石风是时髦人物,比我这老腐败实在漂亮得多,我今后真要甘拜下风了!但是,我也有一种建议,似这样投机的生意,咱们几个人,得要结成团体一致进行,千万不要想一个人专利,才能收效果。要是个人存一个独吞思想,只怕到头两败俱伤,谁也得不着什么好结果。我自信这话是金玉良言,你们几位再仔细斟酌斟酌。”卓先道:“你的建议实在有道理,我也这样想。要不然,焉肯直言无隐,丝毫不瞒着你。”崇静漪、乌勒春也都一致赞成,唯有恒石风却有点不以为然。因为他的钱已经背着大家敲到手中,恐怕揭穿了,大家要分他的,所以不赞一词,匆匆地把饭账会过,他就告辞回家。其余几个人,各自回家休息,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京都日报》社,自从大发言论赞成共和之后,报的身价固然是继长增高,可是阅报的人也因之喜怒不一。凡是赞成君主、倾向满清的人,全骂《京都日报》不是东西,造谣生事,煽惑民心。更有那实在气不过的,虽不敢寻上门来出气泄愤,可是虚声恫吓的信,恰似雪片飞来,不是说手枪对待,便是说炸弹相向。田念壬接到此类的信,足有一百多封。始而虽不放在意中,继而因为太多了,便把这些信合在一处,给金戈二看,并同他商议对付的方法。戈二大略看了看,笑道:“这些无用的脓包,专会在纸篇上放空炮,直然没有搭理的价值。他们要真有骨气,可以直到报馆,见了面便放手枪,掷炸弹,岂不直接痛快,何必写信,先给人家送消息呢?这真是可笑之至,我们直可以不理他,倒看他这纸上的枪炮,什么时候发生音响。”田念壬道:“老弟猜度诚然不差,到底在我们,也不能不加一份小心。那通信威吓人,固然毫无足虑,但是真想同我们拼命的,也不敢断其必无,我们事前也要有一点防备才好。”戈二笑道:“大哥不必发愁,小弟早有打算。我随身有一柄自来得,还有一支勃朗宁,平时就饱着子弹,哪时候用着了,伸手就可以成功,我们是决然不会吃亏的。唯大哥本是文人墨客,这尚武决斗的事,你如何来得及?最好请大哥暂时先隐避几天。我已经替你觅得一个极安全的地方,又清静,又幽雅,你在那里住着,仍然发言论主持一切。我同你天天见面,外边有什么消息,也好随时报告。除去你我之外,本馆的人,只有剑胆二哥知道,其余全不能对他们说。有问你的,我就说你到天津去了,俟这风头过去,你再回馆不迟。”念壬道:“老弟替我打算的,诚然千妥百当。但是我一个人寻安全地方,却叫老弟担这危险,心里总觉过意不去,还是我在馆里陪着你,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吧。”戈二摇头道:“大哥这话太迂了。你要知道,我替你寻安全地方,所为是两有益,并非单单顾你。你是一位文弱书生,遇着事,不但自己摆脱不开,还要连累我。我一个人,文来文挡,武来武挡,是全不怕的。加上大哥,我可就要为难了。”田念壬一想,他这话很对,便慨然说道:“既是老弟这样说,我全依你就是了。”当日戈二陪念壬出去,假装是听戏,便一直进城,来到东西牌楼本司胡同灵光医院。这个灵光医院,在四十几回书中也曾表过,院主人便是太医院御医徐灵光。他原是奉天人,久寓北京,医道固然很高明,而且侠肠义骨,交遍天下。他同金戈二两人,为忘年之交。因为戈二彼时才二十几岁,他已经五旬多了,两人因为脾气相投,便结为金兰之好。田念壬同他也熟识,不过没有深交。他却很仰慕念壬的文名,老想着格外亲近,只是没有机缘。此次戈二预先通知他,想把念壬安置在他医院中暂住几天,避一避风头,灵光极端欢迎。戈二领念壬来到他家,灵光殷殷招待。他那医院,就在住房的跨院一座小花园中,是三间北房,两间西房,两间东房。院子不小,有藤萝树,有葡萄架。正在深秋之时,菊花摆满了一院子。灵光将他二人让至北屋,屋中陈设着钟鼎彝器,墙上挂的俱是名人字画。最好是王孝禹观察的一副对联,篆书的十四个字:上联是“无求自是养心法”;下联是“不饱真为却病方”。写的铁画银钩,大有邓石如的风味。另有六条石头中堂,一共是十二块石心,生成的各样风景,最好的有:潇湘夜月、洞庭春晓、月光掩映、云树迷蒙。比画的还好看。灵光为人极其慨爽,他笑向念壬道:“田先生,你在我这小医院中住几天吧。闷了可以赏菊。我还有许多部老版的医书,你无妨研究研究,于卫生很有益。你想吃什么,自管叫下人去买。早晚两餐,我陪着你吃,你尝尝我们奉天厨子的手艺,比北京好得多呢。”念壬再三致谢,说无是无非,打搅老先生,实在抱歉得很。灵光哈哈大笑,说:“一件小事,到你们读书人嘴里就酸溜溜的。攀个大说,老哥哥粗鲁人,不会客气,你老弟诸事随便。我这医院就好比是你的家,你要脱略形迹,舒舒服服地住几天,老哥哥看着才痛快呢!”念壬也笑道:“既然老大哥这样至诚,小弟情愿多住几天,早晚领教。你不要看我是个书生,却最放肆不过的,只要老大哥不讨厌,以后更要随便了。”戈二道:“你二位全是肝胆照人的朋友,当然越交越近,用不着我托付。咱们明天见吧。”说罢便起身告辞,仍回《京都日报》馆。
  此时天已快三点了,戈二在账房坐下,才要看账,忽见门房李福跑进来,说:“有一位军爷,点着名要会经理同田先生,这里有他片子。”说罢,将片子递至戈二手中。戈二接过来,看见当中印着联星两个字,上首的官衔是禁卫军第八营第三连连长,下首是云亭镶白满洲旗籍。戈二尚未看完,只听皮靴同刀环声音越走越近。帘笼启处,一位少年军人,全身武装,已经走进账房来了。戈二忙迎上去笑道:“请到客厅里坐吧!”联星随着戈二进了客厅。这客厅便是账房的外间,两间屋子明着,虽然不大,收拾得却十分华丽:当中一张新式长方桌子,桌上蒙着俄国花毯。四把小竹椅子,分列四旁。那边靠墙,放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的前边,是一把灯芯绒背的椅子,上下首两张椅子,也是一样。那一边放着一张绒面绷胎的躺床。躺床那边,便是一架书橱,橱中陈列着许多书籍。再看墙上,并没有名人字画,只是可着后墙的大地图,顶大的一幅世界开方的地图,其次便是一幅中国图。那一面墙上,是一幅北京详细地图。最好是这幅北京图,乃是一位测绘专家破半年工夫绘成的,凡北京的大街小巷,甚至一条极窄小的胡同,也都绘在上面,并无遗漏,所为是地方发生什么新闻,可以按图索骥,亲往调查,路径决不会走错的。金戈二将联星请到这屋中,联星便坐在写字台的上首椅子上,戈二却坐在办公的椅子上相陪。联星和颜悦色地先问道:“你先生贵姓?”戈二随掏出一张片子来,递过去。联星见了笑道:“久仰久仰!金先生在北京报界中,是铮铮有名的!兄弟久想过来领教,只是营盘中工夫太艰难,今天得瞻仰风采,真是名下无虚!”戈二道:“承你老哥过奖,兄弟实在愧不敢当。兄弟在报界,不过替人民主张一点公道,这也是应尽的天职。你老哥在军界服务,是国家的心腹干城,比我们报界中人,负的责任重大。像我们,终日在纸上发空议论又有什么价值呢?”联星冷笑道:“你老哥可不要这样说。报与报不同,如今咱们北京城中,照贵报的敢言,总要算首屈一指。就是社会上于报纸的信仰力,也要以贵报首屈一指。不但社会如此,甚至连我们军界,全唯贵报马首是瞻。西人说一纸新闻,抵五千毛瑟,照贵报目前的风头,只怕五千毛瑟还比不上呢!”戈二道:“承你老哥这样过奖,总算表同情于敝报了。但是敝报缺点很多,有什么可以指教之处,还求直言无隐才好。”联星此时,忽然把脸色一沉道:“你老哥不要误会。兄弟对贵报,绝对的不表同情!不但不表同情,而且立于敌对的地位,你老哥听明白了没有?”联星说这话时,声色俱厉。金戈二毫不震惊,依然满面赔笑道:“联先生,你先不要动气。你既是军人,本无过问政治的必要。敝报言论,原不能向各方面一律讨好,赞成的固然不少,反对的却也很多。不过赞成反对,全是一种学理的研究,同政见的歧义。同是一国人民,有什么可以敌对的?你老哥这话,兄弟实在不解。”联星被戈二用话顶住,他也不解释敌对的理由究竟因为什么,便大声问道:“你贵馆的田秋蝉先生可在家吗?快请出来,我有重要事,得同他面开谈判。”戈二笑道:“联先生,你来迟了。要是昨天这时候,田先生尚在馆中,他因为有要紧事今天早车已经到天津了。”联星一听这话,面上立刻现出一种失望的神情,皱眉道:“怎的这样巧呢?恐怕是推词吧?金兄,你不要误会,只管请田先生出来,我决没有丝毫恶意。”戈二哈哈大笑道:“这话奇了!田先生如果在馆,你就是怀着恶意来。我们报界人,主张公论,问心无愧,也没有什么不敢见你的。难道说你没有恶意,田先生就能从天津飞回北京来吗?你老先生,未免把我们报界的人格太看低了。”联星被戈二迎头一拍,虽然满腔气愤,却又无话可驳。木了片刻,又问道:“田先生既不在馆,那位余剑胆先生在不在呢?”戈二笑道:“据我想,你先生有什么问题,尽可对我金戋谈判。田、余两位先生,虽是主笔,究竟关系大体的事,还须由我金戋主持一切。简而言之,金戋便是《京都日报》,《京都日报》便是金戈。阁下有什么不满意处,自请明白吩示,我金戈必为剖析一切,很可不必再寻他人。”
  戈二说到这里,联星才要答言,忽见门帘挑起,进来一人。戈二笑道:“你寻余剑胆,余剑胆真来了。”联星举目观看,见进来这人,年纪有四十上下,生得细眉长目,风采照人,光照头顶,穿一件鼻烟色的呢袍,戴着时式金丝眼镜。见了联星,便拱手为礼。两人换了名片,剑胆道:“久仰得很!听说贵军到湖北去打革命军,是几时回来的?料想必是大获全胜,振旅而归了。”联星突然被这一问,显出难于回答的神气。略一迟顿,才答道:“我们的军头,已经开回半个多月了。仗打得固然不错,但是军统奉了中央命令,叫即日开回,我们一个当下级军官的,哪里有过问之权呢?”剑胆点点头,说:“本来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既然上边有令,当然无过问之权。但不知你老哥到敝馆来,有什么见教之处?”联星道:“你问我吗?我因为有一事不明,特来领教。你们贵报,终日大声疾呼提倡革命,赞成共和,究竟是受了什么人的运动?得了多少金钱?请你二位明白说一说,好解释我胸中的疑团,料想总可以吧?”联星问这话时,两只眼睛注射在金戈二面上。戈二忽然一抬头,两只放光的眼珠儿,同联星的眼睛正碰成一条直线。联星不知不觉地,一股冷气把自己眼光慑住,忙转到一边,不敢同戈二对视了。戈二冷笑了一声答道:“我原认阁下是一位文明军人,说出的话,一定有价值,有分寸。万没想到,竟问出这样话来。革命也罢,共和也罢,不过全是一种良心上的主张,何必要人运动,运动又何必须金钱。阁下说这样话,是阁下心目中,唯知有运动,唯知有金钱,未免自待太薄了!纵然假设一词,就算我们报馆受了运动,图了金钱,这也是我们个人的自由,与阁下何涉,难道阁下还有干涉之权吗?”金戈二这一套连讥带讽、直接痛快的答词,直不为联星稍留余地。就是没有成见的人,也有点容受不下,何况他是抽签而来,预备拼命决斗的,当然更不能容了。只见他颜色骤变,右手插在衣袋中,是预备掏什么的神气。戈二何等精明,哪有看不出来的。他的勃朗宁手枪,就在写字台的抽屉中,这抽屉恰是半掩半开,他正坐在抽屉前边。一只右手,伸在抽屉内,却岿然不动。脸上的气色,也十分镇定,并无丝毫改变。
  联星见戈二确是有了预备,自己的手枪如果提出衣袋,戈二眼明手快,他的枪弹难保不先发出,岂不枉自送了性命。想到这里,便立时恢复一种和平态度,衣袋中的手,也慢慢提出来。笑道:“金先生,你恕我失言。凭你这样人物当然不至受人运动,不过贵报赞成革命,未免有点盲从附和,全是纸上空谈。至于革命的真相,兄弟敢武断一句,你们还不曾亲眼见过。假如要看见他们飞扬跋扈的神气,恐怕也未必赞成吧。”余剑胆道:“老哥这话,确乎很有道理。我们赞成革命,也不过因为民族不自由。至于革命真相如何,他们在湖北,我们在京城,当然是不甚明了。你老哥既到湖北去过一趟,所有革命的情形,当然见闻较切,何妨叙谈叙谈,使我们一开耳界呢?”联星听剑胆问他革命情形,立刻精神兴奋,说:“足见余先生是有心人,注重实际,不尚空谈,兄弟很愿意详陈一切。我们禁卫军初到汉阳,便同华自强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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