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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相思-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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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了,连小人也没看见一个……就在这时候,却看见了你老爷主仆二位,一时心喜,这才口不择言……还请老太爷你多多原谅……失言,失言。”

说着连连打了两躬,耸了耸肩上的柴架,便待离开。

“老哥你慢一点走。”

看见老樵夫站住,八老太爷一面点手作势道:“坐下歇歇,坐下歇歇,我们来一个商量,你看怎么样?”

老樵夫坐下来,莫名其妙地翻着一只眼:“商量些什么啊……老太爷?”

八老太爷轻咳了一声,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连他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抬起手指了一下老樵夫紧系在腰带上的柑子说:“我们取个商量,你把这三个柑子卖给我,我就给你五两银子。”

老樵夫怔了一下说:“什……么?”

八老太爷又说道:“也罢,就让你真的发上一个小财吧,只要你把这三个柑橘给我,我就给你十两纹银,我是说话算数的。”

一面说,探手入怀里,摸出了白灿灿的一大锭银子,嗖地抛了过去。

对方樵夫慌不迭双手接住,嘴里“啊哟”叫了一声,把那锭银子看了半天,咬了一咬,咧嘴笑道:“老太爷,你说的……是真的?”

“银子你都拿去了,还有假的?”

“好……老天……我可是真的发了财啦……”

收起了银子,抖着两只手,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插在腰带上的三枚柑橘解了下来,走过去双手奉上。

八老太爷接过来,扯下一个抛给身边小厮,后者接过来,立时笑逐颜开地剥皮吃了起来。

这里八老太爷摇摇头,叹了口气,一面剥着柑皮,一面向那年老樵夫道:“这山上还有人种柑橘么?”

樵夫那只手紧紧护着身上银子一面摇头道:“没有啊,老太爷,是野生的,全树上就只有三个,都叫我老儿搞来了。”

八老太爷送上一瓣到嘴里,觉得有些苦涩异味,皱了皱眉,也就顾不得,三口两口,吃下去一个了。

老樵夫这边忍不往鞠躬打揖要告辞了,像是怕时候久了,对方又要向他要回那十两银子似的。

八老太爷道:“借问一声——”

老樵夫站住脚,回过头来只是傻笑。

“这附近哪里可以找到水喝,可有人家居住没有?”

“有是有,不过这……噢!”这樵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向着山间小径上指了一下:“那前头三里左右,倒有个瓜园子……只是路太远了,怕老太爷你走不了啊!”

一听见有瓜园,八老太爷顿时为之精神一振。三几里路在他来说又算什么,随即挥了一下手,任那个年老樵夫走了。

他这里两个柑子下肚,精神为之一振,笑嘻嘻地向着身边小厮道:“你看,天无绝人之路吧,方嚷着口渴,这就有人送柑子来啦,只是太少了,前面就有瓜园,福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西瓜可吃,走吧,我们这就瞧瞧去。”

那小厮一听说上面有瓜园,早已按捺不住,八老太爷既然这么说,自是喜出望外,当下抖擞着精神,便随着他向山上行进。

如此,约莫往前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即见一条羊肠小道迂回直上,小道上筑有石阶,不似先前那般难以行走,更有一个木制的指标,直指而上,上面写着李家果园,果园、瓜园想来是一回事,足见方才那个老樵夫并没有骗人。

八老太爷打定了主意,要在那李家果园内好好歇上一阵,不只是要喝些什么,还要扰上一顿饭才能称心。

前行约有一箭之程,可就看见了所谓的李家果园了,一行刺荆棘,衍生在那高山的道路旁边,也算是一片围墙,却听见一人正在唱着山歌。

想是听见了动静,歌声忽然停止。

即见一个头缠白布的十八九岁小子,探头出来张望了一下,很惊讶的样子,盖因为这里一向罕有人迹,更没有像八老太爷那般风度翩翩,举止若仙的人物了。

八老太爷站住脚笑道:“喂,小兄弟,这就是李家果园么?”

头缠白布的年轻小子扬了一下眉毛道:“是呀,老爷子要找哪个?”

出口竟是四川味道。

八老太爷很惊讶地道:“你们原来不是本地人呀?”

“是啊,”那小子道,“我们主人是从四川迁过来的嘛……老客人可是口渴了吧,吃个西瓜吧!”

八老太爷嘿嘿一笑,对方的话,可是说到了自己心眼儿里去了。

不容他回答,他身边的小厮,先自叫起了好来。

八老太爷笑骂道:“没见过你这个奴才,连一声客气话也不会说么?”

年轻小子先自跑了出来,一面打开了一扇满生荆刺的栅栏,把对方这老少主仆二人让了进来。

八老太爷二人这才发现面前敢情是一片沙土稀疏的瓜田,地里长满了西瓜,很多看来都已成熟,附近堆着已摘下的西瓜,有待装车。

“呵呵……”八老太爷笑道,“这可好了。”

园内有个茅亭,此刻权作瓜台,其内也堆满了西瓜,还剩下一个石桌,几个座位,八老太爷不客气地走进去坐了下来。

却见桌上放着一把切西瓜的钢刀,一旁几个箩筐里尽是抛弃了不要的烂瓜。

八老太爷笑道:“来来来,小朋友,光弄一个未尝尝,好了,有赏。”

一面说,先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放置桌上。

年轻小子惊喜得呆住了。

八老太爷跟前的那个小厮见状,早已不耐,抢上一步,自己便拿起了一个西瓜。

年轻小子见状忙道:“这个不好,我来,我来——”

他果然挑了一个黄沙瓜——甜得出奇的大瓜,直把八老太爷主仆二人吃得眉开眼笑。

那个年轻小子在他主仆大吃过瘾之际,也就不客气地把桌上那块碎银子收进袋里。

“今天我可是运气真好,连得了两次赏银,嘻嘻!”

八老太爷一大块西瓜下肚,只觉得遍体生凉,爽快极了,听见对方小子的话,就停下来道:“怎么会得了两次银子?莫非先前也有客人来这里吃瓜不成?”

那小子笑道:“谁说不是?就是刚才不久来了一个樵夫,在这里吃了西瓜,送了我一块银子,还说不久就有贵客上门,并且为我选好了一个大的,说是客人一高兴了,一定会赏我银子,果然没有错,不大会儿的工夫,你老人家和这位哥儿可就来了。”

八老太爷一笑说道:“原来是这样的……”

接着他眉头微微一皱,暗忖着,这老儿好快的脚程,背着大捆的柴,竟然这么快就先到了。

心里想着,便自问道:“那老樵夫走了么?”

“啊,还没有吧,刚才还看见他在那边打盹儿呢。”

方说到这里,即听得一人笑道:“哪一个寻我?”

即见由近侧草屋里,缓缓步出一个羽衣星冠,神采飞扬的绅士人物来。

各人不看则可,一望之下俱不禁为之一怔。敢情这个风度翩翩,上流绅士的人物,正是方才那个背负柴薪的山间老樵,旋踵间,竟自变为另外一人。

八老太爷心中一惊,已自觉出了其中有诈,只是用一双湛湛有神的眼睛,向对方注视着。

却见那老绅士举止翩翩的一摇来到了近前,先自向着八老太爷一拱道:“姜公别来无恙,只怕记不得我这老朽了?”

八老太爷这一惊,不啻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

那是因为八老太爷实在就是姜隐君其人,这个隐秘,当今天下,只怕还不会为任何人所知,即使冰雪聪明如凤姑娘者,也只是有所怀疑而已,眼前何许人也,竟然一口道破,言下语气简直不容否认,实已一口认定。

“噢……”八老太爷一双细长的三角眼,睁了又睁,仔细在对方脸上转着,“阁下是……哪一个?你是认错人了吧……”

摇身一变,由老樵夫而变为老绅士的这个人,聆听之下,嘻嘻笑着,简直笑眯了眼。

“怎么会认错了?凭着兄弟我这双眼睛,岂能认错了人?”

老绅士一面说,不客气地大刺刺地坐了下来:“想当年,天山冰池之会,你我俱是风流少年,时光荏苒,一晃眼的工夫,我们可都老了——姜极——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八老太爷倏地自位子上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道:“你是?恕我眼生……我可是真的不认识你了,你认错人了。”

老绅土冷冷一笑,摇摇头道:“就算我认错了人,却也不会认错了这‘六朝焦尾’……”

说时,伸手向着对方随身小厮背上古琴指了一下,哈哈一笑道:“六十年来,为思此琴,真让我魂牵梦系,今天总算让我找着,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吧!”

话声一歇,倏地腾身而起,状似展翅之鹰,已自隔座跃起,到了对方小厮的座前。

这势子快极了,尤其大胆的是,竟然当着八老太爷面前这般施展,可真是胆大之极。

八老太爷在他说到这具“六朝焦尾”时,早已心存戒备,忽然见他跃来,吃了一惊,叱一声:“大胆……”

二字出口,右手忽起,倏地直向对方身上劈空抓去。

他的“无形劈空掌”力早已深具气候,相隔又是如此之近,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有何等威力,无奈这一霎可是有点儿“欠灵”。

就在他老人家的手势方自一举起的当儿,蓦地左臂下似有一根筋抽动了一下,一阵子彻体的奇酸。

“啊!”八老太爷才举起了一半的手,不得不立时垂下来,所发力道只不过才在丹田打了个转儿,随即消逝无踪。

也就是这么点空档的工夫,对方那个老绅士已把背在小厮背后的那具“六朝焦尾”

取到了手上,一来一往,有似飘风,忽地回来,又坐在了位子上。

那个小厮猝然大叫一声,向着对方扑去,不想身子方自移动,像是忽然牵动了身上痛处似地,脸上一阵子抽搐,晃了一晃,随即直直地坐了下来,一瞬间汗如雨下,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这里,八老太爷恍然而有所悟。

“你……”

第二次抬起右掌待将掌力发出,情形一如先前模样,内力在丹田滚了一滚,随即为之消散。

八老太爷本人乃是精于医道病理之人,当此一刻,总算悟出了其中道理。

“毒……我竟是中了毒?”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他随即用那双十分置疑的眼睛向对方那个老绅士看去。

当然,现在他眼里的这个老绅士,已并非再是什么绅士,他已是变成了一个十分可怖的强敌了。

促使他忆及眼前此人的根底,全系来自他生平最为喜爱的“六朝焦尾”。

这古琴,真是属于它现在的主人,八老太爷所有之物么?未必!

实在的情形是——

六十年前,冰池之会,当时的姜极以卑劣的手段,巧取于当日在座八友之一的神州鬼凤陆青桐,自此而后,古琴便为姜极所有。

姜极何止是只取了这古琴而已?他甚至还取了陆青桐的性命。那一日,他运筹鬼使,巧施毒药,使得除他之外的七个与会之人,皆都身中奇毒,丧了性命。想不到,事隔六十年,竟然有人会翻出了这件他所认为天衣无缝、再也不会为外人所知的往事。

使他震惊的是眼前这人所说的那一句“物归原主”,简直令他心惊胆寒。

“莫非……你就是……陆……神……州……”

“神州鬼凤——陆青桐。”老绅士用着这比寒冰还要冷的声音纠正了对方的语句颠倒。

在他说出了本名陆青桐三字之后,忽然间在八老太爷的眼睛里,他那张脸便真的是当日的陆青桐了。

尽管已是六十年的岁月悠悠,人们对于他所曾经经历过的可怕往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忘怀的。

陆青桐虽然老了,依然是陆青桐,正如同姜极虽然老了仍然还是姜极一样。

姜极——姜隐君——八老太爷,其实正是一人,只是三个不同时代年月的不同化身而已。

陆青桐——凤七先生亦是一样。

所不同的是,姜隐君眼里的陆青桐早已中毒而死,如此后来的凤七先生,便与他在感觉上没发生一点点牵连,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甚至到现在为止,他仍然还没有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便是那个与自己齐名,令人闻名丧胆的“七指雪山”主人凤七先生。

“陆青桐——你竟然还活着?”

“不错,还没有死。”凤七先生调侃地说,“看样子还很健康,短时间还死不了。”

姜隐君身子颤抖了一下,一声狂笑道:“好,想不到今天竟会着了你的道儿……你怎么会得手的?告诉我,也让我长长见识。”

凤七先生摇摇头道:“姜老头,我不会要你死的,你死了谁受罪呀?”

“这么说……你对我是手下留情了……哼哼……”姜隐君一连哼了好几声,才厉声道,“也许你还不知道,我曾服过千年毒蟒之血,百毒不侵,这一点也许你还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凤七先生转过头来,看着几乎吓傻了的那个果园里的小子,微微一笑:“这里没有你的什么事了,我们是老朋友,你干你的活儿去吧,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年轻小子巴不得赶快离开,应了一声,慌不迭转身离开,凤七先生这才转向姜隐君点点头道:“我曾到你在宁国府的旅邸,拜访过你,可惜你不在家,那一夜,我原可把此琴拿去,只是明人不做暗事,总要你心甘情愿才是,你的解毒灵药,我见识过了。”

姜隐君在他说话时,曾不只一次地运用内力,只是第一次功力待发之时,便莫名其妙地又自散了开来,看来自己身内,已为某一种怪异的药物所控制,竟使得自己空负一身盖世功力而竟然一筹莫展。

一霎间,他无限气馁地坐了下来,当真是万念俱灰,凤七先生从容地微微笑着:

“半途之中,你所吃的那个柑橘,其中便藏有隐秘,它可暂时使你身上的防毒抗力失效,那么接下来西瓜里的第二道手脚,才能在你身上产生了效果……”

姜隐君怒血翻涌,偏偏发作不得。

“可叹你一生行事缜密莫测,更通医道,却仍然粗心大意着了我的道儿。”

说到这里,他含笑道:“我原可于此时,不费吹灰之力,致你于死命,只是……我却宁可欣赏你活着更好。因此,在这里对你不犯秋毫……你所中的毒,更不是什么致命之毒,以你功力,到了一定时候,也不难化解。那时你必然对我不肯善罢干休,我们再好好较量较量,只是阻止了你发财的美梦,实在抱歉之至,也就说不得了……”说到这里,他即将那具“六朝焦尾”背向背后;向着姜隐君举了一下手,随即大摇大摆地向外步出,却剩下了眼前艺高绝伦的姜隐君,似乎只有翻白眼的份儿。

第二十四章姑娘灌烈酒醉后吐真情

好大的一阵雨呀!

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大雨点子就像是洒豆子也似的自天空洒落下来。

于是,房上、路上,凡是所能看见之处,水花四溅,暴雨如珠。

这阵子雨来得可是时候,最起码,来年的稻田水是有了。江南到底是江南,即使是干旱季节,也不会长久,自有及时之雨解人忧虑。

大雨之下的即景,确是新奇而热闹,黄土街道上频频爆起的水花,土珠儿,就像是开了锅的稀饭,来往行人一个个抱头鼠窜,状似过街老鼠,都成了落汤鸡。

那是一块相当大的招牌——广和居——有名的素菜之家。

“广和居”的素菜包子、饺子,以及整桌的素菜筵席都十分出名,是当地两位乐善好施的佛门居土所联资经营。除了这家远近驰名的饭馆子之外,另有一家“广和居客栈”,就在饭店的后首,来往的客官先吃饭后住栈,或是先住栈后吃饭,都极为方便。

大雨来临,却为饭店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生意,一时间门限欲穿,张张桌子都挤满了人,后来的便只有挤在门檐下“望洋兴叹”的份儿了。

小伙计柱子老早就支起了大红纸上面专写着斗大的一个“满”字招牌,只是这招牌刚一支出去,就被斜扫进来的雨点儿给打湿了,看起来一片模糊,红黑混淆,不知道上面写些什么东西。

大雨唏哩哗啦,黄土道上泥点儿四溅,偶尔驰过来的快马,遍体水湿泥泞,蹄掌翻飞之际,两侧行人可都遭了殃,简直都成了蠕动在田畦里的泥鳅。

小伙计柱子看看雨势不歇,来者有增无减,确实发了大愁,把一块防雨的大油布,用竹竿支架高高挑起来堵向正门,这样一来可以防雨,再来兼可防人。

他这里方自把油布架子支好,却顺着布篷子边沿淅沥沥淌下来一撮子水来,正好淋到了他的脖子里。

“啊唷……好凉!”话声未歇,他的一双绿豆小眼珠子可就直住啦。

像是忽然被人点了穴,又像是得了急中风,一双小眼在猝然接触到面前这个人儿时,他确信那可是再也分不开来了,心里是嗵嗵地直跳,张着嘴傻着脸。

“我的老娘——这是哪来的一个小娘儿们……不……还是个大姑娘吧……可也他娘的太俊了些吧……我的个老娘,简直是再世仙女嘛……”

美色当前,竟然连脸上的雨水都忘了抹了。

就这样,柱子直瞪着两只小眼,眼巴巴地瞧着那个他认为再世的仙女一径地来到了他眼前,敢情是好标致的一个大闺女。

二十上下的年岁,白净净的脸蛋儿,高鼻子,小嘴,两道黑而秀长的眉毛微微颦着,一身黑油绸子雨衣,近腰肢的地方用一根同色的油绸带子扎着,空出了纤细的小小蛮腰,不过是那么一拃,那么笨重的一身雨衣,穿戴在她身上,竟然不觉出一些儿累赘,只是好看。

这个姑娘一路淋着雨水,直由对街走了过来,身后牵着一匹高大的灰鬃大马,人马被雨水冲洗得油光水亮,一径直奔到眼前。

小伙计柱子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射,看了个唏哩哗啦,不经意全身早成了落汤鸡,只是望着对方姑娘发愣。

“对不起,”那姑娘向着他点了一下头,“给我找个座儿,要独个儿的。”

“是……有有……请——”

那姑娘淡淡地笑了笑,怪凄凉的样子。

“啊,对了,还有我的马,麻烦给牵到厩里,好好喂些草料。”

“是是……有有……”

好像是除了“是”和“有”之外,别的话他可全都忘了——等到接过马,转交给另一个小厮,拉向槽头的当儿,这才忽然傻了眼。

只顾了“是是是”“有有有”把客人让到了屋里,眼睛在座头上这么一掠,他可真的傻了眼啦。

却只是满屋子黑压压坐的都是人,加上了许多临时新加上来的座头,可真是举步维艰,老天,再还能从哪里找到这么个空座儿让给眼前这个姑娘。

“这这……”柱子红了脸,“真对……不住……我可真是没地方……安置……

这……”

大姑娘早已把一身油绸子雨衣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紧身衣裤,长身细腰,衬着乌黑的一头长发,看过去越见标致,一听见说是没有了座位,脸上表情可就透着失望,两道秀眉可就颦在了一块儿,似乎有些怪对方小伙计为什么不早说。

“可,真是对不住……这里早就客满了。”

这话可就更有语病了,既是早就客满了,为什么现在才说?

心里一气,也不多理他,只拿着一双冷冷眸子瞧着他,那意思是说倒要看看你怎么安置我,想打发我走可没那么容易。

“这……”柱子可真是作了大难。

大姑娘冷冷哼了一声,往后面退了几步,拿背靠着身后的墙,抱着一双胳膊,似乎是要在这里泡上了。

柱子无奈,只得端上了一把椅子,赔着笑道:“大姑娘,你就请先坐一会儿吧,待一会儿有了空儿,再请上座,可好?”

这个姑娘用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他扫了一眼,随即不吭不声地坐了下来。

柱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转身张罗着倒茶拿手巾儿,大姑娘接过了热腾腾的面巾,刚要往脸上抹,想是忽然发觉出上面的气味不堪承受,皱了皱鼻子,又退了回去。

“嘻……”柱子嘻着一张大嘴,“大姑娘你贵姓呀?这是往哪里去呀?”

人家姑娘可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说了等于没说,她好像压根儿没听见一样。

这时方才那个牵马的小厮,才背着大姑娘一具简单的行囊走了进来,嘿,柱子这才发觉到,行囊外面还插着有一口宝剑——不用说,对方这个姑娘准是个跑马卖解的江湖少女了,却又看上去文文静静地,一些儿也不沾江湖气息。

即使是坐着,也怪不是个滋味,满屋子乱哄哄的客人,笑声、叫声、呼卢喝雉的猜拳声音,真能把耳朵给吵聋了。

大姑娘忍不住正要站起来冒雨离开,即见一个头戴着瓜皮小帽的店家由里面步出,睁着一双黄眼睛珠子东张西望,贼也似的。

忽然一眼看见了角落里的这位姑娘,顿时堆起了满脸的笑容,一路上杀出重围,直到眼前。

“这位大概就是麦小姐吧?对不起,怠慢,怠慢!”一面说,这店家一手摘下了头上的瓜皮小帽,连连直向着面前大姑娘打躬不已。

大姑娘惊了一惊,盯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姓,谁告诉你的?”

“这……大小姐你马上就知道了……”一眼看见了面前的柱子,立时瞪眼作色道,“你可真是糊涂蛋一个,没位子你不会往后面带吗?”

柱子讷讷地道:“后……面?后面不是客栈吗?”

“混蛋东西。”那店家怒声斥道,“客栈里不是照样吃饭……还不把大小姐的行李背着?”

敢情来人是这里的主人之一,人称“二先生”的账房兼管事,他姓曹,人家管他叫曹二。经他这么一喝叱,柱子哪里敢出声?立时背起了大姑娘行囊,往后院里就走。

大姑娘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只看着曹二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小姐你跟我来见一个人,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原来这位姑娘正是麦小乔,前些天恭送父母入川,在哥哥家住定之后,终是闲不下来,过了几天便禀明父母说是欲往九华山寻师。二位老人家虽是十分割舍不下,无奈情知爱女自为金鸡太岁过龙江击伤之后,虽赖凤姑娘之续命金丹保住了性命,身上仍有余毒未去,早晚不定哪一天发作起来,便不得了。偏偏这类潜在毒伤,一般医家万难解救,也只有寄望那些山野奇人异士,是以小乔说要转回师门,麦氏二老便也不再阻拦,一番叮嘱之后,含泪而别。

麦小乔原本是想去九华山寻师,半路上想到了关雪羽,总是放心不下,便取道江浙欲向皖南切入,心里甚是犹豫。

她心里虽是一直惦念着雪羽,却不知他如今落脚之处,记得临别之际,关雪羽曾说过,如欲打探他的下落,便去出云寺问出云和尚便知,于是她便私下打定了主意,先去找出云和尚。

却是没有想到,方入浙境,便遇见了这阵子大雨,雨势之大,简直前此未见,更势将要延续数日。说不得,也只好先在这里住了下来。

此刻,曹二忽然道出了她的姓氏,说是有人要见她,便不禁令她暗暗吃惊。

她此行外出,为恐被人疑惑,衣着行止,已是尽量随俗,丝毫不愿出异样,想不到依然为人认了出来。

这时一面随着曹二向里面行走,心里虽忐忑不安,暗忖着如是老金鸡等一伙强人,便将如何是好,心里思忖着见面后应处之道,已同着曹二步进到后院广和客栈。

一弯长廊直通内院,满园萧瑟,衬以半池枯荷,一切在雨的衬托之下,更显得无限惆怅。

雨势实在太大了。

唏哩哗啦由两廊边檐倾泼下来的雨柱子,看上去就像是两条大水龙。

这道朱红色长廊一路婉蜒伸展,直达湖心,就在那湖心之处,耸峙着一座六角石亭,尽管风雨交加,这湖心一亭,却独能享受到风雨中的宁静。

显然那神秘的客人,便在湖心亭了。

麦小乔忽地停住脚步,道:“这人要见我么?”

曹二笑道:“是是……”

麦小乔道:“我刚来这里,他又怎会知道?别是认错了人吧!”

蓸二道:“万万不会,大小姐既是姓麦,便错不了……”

方说到这里,即见前面六角亭蓦地启开,由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着半短长衫,白长袜,足踏一双多耳芒鞋,高个头的尖脸汉子。

曹二忙站住脚道:“这位麦大小姐,我给请来了。”

尖脸汉子那张死人也似的脸上,看不见一些笑容,点点头道:“没你什么事,下去吧。”

曹二笑着应了一声,躬身而退,一面招呼着身后的柱子,径直把麦小乔的衣物行囊,扛向后面客房。

这里,那个尖脸的汉子,掀动着一双吊梢眉,一双凸出的眼珠子,骨碌碌地在麦小乔身上转了一转。

“是麦姑娘么?我家姑娘等候多时,里面有请。”

“你家姑……娘?”

麦小乔显然为之一惊,接着也就猜出是谁了。

“难道是凤……姑娘?”

想着随即快速步入亭内。

果然没有猜错。

但只见偌大的六角亭里面,摆置有一席讲究的饭菜,凤姑娘独自一人坐在席前,却另设有一个座位,杯箸排置,却是空着:

“是你,凤姐姐……”

凤姑娘身着粉红,却披着水绿色的一领长披,一蓬秀发,又黑又长的直披肩后,想是独个儿饮了一些酒,脸上微微现出一抹酡红,更凭添了几许娇媚。

“请坐,”她微微含笑说,“专为了等你,这一桌子莱,我还没有下筷子呢。”随即转问身后的尖脸汉子,“大四儿,给麦姑娘献茶。”

尖脸汉子大四儿应了一声,转身倒茶。

虽是客居之间,她这里可是一应俱全,敢情无异于她的行宫别馆。

“姐姐你太客气了……”

说着,麦小乔随即在那张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一切简直就像个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可还真的有些弄不清楚,不过,在这个地方,碰见了这个人,却是一件意想不到,令人喜悦的事情。

大四儿献上了精瓷盖碗的一碗香茗。

麦小乔实在口渴了,端起来轻轻呷了一口,只觉得茶质清碧,入口生芬,端是上好佳茗。她的眼睛不经意地又注意到对方凤姑娘纤纤玉指上的那枚碧绿的翠马蹬戒指上,白手碧翠,相映生辉,却是美极了。

“她可真是个美人儿……也真懂得享受……”

再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布衣裙权,光净的十根手指头,未免相顾失色,她虽自幼生长在官宦富贵之家,可没有养成一些儿娇惯气息,像眼前凤姑娘这般排场享受,也是从来未曾有过。

老实说,这个凤姑娘,对她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对于“她”,她有太多的纳闷儿,太多的好奇。

其实,凤姑娘又何尝不是一样?

四只几乎是一样清澈、一样美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彼此都在静静观察着对方。

“你真美……”

凤姑娘微微笑着,发出由衷的赞美。

其实这句话,小乔早已经说过了,只是在心里说,没有出口而已。

“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我比你早来两天。”凤姑娘的那双澄波双瞳向着窗外瞟了一眼,窗外仍然是大雨如注,“可巧碰见了这阵子大雨,就被留了下来。”

“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来了这里?”

“这可是一件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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