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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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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说。似殷桂生这种人,就他的行为说,本有取死之道。就他的罪状论,早应宣告死刑。在我是他的妻室,当然不忍说他一声该死。然而除去我之外,恐怕无论何人,也要说他一句死不足惜。不过死与死不同,假如把他绑至东市,明正典刑,他死而有知,也当然承认罪有应得,并不抱半分委屈。如今却这样糊里糊涂、不清不白地饮恨而死。而杀他之人,又是当日利用他杀人之人,这真应了古人的话,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也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为他当日要肯听我的话,纵然设下天罗地网,其如鸿飞冥冥,不肯投入何。然而话又说回来,如果这样,又何以见天公彰瘅之公!所以神差鬼使,领他一步一步地走入死路。由这上看起来,彤云很希望在站诸位,要以愚夫为前车之鉴,千万不要受人利用,做伤天害理之事,投入死途。要知杀人者即是自杀。这便是彤云对众演说之意,请诸位早早回家,如此惨状还有什好看的呢!”彤云演说完了,众人狠命地鼓了一回掌,便一哄而散。内中有几位上年纪的,咨嗟叹息,说:“这真是一位贤妇人,怎么竟嫁了那样一个匪类!俗语说‘彩凤随鸦’,如今只剩了一把鸦骨,还得这位彩凤衔回,看起来也太可怜太可恨了。”不提众人纷纷议论。却说站台上的许多扛夫,将棺木抬起来,在前面走。女仆搀扶彤云,出了车站,扶上马车。众官员个人乘个人的车,一齐送到中州会馆。德林指挥着停放在客厅当中。大家奠酒致祭,彤云在一旁陪礼。祭过之后,德林叫过宋尔忠来,说:“你是这会馆夫役头目,如今殷大人虽死,你们大家对于殷太太还要好好伺候,一切供给督署照常支应。你们众人如果有怠慢的,叫我知道了,我一定重重地办他。”又再三安慰彤云,说:“嫂夫人稍候两天,都督必来,那时自有善后办法。不过缉凶一层,德林自愧无此大力,还求夫人原谅。”彤云面上现一丝苦笑,答道:“算了吧,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德林也不敢再说什么,同着各客官吏匆匆告辞而去。
  过了两天,赵秉衡果然回来了。杨显功、黄显宗两人也随他一同回来。秉衡拿出一万现款来,叫他两人代表自己,去致祭殷桂生,并以此款送给殷夫人,作为赙敬及回南的用资。二人退下来。黄显宗执意不肯去,说:“桂生的太太,非常厉害。她若见了我,一定不肯轻饶,至不济也得挨她一顿辱骂,还是老弟一个人去吧,只把她送走,这件事就算完全结束了。”显功本是一个忠厚人。此次杀殷桂生,他心中很不为然,只因迫于项、赵两人的威力,无可奈何。所以他在北京送桂生上车时,几乎要哭出来。如今来到天津,他倒恨不得一时到中州会馆痛快地哭桂生一场,也可稍泄胸中的愤气。他见显宗不肯去,虽然满怀不悦,后来一想,他不去也好,我一个人倒许不至挨骂,要同他去,骂他还能抛开我吗?想到这里,便带着那一万元到中州会馆来。下了车一直进门。宋尔忠迎上去,显功问:“灵柩停在那里?”尔忠回说:“停在客厅。”显功一直奔到客厅,一踏进门,叫了一声桂生哥,便号啕大哭起来。一壁哭着,一壁还捶胸顿足,嘴里数数落落地说:“桂生哥,你死后有灵,可不要怨恨小弟。小弟实在是爱莫能助,有救你之心,而无救你之力。咳!我的桂哥,我是终身抱恨啊!”郑彤云一个人在屋中正在收拾行囊,忽听外面哭声,连忙跑出来,一看是显功,自己不由得也哭起来。两人哭了一阵,还是显功先止住悲声,劝彤云道:“嫂夫人不要尽管哭了,常言‘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商量善后要紧。”彤云拭了拭眼泪,先向显功跪倒叩头。显功忙还礼不迭。彤云让他到上房坐还有要事相求。显功拭一拭眼泪,随着彤云来至上房,两人对面坐下。显功劈头一句说:“桂哥的事,小弟是满怀痛愤,不能向嫂夫人说,也不敢向嫂夫人说。不过我们相好一场,维护不周,实在抱愧之至。小弟也不敢求嫂夫人原谅,但是我的心迹确是这样罢了。”彤云本是绝顶聪明的人,察言观色,知道显功的话确还不是虚伪。她一壁擦眼泪,一壁回答说:“愚夫恶贯满盈,祸由自取,彤云怎能怨及友朋!如今事已至此,彤云的意思只想急速扶柩回南。不过有一事尚未办妥,深恐沿路之上,盘查留难,多所不便,故此特特地候都督同杨先生回来。彤云别无所求,只求都督赏给一张护照,言明某人是扶柩回籍,请海陆各关卡一律放行,不得留难,使彤云得以顺利还乡,我就感激不尽了。”她说到这里,不自禁地眼泪又流下来。显功乘势把一万元钞票取出来,说:“嫂夫人自请万安,将来不但护照现成,或者还许遣派专员护送桂哥灵柩回籍,更免得嫂夫人辛苦照料了。”彤云再三致谢。说:“只要有护照,彤云尽可独行,派人不派人倒无关什么紧要。”显功将一大卷钞票放在写字台上,郑重地说道:“这一卷钞票,整整是一万元。方才赵都督特把小弟叫了去,说:‘桂生惨遭意外,我们做朋友的无可尽心,这是一万元,区区之数,不成敬意,权为桂生买几样祭品,兼助殷夫人回南旅费,你可带去,当面呈上,并代我致唁慰之意。’小弟敬谨携来,就请嫂夫人收下,赐一收条。这也不过是为名目好听,将来嫂夫人回南,所有车船旅费,仍然由督署支领,也决不由此款提用一文。”显功说的话,总算极委婉动听,立言得体了。哪知这位郑彤云女士,冷笑了两声,将钞票向外一推,说:“杨先生,请你将此款原物带回,上复都督,就说彤云绝不敢领。若问为什么不敢领,就请你说,郑彤云有言,不能以死丈夫换人家的金钱。假如我要收了,将来必有人说,殷桂生的性命是一万块钱卖的。慢说是一万元,便是十万百万,彤云不肖,还不至卖了丈夫的命去换此款。至于用资的话,我夫妻来时原携有三千元,并未花光。后来又承赵都督赏了两千,也在存放未动。及桂生遭祸,又从他身上检出五千余元,合计起来将近万数,足敷彤云扶柩回南之用,也就无须都督再费心了。”彤云这一推辞,倒出乎显功意料之外。在显功想,或者她是嫌少,然而听她的口吻非常决绝,又不含有嫌少的意思。我如果将这笔款带回,都督一定要说我不善说辞,这岂非自寻不是吗!只得又向彤云进言,说:“嫂夫人千万不要这样想。这完全是出于都督个人一番善意。您要不肯收纳,叫小弟何以复命都督!还是暂存在您这里好了。”彤云一听这话,脸上忽现一种惨厉之色,说:“杨先生,话不是这样讲法。实对你说,根本上我对于官府的金钱就丝毫不愿沾染。并非是争多论寡,别有存心,何况我丈夫做不义之事而换取不义之财呢!假如我要以金钱为重,电报条约俱在,我以此为挟制,足可稳取十万元。十万元我都不要,又何必要那一万元呢?或者您要说,你丈夫身上的钱也是官府给的,为什么那个可以要,这个就不可以要呢?您要知道,我丈夫身上的钱是他生时所得,我并未与闻,所以只能认他是我丈夫身上的钱,可以完全享受。至于今日送来的钱,是在我丈夫已死之后,受与不受之权完全操之于我。我本来对于官府的钱,就立志不愿享受,因为那是我丈夫杀人换来的钱。别人看着是钱,在我看着是血。我受了这个钱,就无异饮他人之血。饮人之血是最难堪的事,所以我丈夫活着时候,我都不乐意受,其原因就在于此。如今我丈夫死了,我丈夫究竟死在何人之手,杨先生心里明白,郑彤云心里明白。假如我要受这个钱,是不仅仅饮他人之血,而直然是饮我丈夫自身之血。未亡人虽然懦弱无能,不能为我丈夫报仇雪恨,然亦何至毫无心肝,以我死丈夫的血肉换取金钱,供我个人生活快乐呢?所以我劝杨先生及早把钞票拿走,不要使彤云看着心里再多添一份难过。我们生者死者,就全都感激不尽了。”彤云斩钉截铁地发了这一大套议论。显功听了,真是又惭愧,又佩服,又悲哀,又怜惜,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也不便再往下劝,只得仍将钞票卷起来放于怀中。一面向彤云道:“桂生哥是英雄,嫂夫人也无愧侠义。小弟与桂哥缘浅,自恨失此良友。惟嫂夫人的高风清范,也足使我终身景慕不忘。我回去只有将您的意思,婉转回复都督。护照明天一准可以送来。将来启程时,小弟再当恭送。”彤云叩头申谢。
  显功从会馆出来,便上院禀见。见了赵秉衡,虽然不能将彤云的话直然说明,然而隐隐约约,也略微地传述了一二,然后将万元钞票仍双手奉与秉衡。在显功心里,生怕都督抱怨他不善说辞。哪知秉衡将钞票接过去,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向显功点头说道:“我生平做事,永不后悔,唯独桂生这件事,清夜自思,实在太有点愧对良心了。然而这又何尝是我的意思呢?极峰手段太辣了。其实把他软禁在北京,又有何不可,何必一定总得要他的命,拆散人家夫妻,使这样贤良义烈的女子,独守空帏,抱憾终身?我又何能诿其过?咳!真不忍得说了。”赵秉衡这一席话,总算是良心发现。却不料后来竟因这几句话,种下了被人毒害的根子。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提。却说杨显功见都督流泪,说了这一大片忏悔的话,自己追想桂生在时,那种豪爽气概,也不觉伤心,几乎要流下泪来,又勉强咽回去。向秉衡道:“都督待人厚道,当然有此一想。不过桂生也有取死之道。他地下有知,当然也不能怨恨都督。”秉衡叹道:“以往的事,我们也不便说了。如今他的夫人却这样执拗,不肯领我的款,益发使我心里不安。你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把这几个钱请她收下吗?”显功道:“郑女士说的话太决绝了。假如有半分通融余地,职员也决不肯将这款原数带回。据我想,都督倒不必过于勉强,索性成就她的志愿好了,好在她手中尚有万八千块钱。最好都督替她办一张护照,再派上一位妥员连车船票俱都替她购妥,沿路照料,送她扶柩回籍,这样也就很对得起她了。”秉衡点点头,说:“如此甚好,回头我就叫秘书厅预备护照。至于送她的人,最好还是请你老弟辛苦一趟,也不枉他活着时候彼此相好一场,在郑女士当然也不至十分拒绝,这是一举两得事,你就替我预备一切吧。至于这一万元,我也不便收回。曾记得桂生在日说他手下的党羽,都希望分款,好各奔前程,从此散伙。你莫如把这一万元带到上海,交给他手下的头目,大家分一分,也算给桂生了得一桩心愿,并可免得他们再向殷夫人要钱,生出许多是非来,你想我这主意可好吗?”显功道:“都督所见甚是。不过职员无此胆量把款子送到上海给他们去分,因为那班人全是亡命之徒。他们不信只有此数,却疑惑职员干没了若干。到那时被他们纠缠住了,岂不是自寻苦恼吗?”秉衡点头说:“这样吧,你只管带去,同殷夫人探一探口气,相机而行。我想总不至有什么危险。”
  显功不便再辞,只可将钞票带起来,别了秉衡,亲自到秘书厅,立等着他们办了一张护照,又往督署账房支了一千块钱旅费。然后第二天早晨去见殷夫人,将护照给她看了,又说明船位不日定好,自己奉都督的命亲身护送到上海。彤云再三称谢,又说自己是由上海转湖州原籍,请显功可以不必远送。显功至再要送,说:“这一层是小弟同桂哥的私交,并不关系公事。再说还有一件事须到上海去办,也不能不走一趟。”随将都督要以一万元结束桂生部下之事,向彤云说了一遍,又殷殷请示彤云:“这件事究应如何处理才好?”彤云道:“这种事我根本上本不愿过问。不过杨先生待生者死者,确是一片至诚,我也可以局外人的身份,替您借箸一筹。这些人确乎应当结束一番,使他们早早散去。不过杨先生千万不可露面,最好我替你想一条法子。你在天津,就给上海我那寓所去一个电报,说‘桂生惨死,都督恩赏一万元,他的夫人不肯接受,因此交与他的小厮阿福带至上海,给他部下均分,阿福也同分一股。分过之后,将房子交还房东,家具由大家公平处理。他的夫人暂住京津,一时不能回南’。这样先把阿福开发走了,款子却由银行汇至上海,由阿福领取。阿福是一个老实小孩子,他们很信得及。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事办了,然后咱们再启程回南,也可掩蔽大家的耳目。杨先生请想,这个法子可使得吗?”显功道:“果然嫂夫人的主意又稳妥又周密。就是这样办吧。”二人商量好了,便按照这个步骤进行。将阿福打发走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在外国轮船上购好了舱位,代运灵柩,很秘密地一同启行。到上海并未耽搁,便转沪杭车回湖州原籍去了。到了湖州,早有郑女士的胞弟彤廷前来迎接。因为他已经接到电报,母子两人虽然痛惜桂生,却佩服彤云有先见之明。显功直送到原籍,方才告辞回津。这样交朋友也就算很难得了。殷桂生这一桩公案,到此总算完全结束。咱们再接着说刺杀桂生之人。
  公府头等侦探霍正义,自被杨德林获住之后,他很希望文士英替他说情,可以暂时松了他的绑绳,省得面子上难看。哪知士英推得干干净净,一概不管。正义心里真是气愤填膺,然而当着德林又不好说什么,只有低着头,闭着眼,在车板上一坐,倒看杨德林你怎样发落我。后来车已到站,德林便把他移交高步云。步云叫随身两个法警,暂负看守之责。后来都督电报到了,德林叫步云开释正义。步云偏偏不肯,反倒把正义又交还德林。德林一闹脾气,不但不肯释放,反叫司法科长白光莹,把他押回看守所。此时正义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过,有意向德林争辩几句。他很知道德林的脾气,僵上火来,说不定当时就许吃亏,反不如听其自然,安心忍受,到了时候,有都督的电报,他横竖得放我。想到这里,便捺着气儿,跟随押解他的警察一同回厅。白科长授意看守所长,将正义放在优待室中。警绳早松开了,又给他叫酒叫菜,为他压惊。德林在中州会馆忙了半天,也不回警厅,便一直到家里睡觉,直睡了半天一夜。次日午后才到厅里来,先办了几件重要公事,直到掌灯以后,方才想起霍正义来,把他提到办公室中。德林冷笑,对他说:“你受屈了。”正义忙躬身回道:“这是厅长的恩典,卑弁不敢言屈。”德林冷笑道:“我有什么恩典,我要讲恩典早把你送到法庭去了。这是都督的恩典,你尽可以逍遥法外,我也不敢多留你一刻了。不过你这一身衣裳,血迹模糊,太难看了。我很想替你换一身新的,免得走在大街上令人注目。你可乐意换吗?”正义一听这话,立时吓得变了颜色。心说:这个玩笑真同我开得不小,我这一身衣裳便是杀人的证据,如何能叫你诳了去呢!但是他如果硬扒,我又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免呢!我此时只有软磨,但求搪过这一关,别的事全都好办。他主意拿定,立刻双膝跪下,说:“厅长,您是我的老上司。当日卑弁虽有伺候不到之处,厅长是宰相度量,还有什么不能包涵的。您高抬贵手,别叫卑弁留一重痕迹,我今生今世都感念您的好处啊!”他一壁说着,一壁又连连叩头。德林哈哈大笑说:“你真是好样的,我佩服你。得啦!我也不往下问啦,你下去吧,以后多留神,要再犯到我的手里,我决然不能轻饶你。”正义又叩头谢了,方才慢慢退下来。厅里有他几个相好的,都过来周旋他,一定要拉他去饮酒压惊。正义至再坚辞,说:“改天再来道谢,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呢!”他叫厅里茶房替他叫了一部马车,一直拉到三不管大兴里一家报馆。
  这报馆是他一位同乡开的,名叫《醒狮报》。总理姓龙名兴,字云从,倒是一位民党中人,放达不羁,同正义是同乡,而且是多年的老朋友。他正在馆中打电话,忽见正义慌张张地跑进来,身穿一件灰色洋绉皮袄,前襟沾满了血迹,倒把云从吓得一愣,电话也顾不得打了,放下耳机问道:“你从哪里来,怎么闹成这种样子,又同谁决斗来着?”正义道:“你不要问,快替我寻两件衣裳来,等我换好了咱们再细细地谈。”云从回手抓起一件布面的羊皮袄来,说:“这是我才换的,你先穿上吧。”正义把自己身上的脱下来披上云从的皮袄,又向云从要了一块包袱,把自己的皮袄包好,一把手拉了云从,拉到上房一间套室中,又把门关好,方才坐下谈话。云从认着他是闯了什么滔天大祸,说:“你不是随路都督到西安去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闯祸?”正义笑道:“你先不要害怕,我实在不曾闯祸。”云从道:“你既没闯祸,身上血迹是哪里来的?”正义便将车上遇着凶案,自己从门前经过,溅了一身血,被德林误拿,打了一场挂误官司,幸亏赵督来电,方才释放的话,原原本本,向云从说了一遍。云从大笑道:“原来殷桂生是你杀的。杀得好,杀得妙!”正义忙堵他的嘴,说:“你不要乱说。”云从道:“岂有此理,你瞒旁人,还能瞒我吗?殷桂生摧残民党,早就该杀。你总算替宋樵夫报了仇。我们只有欢迎你,决不反对你,你又何必瞒我呢?”一席话说得正义哑口无言。略停了一刻,低声向云从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千万要替我保秘密。”云从笑道:“你太小心了。这事传出去,谁心里不明白,还用得着我替你说吗?”正义道:“话虽是这样说,到底在这热火头上,总是避讳一点的好,何况我身后的人,不愿宣扬出去。你要随便乱说,不但叫都督知道了,我担不是,只怕叫你个人也不利呢!”其实正义这几句话,确是忠告之词,没想到却激恼了云从。他冷笑一声,说:“我姓龙的不怕这个。他们借殷桂生的手杀宋樵夫,如今又借霍正义的手杀殷桂生,将来不定还要借何人的手杀你霍正义呢?似你们这些人,甘心给独夫作鹰犬,我根本上就看下起。他有什么法子只请来对付我,我是不怕的。”正义见他急了,忙央告道:“你算了吧,这是何苦呢!我并没敢说你怕谁。咱们揭过这一篇,说旁的吧。我饿了大半天了,你有吃食赏给我一口,难道真叫我这五脏庙塌台吗?”云从道:“吃东西现成。”开开门把馆役叫过来,命他给全聚德去一电话,叫两块钱菜,随着来酒饭。
  不大工夫馆子送来。正义一个人狼吞虎咽地大吃。正在吃得高兴,忽然进来一位漂亮青年,穿一身华丽衣服,如玉树临风,十分俊美。他一看见正义,大声喊道:“老霍,你怎么来到这里?”正义忙放下筷子向他请安,说:“三爷好,您几时来到天津?”原来此人是上几回所说的项三公子。他同龙云从全是河南同乡,时常在一处寻花问柳。今天是同人吃过晚饭,特特来寻云从要去认识一个花界的名人,无意中却碰见霍正义。正义见是项三少,也不敢再吃饭了,立起身来问长问短,极力巴结这位皇三子。云从笑道:“你吃饭不寻我,打茶围便来寻我,我成了你的保镖的了。”项三少道:“你爱去不去,我这里有现成保镖的,也用不着你。”一壁说着,一壁指正义给他看。云从道:“你今天又想认识谁?咱们定好了方针,然后再出征。要不然,盲人瞎马,满市街乱撞,我实在不愿跑这苦腿。”项三少道:“你们街坊翠玉班,新来了一个大名人,叫什么翠云楼,听说在上海很有名。寡人倒要去领教领教。”云从连连摆手,说:“算了吧,不要去怄这种闲气。翠云楼倒是长了一副苏州美人的胎子,只可惜又酸又臭,架子摆得非常之大,无论你多美多阔,她轻易不肯留客。听说来天津三个月,还不曾留过一次住客呢!究竟她留过没留过,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她嘴里总是这样说。你向来是看入了眼,当时就要住的,何必同她去怄这种闲气呢!”项三少一听这话,更跳起来,非去不可,说:“她就是福晋王妃,我今天也非住不可。快快地,你两人同我走一遭,不要废话了。”云从见他执意要去,霍正义又在旁边极力撺掇,说:“凭三爷的身份相貌,她就是一辈子不留住客,也决然放不过你去。今天龙二爷的话,怕要不应验了。”正义这一捧架,项三少益发兴高采烈,非去不可。云从心里说:好话你不肯听。正义这小子,又拿出架秧子的手段来。今天不叫你们碰个钉子,也断然不肯死心。随笑道:“好好!一墙之隔,转身就到。你们先喝茶,容我换上衣服,咱们就一同去。”云从换了一身西装,手携文明杖,三人出报馆的门进翠云班。班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谁不认得项三少?云从是紧邻,当然更熟。大家同声地喊:“三爷请!二爷请!”掌班的老班柳玉,还亲自迎出来,含笑相让,说:“我们也不知因为什么,得罪了三爷,一两个月不登我们的门。我们烧香祷告,好容易今天把三爷祷告来了,快请屋里坐吧!”三人先到柳玉屋里。柳玉问正义贵姓,正义回说姓恶。柳玉笑道:“这位老爷的姓真稀少呢!”项三少大笑,说:“他姓恶名叫恶鬼。你以后就管他叫恶鬼好了。”云从道:“咱们说正经的。你倒是为谁来了?快打开壁子说亮话,省得老板在这里伺候着。”项三少道:“你们这里新来了一位翠云楼,我们开开眼,倒看这楼盖得怎么样!”柳玉一迭连声地喊:“五小姐快来,这里有贵客要看你呢!”不大工夫,帘栊启处,一阵香风,随着进来一个美人。穿一件青绮霞旗袍,时式高跟嵌花的皮鞋,清水脸,并未擦粉,却天生白皙,好似西洋人。嘴唇上重重点了一点樱红,更显得十分娇媚。梳一条油光黑亮的辫子,辫根上插着一架珠钻镶成的蝴蝶,在电灯下看,绕眼生致。珠光宝气中笼罩着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项三少见了早已馋涎欲滴,柳玉给介绍过了,便携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翠云楼是问一句答一句,并无一点巴结阔少的神气,仿佛有大家闺秀不轻言笑的一种态度。项三少本是久走花月的人,自己想,凭我这种身份,又这样青年貌美,略微施一点手段,向对方兜搭兜搭,自然就得上钩。却没想到遇着了这样一只冰桶,空费了半个小时的火力,也没催出一点热气儿来,闹得自己反倒不能先开口说条件了。回想云从的话,真是一点不错。我今天不能住在这里,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叫云从背地里怎样笑我。但是这件事要不借重云从的力量,恐怕真难做到。想到这里,也顾不得方才说的是什么话了,便向云从使眼色,两人低言悄语地,谈了几句,云从只是摇头,说:“这个我可不敢应许,说着看,成了你不必喜欢,不成你也不要懊恼。”项三少点头,说:“我决不勉强,成了很好,不成咱们赶紧就走,也不必在这里多留恋了。”云从到外边去寻柳玉,心想托他们掌班的一定可以成功,哪知结果还是做不到。据柳玉说:“凭三爷这样人物,她是求之不得的,还能说不乐意吗?无奈她自到北方来,便带着三分病,后来越闹越重。据西医说,她得要清净半年,俟大好之后,方能照常生意。目前只能应酬茶客,所以她见了客不敢十分亲近,也就是因为这个。”云从一听人家是为养病,怎好再用勉强,只得进屋来对项三少说了。项三少垂头丧气,也不便再说什么,赌气掏了一块钱,扔在桌上,便同龙、霍两人出门去了。柳玉还一再周旋,项三少也不理她。三人出门,又打了两个茶围,无精打采地仍回报馆。
  霍正义看出这种情景来,便对项三少说:“三爷您不必把这一点小事放在心上,我能替您出气。”项三少忙问他有什么法子。正义笑道:“您今天在报馆屈尊一夜,等到三更以后,我到隔壁看一看。果然没有住客,万事皆休,倘然她们口不应心,又留了别人,我自有法子惩治她们。”云从在一旁拦道:“这可使不得。你闯出祸来,虽说项三少不怕,我还不乐意担这种声气呢。”正义道:“龙二爷,你怎么这样胆小,难道我还能行凶杀人吗?不过同她开一个小玩笑就是了。”项三少本是公子哥儿的脾气,从来在花界中横行霸道,无论是谁,没有敢驳他的面子的。如今在翠玉班,居然碰了钉子,他胸中一口气如何能按捺得住。听正义这样说,知道闯不出祸来,当然更赞成他去实行了。说:“我今天就住在报馆,倒看这个戏法儿你怎样去变。”云从道:“算了吧,我这报馆中地方又小,床铺又脏,你如何能住得了。况且你的鸦片烟瘾很大,我这里又没有烟具,你难道能忍一夜吗?”项三少笑道:“你不用为难,我这都不成问题。我从来不管脏净,是一间屋子,就能住。烟具没有,我打电话到公馆,马上就可以送来,也不用你陪我。只把洋火炉添得旺旺的,沏一壶好茶,买一个西洋饼干,我一个人在屋里,你们连来也不用来了。”
  龙云从知道他这种少爷脾气,只得照着他的话去办。自己索性躲到编辑部去,也不管他们,随他两人胡闹去好了。少时烟具送了来。项三少一壁吸烟,一壁催正义快快去查看行迹。正义笑道:“我一个人的三爷,你看世界上,有白天做贼的吗?人家班子里,当十二点前后,正是午日中天,多少只眼睛看着,我做什么去?至早也得三点以后,我做手脚也用不了很大工夫,顶多有两刻钟,大事已毕,还能做到天亮吗?”又挨延了两三个钟点。他将皮袄脱下来,拿一条带子,把小衣服紧了紧,又脱下棉鞋,换了一双薄底夹鞋。看看本馆中,连夫役都安睡了,他便一纵身飞上墙头。见翠玉班虽然电灯明亮,却已静悄悄得不闻人声,知道一班客人是走得走,睡得睡了。他便飘身下来,伏在翠云楼住室的窗外,窃听里面有何声息。本来做贼的耳目,比普通常人格外敏捷。他一来至窗下,便知道里面是男女二人。心说:我这一次总算没有白来。少时果听见一个男子声音,说:“你今天把项三少推出门去,这个祸根总算种得不小,提防他早晚要报复你吧。”翠云楼哼了一声,说:“我要怕这个,就不敢到北方来了。妓女留客得要出于本心情愿,不是势力能够勉强的。不过像你这种人,也太难了。我甩走了项三少是为留你。其实讲脸子,讲势力,你哪一样儿能赶得上项三少!如今不说承我这份情,反倒说风凉话儿来吓唬我。像你这种男子,也太难交了。”那个男子被翠云楼数说了一顿,很惶恐地答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替你担心,决没有旁的意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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