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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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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健。在酒席筵前,他一个人说的话,特别加多。座中各买卖家老板,也都够着同他接谈,明明表示是他在提督府中,有一部势力。李镜芬也一眼看中了他,因此劝酒布菜,格外殷勤。当日庆贺过了,第二天镜芬又亲自坐着马车,到提督府拜会曲江潮,两人谈得很是投机。第二天,曲江潮特在凝海楼番菜馆请李镜芬吃饭,在座的还有两个德国人:一个是提督衙门书记官马格尔,一个是德华银行洋经理梅约翰。这两人全在中国多年,华语说得非常流利。马格尔自言,在十几岁时,曾随他父亲马德,谒见过老中堂。彼此谈起来,全是世交,李大人在此地住着,自请万安,一切事全有小弟关照。镜芬又结识了这样一个洋朋友,胆子立刻壮起许多来。
过了两天,特特备了一份厚礼,送给马格尔,两人彼此便成了极要好的朋友。有一天彼此闲谈,镜芬说:“我虽是中国人,但是看中国的事,样样不入眼,所以才跑到此地来,眼不见心不耐。我此时恨不得脱离中华国籍,心里才觉着安慰。但是脱离之后,入哪一国的籍,心中尚未决定。请马先生替我筹划一番。”马格尔哈哈大笑,说:“李大人,你在中国,是名门华胄,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想脱国籍呢?这件事,我老马很不赞成。”镜芬道:“你怎么这样不开通,现在文明世界,一个人跨三五个国籍,全是有的。古人说:‘狡兔三窟,可以免死。’我如今只多营一个窟,你还嫌多吗?”马格尔道:“不是旁的,凭你的身份世家,我总以为有点不相宜。”镜芬道:“实对你说吧。我家跨籍的事,并不自我本人始。我那家伯,便跨着英国籍,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怎么见得我就不能跨籍呢?”马格尔道:“既然这样,你最好是入德国籍,因为你住在德国权力支配的地方。入了德国籍,便可多得一层保障,为什么要舍近而求远呢?”这一席话,恰说到镜芬的心坎上。他立刻高兴极了,忙请教马格尔,是怎样的手续,得缴纳多少银钱。马格尔道:“咱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你要托我办,还能叫你花许多钱吗?不过有一个难题,我得预先向你声明,免得将来后悔时,你又要埋怨我。”镜芬道:“什么难题?我倒要请教你。”马格尔道:“我们德国的国籍法,比世界各国都格外严厉。比如你要入德国籍,在青岛注册之后,还得呈报柏林内政部正式核准。核准之后,发给你入籍执照,从此以后便正式承认你是德国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受德国法律保护,这是你应享的权利。然而同时也要发生一种应尽的义务,比如德国在平时加什么捐,增什么税,入籍的人,当然是照样担负,这究竟还不算什么重要问题。最可怕的,是到了宣战之时,凡德国人民,都有当兵的义务。你既入了籍,这一种义务,自然也不能减免。到了那时,凭你的身份,怎能去扛枪筒子,打前敌,这岂不是一个最大的难题吗?”镜芬笑道:“你这真是杞人忧天,太以的过虑了。如今世界和平,各国讲信修睦,哪有打仗之理?我们只商量入籍好了,你不必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瞎操这种心了。”马格尔笑道:“你递一张请求书,文字要德华合璧,就交到我手里,我向提督去说,决无不准之理。准了之后,你就把入籍费呈缴上来,耐心等候,大约有三个月工夫,柏林的回文就到了,那时候你便正式是一位德国人了。不过有一节,凡入籍的人,提督必要当面接谈,要能说德国话,彼此问答如流的才算合格。你是一句德国话也不会说,将来可怎样会提督呢?”镜芬一听见这个难题,立刻瞠目结舌,大失所望,忙向马格尔再三央求替他设法。马格尔想了想说:“讲不得,只好花钱运动了。只要把提督这一关运动好了,临时全好通融。”镜芬道:“但求诸事顺手,花几个钱不算什么。”两人商议好了,马格尔问他何时递请求书,镜芬说:“这又是一个难题。华文我自己可以预备,唯有德文,我是一个字不通,可怎样办理呢?”马格尔大笑,说:“这一点小事,你就想不出法子来啦。现放着曲江潮,无论什么德华合璧文字,他全能办理,你何不委托他呢?”一句话提醒了镜芬,鼓掌笑道:“我真成糊涂虫啦。现放着德文大家,却为的是哪一门子难呢?”
他当时便去寻曲江潮,求他代作请求书,把自己要入德籍的话,完全对曲江潮说了。曲江潮皱着眉头说:“我的李大人,你又不想到德国去经商,为什么一定入他的国籍呢?何况李大人在中国,又不是没有势力的人,还怕有人欺负,必须寻一张护身符吗?”镜芬笑道:“今天真不顺当,为这入籍的事,方才碰了马格尔一个钉子,这时候又碰到你的钉子。难道必须经商,才准入籍吗?”曲江潮道:“我们是大中华民国一分子,犯不上借他德意志的字号。比如我是一个穷光蛋,要愿意入德国籍,早就可以入啦,到底我总觉着不值。何况你李大人,这大的身份,这高的资格,为什么去做副号的外国人?果然有便宜可得,也还罢了。究竟也没有什么便宜,徒然多一层管束,反倒不得自由,那又是何苦呢?”按说曲江潮这一席话,实在是忠告之言。镜芬要稍为明白一点,也应当取消前议了。怎奈他执迷不悟,也是活该有日后的倒霉。不但不听曲江潮的话,反倒说他太不开通。曲江潮见他如此,便也随风转舵,说:“本来李大人想长久住在青岛,入德国籍自然也有种种便利,但不知一切手续,你可都办好了吗?”镜芬道:“我来访你,正为的是这个。求你替我预备一份德华合璧的请求书,我好交马格尔呈递。”曲江潮说:“请求书不难预备,但是这一座提督府中,上自书记处,下至提督的卫队营,都得花到了钱,然后才可免去许多阻力。要不然,一有人从中破坏,这事就不好办了。”镜芬道:“你替我估计估计,大约得花多少钱。一切都求你偏劳,我就一事不烦二主了。”曲江潮假作踌躇,停了一会,方才答道:“这事要都点缀点缀,最少限度,也得要五千块大洋钱,提督同马格尔两人,还不在内。”镜芬毫不犹豫地签了五千元支票,交给曲江潮,说:“诸事求老弟多分神吧。”曲江潮也不客气,把支票接过来揣在怀中,说:“后天请求书便能缮清,我送到府上去,请你签字盖章,然后再交马格尔呈递。”镜芬拱手称谢,回至家中,心里觉着十分高兴:这事一成功,将来再到大街上便溺,也没人敢管我了。又过了两天,曲江潮把请求书送来,请他签字盖章。镜芬只将华文看了一遍,觉着立言倒还得体,遂签了字,将章盖上,仍交曲江潮带回去,转交马格尔,呈至提督面前。提督名叫黑华,是德国的陆军中将,奉德皇威廉之命,派来中国,充任青岛提督。他本是一员勇将,对于地方民政,并不十分熟悉,一切都交马格尔办理。马格尔在中国多年,对于各界情形无不熟悉。他深知李镜芬这种腐败官僚,唯知托庇外人宇下,好保全他的身家财产,并无所谓国家思想。这种人敲他几个钱,并不为过,借着这入籍的题目,敲了镜芬两万块钱。其实黑提督哪里注意到这些事情,所有当面接谈种种手续,也都委马格尔替他办理。马格尔便对镜芬说他怎样为力,怎样说了许多好话,提督这才允许不亲自接谈。派我替他代见,既然是我代见,这事就好办了。我回去对提督说,你的德语如何娴熟,德文如何精通,自然可以完全批准,再不能发生阻力的。镜芬又封了五千元支票,专送给马格尔作为谢意。连前带后,一共整整花了三万元,算是捐了一个德国人头衔。其实马格尔同曲江潮立意之始,对李镜芬确抱着一副朋友热诚,劝他不必入籍,真是肺腑之谈。怎奈他听不入耳,人家当然要改变方针,饶敲了他的洋钱,还哄他欢喜,落一个好朋友。可见天下事,要拿真心待人,不但自己得不着便宜,就是对方,也决然不能满意。你唯有把真的藏起来,只需用假面目对付他,不但受之者高兴,连施之者还有利可图,这是多么合算的一件事。因环境的演变,遂使人心日趋险诈,不这样便不能在社会活动。古道已亡,怎能不使人慨叹呢?
闲言少叙。却说李镜芬自入了德国籍,志得意满,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头等国家,又极力拉拢了不少的德国朋友。谁都知道他是一位有钱的大富翁,乐得同他亲近,只有便宜可得,决没有亏可吃。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镜芬的劫运忽然来到头上了。因为这一年正是欧战发轫之年,塞尔维亚的人,刺杀了奥斯马加的皇太子,彼此交涉,越闹越僵,结果只有出于宣战之一途。此时德国同奥国的邦交最厚,德皇威廉二世抱着独霸全欧的野心,时时刻刻想打倒了英法,只苦于没有题目。这一次奥塞的事突然发生,德皇威廉同奥皇飞迭南联为一致,向塞国进攻。塞国便联合法兰西出而抵抗,这战事便扩大起来。英国向持稳健态度,对于国际纠纷,轻易不肯取武力途径。怎奈德国意在挑战,使英国虽欲中立,而其势有所不能,后来便也同法国取一致步调,应付德奥。德奥这方面是同盟,英法那方面是协约,两方面旗鼓相当,战事便延长起来,无法解决。这时候我们中国,当然是持中立态度,不敢有所偏倚。可是东邻的日本虎视眈眈,却认为是天外飞来的大好机会。日英本是同盟国家,有攻守互助的义务,他一眼便看上了青岛。面子上是说,德国在远东方面,有这一座海军根据地,于协约前途危险很大。日英既为同盟,我们当然得要铲除德国这块根据地,虽因此用兵在所不惜。其实骨子里,是要夺取青岛这块肥沃土地、天然良港。在协约方面,当然是赞成他这种举动。至于我们中国,因为哪一方面也惹不起,只好装聋装哑,听其自然。日本对于青岛,倒是采取先礼后兵的态度,正式照会青岛德国提督黑华,大意是说:贵国现在欧洲有战事,青岛方面,不应长久把持。英日既为同盟,日本为接管青岛最适当之国家,请贵提督即将青岛地方移交日本。俟将来欧战结束再当奉还云云。黑华接了这个照会,咬牙切齿,大骂:“日本小鬼,乘人之危。青岛经我德国经营多年,难道就双手奉送给你不成?但是不允其请,必须武力解决。要讲武力,我们德国的兵备,原不弱于日本。但是远水救不了近渴,他以全国之力来攻,我只以青岛一隅之力相抗,如何能长久支持?但是双手奉送,固然可以保全兵士的生命,然而以堂堂雄飞世界的德意志不战而降,岂不辱没了国家的体面?无论如何是不能这样做的。”黑华为难了多时,后来想到:我何不与我家皇帝去电,倒看他意思何如。他叫我怎样做,我便怎样做,将来也可以不担不是。想到这里,便向柏林拍去一电,报告日本的无理要求。第二天回电到了,大意很简单的,说了这么几句:路程太远,接济甚难,将来终须退让。惟目前须使日本大大出一笔代价而已。这是德皇威廉亲自拍来的。黑华一看,心中有了主见。立刻修缮炮台,检点器械,预备正式作战。但是统起一个青岛来,德国正式军队,尚不足三千人。连侨民算上,统共才有五千多人。如此单薄仅止可以坚守,要真冲锋打仗,如何能来得及呢?黑华想到他们国里,原行的是征兵制度,人人都能扛枪。如今到了这紧急之时,我何不下命令,把本地侨民一律征调了来。虽说为数无多,到底叫他们做一点防御工作,总还可以胜任。想到这里便叫马格尔上来,当面吩咐叫他即刻预备征兵令,限明日一天的工夫,所有本埠侨民,一律传齐,一个也不准遗漏。马格尔答应下来,即刻起稿叫曲江潮查点侨民户口册子,按照册上的人名俱都开下来,明天好派人挨户传知。曲江潮开到李镜芬这一名,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问马格尔道:“李镜芬这一名,也一律开列上吗?”马格尔正颜厉色地回道:“怎么不开?李镜芬既然入籍,便是德国人民一分子,这是他应尽的义务,难道还能临时规避吗?并且你还得告诉他,明日传知,后日报到,大后日点名,发给军装枪械。他可务必前来,如果不来,是要按军法从事的。咱们既同他是朋友,当然得要特别关照。”曲江潮点点头,也不敢再说什么。
把人名单预备齐了,天已到了二更。他匆匆出离提督府,便一直奔到李镜芬家里。镜芬见他这时来,知道是必有什么紧急事,一见面便问:“曲兄,因何黑夜来访?莫非有什么紧要事吗?”曲江潮取出手帕来,拭额角上的汗,说:“李大人,你不要在这里做舒心梦了,你快想法子,搪这眼前的难关吧。”李镜芬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他还认着是日本进兵,青岛要作战场,曲江潮得到什么消息前来告他。他便毫不在意地说:“风声如果太紧,我可以到上海去躲避几天,俟将来平静了我再回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曲江潮冷笑一声,说:“你还想到上海去吗?你现在是寸步难行。要想离开青岛,即刻便有杀身之祸。”李镜芬一听,可真吓坏了,忙问曲江潮是什么缘故。曲江潮原原本本把征兵这一幕都对他说了。镜芬立刻软瘫在椅子上,半晌挣不出一句话来。呆了片刻,他倏地立起来,朝着曲江潮,双膝跪落,放声大哭,哭得十分悲惨,说:“曲兄,你可要救我一条命啊!我哪里扛得动枪,上得了前线?这不是要我一死,不要我一活吗?你只当积阴功,替我想一条活路儿吧。”曲江潮忙把他拉起来,说:“我的李大人,谁叫你当初不听我的话呢?好好中华民国的人不当,一定要当德国人。德国人倒是当上了,德国人的罪孽你可也就受上了。假如你不入德国籍,到了这吃紧之时,来去可以自由,不要说上海,无论到何处去,他们也不能阻拦。如今既入德国籍,他们对于侨民检查很严,你是一步也走不开了。不但一步走不开,你还得服从他的征兵令,赶紧去报到,听候点名。如果不去,或是晚去了,轻者一顿军棍,重者就许吃卫生丸。你请想,这是闹着玩的吗?什么事我都能替你想法子,唯有这件事,关系他德国的功令,我简直真没有法子可想。黑夜跑来,给你送信,这就是特别关照,恐怕你误了事,担当不起。除此之外,我是一毫力也不能为了。”李镜芬干瞪着眼,一句话也没得说,后来倒在沙发上长叹一声,说:“照我这样人,受这样蹂躏,也不算委屈。好好中华民国的人,偏要抛弃了,攀高攀大,蔑视宗邦,爱国心太薄弱。就凭这一样,我眼前所受的,也就不为过了。”镜芬说到这里,两眼的热泪直流下来。曲江潮一见这情形,倒是很动感情,说:“这样吧,我指给你一条明路,你自己去运动,横竖得多破出几个钱去,或者许能想出法子来也说不定。明天接到知会以后,你赶紧去寻马格尔,同他商量,求他助你一臂之力。他在提督面前说一不二,只要他肯为力,这事就好办了。”曲江潮说完,匆匆告辞而去。这里李镜芬是越想越难过:好好中华民国的自由大国民还不足意,必须来上一个德意志头衔。这可好了,头顶铜盔,身披军服,肩膀上扛着新式快枪,去给德国尽这种当兵的义务。不信我们中国无论同哪一国开仗,也决然轮不着我李镜芬去当兵,这是花三万块钱捐的。可见是我祖上银钱来头不正,如果来头正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神差鬼使,叫我这样花吧。他是越想越没路儿,大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神气。
一夜工夫也不曾合眼,直到次日清晨才一朦胧,忽见几个德国兵闯进他的宅院,大声喝道:“你既是德国人,为何临阵退缩,玷污我们德人的军誉?快把他绑上,拉出去枪毙了吧。”镜芬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啊呀,紧跟着放声大哭,倒把他夫人吓了一跳,忙推他一把说:“快醒醒,你做什么梦呢?”镜芬睁开眼看,才知道是梦,不觉又惭愧又惶恐。连忙坐起来,穿好了衣裳,向夫人一声长叹,说:“你我夫妻眼看就要受罪了。”他夫人周氏,忙问他是怎么一回事情。镜芬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周氏哼了一声,说:“当日脱国籍,入德籍,我是怎样地阻拦你。你不但不听反而骂我妇人家没有见识,如今你的见识到哪里去了?不爱国的人,当然得要得这样结果。”镜芬又被夫人数说了一顿,他越想越气,说:“照你这种妇人,在我们中国真要算不贤良的魁首。丈夫遇了这样逆事,你不但无一语相慰,反而落井下石,大称其愿。你自己想想,也太难了吧。”周氏冷笑一声,说:“我在中国妇女中,诚然是不贤良,但是你非中国人,我就不能以中国人待你。”镜芬一听更恼了,说:“你既不以中国人待我,你又何必跟着我呢?”周氏说:“好好,我今天就回天津去,不要玷辱了你这德意志大国民。”原来她娘家也是世家,她父亲在前清时做过巡抚,家中广有金钱,所以她的态度格外强硬。两口子相持不下,后来多亏小姐少奶奶两面劝慰,这架才算不吵了。才吃过早饭,便有德国兵敲门来送通知,镜芬只得亲自会他。所好内中有一个兵会说中国话,他又很知道镜芬的底细,便对他说:“李大人你既入我们国的籍,这事说不得只好走一趟吧。明天午后,你务必到提督府去,先检验体格,第二步才说到当兵呢。”镜芬很感谢他的关照,取出十二枚德国金镑来,每人赠了六枚,请他们喝酒,两个兵领谢而去。他是一刻也没敢耽搁,便去寻马格尔,哭着喊着地求他替想法子。马格尔始而坚执不允,说:“这是关系国家的事,我怎好以私害公,只好听天由命吧。”怎当镜芬一再哀求,说:“我今年快五十岁了,又兼平时多病,哪里有气力去当兵?不用说旁的,便是那二十多斤重的后膛枪,我也扛不动啊!”马格尔被他磨得实在无法,便替他想了一个主意,说:“明天午后报过名,由医生先验体格,最好是先买通了验体格的医生,临时由他签字证明你的身体不合格,这样轻轻的一点不着痕迹,便可逃开眼前的难关。不过提督黑华,他是一个精明人,对于你这入籍的国民,当然要特别注意。一看这行径,一定要疑心是你花钱买通,在这紧要关头,你务要施行第二条法子,然后才能一劳永逸,免除灾难。”镜芬忙问第二条法子是什么,马格尔附在他耳旁,告以如此这般,必能发生效力。镜芬连连点头说:“这样是再稳当不过了,但不知买通医生须用多少钱?”马格尔很为难地说:“他们官医,一共是八个人呢。连医长算上,共是九个,明天哪一个承验你,这时还说不定。此事看起来,不但是纳贿,而且还得公开纳贿。全买到了,一个也不能撂下,据我看,最低限度也得先拿出一万元来,医长两千元,医官每人一千。将来谁承验你,再另外送他两千。这也就是我,可以向他们张口疏通;要另换一个人,不要说一两千,便是一两万,他们决然不敢受。”镜芬忙签了一万元支票交给马格尔。
第二天午后老早就来了,这一次来,却不同从前了。从前来到这里访马格尔,或是访曲江潮,总是把他让到客厅中,十分优待。这一回来却由德国兵将他引入一个大场子里,听候点名,场子里先来了几十人,全是德国侨商。内中也有同镜芬认得的,便过来周旋,说:“李大人这大年纪何必还来听点,你何妨递一张病呈,暂时先搪过这一关呢?”镜芬道:“这是国家大事,我既然入籍,当然不得规避。”少时听点的人越来越多,有多半不认得镜芬的,全看他是怪物。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国老头子跑来做什么,这样一阵风吹倒的人物,也来充德意志大国民,真真是一个大笑话。又候了一刻,提督黑华全副戎装升了公座。有二十几名卫队,在左右拥护着。马格尔坐在旁边,曲江潮又坐在马格尔旁边。那一旁八个医官,一个医长,站在长案旁,案上陈列着验体格的器具。黑华点名,曲江潮高声叫唤。叫上一个来,先验体格后验目力。医生认为合格的,便发给一张服役的执照;认为不合格的,却须请示提督,看他不中用,然后发给一张免役的执照。这个人就算是幸而免,可以不当兵了。好在是按照年龄大小,定名次的先后,通共才验了五个人,便轮到李镜芬头上了。这五个之中,倒有三个不合格的,经提督复核了一番,只有两个得领免役执照。那一个提督说他年龄虽大,体格尚强,仍照旧叫他服役。第六个验到李镜芬,镜芬此时战战兢兢,直然同上断头台差不多了。一个医生解开他的衣服,用听音器先听一听他的肺部,又叫他咳嗽了一声,不觉皱着眉摇头,说:“你这人当初患过肺病,身体孱弱极了。”又验了一回目力,更不及格,便把他送至提督面前,请示可否发给免役执照。黑华只用眼盯住他,也不表示可否。镜芬心中七上八下,又是害怕,又是害羞。马格尔向他以目示意,他这才想起昨天传授的主意来,向马格尔说:“我有下情上禀提督,请秘书长代为翻译。”马格尔立起身来,向黑华说:“此人原是入籍,不甚精通国语,他有下情上禀,提督可否准其申述?”黑提督点头允许,马格尔向镜芬说:“提督准你自由申述,你只管说吧。”镜芬道:“当此青岛危迫之时,鄙人既系德民一分子,理应服役效劳。只苦于我的身体衰弱,又兼多病,实在不能担任军役,深觉抱愧之至。鄙人情愿报效现洋十万元,稍助军饷之需,也算尽了一分子的义务,务必请提督照准。”马格尔将他的话翻给黑华,黑华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朝着镜芬说了几句,镜芬是一个字也听不懂。马格尔又将德语翻成华语,对镜芬说:“提督听你说捐助十万军饷,心中很是欢悦。说你真不愧是一位爱国志士,特准免服兵役,仍回家中纳福去吧。”马格尔翻到这一句,不自禁地也笑了。李镜芬此时,虽将害怕心去掉了,但是天良发现,惭愧心也随之油然而生:一个很体面的中国大官绅,却拿出十万元来,给德国助饷。结果变成一个爱国的志士,这不是活骂人吗?自己是越想越难过,再加上黑华马格尔冷讥热嘲,直比胯下之辱尤为难堪。他低着头退下来,曲江潮在一旁看这神气,彼此都是中国人,也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便向马格尔求情,不必再叫镜芬等候了,放他先走一步吧。马格尔念平日的交情,也不好过为已甚,便派了一名德国兵,暗暗将镜芬送出提督府。好在他的家人,他的马车,全在门外候着呢,一见他的面立刻都迎上来。镜芬上了马车,一直拉回家中。他一进门,便放声大哭,一直哭到自己屋中。向床上一躺,索性抱着头,翻来覆去地哭了一个天昏地暗。家人也不敢劝,直待他哭声止了,方才打上水来,请他净面漱口。他因为悲愤中烧,连晚饭也不曾吃,便蒙头睡了。第二天增寒壮热,竟自害起病来,昏昏沉沉的胡话连篇,什么我不是德国人,我也不是中华民国的人,我还是大清国的人。又是什么我扛不动枪,我上不得前敌,我有十万块钱,我回家纳福。马格尔特特到他家,催索那十万兵饷,说:“这不是闹着玩的,他在提督面前许了这大的量,所以才取得免除军役的执照。这兵饷急于星火,是一天也不能耽搁的。他虽然害病,也得要如数缴纳。”周夫人被迫无法,只得签了十万元支票,由德华银行拨取,这才将马格尔打发走了。镜芬的病势,却一天比一天沉重起来,连请了几个西医,也不见一点起色。
后来有人荐举,说崂山道士桐冷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妙,除非将他请来,或者能够立起疴。但是这个道人,轻易不肯下山,他更有一种怪脾气,给人治病必须穷苦没饭吃的人,他才肯诚心施治。越是有钱的,或是做官的,寻到他头上,他连睬也不睬。因此李镜芬的身份,想要请他治病,倒是一个难题了。后来倒是镜芬的儿子李国英想出一条法子来,他穿了做工的苦力衣服,随着向导,步行上山,见了桐冷的面,便伏地大哭。他自己说在青岛火柴工厂做工,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爹相依为命,不料病得很沉重,堪堪就要死了。多亏李公馆慈善,赏给我们一间屋子,在那里养病。人家还拿出钱来,请先生诊治。怎奈药不对症,愈治愈重。后来有人提到,崂山顶上有一位神仙,能够起死回生。但是他老人家,轻易不肯下山给人治病。小子是发于一片诚心,特来拜请老神仙,俯念我父子这样穷苦,移驾下山,给我父亲看一看吧。桐冷居然被他说动了,应许即刻下山。三人仍旧步行,赶回李宅。此时他家人将镜芬移在楼下一间小屋中,盖上一床破布被,桐冷进来替他诊脉说:“这人是急痛伤心,他在未病以前,一定有什么大不痛快的事,所以才会病到这种样子。你们必须对我实说,我才能开方医治。再说我看病人脸上的神气,决非下等社会服苦之人,你们不必瞒我,瞒我我就不管治了。”李国英到此时,只得据实陈述,又说:“我并不是有意欺蒙,实在因为道长轻易不肯下山,不得不以穷苦感动。如说我是富有之家,您当然更不来了。”桐冷哈哈大笑说:“难得你世家公子,居然有这样孝心,我倒不能不尽心医治了。他这病是有一口顽痰堵住心窍,必须先把痰吐出来,自然神志清醒,以后就容易调理了。”他随笔开了一纸方案,取了药来,服下之后,果然吐了一口浓痰。痰作青绿色,吐过之后,居然两眼睁开,不似以前那样昏沉了。调理了两天,居然复原。他本来是一种急痰症,痰一下来,病自然好了。但是身病虽去,心病尚存,仍然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这时候他家尚未放道士回山。镜芬听说自己的病,是道士给治好的,便亲自到前厅,向桐冷致谢。桐冷详询他受病之因,不觉点头叹气说:“你这是受了多财的累了,照我们出家人随遇而安,也用不着入哪一国籍,自然也遇不着这些烦恼。饿了采山果而食,渴了汲清泉而饮,困了幕天席地以白云为被褥,是何等逍遥自在。像你李大人,做梦也梦不着这种境界。”这一席话说得李镜芬万念俱灰,立刻跪在地上,要拜桐冷为师,随他一同到崂山修行,再也不回家了。老道桐冷只是摇头,说:“你是富贵场中人,如何能受得了那样苦楚?这是万万使不得的。你以为当道士是一件舒服事吗?我那三清宫中,养着二三百个道士,他们各有所司,有到地里去耕种的,有到园子管果木的,有做泥水活的,有当木器匠的,还有开炉打铁制造农具的,他们每日都担着很大辛苦。你李大人要到山里去,可以做什么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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