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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相思-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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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晚餐也太单调了一点,只有四个人,麦玉阶夫妇,女儿小乔,义士黄通。此外,老仆麦贵、江婆婆、丫环碧喜,都是无论如何也遣不走的身边人,只得留了下来。

麦玉阶之妻马氏,一个坚强刚毅的妇人,所谓时穷节乃见,这个时候才显出她的贤淑刚贞。为丈夫,她向黄通亲手奉上了一杯香茗,她徐徐地退向一隅,坐下来。“老爷,”她和声唤着麦玉阶,一副从容地道,“你不必为我担心,事情也许还没有到这步田地,我们的女儿也许能保护我们,尤其是还有这位黄爷。”一面说,她目光转向黄通,颔首微笑首。

黄通站起来道:“夫人不要这么称呼我,担当不起。”

“黄爷你不要再说了……担当不起的是我们……”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黄爷对我们麦家的大恩,麦家世世代代都要记住,永远也不能忘。”眼睛一转,盯向女儿麦小乔,叮嘱道,“你要记住,永远也不能忘。”

麦小乔点了一下头,道:“我不会忘的,娘。”

“好了,时候大概也差不多了。”麦玉阶向妻子马氏说道,“夫人,你也该藏一藏了。”

“藏?”马氏怔了怔,“这光景你还要我藏?我往哪里藏?你呢?”

麦玉阶叹息一声,道:“我叫你藏,你就藏吧,自然有地方,来吧,”他随即站起身来,说道,“你们跟我来。”包括老仆麦贵、江婆婆、丫环碧喜在内,都不禁惊得一惊,大是出乎意外。

麦玉阶走了几步,见黄通仍然站在原处,不觉回头:“黄兄弟,你也来。”黄通应了一声这才跟上来。麦玉阶一路前行,穿过了花厅,一直来到了自己书斋,推门入内,里面一片黑暗。

敢情说话间的工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掌灯——”

老奴麦贵应声,随即返身取灯。

麦玉阶看向夫人,感慨地道:“当年这些暗室,只为藏我麦家三代相传的文物书画,想不到到头来,却要赖它救命,也算是……”摇摇头,心情十分黯然。

麦夫人一时喜极而泣,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既然有这个地方,老爷你怎么不早说呀,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说话之间,麦贵已掌灯而至。

麦玉阶当先步入,麦贵持灯亦步亦趋,小乔与碧喜扶持着麦夫人,黄通走在最后。

书房里静悄悄的,门窗齐掩,蚊蝇不惊。

在一橱藏书前,麦太阶站住了脚步,转向女儿道:“小乔,瞧瞧你的功夫怎么样吧!”

小乔点点头,想笑也笑不出来。这是她生平所经历的一件大事,连日来目睹家人四散,父母忧急,一颗心早就碎了。

麦王阶抬起手,指向书柜最高的一层,道:“第七层藏书《文彦集》第八册之后有一块青砖是活动的,移开它。”

小乔不待父亲把话说完,便已贴身柜前,聆听之下,随即施展出“贴掌游墙”的功夫。见她只用两只手掌向柜上一贴,由掌心聚力,即把身子上吸,活像是一只大守宫似的,一路沿墙游了上去。

麦氏夫妇见到女儿如此功力,全都惊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黄通看到这里,亦是由不住连连点头不已。

小乔行到顶上,遵照父亲所言,移开了那本《文彦集》,随即发现了那块活动方砖。

由于整个墙壁,皆以同色式样的方砖所砌,如非事先知道其中有一块是活动的,猝然观望之下根本无从辨识。待到这块方砖移开之后,才见到其中置有一个可供手握的把钮。

麦玉阶点点头道:“左二右七,你下来吧!”

小乔遵言,手握把钮,向左面转动了两下,只听见墙内“吱”地微响了一声,又向右面转了七转,即听得“吱呀!”两响,她随即从容飘身落下。紧跟着壁面上起了一阵沙沙声息。半扇墙壁,连同贴壁的书架一并移转开来,现出了一个半月形的拱门。

麦玉阶站在门外,轻叹一声向着妻子道:“你这就进去吧——还有麦贵,碧喜,江婆婆……都进去吧!”

马氏一怔道:“老爷你呢?……”眼睛一扫面前的黄通、女儿,“还有你……

们……”

麦玉阶冷冷地说道:“你不必多问了,你先进去,如果不死,我与女儿自来会你……”还是那几句老话,要有逃走苟活之意,也不会等在今天了。马氏当然知道丈夫性情,多说也是无益。她虽有与丈夫同生共死的决心,但是却也知道此刻强留下来,于事无益,心里盘算了一下,黯然点了一下头:“好吧!我就在这里面等着你们了。”

麦玉阶道:“一切平安,固然不必多说,否则……七天之后,你们再看机会出来……

自行逃命去吧!”说到最后,触及数十年夫妻,情不自禁为之热泪籁籁而下。

马氏低下头抽泣了几声,忍不住抱了一下女儿,点头道:“你们会来的……就是死,也让我们死在一块儿……”江婆婆、麦贵、碧喜——噙泪下跪,向老爷小姐辞别。在麦玉阶的再三催促之下,一行人才步入暗室,麦玉阶少不得传授了暗门开闭之法,眼看着妻子等四人步入、暗门合拢之后,这才算松下了一口气。

黄通点头道:“大爷这番安置,再恰当不过。如此一来便可从容应付,而无后顾之忧了,在下之意,如果大爷与姑娘也能……”

麦玉阶挥手阻止道:“我意已决,这件事不要再谈了。黄兄弟,如果我这么怕死贪生,让弟兄们代我受过卖命,也不配老弟你舍生抬爱了……走,我们到前面瞧瞧去吧。”

说罢转身向外步出。

麦小乔其实何尝不想让父亲藏躲一时,只是她深知父亲个性,也就不敢多说,好在有黄通与自己二人侍奉左右,再加上外面众多护院官差,那只老金鸡也未见得就能稳操胜算。这么一想,真恨不能马上能见着了这个人,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才叫干脆。心里这么想着,麦小乔手上端着灯,紧紧跟在父亲身后,不意灯光照处,忽听见身后的黄通,嘴里“嗯”了一声道:“慢着——”

“怎么?”麦小乔连忙站定,回身举灯高照。

黄通却望向侧面的一扇天窗发着怔。

麦玉阶一惊道:“有什么不对么?”

黄通走向窗前,看了一下,转向麦玉阶道:“大爷,这扇窗户,一直是这样开着的?”

“这……我倒是记不起了……”

说话之间,黄通已然长身拔起。

他身形灵巧至极,陡然拔起,有如炊烟一缕,单手轻轻向上一探,已攀住了天窗边的横栏。

这时小乔忙即把灯举高了。

灯光照处,黄通这才看见,就在自己手抓的这片横栏上,清清楚楚地现出了上下两点指痕。这种地方,谁也想不到去打扫,长年累月,早已积下了厚厚的一层尘灰,是以一点小小的痕迹也都清晰在眼……然而,除了这一上一下两点指印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打量着这一番情景,黄通特别分出一只手试了一试,冷笑了一声,飘身直下。

小乔趋前一步:“有人进来过?”

“不错。”黄通一双闪烁的眸子静静地在屋内转过,忽然定住书桌正中部位。

小乔忙即举灯迎过去。

果然不错,洁净的桌面正中心,留有铜铁般大小的一点痕迹。

“噢!”这一次连不经世故的麦小乔也看出来了,“是脚尖?”

“进来了。”黄通一面四下的打量着,只是除此之外,再也无所发现了。

“好纯的功夫。”嘴里说着,黄通那一张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这番苦笑里,却也十分显示了他的自愧不如。

麦小乔也学着黄通方才的样儿,腾身而上,一只手攀着天窗横栏,那只手移过灯来,青纱罩里的灯光不停地曳着,把她的人影长长拉向地面。看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吭声地飘身而下。

“姑娘轻功较在下高出十倍……看看这人来去的身手如何?”黄通一面说,深深地皱着眉头。

“高不可测。”麦小乔摇摇头说,“我真有点不敢相信……除非这个人没有骨头,否则他怎么能进来。”

黄通摇头道:“不然,姑娘可曾听说过江湖中传说的‘大八卸’功夫?”

“噢——我知道,……黄大哥,难道这个人他……”

麦小乔几乎迷惘了,她虽知道有这门“大八卸”的功夫,也知道这门功力乃是运用人体中极难练就的“一元真气”把全身的骨骼上自两肩,下至盆骨,作八处卸落,如此全身形若蜈蚣。凡是头骨能过之处,皆可畅通无阻,武林中虽然亦有所谓的“收肌卸骨”

之术,那只是局部收骨,较之这门功夫,实不可同日而语。

由于这门“大八卸”的功夫过于神奇,当时麦小乔不过是由其师父嘴里听过而已,也并未十分放在心上,这时被黄通一提,才似忽然记起,她的惊异,实在不难想知。

“黄大哥……什么人会有这种功夫?……你以为是谁呢?”

麦玉阶亦不禁为之动容,一双眼睛紧紧盯向黄通。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他的暗室秘密被敌人发现,也就是说最后的一点保障余地也没有了。

黄通的脸色十分阴沉,冷冷道:“据我所知,这只老金鸡是有这个能耐的。”

“啊!”麦玉阶一时大惊,“这么说,难道他进来过了?”

“恐怕是的。”

黄通忽然腾身而起,模仿着对方自天窗下来的姿态,也用一只足尖,点向桌面,再次腾身而起扑向对面书柜,这般来去,形若一只大鸟,书房里鼓荡出大片风力。

在麦玉阶眼里,黄通这般身子,实在不啻神人天降,然而黄通本人却显然有力有未达的遗憾与失望。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人的轻功,较我高多了……只怕是他本人来过了。”

麦玉阶登时一呆。

麦小乔乃安慰道:“爹,事到如今,你老人家也用不着再担心了,我们等着他就是了。”

黄通冷冷点头道:“姑娘说得不错,大爷要冷静从事,我以为,这只金鸡即使是进来过,他并无所获……也许只是在察探府上动静。”

麦小乔哼道:“这么看来,他也不脱鼠盗狗偷的行径,我还一直把他看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呢!”

说话之间,巷外已传来了初更的梆子声。

“啊——”麦玉阶霍然一惊,“已经起更了。”一面说,他挪步窗前,揭开了窗帘,向外窥伺了一眼,目光望处,不偏不倚正好看见了那轮冉冉升起的中秋明月。

一片翩翩下落的枯黄梧桐树叶,无巧不巧地正好落在了阿财的头上……几乎是完全没有声音的。阿财却已经警觉了,身子抽搐了一下,慌不迭地抬起头。立刻他的眼睛睁大了,抖颤的身子僵直地贴着墙,缓缓地站立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知道,他所奉命要等待回报的那位主儿到了,然而,到底是否真的呢?

那是一辆双马二辕,黑漆铮亮的漂亮马车,漂亮极了,就连麦夫人来去所乘坐的油碧车都比不上。黑光铮亮的油漆,描着金边儿.那么纯黑而没有一根杂毛的两匹马,怕是一千匹骏马里也难挑选出一匹。

阿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睡得这么死,事实上不过是等倦了,才打上一个盹儿,就这样,整辆的马车来到眼前,自己竟没有发觉,反倒是一片落叶,把自己给惊醒了。

马车正以缓慢的速度继续向眼前接近着,两匹马八只蹄子,敲打在路面上,不可能没有声音,然而显然声音却降到了可能性的最低程度。这样看,设非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良驹,不卒为功。渐渐地,这辆辔驾整洁,望之崭新的马车,越见清楚的来到了面前,赶车的轻扣缰绳,马车不偏不倚地就在麦家大门当中停了下来。

阿财暗自叫了声:“我的老天,别是那话儿来了吧。”

装设精巧,黄光晃动的两盏琉璃马灯,左右摇晃着,每一回晃动,也都使人能够更一次清楚地看见跨坐在车辕上的那个人——车把式,那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汉子。只见他轻轻在车座上一跃,已如同一只大鸟也似地落在了门前。

阿财吓得“啊!”一声,转身就跑。

“站住!”这一声显然出自对方那个身着月白长衫汉子之口,阿财顿时就怔住了。

“是!”他转向对方那个人看着,“你……是谁?”借着门前的灯笼以及天上的明月,他总算把这人的脸看清楚了,由不住怦然一惊。

敢情这张脸,他早已经留有深刻印象,正是那一日麦府开仓赈粥时,大闹现场的那个人。当时如非黄通在场,插手管了这件闲事,简直还不知何以收场。事后由表七爷嘴里传出,这人姓祝,乃是跟随金翅子手下之人。这一霎的忽然出现,不用说,阿财也就可以想知是怎么回事了。

“小子,这里有份贴子,带进去交给你家麦大爷,就说好朋友问候他来了。”一面说时,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骨碌碌直在眼眶子里打转,随着他平出的手势,“嗤”

一张大红拜贴直向着阿财面前飞到。

阿财慌不迭双手一接,托在掌上:“是……我这就去。”

嘴里说着回身就跑,由耳门里窜身而入,还跄了个跟头,不经意一只手把他由地上挽了起来。

阿财抬头一看,认出了是官府来的大捕头神眼杜明,另外六名劲捕,左右齐立,清一色的厚背鬼头刀,闪着白晃晃的刀光。“什么事?”杜明其实已听见了,“是点子来啦?”

阿财结巴地道:“来,来啦!这里有一份贴子,说是要呈给咱们老爷……”

杜明冷笑了一声,接过贴子来,上面是一只展翅金鸡,下面一个“拜”字,除了这个字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连上下款都没一个。神眼杜明负责看守第一道门户,一下来可不能松了劲儿,怎么也得撑下去,好在里面有得力的接应,不信自己就挺不下来。

看着这张拜贴,杜明心里发冷,点点头说:“送进去给麦七爷,这里没你的事。”

阿财答应了一声,撒腿就往里跑。

神眼杜明哼了一声,关照身边人道:“开开门,咱们不含糊,见见他是哪庙里的神?”两名捕快应了一声,打开门栓,隆隆声中,已将两扇沉重的铁门推了开来。

神眼杜明所以有这个胆子,全在胸有成竹,当然他也知道,要是只凭自己的能耐,是万难阻挡对方来势的,既然各方配合,后面又有接应,可就另当别论。

大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对方那个下书人——祝天斗。对于杜明来说,祝天斗这张脸是陌生的,四只眸子一经交接,姓祝的嘿嘿连声冷笑着,双方随即开始了对答。

“原本这里还有六扇门的朋友,失敬,失敬。”

“好说!”杜明一面打量着对方道,“尊驾是——?”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哪位是老金鸡——老当家的?”话声出口,神眼杜明一双锐利的眸子,已经注视向街心那辆油光铮亮的黑漆马车上。

“嘿嘿!”祝天斗那双“三白眼”眨也不眨地盯向对方,“你口头小心一点,敝上正确的大号是翠羽金鸡,你也可以称呼他老人家是金鸡太岁,舍此之外,并无别号。第一次初犯,我饶了你,再要不听,哼哼,只怕你吃饭的家伙就保不住了。”

神眼杜明公门里当差,昔日何等威风,眼前尤其是在手下六名捕役面前,被对方一个身分不明的人,口出不逊地教训了一顿,一张脸顿时涨了个通红。这口气要是咽下去,今后这个差事可就别想再混下去了。

“好说。”杜明双手力盘,十指如钩,“朋友口出不逊,显然没有把我杜某人看在眼里……这倒要讨教一二了。”话声一住,杜明左手猝翻,一招“金豺现爪”,直向对方视天斗前胸上兜去。

按说杜明的一身功夫称得上是满不错了,要不然阮大元也不会单挑上他来当这个差事,无奈今天行市不对,碰上了对方主仆,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金翅子如此盛名,其手下人物自然也非弱者。

可惜那日黄通与祝天斗较技动手之时,杜明未能目睹,要不然此刻他万万不会如此莽撞。

眼前杜明这一掌即将要接在了对方视天斗前胸之上,后者忽然后背一拱。这一拱有分寸,杜明那凌厉的一掌,突然是差着寸许之间,而致落了空招。

眼看着姓祝的那张不屑的脸,蓦然间为之一沉,一只鸡爪子似的瘦手闪电般的递了出去:“该死的东西。”

“噗!”地一声,已紧紧地抓在了杜明的右腕子上。

杜明只觉得那只手腕上,像是着了一把钢钩般的疼痛。这一抓之力,对方五根手指头,几乎都为之陷进了肉里,只痛得杜明嘴里倒抽进一口冷气。

对杜明来说,这一招还算不得是最厉害的。随着祝天斗五指力拧之下,只听得:

“咔嚓!”一声脆响,杜明那只手腕骨节生生为之折断。

“哎哟!”杜明只痛得全身打了一个冷颤,随着祝天斗的一声冷哼,上步拧腰,只一下,忽悠悠已把杜明偌大的身躯抡起当空,直向着当前一方高耸叠翠的假山石上撞了过去。

几名捕快目睹之下,可都全傻了眼,忖思着人石相碰,血溅当场的一霎,必将是无比的惨厉。猛可里,一人长啸一声:“大胆。”

一阵衣袂荡风声响自空中,一条人影,飞鹰展翅般现身当空,双手上托,接人,拧腰,飘身,几个式子一气呵成,倒也难为他了,临落地时,不过打了个跄,到底把身子站稳了。

来人偌大一把子年岁,一身蓝绸子紧身衣裳,赤着脸,倒竖着眉,倒也有几分威仪,不失他公门大捕头的威望,尤其是背后那口闪烁着金光的九耳八齿大环刀,显示着他这金刀震九州的外号,颇是大有来头。

神眼杜朋虽然没有撞上那块假山石,溅血当场,可是右臂骨折那阵子连心的奇痛,再加上眼前的屈辱,在拜兄阮大元双臂抱持之中,只见他脸如金靛,大吼一声,顿时晕了过去。

金刀震九州阮大元面罩寒霜,一声不哼地把社明转交给身旁一名捕快,冷冷地说了句:“抬下去——”到底是见过世面,在衙门口当差日久,深深知道眼前这档子买卖不是好相与。

用力地抱着拳,阮大元一双老虎眼骨骨碌碌紧在对方视天斗脸上转着,那副样子恨不得要把对方给生吞下去。虽然这样,有他拜弟杜明的前车之鉴,他可不敢再贸然出手,不得不耐下性子。拿着对方的斤两,“朋友你好利落的身手。”

“姓阮的你夸奖了。”敢情不待报名,姓祝的已把对方早就摸清楚了。

阮大元倒抽一口气,嘿嘿笑了几声:“我兄弟不识大驾,多有开罪,这下你还要担待一二。”

“什么话?”祝天斗翻着白眼珠,“祝某人在老哥你面前,算得了哪棵大葱?不过,哼哼!今番情势,老哥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了,说一句不怕老哥你泄气的话,今夜之事,哼哼……姓阮的,你管得了么?”

几句话可比针还要锐利,一句句都深深地刺进阮大元的肉里,他顿时就怔住了。

祝天斗往天打了个哈哈:“老哥你是聪明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祝某人吓唬你,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带着你的哥儿们这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要不然,可就迟了……”

一阵寒风吹过来,阮大元机灵灵打了一个寒噤。

他半生江湖打滚,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尤其是今夜晚,所遇见的这档子事,明眼人应该心里有数,谁要是装瞎子,硬往里面闯,保不住可就得赔上性命。

一刹那,阮大元身上起了透骨的寒意……透过收缩了的瞳孔,在朦胧的月色里,他远远打量着大门前那辆二马双辕的黑漆马车,不用说那个传说中的杀人魔王,黑道中最最扎手的传奇人物老金鸡,就在里面了。

姓祝的话虽说是听来刺耳,却也不无几分道理,所谓“明哲保身”,人又有几个是真正不怕死的?阮大元一霎间就像是被风闪了舌头,泥塑木雕也似地呆立在当场,动弹不得了。

却有一只多事的膀子,在后腰眼儿上推了他那么一下子,传过来了王子亮的声音:

“阮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阮大元一惊之下,差一点咬了舌头,这才想到了眼前是怎么回事?

可就应上了那句话了——骑虎难下,又道是羞刀难入鞘,当着眼前这么些哥儿们,自己堂堂一个总捕头,居然会被对方一个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给吓住了,这可也是怪事儿。

王子亮、侯迁,眼睛瞪得鸡蛋子儿那般大小,脸上那股子不屑剽悍劲儿,简直就容不得他打退堂鼓。

偷眼逡巡一下几处暗卡子,忖思着早已埋伏好了的火药机枪,阮大元不由得心里又自添了几分勇气。

“哼哼……”阮大元半笑半哼地打鼻子里直出气儿,“话倒是两句好话,只可惜姓阮的生就的不知好歹,有点听不进去。贵客既然来了,何不请现身而出?阮某这里恭候他的大驾了。”

祝天斗阴森森地笑了笑,道:“天下竟然会有你这不知死活的人……也罢,你自找死,可也就怨不得姓祝的事先没有给你打上一声招呼。要见敝上却也不难,我这就给你招呼一声。”

姓祝的边说边自转过了身来,遥遥向着那辆黑漆马车,迅速伏在地上,只见他嘴皮微动,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声音,其声有如秋虫振翅,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一种别扭劲儿。

这个祝天斗一连叩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

全场各人眼看着他这番做作,简直不知他是在演什么哑剧,俱不禁面面相视,暗自纳罕。

却听得“汪汪——”狗吠声起自身后,麦家所豢养的一只大黄狗,就像是猝然看见了什么鬼魅也似的,一路夹着尾巴,频频哀吠回顾着,直向后院快速地奔逃过去。

这番景象看在阮大元以及各人眼睛里,一时都傻了眼,立刻意识到,某种不祥的预兆。可不是么?就在狗影子方自消逝的同时,只见一条颀长的人影子,已经出现眼前。

阮大元看得一惊,只觉得对方这条影子来得好快,在迷茫的门灯混合了惨白的月色里,这个人的出现,真像是鬼魅幽灵一般。

“啊——哟——”

阮大元足下一个踉跄,由不住后退了一步,一任他见多识广,这一霎竟自惊出一身冷汗。

岂止是他一个人——在场所有的人,在目睹着这个鬼影子出现的一霎,俱都呆住了。

说是鬼影子当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这个猝然出现的影子,几乎可以说真的就是一个影子,影子是没有实体而仅具形象的,是轻浮飘动的……这一切全都符合。

阮大元惊魂未定,睁大了眸子,再一次向对方注视时,那个形象显然又一次有了变化。

对于在场所有的人来说,几乎都是不可思议的——

一阵风刮起了庭院里的落叶,也刮起了那个神秘的鬼影。

灯光、月色,两般迷离。

众日睽睽之下,那个颀长的影子,就像是一匹闪光的缎子,极尽柔软迤逦为能事地在空中鼓荡而飘动着。

只有一匹绸缎或是一件长衣,在风势里,才可能显现出如此波动飘忽的姿态,然而,那却是一个人。

一个不折不扣的人。

在众人睁大了的眼光里,这个人显然已站在了眼前,距离着阮大元当前最多不过三尺开外。

如此近的距离,自然使得阮大元无须掌灯也能约莫地认出了对方。

在一阵激烈的心脏跳动之后,这一霎惊魂甫定,总算能勉强镇定了下来。

最起码有一点,他是可以认定的,那就是站在当前的这个形象,是一个确确实实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物。

散发、修容、高瘦的身材,这一切包裹在黑光油亮的长披里,乍然看去,这个人像是披着整匹缎子,看不出一些裁剪的痕迹。

在随风舞动的散乱发丝里,显现着清癯、阴沉的一张瘦脸,以及光芒灼灼逼人的一双眸子。现在,这一双眼睛,正自直直地向阮大元身上逼视着。

阮大元素来是何等气派?想不到这一霎,在面对着眼前这人的灼灼目神时,竟自显现出由衷的怯虚,心里直发慌,一双膝盖更情不自禁地打起颤来。

这人湛湛目神,眨也不眨地盯在阮大元脸上,阴沉地点了一下头。

“你就是姓阮的那个捕头?”

“不……错。”

“你要见我?”

“是……你是?”

“我就是你要见的人。”

“噢……”阮大元情不自禁往后面退了一步,“这么说……你就是金翅子……金大……当家了?”

“不错,你猜对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几乎无需扬声,也能使在场各人清晰在耳,由于来人的自承,聆听者全都为之心头一震,天天防老金鸡,候老金鸡,如今这一霎,这只金鸡就在眼前,倒要看各位如何发落了。

阮大元在聆听到对方自承身分的一霎,或许是紧张之故,一只右手反掌握住了刀把子。

对方这位人称金鸡太岁的黑道煞星,出乎意外地竟自展出了笑容,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却仍然眨也不眨盯在阮大元脸上。

阮大元紧握住刀柄的手又缓缓地松开了。

“你可以用你手中的刀。”金鸡太岁脸上笑容不失地道,“而且我给你三次机会。”

“老当……当家的,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阮大元情不自禁地又后退了一步,目光逡巡之下,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院子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阮大哥,放开手干吧,兄弟们接应着你啦——”

说话的是神机营派来的把总张照——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紧捏着他的兵刃——

斩马长刀。

这两句话,平空里给阮大元增添了无穷勇气,很明显的是在告诉阮大元说,他的手下已经都埋伏好了,必要时一声令下,即可乱枪齐发,嘿嘿,老金鸡,就算你身上长了翅膀,也不怕你能飞走了。

阮大元有此一念,此刻心里便踏实多了。

他仍然不能掉以轻心,怕是出刀容易,收刀难,还得要有十分的把握才行。

金鸡太岁兀自不曾移动地站在原地,夜风里乱发纷扬,衣襟飘飘。

一络白发,现出在他的前额乱发之间,使人恍然的意识到,敢情他已是有了年岁的人,最起码已不是个少年人,似可认定。

短短的一会儿工夫,现场已略有变动,排云翅王子亮,一掌红侯迁,已经悄悄掩在了阮大元左右,麦家的五名护院,却在阮大元身后,一个个的钢刀在手,跃跃欲试,作为第三线的接应。

另外来自衙门的三名捕快,却是品字形地看住了对方下书人祝天斗,战斗的形势早已完成,一触即发。

这一切对于现场的金鸡太岁来说,如若无睹,他甚至于连偏一下头都不愿意,那双炯炯双瞳,只是直直地注视着阮大元。

“你现在总可以出手了。”

到现在为止,阮大元甚至还不能十分看清楚对方的脸,至于对方的一双手,自一开始就从来也没有现出来过,始终掩藏在那长可及地的黑缎长披里。

“老当家的……”阮大元出手之前,还有几句话要关照,“得饶人时且饶人,麦大爷——”

“不必多说。”

四字出口,一股凌人的无形刚气,霍地冲体而出。

阮大元猝当之下,身子打了个闪,这才知道厉害,他生平办过多少扎手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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