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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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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面言讲。只要她认可能做,必能如期奉上,决不误用。”云程道:“既然这样,就求香秋先生介绍,同尊夫人一谈。”香秋点头答应,特到教员室中去寻畹九。夫妻两人秘密谈了一番。畹九笑道:“这种工作,他不去寻绣匠,却来寻我们,其用意不过因我们的手工格外精细。我们抱定宗旨是货高价出头,钱少了决不伺候。你千万不要害官迷,听他花言巧语地哄你,你就糊涂应承,使我没有转圜余地。最好一言不发,就听我一个人同他交涉好了。”香秋道:“你怎么把我竟看成官迷了。海枯石烂,也不能改变咱们的宗旨。除非是咱们那头儿,中山先生出来做总统,或者还有做官的希冀。这个独夫同一班走狗,谁能不要人格去伺候他们。”畹九道:“你低声吧,心里有劲,何必嚷出来呢?今天这是送上门来的买卖,我们正发愁没钱开支,为什么把财神向外推呢?”她一壁说着,随香秋出来,会见季云程。云程见这位女士,只穿一件爱国布棉袄,青布短裙,白袜青鞋,梳着美人髻,脸上自来带着很精明的样儿。云程忙鞠躬为礼。周女士也深深鞠躬,让云程坐下。自己先说道:“方才外子已将先生的来意说明了,这事期限太促,恐怕未必能做得了。事关总统就任大典,学生实不敢冒昧应承。如今北京绣花工匠,很有手艺好的,先生为什么不去寻他们呢?”云程笑道:“实不相瞒,匠人绣工粗俗,穿在大总统身上,实在不称,因此才想到贵校的诸位先生。无论如何,总要求女士格外帮忙。”畹九假作沉思,为难想了有十分钟工夫,方才答道:“先生既这样恳切相托,我于无可为力之中,想了一条变通的法子。在先生这一面多花几个钱工资,固然不成问题,不过对方肯绣不肯绣,学生也没有一点把握,只好说着看吧。”云程道:“不知女士说的这变通办法,何人可以担承?”畹九道:“我这学校中,虽有二三百学生,全是速成科,哪有这样惊人绝技。只有教绣工的两个日本女人,她们的技术实在不坏,而且做起手工来非常神速。如果她两人肯应承,这事就好办了。不过日本人天性狡猾,她们要知道是大总统就任穿的礼服,一定要大大敲一下竹杠,这个学生如何敢擅自应承。”云程道:“只要她们肯做,多花几个工钱,算不得什么?”畹九得了他这一句话,便起身说道:“先生稍候一刻,我这就去同她们商议。”说罢匆匆地去了。直待了有两刻钟方才折回来,笑道:“幸不辱命,只是费的话太多一点,请您连图样带材料一齐送来。青缎子衣料是不消说了,另外金线十二两,黄绒丝线一斤,白绒丝线半斤。今天送来,后天晚半天准能交工,不误大后天总统服用。手工钱不折不扣,日本老头票一千五百元。”季云程一听这工价,不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好大的工价。日币一千五百元,折合中国币两千元。绣一件衣裳要千元工价,恐怕可着世界,也没有这大的工价。但是自己已经许了人家,又不好意思驳回。只得用和平态度,向畹九磋商。说:“这工价似乎太高一点,不知女士能否再向她商量,减为一千元,也就很不少了。”畹九笑道:“学生的意思,也正与先生相同。我向她说了许多话,要一千元定议。她却一口咬定,一千四百九十九元也不做,并且工价还要先付。学生当时很生气,错非是总统急用,我一定回绝了她。宁可不穿,也不受她的挟制。”季云程无法,只得取出支款簿来,签了一张支票,是日金一千五百元,交与畹九。说:“价值不驳,衣裳可要提前绣成才好。”畹九道:“那个您自请万安,决然不至误事。”季云程告辞,再预备那一顶冕旒。特到天宝金店,同老板磋商。
这位老板,姓冯名麟趾字仁卿,是吃了一辈子金珠行生意。做买卖手段圆活,既多赚钱,还能叫人满意。同公府庶务处,本来素有来往,如今见季云程亲自跑来,知道是有大宗生意临门。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周旋应酬,张口是大人,合口是处长。知道云程有鸦片瘾,立刻开灯,亲自给云程烧烟,一壁烧着烟一壁问道:“大总统眼前正式就任,想来处长的差使,一定更忙了吧。”云程吸了一口烟,方才答他的话说:“谁说不是呢?不用说旁的事,就这一件礼服,一顶礼帽,就把人忙坏了。”冯仁卿笑道:“怎么衣帽这样忙人?一定是又有什么新花样吧?”云程道:“不要说了,这全是阮瘦子出的主意。无是无非,又想要复古,叫总统头戴冕旒冠,身穿嘉禾兖衣。这一件衣裳,我费了很大事,方才寻着绣工。所以又来寻你,再赶办那一顶冕旒冠。明天后天,只有两天工夫,大后天就得用。你就赶快想法子吧。”冯仁卿一听见冕旒冠三字,不觉吓了一跳,忙问云程:“总统是要做皇上吧,要不然戴冕旒冠做什么?”云程道:“这是第一步戴冕旒冠,穿嘉禾兖衣。等到第二步,便是冲天冠赭黄袍子。”仁卿忙拱手道:“恭喜贺喜,等到大总统戴上冲天冠,季大人纵不封王,一定也是国公。”云程高兴极了,说:“你先不要胡扯,后天的冕旒冠,可要朝你要。如果误了总统戴用,提防着你的脑袋。”仁卿吓得啊呀一声,说:“我的大人,您快把式样交给我,我连夜去做。可别把我这吃饭的家伙耍掉了啊!”云程把图样取出来交给他,说:“你先拿算盘算一算,珠子的行市,一共是五百二十颗,得花多少钱,我心里也好有一个底。”仁卿道:“大总统的冕旒,珠子当然是全用真的了。不过在分量轻重,颗粒圆否上,其间出入很多。但不知处长是想用多重的?是否一律要洁白光润?还是前旒后旒稍有一点分别,这内中相差的价值很多,买卖人如何敢做主意?”云程道:“分量轻重,前后总差不多。比如用一分的,便一律全用一分;用八厘的,便一律全用八厘。不过前旒尽着好的用,后旒成色差一点也无妨。”仁卿拿过算盘来弄了一回,说:“要用一分的得七万块钱,若用八厘的可以省一少半,有四万块钱差不多了。内中还是一半上品,一半中品。若一律都用上品,八万块钱也不敢应。”云程跳起来,说:“怎么用这许多钱,你是想要借此发财吧?”仁卿道:“大人您先不必着急,听我慢慢地对您说。近年珠子行市飞涨,这还能瞒您吗?够一分重的珠子,再能圆一点,白一点,差不多没有二百块钱买不了一颗。您说起来要用五百多颗,这个钱少了,谁敢应啊?”云程道:“你不知道,这一顶帽子,如果报销七八万块,老头子是要不答应的。最好是又省钱,又美观,我个人多少还得沾润几个,你可有三全其美的法子吗?”仁卿想了想,说:“三全其美的法子,却倒是有,恐怕处长未必肯这样做。”云程道:“有什么不肯做的?你就说吧。只要法子高妙,本处长无不乐从。”仁卿道:“最近由美国来了一批化学珍珠,同真的一般无二。这种珠子,非放在水中,试验不出真假来。不要说外行人看不出,便是我们本行中人,也没有这种眼力。北京城的当铺,也不知有多少家受骗。并且这种珠子,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无一不备,并非像假珠子,一律全是精圆。其实像冕旒这种妆饰,不过就是为表面美观,并非是用它摆阔,何必一定用真珠子。处长如肯将就一点,用这种化学珠子,价值可以省十倍之多。有六七千块钱,便可一律选用上好的。便是处长本人,也可大大地沾润一笔。在大总统看了,保管十分满意,不知处长对于我这法子可能采纳否?”季云程一听,眉眼乱动,心里有些活动。说:“既然这样,你先拿出几颗来,我看一看。能用则用,不能用再想旁的法子。”冯仁卿即刻打开铁柜,取出一个锦匣来,将锦匣开开,里面用湖棉裹着。再将湖棉揭开,一排一排的珍珠,晶莹白润,照人眼帘。云程取出来看,果然同真的一样。自己随项公多年,什么样的珍珠宝物俱都见过,却不曾见过有这样的假珠子。错非仁卿预先说明,他自己也不敢说是假的。看了又看,不觉失声赞道:“好宝贝,谁人敢说是假?既然到了这种身份,你们何妨就充真的卖呢?”仁卿笑道:“处长,我们何尝不想发财。不过有一节,要声明在先。这种珠子,最多不过十年,就是要还原的。还原之后,变成料货。假如要充真的卖,人家肯答应吗?好在大总统这一顶冕旒,不过是过渡之物,早晚就改冲天冠。真的假的,变与不变有什么关系呢?”云程道:“既是假物,纵然选上好的,也值不到六七千元。你不要同我闹这鬼吹灯,趁早儿按实价说。据我看,最多不过几百块钱。”仁卿道:“处长,你可不要把我这假珠看轻了。这是从美国定制来的,能保十五年不变。每颗的价值,寻常加着四五倍。要选一分以上的,我们的原本,就在十元以外。算您六七千块,还算多吗?”两人秘密嘀咕了多时,算是一万元定局。发单上只写美国珍珠,也不注明是真是假。这两样宝贝,云程预备好了。到了就任的头一天,一律取来,自己手托着去见项子城。子城立刻戴上,对着衣镜照了一照,果然气象堂皇,真有古帝王的风度。不觉哈哈一阵狂笑,说:“当年宋太祖黄袍加身,也不过如此吧。”云程一听,连忙跪下,说:“小臣季云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子城满心欢喜,面子上却故作惊讶,说:“你这是疯了吧,还不给我滚下去。”云程说声领旨,果然就地一滚,滚出门外。招得项子城同左右,俱都哈哈大笑。
第二天到了就任之期,按照共和立宪国三权分立的规定,大总统是行政首领,两院议长是立法领袖,大理院长为司法头脑。照例由议长捧着总统证书,大总统中立宣誓,大理院长一旁监誓。宣过誓,议长亲手将证书交付大总统手中。大总统再将证书交侍从文官敬谨收藏。然后议长致贺词,大理院长致贺词,各国驻京的首席公使致贺词,以下各议员可以自由演说。演说完了,然后排列筵席,一律是西餐。各有各的座位,全预先用红纸书名,贴在桌面上,个人寻个人的座位,自由坐下,也不需彼此谦让。这一天早晨,公府特派礼舆到汪唐两位议长家里迎接。这不是迎接议长,乃是迎接总统证书。汪议长将两份证书,用锦袱裹好,放在礼舆上,一直开进新华宫。到了居仁堂前,乐声大作,欢迎议长,早有公府秘书内史一干人将汪立堂陪进客厅。大理院长童其泰早已就来了,一个人在客厅中,冷冷清清,净预备着监誓,也没有人来周旋他。好容易立堂到了,大家说说笑笑,才显着不寂寞。少时唐议长也赶到,各国公使同两院议员也都陆续到了。公使有外交部特派专员招待,只有两院议员同各部职员,连一个休息地方也没有,只可在露地往来踱着,专候大总统驾临,好演这一幕取帅印的喜剧。候了很久工夫,忽听乐声大作,说是总统来了。大家凝神定气,跷着脚儿观看,只见一对一对的侍从武官,过了有十几队。都是全副武装,佩着军刀,腆胸叠肚,步伐整齐,一同来到居仁堂门前,分立两旁站班。最后两个武官陪着总统出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全都鼓掌欢迎。哪知仔细看去,头上却不曾带着冕旒冠,而戴的是一顶簪缨帽,身上也不曾穿嘉禾兖衣,却穿的陆军上将的制服,足下穿的也是带倒须钩的马靴。大家心里诧异,总统不是戴冕旒穿兖衣吗?怎么又换了军装呢?及至来到就近一看,才认出来是侍从武官长印长,并不是项子城。有许多人暗暗骂了一声该死,你也是前清的头品大员,不回家去做遗老,却甘心伺候项子城,当这种奴隶头儿。还要假充字号,冒领大家的欢迎,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了。他走过去之后,又是四个身量高大的侍从武官,全穿着少将制服,佩着军刀,在前开路。紧跟着又是八个侍从文官,一律是礼服礼帽、黄皮靴。八个文官过去,又是二十四名卫士,全穿着红色制服,每人手中一柄阿虎枪,很长的朱缨,飘摆着,确是美观。卫士过去,又有一柄红罗伞在前开路,伞下照着两个人:一个是冕旒兖衣,当然是大总统项子城了;那一个却是礼服礼帽,不用说当然是大礼官洪启文。这两人一古一今,一中一外,在红罗伞下相映成趣。大家又重新鼓掌欢迎。项子城在欢迎声中上了主席,汪议长立在上首,童院长立在下首。大礼官洪启文高声说道:“请大总统宣誓就职。”项子城手执誓文朗诵了一遍。宣誓已毕,洪启文又高声说道:“请议长亲授证书于总统。”汪议长手捧证书来至主席台前。洪启文又说:“请大总统亲受证书。”汪议长将证书举过头顶,项子城弯腰去接证书。接过之后,宣布礼成退席。至于副总统证书,因为李天洪尚在湖北,亦未委托代表接受,只好暂存在议长手中,俟等李天洪何时到京,再补行宣誓典礼。汪议长致贺词,照例说了几句奉承话。童其泰也不过如此。公使队中,只有日本国代理公使小帆,他能说几句中国话,便代表大家称贺,说:“我今天看见贵大总统这一套冠裳,深觉可喜可贺之至。早晚我们敝国情愿制造一顶比冕旒尤为尊贵的帽子,送与大总统戴。那时中国必能雄飞世界,为头等强国,本公使也与有荣焉。”小帆这一套谀词,含义未伸,使项子城听了,都有点麻醉起来。这一席表面文章做过去了,紧跟着大排筵宴,各议员醉饱而归,自然是说不尽的欢喜。项子城就任之后,自以为根基巩固,益发放开手排除异己。硬说议员许仁镜凌冰同贾士英全都勾通白朗,谋为不轨,先将贾许两人枪毙了。凌冰所以幸免,因为同河南都督张之芳有一点亲戚关系,之芳极力替他说话,算是落一个发遣回籍,交张之芳严加管束。哪知他一到河南,便投入白朗部下当参谋去了。张之芳虽然痛恨,也无可奈何。这时候北京城中,除去议员之外,差不多没有民党立足之地了。
哪知防不胜防,还有一位民党英雄,却在京师警察厅中当着督察长的差使。因为这一个人,项子城又几乎送了性命。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上回书中说的陈畸生。陈畸生,自见田见龙枪毙之后,他恨项子城深入骨髓,恨不得有机会一枪将项子城打死,才解心头之恨。只是急切间,哪里去寻这种机会。金戈二携着见龙遗下的炸弹,用了一番急智,才把两个侦探骗走。他将炸弹带到劝业场一座理发馆中,暂为藏匿。直到夜静更深,他又带出来,特到陈畸生家中交替此物。幸而畸生才从警厅回来,他家中并无他人,只有在北京纳的一个妾,是从三喜小班接出来的,名叫金铃,乃是扬州人。据她自己说,曾充过女子北伐队队长,专喜谈论时务,品藻名人。对于项子城深恶痛绝,每逢提起来,必要大骂一次。因此把陈畸生哄信了,竟认她为知己,花掉一两千块,将她接到家中,成了临时的夫妇。特为她雇了一名女仆,一个厨夫。女仆叫尤嫂,厨夫叫范顺,另外还有一个拉包月车的姓莫,小名叫牛儿,家中上下只有这五口人。金戈二曾来过两次,也都认得。这一次黑夜过访,畸生断定他一定有事,特特将他让至自己卧房,金铃也帮着沏茶敬烟,应酬得很是周到。戈二以目示意,是屋中不愿再有第三个人。畸生却笑着说:“小妾也是我们的同志,二哥有什么话,只管直说,无可避讳。”戈二这才将炸弹的始末全对他说了,又说自己要出京暂避一时。这个危险物,想不出何人可以接受,只有老弟肝胆照人,而且胸怀大志,说不定也许用得着它。因此冒险将它送来,老弟肯否接受这东西,愚兄也不敢勉强。你要不收,我只好将它掷在南下洼芦苇塘中。这种有用的利器,也只好从此淹没了。陈畸生连连摆手,说千万不要这样,小弟以十二分诚恳态度表示欢迎您,就连皮包一齐留在我家了。戈二又将怎样取出,怎样使用的法子,详细传授给畸生。畸生得着此物,如获至宝,说小弟正发愁没有利器,这一来真是天助我成功也。戈二正色对他说道:“愚兄送来此物,并非有意敦促你去做刺客。但我也无权禁止你不做刺客。不过我有几句良言劝你,像你这少年英雄,生命是很有价值的。错非逼得无路可走,万不可轻于一掷。你事事总要三思,不可过于鲁莽才好。”畸生道:“二哥金石之言,小弟谨当铭诸座右。”戈二告辞去了,畸生送至门外。戈二低头对他说:“你屋中那人,我看她眼神不定,似乎不可过于信任,多少总要慎重一点才好。”畸生点头称是,神气间却不甚为然。戈二也看出来,叹了一口气,便拱手告别,扬长而去。哪知后来竟应了他的话呢。畸生将这炸弹秘密地藏起来,仍然不动声色,照旧当他的差使,竟盼着机会到来,便可及锋而试。过了两个月,项子城竟正式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他心中益发愤懑不舒。叶香秋夫妻跟他是老同志,畹九承绣兖衣,做了这意外的俏买卖。兖衣绣成之后,香秋见着畸生便谈及此事,说老项快预备做皇帝了。畸生道:“他不过当选为正式总统,离着做皇帝还远得很呢。到底这老家伙,早晚他必有这一着。我们洗净净的眼睛,总要看得见的。”香秋道:“要容我们看见再想挽回可就不容易了。像他这种人如果要做了皇帝,挂出君权无限的牌子来,再有他北洋那一班爪牙,遍布要津。我们民党人,只有销声匿迹,逃亡海外。要想以革命手段推倒他,只怕要迟诸二十年以后,像我们这岁数都怕来不及了。”畸生哈哈一阵狂笑,说:“照你这样说,独夫可以传之万年。今日的天下,还是秦始皇的天下,哪里会有中华民国呢?”香秋道:“你莫非要做博浪一锥的张良吗?果然能这样,也倒是快人快事。”畸生低下头去,双眉紧锁,说:“博浪一锥,也是遇着始皇巡游的机会,假如他要深居简出,永远不离开咸阳宫,张良纵有敢死之心,也无所施其技了。”香秋道:“机会怎么没有,只看你注意不注意罢了。”畸生一听,忙拉住香秋的衣袖低声问道:“机会在哪里?你快对我实说。我陈畸生情愿同这独夫拼命。”香秋捺他坐下,说:“你先不要心急,机会眼前就有,还用去寻吗?我试问你,总统就任,他不得到议院去宣誓吗?从新华宫到议院,再从议院回新华宫,这就是两个好机会。在商民固然不能近他的身,你们是负有保护总统责任的,如果从保护的对面着想,这还不是一举手之力吗?”畸生大笑说:“你们这一群书呆子,专会发理想之谈。老项肯到议院去宣誓?不要说他本身,他的魂也不敢啊!目前已经规定好了,他在新华宫居仁堂内举行就职典礼。不用出大门,一切都办好了,上哪里去寻机会啊?”香秋白瞪着眼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连影儿也不知道。还认着他是在议院举行呢。”香秋又低头想了一刻,忽然跳起来说:“只怕你不肯做,如果肯做,我以为这机会更近一步。”畸生道:“你低声些,这不是鸣锣响鼓的勾当。”香秋低声说道:“他无论在哪里就职,你们当警察的,也离不开他的左右。难道新华宫内,你就不能一试身手吗?”畸生摇头说:“你所说的全是外行话,不知内幕情形。他那新华宫中,一律全是他的拱卫亲军。我们厅中,除去总监一个人能进得去,其余无论是谁,也休想跨进新华宫的大门。我难道在新华门外一试身手,去炸金鳌玉不成?”几句话把香秋也说笑了,说:“可见天下事全不是理想能够做到的,我们只好慢慢地候机会吧。”在当时两人不过是信口开河,机会有没有,他们又何尝知道。
不过机会竟自有了,原来项子城自就任之后,他的野心一天比一天膨胀起来。自己想这总统,不过是一个过渡的玩意儿。要想造成子孙万世之业,必须更上一层。当年赵秉衡隆中划策,原说由总统过渡到皇帝,必须对外有一种武功。如果能战胜强邻,那皇冕就不愁不飞到自己头上。但是战胜强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如今我们要开战,自当以日本为对象。然而日本的武力,正在雄视全球,凭我们中国这种民穷财尽、积弱不振的样子,如何能与日本对垒。况且庚子而后,沿海的炮台,尽被削平。腐朽的海军,更不堪一战。纵如真有意同日本见一个高低,必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从今天起,便下决心,实事求是地整军经武。以我中国地大物博,有充分预备,决最后雌雄,不见得不能战胜日本。想当初我项子城在高丽时候,以两三千军队,尚敢与日人抗衡。何况现在我做了中华民国大总统,手握军事全权,身为陆海军大元帅。又何妨卧薪尝胆,将来同他拼一下呢。项子城想到这里,顿觉雄心壮志,不可一世。蓦地立起身来,在穿衣镜前,顾盼徘徊。猛看见两颊上一部连鬓络腮的胡须,已经多数糁白,直然是一个老翁了。不知不觉地吸了一口冷气。回想当日同日人对垒正在壮年,如今忽忽悠悠,已经过了廿载。要再下上十几年工夫,整顿军事,与他一战,姑无论未必有制胜把握,纵令有此把握,我已变成了七十老翁。就算一帆风顺,战胜日本之后,可以安然戴上皇冕,较比隋文帝晚得天下,犹觉自愧弗如。何况这种对外战事,如同押宝一般,押在红心上,固然可以做皇帝。要押在黑心上,只怕连大总统的地位也保不住了,何况总统是五年一选。虽说可以连任,临时又不定要费多少周折。虽说自己的势力,足可以做到终身总统,究竟太不自然。总不如一劳永逸,早早做皇帝为妙。从古以来,开基创业的皇帝,全是因为战功卓著,手握重兵,又兼各将士人人存一种攀龙附凤之心,所以取之甚易。曹孟德己身不取,而将大业留给曹丕,是因为看中了曹丕,确有继志述事之才,决然轮不到他人头上。桓温有可取之力,处能取之势,他偏要效法曹孟德,留给儿子桓玄。哪知桓玄之才不如曹丕,后来闹得国破家亡,身败名裂。可见古人说天与不取反受其殃,是一点也不会错的。我莫如乘现在的时机,早早取过来,宁为刘裕萧衍,不为曹操桓温,趁我己身健在,做几年皇帝。将来子孙继武,自然可成万年有道之基,何必痴心妄想,一定同日本交战呢?项子城想到这里,将当日赵秉衡对外武功的筹策,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是后来又一转念,此事还不甚妥当,对外既不能立功,皇帝可怎样做法?也罢,我虽不能对外立功,难道不能对内立威吗?我的部下将士,将来对我做皇帝,一定不至持什么异议,唯有民意如何,殊难揣测。最好是先表示出一种武力来,使他们望风知畏,将来如有改革,自不至妄生是非。但是这种威力怎样表示,也得先开一次会议,看他们大家的意见如何。想到这里,便传谕将内史秘书等一班谋士,尽数招来。项子城对大家说:“本大总统已经正式就任,自今而后,必须励精图治,使我们这积弱的中国,将来雄飞世界,列于头等强国之林,那才无负四万万人民倚重本大总统之意。我想强国之道,首重练兵。本大总统拟举行阅兵典礼,以振起全国尚武精神,不知诸君以为然否?”杨志奇首先答道:“总统首重武功,处在如今弱肉强食的世界,可谓探骊得珠。阅兵典礼,正好就任之后提前举行。当年彰德阅操,总统威名早已远播中外。如今以大元帅资格,举行盛典尤为刻不容缓之事。志奇不敏,首先赞成。”他说了这一套,其余众人也随着他的意思,附和了一番。项子城道:“此番阅兵,与当年在彰德时性质不同。那时候是合四十八镇,举行大操。注重在甄别优劣,严定考成;如今只是观兵的意思,注重在使中外人士,知道本大总统尚武图强之意而已。古人说:上行下效,捷于影响。欲鼓舞人民的观感,当然须由本大总统一身做起。我想目前在京师的所有拱卫禁卫两军,合计其数,也不下四五万人。这全是本大总统亲手自造的兵,所有军装器械,也都格外整齐。如能择一适中之地,使他们全部出来,游行一番,必能使中外人士耳目为之一新。今天叫你们大家来,是为我谋一适中地点,以便举行这种典礼。地点择好,然后再知会各国公使,同北京各部院机关,临时同往阅看,以示郑重。但不知诸位意中,可有适宜地点否?”杨修首先建议:天坛最佳。那里地址空旷,四面又有垣墙,且距新华宫甚近,往来亦较便利。项子城听了,默然无话。阮中书心里明白,他是以前次炸弹为戒,不愿走这远的路,恐怕沿途之上,发生危险。于是自己挺身出来,说:“总统此次阅兵,与观操性质不同。不过使多数军队军装齐整,器械精利,众眼前一过而已。地址大小,并无关系。最好是居高临下,能够一目了然,那才合乎阅兵的宗旨。据中书想,最好是天安门上,足可容开数百人,大总统高踞其上,各国公使武官及我国文武大员,在四围相陪。虽有两三万军队,数小时即可阅完。这样又近便,又高爽,何必到天坛去呢?”项子城对于此议,极端赞成,当时便决定了在天安门阅兵。众人下去,赶紧备公文照会各国使馆。项子城又传见陆军总长段吉祥、拱卫军长张士裕、禁卫军长刘琛,告以阅兵之事,叫他们下去,迅速预备一切。这三人去了,紧跟着又传见警察总监吴必翔、执法处长路成章,当面交派:“明日后日大后日,便要在天安门阅兵。你两人可选派得力警探,临时布置严密,以防奸宄。全部安宁秩序,完全在你两人身上。你们下去,赶紧办理,千万不可疏忽。”两人答应下来,吴必翔心里很是慌张,知道这个责任关系太重。他回至厅中,先召集督察会议。本厅最得力的两个督察长,一个是陈畸生,一个是岳大谊。必翔将大总统阅兵的事,对他们两人说知,并派他两人预先布置。天安门下,应当布警若干。天安门上,应当何人负责。畸生一听见这个消息,不觉激灵灵心中一动,连忙沉住了气。向必翔回道:“这个责任,关系太重,还是请总监分派,我等遵命而行。”岳大谊也是这样说。必翔说:“天安门上你两人负完全责任,至于下面布岗的事,可以责成督察员办理好了。你两人下去,和衷商议。商议好了,将办法开一个清折,呈我阅看便是。”两人下来,大谊向畸生说道:“二哥,你是留学毕业的人,有专门学识,这件事只好请你专主,我一切随着好了。”畸生道:“你不要这样说,这不是专凭学识可以济事的。最要紧是得严防奸宄,千万别放进一个眼生人来。你岳十爷在北京久住,眼皮最杂,要据我想,这件事还得你多负责任呢。”大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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