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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美豪客-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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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独孤红


楔 子

金陵正式建都,始于明太祖统一中国,开山筑城,城墙长达六十一里,东连锺山,西踞石头,南阻长干,北带

后湖,辟十六门以通四方,筑宫城以镇华夏,并改名“应天府”,别号“南京”。

所谓锺山龙蟠,石头虎踞。

这个地方,明太祖炮打“功臣楼”,火焚“凌烟阁”,洒下了多少赤胆忠心的功臣碧血。

多少汗马功劳随着那阵震耳欲聋的炮声,那阵上冲云霄的烟火化为灰烬,飘散了,飘散了,飘向天际,飘向云表,成为一点点,一点点,终于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此后,他安心,但又痛苦,孤寂地过了廿四个年头,安安稳稳以了,廿四年的黄袍!

他安心,那是因为所有功臣付之一炬,尽化灰尘,唯他独尊,没有人再霸兵权,不虞有人再夺他的帝位。

固然,对那些功臣的后世,他应封尽封,爵禄极其丰厚,然而,那只是毫无实权胁王侯空名而已!

可是,他又痛苦、孤寂什么?

这儿揭开一页不见于历史,却惊天动地的史实。

明,洪武年间,应天府南京。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满山枫叶红遍!

夕阳里,一骑快马直驰皇城朝南正门!

马,是匹雪白的龙驹,然而它的毛色却被黄尘布满了,而且显得有点疲累!

鞍上的人,是个身材颀长的白衣文士,他,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俊美而英武。那高华的气度,那隐隐透射

的威严,有点慑人。

他三十多岁年纪,也许是因为长途跋涉,饱经风霜,也许是长年的飘泊,使他在满身文弱的书卷气中带着刚

健,使他在那张没有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历练。

另外,他肤色有点黝黑,那该是由于风吹雨打太阳晒的缘故!

这么—个人,这么一袭布衣,他竟直闯皇城。

在那年头,像他这么一个人快马闯皇城,论罪是要抄斩满门,株连九族的!

当然地,他被挡了驾——

暮色里响起了一阵叱喝:“停马!”

离皇城正门犹数丈,盔明甲显,雄赳赳,气昂昂的守城禁卫军一下涌过来十几个!

随即,其中闪出了一名跨刀武官,他目注白衣文士绽舌怒道:“大胆狂生,你要……”

马上白衣文士勒马控缰,淡然说道:“我要进宫!”

哈,不但要进皇城,而且要进大内!

那名武官脸上变了色,厉喝说道:“不知死活的狂生,你的书读到那儿去了,策马闯皇城已是大罪一条,你

竟还要……”

白衣文士淡淡一笑,探手自鞍旁行囊中扯出一物,往身前—托,道:“我要是穿上这个,你让不让我进去?”

那名武官直了眼,布衣文士何来衮龙黄袍?定了定神,他倒身大礼一拜,然后迟疑着问道:“您是……”

白衣文士一摆手,淡然说道:“上报!”

那名武官一抬手,身后一名禁卫军飞步入城!

未几,急促蹄声响处,由皇城里飞一般地驰出一匹快马。鞍上,是名大内内侍,老远地便挥手叫道:“圣上有

旨,放来人进城!”

一阵金铁交鸣,执戟禁卫军闪退两旁,那名武官忙迎上前来,抱拳欠身施礼:“见过公公!”

那名内侍听若无闻,两眼直瞅着白衣文士,直愣愣地,满脸诧异神色。显然,他只是受命传旨,也不知道皇

上为什么会特准这么一位布衣文士进城进宫!

白衣文士一句话设说,淡然一笑,手托黄袍,策动坐骑,驰进了皇城正门,那名内侍跟在后面拨转了马头!

蹄声已听不见了,但是那名武官犹自怔在那儿!

本难怪,这该是他补进禁卫军,禁卫皇城以来,从未碰见过的事,便是想也没有想到过!

口 口 口

这儿是深宫大内的一方,看样子,像是御用书房。房内琉璃灯高悬,房门外还站着两个侍卫。

琉璃灯那明亮的灯光下,负手缓步踱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他身着一身便服,但那便服掩不住他那超人的威严!

他龙眉凤目,眼神特别慑人,最扎眼的是他左颊下有颗小肉瘤,小肉瘤上还长着一小撮毛!

突然,他停了步,双目直逼房外。这时,一名内侍低头急步奔入,躬身奏禀:“启禀圣上,客……”

中年人脸上掠过一抹惊喜,喃喃说道:“他终于来了,终于回朝了。请!”

请,得皇上说个请字的人,该是绝无仅有!

话声方落,白衣文士低头跨入,一撩衣衫,大礼拜下:“罪臣叩见圣上。”

中年人一阵难掩的激动,伸手把白衣文士扶了起来:“起来,起来,你是怎么了,跟我还来这一套!虽说我是皇上,但我这身黄袍还不是……”

白衣文士截口说道:“陛下,这是伦常!”

“伦常?”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当初要没有你,我能有今天么?坐!坐!”

那名内侍搬过了一把锦椅。

白衣文士欠身说道:“陛下,罪臣待罪之身……”

中年人手一摆,道:先坐下,听我说!”

白衣文士迟疑了一下,又一欠身,道:“罪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中年人坐了下去,白衣文士也坐了下去!

坐定,中年人向着那名内侍摆手说道:“出去,没有朕的话,任何人不许前来打扰!”

那名内侍应了一声,低头走了出去!

这书房里,就剩了中年人跟白衣文士两个,琉璃灯辉煌的灯光下,有着短暂的一阵沉默。

忽地,中年人轻叹了一声:“卿家,可知道你离朝去朕多久了?”

白衣文士道:“回奏陛下,罪臣知道。”

中年人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不少年了,在这不少个岁月中,朕连下圣旨,晓谕天下,甚至远及四方藩属,一直到处找寻你……”

白衣文士双眉微轩,道:“罪臣知道,所以今天罪臣回朝面圣,领受处置!”

中年人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叹道:“朕于奠基之初,为后世子孙,朱家天下计,确曾杀戮了不少功臣,朕也不否认当初确有杀你之意。这数年来的前一段时期,朕找你也是为杀你以除后患,可是到了后一段时期,朕却改变了主意……”

白衣文士没有接话。

中年人接着说道:“如今,朕找你只是想跟你你谈,也就是说朕很想念你,你明白么?

卿家。”

“罪臣以为,陛下多疑泯智,自斩国基,所作所为也未免太狠太绝了些,后来的胡惟庸不必提,刘伯温、徐达、胡大海等人人有辅佐开国之功,到头来却落得—个悲惨下场,陛下何忍,固然,陛下为的是朱家天下,后世子孙,然而陛下该明白一点,倘朱家子孙人人圣明,无人能夺朱家天下;倘朱家后世不肖,便是百姓,也能亡明啊……”

中年人身形颤动,脸上抽搐,点头叹道:“朕明白,朕明白!可惜朕明白得太晚了,所以我优待厚赐他们的后人,人人有追封,子子孙孙承袭爵禄,所以我才把你找了来呀!”

白在文士道:“厚待追封是陛下对他们的愧疚有所补救,把我找来又为何?”

中年人道:“朕找你来,一方面是为了一吐心中郁结,另一方面也是要利用这难得的一次见面机会,托付你一件事!”

白衣文士道:“陛下请吩咐,罪臣一本当年辅佐之旨,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中年人一叹说道:“朕早该知道你值得信赖……”

略顿,接道:“朕托付你的是,朱家后世倘有不肖子孙,尽可取而代之!”

白衣文士一震,低头道:“罪臣不敢!”

中年人道:“卿家,朕说的是肺腑之言,你该知道,这天下、这黄袍、这宝座,原来是卿家你挣的……”

白衣文士道:“陛下……”

“难道不对?”中年人道:“论辅佐,伯温功高,论军功,徐达为最,然而,事实上只有朕明白,最高的功劳该属于卿家。朕记得,当年起事,你奔走调协,最受各方爱戴,只要你说一句话,各路兵马会拥你而不拥联,然而你却将黄袍加在了联的身上,朕早该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如今朕命你取朱家后世不肖子孙而代之,乃理所当然之事……”

白衣文士有着短暂的一阵激动,道:“陛下盛意,罪臣感激涕零,然而罪臣愿一本当年初衷辅佐本朝……”

中年人一叹道:“卿家,要知道,朕的话并非无故而发,太子标已先朕而去,太孙允忟(后日的建文帝)今年只有十七岁,朕的二十四个儿子之中,无一是接位之才,所以朕才托付你……”

白衣文士道:“罪臣愿辅佐本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卿家,你这不是表现忠心,而是使朕在临崩之时忧虑不安!”

白衣文士迟疑了一下,毅然说道:“那么,罪臣遵旨!”

“这才是!”中年人笑了,笑得很爽朗,却也难掩一丝凄凉意味,道:“卿家无罪,罪在朕躬,如今你不可再自称罪臣,请恢复当年你我之间的原有称呼!”

白衣文士忙道:“罪臣不……”

中年人“嗯”地一声,道:“你这样是让朕难受,别忘了你才是真正的当今世上第一人,也别忘了朕这身黄袍是怎么来的!”

白衣文士道:“陛下要这么说,罪臣越发地不敢!……”

中年人笑道:“那么朕不说!”

白衣文士欠身说道:“臣遵旨!”

中年人笑了,这回笑得更爽朗,道:“腻人烦人的事儿不谈了,谈谈咱们的私事。多年不见了,朕还没问我好!”

白衣文士道:“托陛下洪福,臣……”

中年人道:“我!’

“是!”白衣文士道:“我尚称粗健!”

中年人笑道:“说服你还真不容易,又回到武林去了。”

“不。”白衣文士道:“我也有多年没跟武林中的昔年旧识来往了,这多年来,只在一处乡隅务农度日!”

“好惬意。”中年人道:“你知道,朕本淮西布衣,那生活值得追忆。如今披上这身黄袍,倒觉得处处受了它的拘束。对了,有件事朕以为你该知道一下,你知道‘胭脂井’?”

白衣文士点头说道:“我知道。”

中年人笑了笑,道:“在‘胭脂井’畔,有座美仑美奂,宏伟庄严的王府至今空着,朕为那些雕梁画栋,狼牙

飞檐惋惜……”

白衣文士一阵激动,道:“陛下,我感激……”

中年人笑道:“感激并不能驱散那长年的尘封网结!”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

“还有!”中年人截口说道:“朕也以为你该去打听打听,天下各地诸王之中,有那处那位有名而无实,至今悬着空缺……”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淡泊名利,不求闻达!”

中年人“哈!”地一笑,道:“倒真是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朕的无冕之王九千岁,对那座王府跟那个空名,你打算怎么办?”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请还我布衣!……”

中年人道:“那么你适才辅佐之语,就纯出虚假!”

“不然!”白衣文士道:“陛下,布衣未尝不能佐君王!”

中年人道:“在轩冕,近庙堂,岂非更好?”

白衣文士道:“我感激,但我请……”

“行了,别说了!”中年人一抬手,道:“你才是天下的第一忍人,让朕考虑一个时期!”

白衣文士口齿启动,终于毅然说道:“陛下,事实上我今天已经把陛下当年赐的龙袍带来了!”

中年人“哦!”地一声,道:“你想干什么?”

白衣文士道:“请陛下收回龙袍,还我布衣!”

中年人道:“你那么坚决?”

白衣文士道:“否则我今天不会把陛下的御赐带来!”

中年人脸色微变,半晌始一点头,道:“好吧!朕勉强答应收回袍服,但绝不再答应撤销封号,那有名无实的王跟那座王府,就让它永远空着好了!”

白衣文士道:“陛下!”

中年人道:“你别不知足,也别得寸进尺,要知道,这已经是朕自登基以来,对臣子最大的让步!”

白衣文士道:“那么,我只有遵旨了!”

“这才是!”中年人道:“只是,那爵位,那王府,朕让它空着候你多年,而如今你来了,却仍要让它空着,未免太令人伤心生气!”

白衣文士道:“陛下知我,当能谅我。”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真要说起来,共事这多年,朕如今才算知你!”

白衣文士道:“我很感激,陛下,还有……”

中年人凝目说道:“还有什么?”

白衣文士探怀摸出两册黄绢为面的书册,道:“这是两本上下两册的武学秘笈,请陛下收着……”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人诧声说道:“朕又不习武,更不是武林人,你把这上下两册的两本武学秘笈交给朕干什么?”

白衣文士道:“请陛下先收着,再容我说明!”

中年人道:“好吧!朕听听你要说什么!”

满脸诧异地把两本秘笈接了过去!

白衣文士坐稳身形,道“陛下,我一身所学,皆来自这两本秘笈!”

中年人“哦!”地一声惊呼,说道:“这两本小册子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白衣文士淡淡说道:“事实上,它是天下武林中人,不惜杀身丧生,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也只仅得这秘笈上所载武学的十之八九!”

中年人道:“那么,你把它交给朕干什么?”

白衣文士道:“陛下圣明,难道还不明白么?”

中年人想也未想,径自说道:“朕不明白!”

白衣文土淡淡一笑,道:“以我看,陛下已瞭然于胸了!”

中年人倏然而笑,旋即皱了眉:“朕明白了,可是朕不以为你该这么做!”

白衣文士道:“陛下,这在表明我的心迹,凡任何一人,只要他习会了这上、下两册所载的武学,都能制我。这也表示,我跟武林断绝了往来,陛下可以放心了。”

中年人道:“卿家,朕早就放心了,要不然朕会摒退左右,跟你在这御书房里促膝密谈么?”

白衣文士道:“不管怎么说,我把自己交给陛下。”

中年人笑了笑,道:“好吧!朕收下了!……”

随手把那两册秘笈丢在了书桌上,转过身来含笑又道:“卿家,有个人跟朕一样地等了你多年……”

白衣文土道:“陛下是指……”

中年人笑道:“你想还会有谁?”

白衣文士神情一震,道:“陛下,是……卫娘娘!……”

中年人摇头笑道:“是她不错,但她不是娘娘!”

白衣文士诧声说道:“她,她不是娘娘?”

中年人点头笑道:“她不是娘娘。怎么,你以为她嫁了朕?”

白衣文士瞪圆了一双凤目,道:“陛下,难道没有?”

中年人敛去了笑容,神色有点黯淡,道:“没有,是的,没有。多少年了,她一直不答应,你知道为什么?那只为等你。朕现在明白了,当年她对你我一视同仁,而实际上你在她心里的份量,要较朕重得多。对你,是儿女之情,对朕,却只是君臣朋友之谊。这种事勉强不得,所以朕由她等你。如今当着你,朕再把当年对她的戏封撤销。”

白衣文士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令人难以意会万一,只见他身子颤抖,只见他脸上抽搐,只听他喃喃自语:“当年我悄然离朝,有一半也是为了她,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这,这从何说起……”

目光一凝,道:“陛下,她现在何处?”

中年人道:“现在后官,她等了多少年,你该见见她!”

“不,陛下。”白衣文士一摇头,道:“我不能也不愿见她!”

中年人讶然说道:“你不能也不愿见她?”

白衣文士毅然点头,道:“是的,陛下!”

中年人错愕地道:“那,那为什么?”

白衣文士淡淡说道:“不为什么,陛下!”

中年人道:“总得有个理由?”

白衣文士道:“陛下要一定问我理由,我只能说如今我只是个庄稼汉!”

“庄稼汉?”中年人豁然笑道:“凭劳力,靠双手,农家之乐无穷,庄稼汉有什么不好?”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忽地站了起来,道:“陛下,我想告辞了!”

中年人忙跟着站起,道:“你要走,那怎么行?”

白衣文士道:“陛下,已到了该走的时候,我本打算见过陛下后就走。”

中年人摇头说道: “那不行,朕不准!”

白衣文士笑了笑,道:“陛下,如今我是一介布衣……”

中年人道:“布衣就能不听朕的?”

白衣文士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敢,但至少我认为可以走得心安理得,陛下以为然否?”

中年人道:“朕说不行,朕有锦衣卫,御林军!”

白衣文士笑道:“陛下明知他们拦不住我!”

中年人忽地苦着脸柔声说道:“不能多盘桓两天么?”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总是要走的!”

中年人道:“对她,你忍心?”

白衣文士身形一颤,旋即淡然说道:“陛下!那也没有什么!”

中年人一叹点头,道:‘好吧,朕准了,其实,朕是不得不准,只是,你要朕如何向她交待?”

“很简单。”白衣文士道:“陛下可径直告诉她,我不愿见她!”

中年人忙道:“那不行,朕不敢,你知道,那多伤她的心。这多年来她苦苦地等你这么久……”

白衣文士似乎有意地岔开了话题,说:“那随陛下怎么说吧。”

中年人却也转了话锋,道:“你到那儿去?”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回来处去!”

中年人道:“哪儿是你的来处?”

白衣文士道:“天之一隅,海之一角,远离尘世的一块田,一块菜园!”

中年人道:“显然你是不愿说,可是你的许诺……”

白衣文士道:“陛下,任何时候,只要陛下一纸征召,我立刻赶到京城!”

中年人道:“真的?”

白衣文土道:“陛下既知我,就不该有此问!”

中年人摇头一声轻叹,旋即点头说道:“好吧!朕送你出宫去。”

白衣文士忙道:“陛下,我不敢当,也不愿惊动太多的人!”

中年人迟疑了一下,道:“那好,朕就不送了,只是这一别……”

勉强一笑,挪手说道:“你走吧,外面天黑了,小心些!”

白衣文士一声:“谢陛下!”

长揖至地,转身走了出去!

中年人果然没送,呆呆地站在琉璃灯下,忽地颓然坐了下去,喃喃自语地道:“他走了。

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目光移注在书桌上那个包袱,那两册秘笈,倏地凄凉一笑,接道:“这是为了什么……

唉!”

只听内待在外禀道:“启奏圣上,卫娘娘到!”

中年人神情一震,道:“要命,她怎么不早来一步呢?”

边忙站起,说道:“说朕有请!”

那内待在外长长地应了一声:“是!”

尾音未歇,轻盈步履响动,人未至幽香先送,继之辉煌的琉璃灯光为之一黯,书房里袅袅走进了—个人儿!

她,风华绝代,清丽若仙,无限美好身材上,着一袭雪白的衣裙,娥眉淡扫,脂粉不施,望之若仙!更难得她气度雍容,高华超人,那一双眸子,清澈,深邃,还有着一份冰冷的圣洁,更多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她进门盈盈检衽:“见过陛下!”

中年人神色不安地连忙招手:“卿家平身!”

站直了娇躯,她目光流转,道:“陛下,您还没有……”

神色陡露,说不出是惊是喜,目光凝注在书桌上:“陛下,他,他来过了?”

中年人干咳一声,点头说道:“是的,他,他来过了!”

白衣人儿霍地转注,道:“那么,陛下,如今人呢?”

中年人又干咳了一声,道:“你先坐下,听朕说!……”

她微一摇头,道:“谢谢陛下,他人呢?”

中年人迟疑了半晌方憋出一句:“他,他走了……”

她娇靥神色大变,道:“他走了……”

中年人忙道:“你先听朕说……”

她刹时一转平静,缓缓摇头说道:“不用说了,陛下,我明白了。我等他这多年,他不来我不怪他,可是他来了,又走了……好,让他走吧!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那儿去,又能躲到几时……”

她流露自那双森冷美目的光采,好怕人,好怕人。

……………………………………………………………………………………………………………………………………

第 一 章 乡野隐士

永乐十九年!

在河北宛平县,芦沟桥西,有个狭长但不偏僻的山谷,那地方被当地的人叫做长沟峪。

长沟峪地方并不大,但由于它临近宛平,所以这地方算得上颇为热闹,小村镇上总有百十家住户。

这百十家住户并不单纯,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有猎户、有农家、有终日拨算盘的商人,也有享清福的大户!

小户人家靠自己,大户人家则靠别人。

怎么说呢?大户人家是乡绅之流,有房有产,有田有地,住着自己的房屋,把田地租给佃农,待在家里呼婢招奴,称老爷,称夫人,享清福,不做事,到时候一趟租收下来,就够过上半年的。

小户人家则不同了,凭劳力,靠双手养活一家老小,一天不干活、不做事家里就没米下锅没饭吃!

可是也有小户人家例外,像这一家——

这一家坐落在镇东,宅院挺大,但很破落,墙塌了,门环锈了,门上的漆也剥落了,可能是个大户,如今没落了!

后院,那没院墙的后院,其实不如说是屋后,那儿有片菜园子,不大,也只种着几种常见的蔬菜。

如今放眼先看门前,门前有一株华盖一般的大树,大树下一大片阴凉,凉风习习,热天村子里的人都喜欢跑到这儿来纳凉打盹,倚着树一躺,把草帽往脸上一盖,确实比睡在家里床上还舒服。

那阴凉里,四根竹子、一块木板支成了一个架子,那是个小摊儿,摊儿上没别的东西,只铺着一块白布上,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很难看出是干什么的。

而在这个小摊儿之前,却像一字长蛇阵似的排着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穿布衣裳的,也有穿绫罗绸缎的,这么多人,满脸的焦急,却没一人说话!

在树根下,铺着一块草席,草席上躺着个人,穿着褂裤,扎着裤腿,一顶帽子盖着脸,不知道那是谁。

就是这么一幅画画,这么一副景象!

突然,一声干咳划破寂静,有人开了口,那是排在摊前最前面,那位穿着气派,脸色红润的胖老头儿!

他半转身子往后看:“旺大爷,你央央兴哥去吧!咱们等了老半天了!”

从后面,走出了个身形瘦削,背佝偻,白了头发胡子,穿着一身布褂裤的老头。他颤巍巍地走向树根下,把腰弯得更低了些,轻轻叫道:“兴哥,兴哥!”

叫了两声,草席上那个人一动没动!

没奈何,老头伸出粗糙的手推了推:“兴哥,兴哥……”

草席上那位有了动静,在梦中“唔”了一声。

老头儿趁势忙道:“你醒醒,你醒醒!”

地上那位伸手掀去了盖在脸上的帽子,一挺腰坐了起来,那是个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十八九岁少年。

他揉了揉眼,“哟!’地一声,道:“是旺老大爷您哪!大爷,有什么事儿?”

“什么事?”老头儿手往后一指,嘟嚷着道:“你小子只知道在凉快地儿睡觉,也不睁眼瞧瞧摊儿前排了多少人,等了老半天了,还不快请……”

那黑少年一咧嘴,道:“老大爷,可没人打锣叫他们来是不是?”

老头儿瞪着眼道:“是啊!大伙儿都是自己来的。”

黑少年笑道:“那排着等能怪谁呀?您不是不知道我师父的脾气,他是非等李瘸子来要钱了才肯出来看几个,不会先回家么?待会儿再来!”

“哎呀!”老头儿苦着脸道:“还说这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来晚了一步今几个就轮不着了。大伙儿都是熟人儿,兴哥,老大爷央央你……”

“天!”黑少年一摇头,道:“他们就知道我怕您这一套,行了,老大爷,您请摊儿前等着吧!我进去瞧瞧,话说在前头,可不一定成!”

老头儿忙道:“你只要跑一趟就行,你只要跑一趟就行!”

黑少年霍地跃起,一溜烟般奔进了那两扇破大门!

进了大门,他穿院子,过画廊,来到了后院,不,屋后,屋后那块菜园子里,正有个人在浇菜!

那个人,头戴一顶草帽,身材颀长,穿着一身褂裤,还卷着半截裤腿,看背影,他不像个种菜的,因为流露自他那颀长身影里的,总跟一般人不同,可是不同在哪里,却又令人说不出道不出!

黑少年到了他身后,隔一丈站在了那儿,没再往前走,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儿。

好半天,那人浇完了两桶水,才停了手,但没转身地突然开了口,话声清朗,中气十足:

“好好的觉不睡,进来干什么?”

黑少年嘿嘿一笑,道:“我怕您累,所以进来替替手……”

“耍嘴。”那人霍地转了过来,好相貌,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三十出头的年纪,脸色黑黝黝的,带着刚强历练,挺直的鼻子下,那唇上,还留着两撮小胡子。

他转过身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犀利目光直逼黑少年:“实说!”

黑少年一伸舌头,咧着嘴赧笑说道:“是,师父,是旺大爷要我……”

那汉子道:“叫我出去看几个?”

黑少年点了点头。

那汉子道:“实说不就行了么?”

一丢手中长把水瓢,接道:“瘸子小李来了么?”

黑少年摇头说道:“没有,师父,小李今天还没来!”

那汉子一皱眉,道:“那你进来叫我?忘了我的规矩!”

黑少年嗫嚅说道:“我刚才说了,是旺老大爷叫我……”

那汉子笑道:“你心里过意不去,是么?”

黑少年怯怯地点了点头,道:“师父,您瞧瞧去,人家排长龙站了老半天了。”

那汉子道:“我知道,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摆这个摊儿?那完全是为了小李他们那几家老少几十口,挣来的钱,我这只手来那只手去,从没有留一分,也从不多挣一分。”

黑少年点头说道:“我知道,师父,我这就告诉他们去!”

“慢点!”那汉子一招手,道:“我跟你出去,带路!”

黑少年乐了,咧嘴一笑,应了声是,转身飞步奔去!

那汉子双手在衣衫上抹了抹,迈步跟了出去。

黑少年头一个跑出了门,排在树阴下的那些人立即起了骚动,那老头儿越众而出,冲着黑少年没口地直谢。

黑少年咧嘴笑道:“老大爷,别谢了,明天给我捎几个窝窝头来就行了!”

那老头儿一瞪老眼,道:“你小子就惦记着吃!”

黑少年笑道:“谁叫老大娘做的窝窝头好吃,吃一个想两个,今儿个吃了想明天。您要是一天给我三个窝头,山珍海味我都不想了!”

那老头儿笑了,笑骂之中带着真诚、热络:“馋嘴!行了,我明天就叫大妞给你送几个来!”

黑少年一听大妞,红了脸,忙道:“老大爷,您可别叫大妞来,我怕她……”

“怕她?”老头儿瞪眼说道:“大妞又不是会吃人的母老虎,那么大小子,怕个姑娘家,真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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