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家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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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国初春，繁华的大城之外，车水马龙的官道之旁，有年轻的小夫妻支起帏棚，摆上三五桌椅，布置了一处小小茶摊。他们年轻肯干，将茶摊收拾的洁净，故而不说那三五结伴步行踏青的读书人，便是那车马显赫的达官显贵，也多肯在他这处歇歇脚。
　　“客官喝茶？”刚刚散了一起人，摊主夫妻正准备坐下歇歇，就见一个遮了头脸的黑衣男子急急步入。摊主娘子忙起身招呼着。
　　“我不喝茶，想向娘子打听个事情。”
　　摊主娘子见他不喝茶，心下便倦怠了两分，却也少不得打起精神与他应付：“客官请说。”
　　“您这里每日人来人往，可曾见过画上这个女子？”
　　“哟，这画儿可真好看。这人是您的什么啊？”
　　“是在下走失的亲人。”
　　“这么好看的妹子，怎就叫她走失了？啧啧。不过小妇人的愚见，以这妹子这品貌，便是走失了，任是谁家捡着，断不会等闲让她出来抛头露面，您说小妇人说的是也不是？小妇人没见过。”
　　“多谢娘子了。。
　　等这黑衣男子走远了，摊主娘子与丈夫窃窃私语：“不知这大兄弟听明白我意思没。哎哟，那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不看紧了！定是让人拐了去，不是卖入高门大院就是花街柳巷！可惜了得。。。。。。”
　　“嘴上积点德罢！”
　　“你这憨头，好话歹话都不会听！”
　　。。。。。。
　　巴山楚水之中，年老而精神的艄公麻利地将船渡过河去。乘船的人们与他作揖致谢纷纷离去。不多时，船上只剩下一个遮了头脸的黑衣男子。
　　“老人家，向您打听个事情。”
　　“老汉在这乡野地方，见少识寡，但凡有知，绝不敢相瞒。”
　　“您渡人无数，可曾见过这画中之人？”
　　“美哉美哉！想我这一方山水倒也养出过不少貌美女娃。与你这画中人想比，皆落了下乘。老汉不曾见过。”
　　“多谢了。”黑衣男子跳下渡船，向山水深处行去。百草纷纷为他让路，群兽远远躲避俯拜。
　　忽然有刚健嘹亮的歌声从远去了的江上小船中响起，回荡在群山峻岭之中：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辟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他的心中瞬间一软，泪几欲夺眶。
　　那个含睇宜笑的人儿，她在哪里。
　　这黑衣男子正是未岷。他化身千万，奔走于三千凡界苦苦寻觅，已是十年时光。
　　从极西荒原到东方瀚海，从南疆深岭到北国雪域，他的双脚踏遍每一寸土地，却找不到那二人的任何踪迹。
　　“我说帝上啊，这样大海捞针，您真的认为您亲自找和安排底下人去找有任何区别么？”任词不赞同他的做法。
　　“自然是有区别的，只有我才能找到她。”未岷不为之动摇。
　　任词还欲牢骚，安初一个眼风过来，他只能认命地埋首到堆的摇摇欲坠的公文卷宗之中。
　　“说过多少次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怎么又送到本君这里来！”
　　伴随着任词的怒吼，几本奏章被扔到地上。其中一本微微散开，隐约可见“紫金之云”“天谴”几字。很快侍候的宫人便上前将这几本奏章收起，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您可曾见过这画中女子？”无数次的相询，无数次的失望，未岷却依然信心满满的转向下一个人。
　　然这一次，得到的回复略有些不同：“你是。。。。。。未岷君？”
　　未岷闻言才仔细打量了下面前这人。这人一身普通布衣，却遮挡不住如上好美玉般的卓然气质。这容貌怎如此熟悉？许久，未岷拍拍自己的额头，自嘲的笑了：“魏悯，竟是你。”
　　“。。。。。。后来旋瑰知道了你是真正的未岷君，我不是。”　柴门，风雪夜，红泥小火炉。魏悯为未岷续上酒：“她的心终究是系在你身上，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激动之下，她甚至想杀了我们初生的孩儿。我独自带着孩儿，回了人间。”
　　“如此偏执，不是修行之道。”未岷摇摇头，又笑笑：“不过我原没资格对别人说这话。旋瑰偏执，倒与你无关，其实你在无形之中还帮了本君一把。本君向来恩怨分明，魏悯，若你愿意，本君可助你脱离六道轮回。”
　　魏悯微笑摇头：“脱离六道轮回又如何，漫无边际的长生中若只剩怨憎会求不得诸苦，那该是如何严酷的刑罚。魏悯一介凡人，原不过是错入神仙妖魔的离奇世界，做了一场恩怨纠葛的离奇之梦。梦再长，终归要醒来。魏悯有自知之明，不愿沉醉梦中。”
　　未岷举杯与他碰了一下：“敬有自知之明的凡人。”
　　“其实我不确定，”喝了几杯酒，气氛渐渐热络起来，魏悯捶了未岷两拳：“刚才若我说愿意，当真还可以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未岷翘翘嘴角：“这样大的风雪，明天本就见不到太阳的，呵呵。”
　　“闻说西方有大佛法。”临别之际，魏悯道：“既然现下用尽办法也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何不去佛老处碰碰运气？”
　　未岷想也未尝不可。
　　“三生石上旧精魂，此身虽异性长存！”佛老见他大喜：“小友，你可是大彻大悟，愿意皈依了？”
　　未岷暗暗翻个白眼，然即有求于人，少不得把姿态放低了：“在下资质浅薄，不能悟贵教之大义，惭愧惭愧。今日前来，原是有一事相求大和尚。”
　　佛老忧愁地叹了口气：“吾许久不曾见你这等有慧根之人了。奈何你泥沼深陷，不肯悔悟。你可知你那执念不放之物，不过镜花水月，朝露泡沫而已！”
　　“大和尚此言，可是已知晓在下所为何来？”未岷不耐烦地抚开飞天洒下的花雨。
　　“六道万物，莫能逃离吾之慧眼！”佛老垂了眼睑，一派高深。
　　“那在下所寻之人现在身在何处？”未岷急急问。
　　“善哉善哉。小友，放下心中执念，入吾圣谛，得无上正觉。。。。。。”佛老慢悠悠答。
　　未岷扶了扶额头：“大和尚，你说你的法至高无上，那你有本事把我这执念取了我便信你，若你没这本事，你这法，又有何用。”
　　“罢了罢了，你既无心，岂能强求。”佛老慈悯地摇摇头：“一念生，百念生，沉沦孽海，泯灭灵根！岂有怆然泪下之事甚于此乎。。。。。。”－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大和尚！”未岷对他的唠叨深恶痛绝。
　　“去吧！”佛老无奈地摆摆手：“去那念起之地吧！”
　　“念起之地。。。。。。我竟没想到那里！”未岷连道谢也顾不得，瞬间人已在千里外。
　　“唉，如此着急奔向那一场虚幻美梦吗。”佛老缓缓合上了眼睛：“世事繁杂，这美梦当真如你所说，不会破灭么，老友？”
　　一念生，百念生。念生之地，有无边黑暗，逆天戾气，如火红莲。
　　归始涯地，深幽静海。
　　万余年前，他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堕入涯底。
　　如今，他满心的狂喜，迫不及待地扑向那黑暗的尽头。
　　黑暗的尽头，红莲怒放，那个人儿依旧在沉沉好睡。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把她拢入怀中。
　　你在这里，你在这里！
　　可是怀中人没有一丝的温度与呼吸。再仔细看，满身的伤痕与血污。
　　他的脑中瞬间空白，身体也无法动弹。
　　“她不是死人！你看着，我给她度一口气，她就活过来了！”有稚嫩童语，穿越时光，响起在他耳边。
　　是的，她会活过来的，她会活过来的！他深吸一口气，贴上她的樱唇。
　　活过来啊，软软的叫我一声未岷。。。。。。
　　活过来啊，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活过来啊，说你爱我。。。。。
　　是啊，你从未说一声爱我，我怎么甘心，你怎么忍心！
　　求求你，活过来啊。
　　有泪一滴一滴落在如玉却冰冷的脸颊上。
　　许久，他抬起头再次深吸一口气。
　　活过来。我要你活过来。
　　他再次低头寻觅她的唇。
　　然目光却与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睛相撞。
　　他愣住了。
　　那眼睛轻轻的眨了眨。
　　纤长如玉的手指俏皮地戳了戳他鼓鼓的腮帮。
　　“九九。。。。。。九九！”他把她紧紧拥入怀中，像要揉到自己的骨血里。
　　“你终于活过来了。。。。。。”男儿泪肆意纵横。
　　“你，是，谁？”纤细平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他一边任由自己畅快地流着泪，一边疑惑地看了她：“九九，你说什么？”
　　“九九是什么？你是谁？”她看着他，目光清澈不带一丝**的杂质。
　　起点与终点重合，光阴逆转，岁月如梭。
　　所有的生离死别伤痛悲戚，似乎从未曾发生过。




☆、最终篇

　　“嫂嫂这是怎么了？”暮暮伸手在她面前挥挥。元元她茫然地看着她；宛如婴儿。
　　“失了神智；我猜是和龙吾大战了一场；灭了龙吾，却也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未岷心疼地看她：“九九；这是暮暮；你最疼的暮暮。”
　　她目光一动不动。
　　暮暮眼睛一酸；握了她的手哽咽道：“嫂嫂，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嫂嫂，你说话啊。。。。。。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无妨；终究，她回来了。”未岷却极满足。
　　“饿。”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字。
　　“什么？饿了？”安初诧异道：“嫂嫂怎么会饿？是失了修为的缘故吗该给她吃什么？这里倒没有我们魔族的东西；这些天族的奇珍异果她现在能吃吗？”
　　她急急伸出了手，安初忙把桌子上一盘各色水果端给她。也没见她怎么动，转瞬间水果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她在咬盘子。
　　“九九，这个不能吃！”未岷又惊又笑，忙去夺那盘子。她两只手死死地扒住了那盘子，茫然的目光中此时有了一丝可怜兮兮的波光：“我的！”
　　“九九乖，马上给你拿吃的。”未岷手上一用劲，把盘子夺下了，不防她借势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撕咬下了好大一块衣袖。
　　“九九！”未岷目瞪口呆中，那衣袖已不见了踪影。
　　“饿。”她委屈道。－本文晋江文学城
　　“赶紧赶紧，拿吃的来！”
　　。。。。。。
　　“饿。”
　　“九九慢点吃，喝点水，别噎着。”
　　。。。。。。
　　“饿。”
　　“嫂嫂你不能再吃了，你已经吃完了整个天宫的食物了。。。。。。这个不是吃的东西，这个真的不是。。。。。。啊，我的魔君宝玺啊啊啊啊！”
　　。。。。。。
　　“饿。”
　　“大尊你不能吃我。。。。。。好吧，纵然我是条珠冠蛇，理论上是可以作为食材，但是生吃有中毒的危险的。。。。。。啊，帝上，救命啊——”
　　“九九！不许咬别的男人，我要生气了！”
　　“。。。。。。帝上，这个没人跟您争。。。。。”
　　。。。。。。
　　“饿。”
　　“啊啊啊啊。（二一三四声）”
　　“饿饿饿饿。”
　　“啊唔啊啊唔。”
　　“乐游，你看她和阿暖你一声我一声叫的蛮严肃认真的，你说他们在交流什么？”
　　“嗯，听说不通人事的小孩子其实是有着上苍赋予的大智慧的，莫非，他们正是在交流我等庸俗之人的思想无法企及之高度之论题？”
　　“。。。。。。高深，太高深了。我诚然觉得你的思想高度已经脱离像我这样的庸俗之人，有资格加入他俩的行列了。”
　　。。。。。。
　　“九九，看，这个很好吃啊。”未岷笑吟吟地拿了只酱猪肘在她面前晃过。
　　“给我！”她两眼放光，一扑而上。
　　“抢不到！吃不着！”未岷敏捷地把酱猪肘在两手间交替，享受着她八爪鱼似地贴着他。
　　“九九吃！”她着急了。
　　“九九吃不着啊！”未岷故意狠狠咬了一口酱猪肘。
　　“我的我的！”她泪汪汪道。
　　“好，你的，给你。”未岷把酱猪肘交了出来，却在她凑上嘴来的时候突然又拿开：“不过有个条件。”
　　她保持着张大嘴的状态看着他。
　　“叫一声未岷才能吃。”他诱惑她：“叫一声。”
　　“未岷。”她软软叫了一声，还附送一个狗腿式的笑容，隐约像是某冰山男融化时的模样。
　　“再叫一声，叫一声夫君。”
　　“夫君。”显然是某暴力女软化时的翻版。
　　“再亲一口。”
　　“吧唧。”四海八荒第一王子阿暖宝宝标准式狗啃吻。
　　。。。。。。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远远的，暮暮揉揉莫名泛酸的眼，笑着对安初道。
　　“是啊，很好，一切皆完美。”
　　万千烟水，一幕水镜之后，我的手指轻轻地描画着镜中未岷的面部轮廓，一遍又一遍。
　　对不起，未岷，我骗了你。
　　我已经没有办法陪你走下去了。我的命之星辰，已经消散。作为上古残留的精灵，我与龙吾在此间存留太久了，而今必须依照命运的指示，归入虚无。西边天上的紫金之云已催促了百年，那是这世间无上的刑罚——天谴。天谴之威，无人可抵抗。
　　我唯有在这百年时间里，为你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欺骗你。
　　九十年时光的待嫁，大婚之日的突变及失踪，都是假的，是我与龙吾商定的计。
　　我召唤了生出朦胧神智的静海戾气，凝气成血，做出另一个我。
　　静海戾气是上古混沌之气的残余，我与之同源。万余年前我重生又借助静海戾气修补躯体，故而我的气息与它几无差别。用它精心做出从头到脚一模一样的“我”，又伪装成重伤失智的样子，我想足以瞒过所有人——包括你，我的未岷。
　　眼下看来，我成功了。
　　未岷，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亵渎了你的爱。
　　这又何尝是我所愿。如果有任何一丝可能，如果我能为你留下骨血，或者别的理由我离去后你会好好活下去，那么，我会选择依偎在你怀中，流着泪告诉你我的不甘不舍，在有你陪伴的恐慌绝望中迎接最后的期限的到来，伤心泪下，也或者是平静安详的告别。。。。。。可是我太了解你，你那偏执疯狂到令我恐慌的性子，你绝不肯放我独自离去。
　　有过一次，再不想重演。残生于世的我，不可以拖累光芒万丈的你。
　　你说过，还有无数美好的事情要去做。我已无法与你携手共享这些美好，只能设下这样的计，让你还可以拥有它们。－本文晋江文学城
　　虽是假的，只要你永远不发现，便是真的。
　　不会有人发现的，这用上古秘法设下的计，决计不会有人发现的。
　　对不起，未岷，最后我能给你的，只是这一场虚假。
　　你现于我沉沦之时，予我温暖勇气慰藉，是我的良人；我占据你生命最美的华光，伤你累你弃你，非你的佳偶。
　　谢谢你，那样地爱着我；我竟没有告诉你，我是一样地爱着你。只是我的爱，回应的太晚。伤了你，也误了自己。如有如果。。。。。。
　　哪里还有什么如果。
　　我双手交叠捂在心上，深深地，深深地埋下身去。
　　身上还穿着大婚那日的喜服，流光溢彩的红，层层叠叠将我淹没。记忆化蛊，一字一伤。
　　“我唯恨自己生晚了这许多岁月，不能在你遭受磨难之前出现，不能护你长乐无忧。”
　　“你明明知道，我心中，我心中只有她，她才是我的冤孽，魔障！”
　　“你听清楚了，我所爱的这个女子，她的名字，唤作九煓朗睦。”
　　“为什么不说话，我在等你。给我一个允诺，让我的人生得到真正的完美无瑕，光芒万丈。说出来，只要一个字就可以，好不好？”
　　“那么，我以后就唤你九九，可好？”
　　“我在生命的最初便陷入了对一个人漫长的爱恋中，而她的回应迟迟出现在我生命的末章之后。她的心思那样深，我辨不清这回应中有几分是怜，几分是歉，又有几分，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爱。。。。。。。但是我不需要知道，便是只有一分，我也必欣喜若狂回馈百分。这便是我对你的爱。”
　　“我愿娶你，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九九，未岷素日刻薄，不修功德，能拥有你，想必已用尽此生福泽。”
　　“我们还要成亲，还要携手长生，要一起做许许多多美好的事情。。。。。。九九，我好幸福。”
　　“九九，我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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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呢？你如何安置她？”最后的时刻，我问龙吾。
　　“我将她托付给了犀照澄。难得这么多年，他那颗心一直不肯变。”龙吾笑道。
　　“我以为，你是会让她陪着你一起走的。”我道。
　　“在生命的最初与最后，都有你相伴，我很高兴。”他避开话题：“不过，想来你不是这样想的。”
　　我沉默不语。
　　“终究不能让你带着这恨走。”他叹一口气：“当年那件事情，真相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我把脸埋到掌中，许久笑道：“谢谢你，哥哥。”
　　“走吧。”他向我伸出手来。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