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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在上-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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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御辇的车帘被人打起,陆妍笙扶着玢儿同音素的手款款走了下来,面上含着一丝端庄适度的笑容。一身的素净打扮,长发在耳后随风纷飞,顾盼生姿,清光潋滟。
于知州和数位相迎的人都是一愣,从前也略有耳闻,陆府的这个贵妃有倾国容貌,乍见却仍旧教人惊艳,众人旋即才反应过来,连忙朝她行叩首大礼,跪伏在地上呼道,“微臣逍兴知州于子凯,恭请般若贵妃万福玉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妍笙端着笑淡淡道了句“平身”。
严烨也挂着个浅浅的笑容,朝她走近几步,不由分说地从玢儿手中将她的手接过来握在掌心,双手托着她的左手,妍笙一惊,将手往回抽了抽,却被他牢牢地捉住。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又见他垂下眸子很是淡然的模样,恭谨道,“娘娘,于大人备了接风宴。”
被挤开的玢儿看了眼一旁的音素,垮了跨小脸。
于子凯闻言则随声附和,笑容满面盛情难却道,“是是,还望娘娘赏光。”
颠簸了一路,自然没有功夫好好吃顿饭,妍笙虽然对严烨的行径万分不痛快,却也绝不不会同吃食作对。她略微思索便颔首,微微笑道,“有劳知州大人这样费心。”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兴致勃勃道,“本宫听闻,逍兴有一道名菜,是叫花鸡?”
于子凯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猫着腰笑道,“那是逍兴楼外楼的招牌菜。娘娘是头回来逍兴吧?逍兴的风光秀丽,风土人情皆与别处不同,好吃好玩儿的都多得很。”
妍笙面上也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叹道,“只可惜本宫明日便要启程往西京,否则定请于大人领着好好看看逍兴城。”
于知州面上的笑容绽放得更甚,连忙揖手道,“待娘娘下回来,微臣定为娘娘做向导。”
严烨侧目乜了一眼陆妍笙,皮笑肉不笑道,“娘娘再这么聊下去,接风宴怕是都冷透了。”
此言一出,妍笙也没有多想,便又教严烨扶着上了于知州备下的官轿,一行人复又往逍兴第一楼去。
听出严烨字里行间不对劲的唯有桂嵘一人,他抬起眼狐疑地看了一眼严督主,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是错觉么?师父方才那语气……怎么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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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臣之心
翌日天刚亮;妍笙便教音素从床榻里拎了出来,梳洗妥当便要往何阳渡去登宝船。
这日天气极好;碧波映衬蓝天;澄汪汪的一片,当真是水天一线。淮河是大运河;可谓大梁的黄金水道;漕运往来离不得。立在渡口上望过去,远远便能看见码头上赫然矗立着一尊庞然大物,船头高高昂起,船尾翘起极高,上上下下足有六层,船首雕刻大蟒面,狰狞骇人;两舷有大鹏浮雕,恢弘大气,气派如山。
陆妍笙果真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望着大宝船怔怔地出神。从前便知道大梁的皇室最讲究排场,却不知讲究到了这份儿上。
玢儿在一旁搡她的肩膀,也是兴奋得不行,雀跃道,“娘娘,您说这艘船这么大,人坐上去是哪样的景致啊?”
妍笙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心道你问我我问谁。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回过头望过去,只见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朝着她们走了过来,一身的厂臣装扮。妍笙微微眯了眼,自然一眼认出这是小桂子桂嵘,严烨最心腹的好徒弟。
她对桂嵘没什么好感,大抵是因为上辈子那封赐死她的诏书是他来宣读的,她在内心深处将他也视作了害死自己的凶手之一,是以重生过后也没有给过桂嵘好脸色。
小桂子领着几个厂臣朝她们走过来,待走近了,方给妍笙揖手行礼,恭敬道,“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陆妍笙淡淡嗯了一声,侧目朝四下里张望一眼,并没有瞧见严烨,便随口道,“厂公呢?”
桂嵘弓着身子回她,“回娘娘,师父还有些事得料理,特地命了奴才来伺候娘娘先登船,他老人家随后便到。”
她挑起左边的眉毛,几乎脱口而出,“厂公还有什么事要料理?”问完便又后悔了,严烨的身份特殊,这回出宫指不定还领了太后的其它旨意,她不该有这么一问,因又话锋一转道,“罢了,还请桂公公领本宫登船吧。”
桂嵘应个是,忽然又抬起眸子看向妍笙,问道,“娘娘过去没乘过船吧?”
妍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却也只是颔首,朝他回道,“并不曾坐过船。”
小桂子却裂开嘴笑起来,一张白净稚气的脸上绽开一副大大的笑颜,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香囊,给陆妍笙递了过去,笑道,“娘娘是头回乘船,大淮河里浪去浪来的,指不定会教您晕船受累,师父特地给娘娘备下了这个药囊,里头的几味药材都是专治晕船的,娘娘戴在身上,必有用处的。”
陆妍笙有些怔忡,只讷讷地从他手里将药囊接了过来。
桂嵘这才又朝她恭恭敬敬地比了个请,伸手指向大宝船上放下来的木梯,神色恭谨道,“恭请贵妃娘娘登船——”
玢儿同音素便一左一右,搀扶着陆妍笙一步步上了木梯。上了甲板,只见周遭尽是佩刀的厂臣,满面威仪玄衣华服。桂嵘在后头跟上来,领着三人和一众宫娥到了后船舱,里头亮堂宽敞,珠帘垂下随风微动,摆设竟同她入宫前的闺房极其相似,椅子桌子皆是质量上乘的花梨木,奢侈到了极致。
陆妍笙新奇不已,立在舱中央环顾四周,讶然地笑道,“船上同地上也没什么不同。”
桂嵘在她身后揖手,笑道,“回娘娘的话,师父怕您不习惯,这处舱房是特意照着您沛国府的闺房布置的。”
她面上的笑容骤然一滞,好半晌方才低低道,“难为厂公这样有心,还请桂公公替本宫带话给厂公,教他费心了。”
小桂子正要开腔,却见舱门的珠帘外头走过来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背脊笔直,修身玉立。那人打起珠帘走进来,朝立在舱中央的陆妍笙躬身揖手,“臣给娘娘请安。”
妍笙侧过眼看向他,见是严烨,不由整个人都有些不安起来。这股不安来得莫名其妙,可就是教她没法儿忽视。她脚下的步子朝后退了一步,吸了口气方才说,“厂公不必多礼。”
严烨这才应了个谢,缓缓直起了身子。他抬起清冷的眼淡淡环视一周,悠声道,“臣只去过娘娘的闺房一次,只隐约记得个大概,若有什么不周,还望娘娘多包涵。”
这人忽然这么客气,倒教她万分不好意思起来。能这么为她着想已经是难得了,她心里是感激的,那里还会有什么不满意,妍笙有些无措,搓了搓手朝他尴尬地笑笑,“厂公言重了,您这样尽心,我哪里会有什么不满。”
严烨有略微的讶然,眉宇微微蹙起,朝她揖手道,“娘娘,臣惶恐,如何受得起您一个‘我’字。”
陆妍笙也觉察到了自己方才的失言,只悻悻地笑道,“本宫省得了,无论如何,还是谢谢厂公。”
这回倒是他觉得有些稀奇,这丫头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惯了,乍一见她这样腼腆,倒令他感到新鲜。严烨勾起唇角,森冷的眼中也浮过一丝笑意,又朝她道,“要起帆了,臣陪娘娘去外头看看?”
她略想了想,接着便颔首应了。严烨因上前极为自然地托她的手,她也难得地没有推脱抗拒,兀自任他牵着出了舱房。掌心里的手那样小巧精致,柔软而温暖,他握着那只手,只觉有丝丝的暖流顺着掌心流遍全身,说不出的适意。
两人上甲板时,将巧见十二道大帆扬起来,淮河上的风比任何地方的都更大更猛,大帆在风里猎猎地响,一道翻飞起来的还有严烨曳撒的袍角,他的五官深刻如白玉,临水而立,有种说不出的风华气度。
妍笙朝他看过去,脑子蓦地想起“临江仙”这三个字。当初始终不大理解这个词牌名,此时将这三个字同严烨放在一处,竟觉得格外适宜。
淮河的水澄澈得像是一片明镜,在阳光下反射出绚烂的光芒。她侧目定定地看着严烨,在阳光的照耀下,他浑身都像是能发光似的,耀眼夺目。妍笙朝他走近一步,河风吹扬起她耳后的青丝,丝丝缕缕拂过他的手和颊,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妍笙仰头看着他,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忽而低声道,“厂公能否回答本宫一个问题?”
严烨的眸中划过一丝流丽的光,他垂着眼看她,半眯了眸子微微蹙眉,“不知娘娘有何示下?”
她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眸子晶亮亮的,朱红的唇一开一合,朝着他的耳畔一字一句道,“厂公毒害圣上,坐观文臣武将两党相争,可是有——不臣之心?”
耳旁的风声呼啸而过,陆妍笙的声音轻柔娇弱,却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传入他耳中。严烨微抿的薄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迷离的眸子深处却是冰雪一般森寒,他垂下眸子看着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片的坦然,含笑的眸子从未有过地坚定,直直地看着他。
严烨清冷的眼微微眯起。
陆妍笙这个女人,似乎永远学不聪明,又似乎永远都太聪明。他端详她良久,忽而一笑,疏风朗月一般,修长如玉的食指竖起来在唇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柔声道,“娘娘,这样的玩笑不好笑。”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眼里读出一些东西。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严烨把所有的心思掩藏得太好,根本露不出任何破绽。
严烨当然知道她在试探自己。他的道行比她高深了几百年,她的这点小心思如果都看不破,恐怕他早死了几千次。与此同时,他又感到一丝诧异,诧异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恼意。
他心底暗自嗟叹,自己对陆妍笙似乎永远都有消磨不尽的耐心,她在他心里似乎与别的人有些许的不同,尽管只是轻微的一点,却仍是教他感到惊讶。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怵,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似的。这时船已经开动了,虽然缓慢,却仍是教头回坐船的人感到了不适,譬如说陆妍笙。她捂了捂心口,只觉胃里似乎在翻江倒海,一股股地顺着喉管要往外冒出来,一阵儿一阵儿的。
严烨也觉出了一丝不对头,垂着眸子凝视她愈发苍白的小脸,在刹那间明白过来,因上前走近几步,格外自然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背脊,蹙眉沉声道,“小桂子没有把药囊给娘娘么?”
这话倒是提醒了妍笙,她也反应了过来,顿时有些尴尬,自己这是晕船了么……
她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了那个专治晕船的药囊,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嗅了一口气。浓郁的药香直达肺腑,晕沉沉的脑子似乎也跟着清醒了不少,虽说仍旧不舒坦,可到底不想吐了。
妍笙略略缓过来几分,便将药囊收了起来,朝严烨道,“多亏厂公思虑得周到。”
严烨的下巴微微抬起,漠然的眼仿似俯视众生,却对她缓缓说,“娘娘安康,是臣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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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晕船之症
大宝船载着皇室贵妃同东厂督主往西行;护卫的哨船自然少不得;前后左右各两艘舳舻;御风而行。驶离何阳渡;便算是出了逍兴的地界,一路向西;河道渐渐地宽广,朝旽东悬;金辉灿灿;愈发有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意态。
这样的好景致,原是妍笙极向往的;然而这回她却再没心思赏鉴了。
水上难熬;尤其对头回坐船的人而言。贵妃娘娘的晕船来势汹汹,虽说严烨备下的药囊起了一定的效用;可她到底只是个弱不经风的姑娘家,难受是必然的。
严烨送她回了后面的舱房,又命人请了随行的太医来诊脉。穆姓的太医一把年纪了,年轻时候是随水师征战的军医,医术高明,晕船这样的小毛病自然手到擒来。他给妍笙请了脉,复又开了一副缓晕船的方子,着令音素去熬药。
妍笙虽自小性子野,可到底还是个金枝玉叶,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她浑身软绵绵的,只觉整个人像躺在棉花上,仿佛随便一个浪潮打来便能教她散架。
软榻上铺着绒绒的白狐毛,她窝在榻上恹恹地盯着舱顶,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身下软绵的毛皮,忽然开口,声音温柔而脆弱,她喊道,“严厂公?”
严烨正立在金荷花四面大屏风前看着窗外,听见她的声音,因回过头看向床榻上娇弱的小姑娘,朝软榻走近几步,轻柔嗯一声道,“娘娘,臣在。”
陆妍笙抬起眼睛看向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歉疚又有些尴尬,似乎很是难为情。她嗫嚅了半天,吞吞吐吐地憋出几个字来,“对不住,给厂公您添麻烦了。”
他的神色却仍旧温润含笑,双手一揖朝她略微拜了拜,连声音都比往时更轻柔,“伺候娘娘是臣的本分,娘娘万不可说这话,着实折煞臣。”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仍旧有些尴尬。她过去没坐过船,自然不晓得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得亏严烨提早给她备了药囊,否则将才在甲板上,当着那样多的厂臣随侍,她可真就丢大人了。
原先她还总埋怨陆路不比水路风光好,如今想来,谁还管得着风光不风光,两厢一比较,她觉着坐马车实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宽大的袖袍下露出两只藕节子似的细胳膊,妍笙撑着软榻坐起来,倚在床柱子上看严烨,有气无力地问道,“厂公,从此处到西京,还得多少日程?”
严烨见她小脸苍白一片,没了半分往日的神采飞扬,心头涌出股说不清的滋味。他脚下的步子微动,上前几步撩起袍角坐到她的床榻边上,又伸出双手替她轻柔地掖锦被,柔声地应她,“回娘娘,约莫十三四日的水程。”
十三四日?
陆妍笙心中泪奔如泉涌,颇有几分欲哭无泪的架势——几个时辰尚且这样难熬,遑论十几日?那不是要她的命么?愈想愈觉得悲怆,她垂头丧气地颔首,哦了一声叹道,“这样的差事可真是折腾人。”
她的眼眶里头还莹莹地闪动着水光,蒙蒙的一层雾气,是方才干呕时憋出来的,此时映衬着这样的场景,颇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意味。文人小说下载
这副小模样既滑稽又楚楚可怜,直惹得严烨想发笑,他薄唇微微抿起来,勾勒出一道润雅的线条,起菱的嘴角略上扬,朝她道,“娘娘放宽心,穆太医过去是随水师征战的医士,必定药到病除的,您喝完药睡上一觉,明儿便神清气爽了。”
妍笙却还是怏怏的,她抬起眼皮看着窗外两岸的阡陌屋舍,幽幽地喟叹,“但愿真能药到病除,好容易出回宫,大好的河山风光啊,本宫可不能就在舱房里糊弄过去了。”
闻言,他倒是有些讶然,合着这丫头权当出来踏青么?因又微挑了左眉乜她,“娘娘原是怎么打算的?”
人在生病的时候,脑子多是不灵光的。陆妍笙觉着自己就是个中典型,竟然把这种事说漏了嘴!她干笑两声,水灵灵的眼儿弯起来,像两道月牙,朝严烨连连摆手,“并没什么打算的。”说罢又摆出副义正言辞的嘴脸,朝他正色道,“此番本宫奉太后之命往西京祈福,满心所想都是万岁爷的龙躬,大梁的社稷,哪里还能有别的打算呢?”
严烨心知肚明她在鬼扯,却也不拆穿,只笑眯眯地哦了一声,做出个佩服的表情,朝妍笙揖手说,“娘娘贤良,真乃六宫表率。”
正说着话,舱门外便有人打起珠帘走了进来,妍笙抬眼过去,却见是音素捧着药盅过来了。她一眼瞅见床榻边上坐着的男人,不禁一愣,显然没想到严烨还守在这儿,便捧着药盅给他施礼,唤了句,“厂公。”
严烨淡淡嗯一声,随手从她手里把盛着汤药的瓷盅接过来,垂下眸子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汤,一面拿勺子搅碗里的药,一面眼也不抬道,“行了,你退吧。”
音素眨眨眼,厂公让她退了,可玢儿又不在,哪个来喂娘娘吃药呢?她心中虽然疑惑,却并不敢对他的话置喙,只应了个是便打起帘子退了出去。
陆妍笙皱了皱眉,定定地看着坐在她床榻边上的男人。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严烨的侧面。暗金勾勒的领口处是一截线条优美的脖颈,他微微低着头,垂下的眼睫浓密纤长,在面上投下两圈极淡极淡的阴影。两只修长如玉的指节衔着那柄汤勺,从碗里舀出一勺黑乎乎的药汁,凑到唇边吹了吹。
氤氲的热气将他的薄唇渲染上了一丝水雾,是一种极为诡异的暗红,偏生透射出浓烈的美感,像是一种诱惑,危险而令人迷醉。
妍笙有刹那的怔忡,定定地望着那张天下间最漂亮的唇,听见严烨的声音从那一开一合的唇里传出来,低柔得近乎沙哑,“娘娘,张嘴。”
她这才回过神,连忙别过头不再看他,神色带着种莫名的慌张。
严烨却只装作不曾看见,神色自如地将汤勺喂到她的唇边。那张略微苍白的唇有瞬间的僵硬,却还是乖乖地张了开,从汤勺里将药汁喝了进去。
浓黑的药汁顺着舌尖滑入喉咙,温暖却苦涩,妍笙的小脸皱成了一坨包子,嫌弃地把头侧到一旁,蹙眉道,“这也忒苦了,不喝了。”说着又用手把严烨手中的药碗推得远远的。
严烨蹙眉,合着眸子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喂个药都这么让人不省心,真是教他感到头疼。他思量了一瞬,忽然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道,“娘娘当真不喝?”
陆妍笙皱着脸点头,很坚定的模样。
他森冷的眸子半眯起,高大的身躯极为缓慢地朝她倾近几分,直把她逼得退无可退。妍笙眨眨眼,愕然地看着他,试探地唤了句,“严厂公?”
严烨的唇角带着一抹浅淡的笑容,像是二月里的春光,和风霁月,双眸凝望她,专注而深邃,直看得她心跳都快漏掉一拍。他抬起左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抚过陆妍笙敏感的肌理,带起一阵阵的颤栗。
他的笑容带着种莫名的蛊惑,对她说,“娘娘不喜欢臣用手喂您么?”
“……”哈?妍笙一愣,显然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严烨的唇朝她的唇凑近几分,呼出的气息都能喷洒在她的唇上,半眯了眼淡淡道,“还是娘娘更喜欢臣的嘴?”
“……”
这回妍笙听明白了,霎时间脸红得像火烧,夹杂满目的惊恐——这人究竟能没脸没皮到什么地步?把她当猴耍么?她又羞又气,忙不迭地朝一旁偏头躲开他,气急败坏地从他手里抢过药碗,憋着一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
严烨迷离的眸子里透出浓浓的笑意,颇满意地看着陆妍笙咕咚咕咚地喝完了药。
喝得太急,她被呛了呛,缓过气后方伸手随意地抹了抹嘴,抬眼瞪一眼他,冷声道,“药本宫也喝完了,厂公定有别的事要忙,请回吧。”
见她生气,严烨却仍旧一副适意的模样。他慢条斯理地从床榻上站起身子,整了整衣冠,又朝她恭谨地揖手,声线里头都能听出笑意来,“娘娘好好休息,臣晚膳的时候再来看娘娘。”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含笑的眼睛看向她,忽然伸手敲了敲舱房的木壁,朝她道,“娘娘,臣的舱房就在隔壁,娘娘夜里有什么吩咐,敲敲木头壁臣就能听见。”
说这番话时,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暧昧的低沉,真是教人想不往歪了想都难。
陆妍笙已经快炸毛了——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吩咐?他这么句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心头怒火中烧却又不好发作,只堪咬牙切齿地剜了一眼他,扯了扯嘴角朝严烨酸溜溜地挖苦道,“只怕本宫就算真有什么吩咐,厂公也‘不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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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水调歌头
严烨半眯起眼微微挑眉,他一贯知道陆妍笙这丫头喜欢耍嘴皮子;倒也并不想同她多见识。只又揖了回手便退了出来;孤身踱步到外头的甲板上。
淮河上的风席卷起他披风的袍角;夕阳的余晖在他的周身上下镶上一圈淡淡的华光;略带一种圣洁的况味。桅杆上悬挂的帆猎猎地翻飞;他扶着手栏抬起头远眺天边的余晖,这才发觉已经是日暮时分。
从甲板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身形单薄的厂臣;步履匆匆;朝着他的方向直直而来。严烨听见一个稚气的嗓门儿在他身后恭敬地唤道;“师父。”
严烨嗯一声,并不回头,只神色悠然地欣赏天边的落日,随口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桂嵘朝他揖手,一言一行恭谨到极致,回道,“都照着您的吩咐把话放回紫禁城了。”
严烨面上仍旧是淡漠的,波澜不惊。他略想了想,不由嗟叹了一声,脸上换了副愧怍的神态,又道,“小宋子一家老小可得好好安顿,他是枉死,等回了临安,你请几个大德给好好超度超度,这回的事是我对不住他了。”
桂嵘觑着他的面色,又朝他揖手说,“徒弟一定会好好安顿小宋子的家眷,必教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师父您宽宽心,节哀顺变。”
他半眯了眸子看远处,金辉灿灿地映入瞳孔,跃动着明丽的光,“要回临安还得个把月,让秦铮好好看着紫禁城。这回的事既然要了小宋子的命,就一定要办好办漂亮,别让他走得太冤枉。上回我让小宋子给苏胜文认了干爹,让秦铮借着这桩事好好做文章。高太后身边最称手的就是苏公公,必然处处护着苏胜文,咱们要做就做得干净利落,扣的帽子当然越大越好。毕竟留着苏胜文,咱们不好对太后动手。”
小桂子在他身后诺诺地应是。
严烨慢悠悠地说,即便是攸关性命的大事在他口里也变得无关痛痒,他道,“传我的口谕告诉秦千户,若是除不了苏胜文,就让他提头来见吧。”
桂嵘的头垂得愈发低,他跟在严烨身边这么些年,自然了解这人是怎样一副狠辣的心肠。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心狠无情,所以东厂才能在他手里如日中天。紫禁城里那帮所谓的主子,说得难听了,是生是死还不都是凭严烨的一句话。
是以,大梁朝的皇室何其可悲。
桂嵘心底幽幽地叹息,他抬起眼看着他家师父,这样的风度样貌,般配哪家的名门闺秀不能呢?只可惜了,他们内监都是残缺的人,即便再位高权重又如何呢,身体的残疾是一辈子也治愈不了的伤痛。不能娶妻生子,终究算不得个男人。
小桂子在心底替严烨惋惜,又忽然想起般若贵妃来。说起来,那可真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尤其是同他师父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简直是天下间最好看的风景,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了。
他偷偷摸摸地瞄严烨,想起师父对贵妃似乎好得有些过了头,虽说有沛国公那层关系在里面,也不至于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吧?加上又有老督主同萧太妃的前例摆在那儿,不免暗自生出了些遐想来——莫非,师父对貌美如花的贵妃娘娘……
此时,严烨将好抚着腕上的乌沉木佛串侧目看他,朝他吩咐道,“娘娘身子不适,晚膳清淡些好。”
这么句话似乎在印证些什么,他何曾见过师父这么细心地照看过一个大姑娘?桂嵘先应了个是,又抬起眼看严烨,试探着道,“那……晚膳徒弟给娘娘送过去?”
严烨却摇头,“我亲自送过去。”
桂嵘在心里几乎落实了那个猜想,他暗暗感叹,师父不愧是师父,眼光果然非比寻常,别的内监找对食,顶好就是个漂亮的宫女,他老人家到底和普通内监不同,居然相中了金尊玉贵的陆府嫡女,般若贵妃。
小桂子在怔忡与敬佩当中告退离去了,空荡的甲板上又只余下了严烨一人。
舱房那处传来一阵年轻姑娘的嬉笑声,像是黄鹂鸟,又像是银铃,蓬勃着青春的朝气。他侧目看向那方,半眯着眼眸细细地去听,隐约能见里头传来陆妍笙娇脆的声音,不带任何防备,真实而随性。
像是某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他朝着舱房走近了几步,侧身立在窗前听得愈加仔细。
******
穆太医果真是医士里的大拿,一副药下去极为顶用,陆妍笙霎时生龙活虎起来。
玢儿同音素挨着她的肩膀和她坐在一起,女人之间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很难收住,三个姑娘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小时候的事情上去。音素儿时过得凄苦,大多也都是妍笙同玢儿在说,她只淡淡笑着在一旁听。
童年是人这一生中最让人怀念的,儿时的一片飞花,一片落叶,铺陈开来都是一段段天真无邪的时光。干净,纯粹,不沾染半点世俗的尘埃,那样的美好。人在许多时候怀念童年,也许并不是刻意地去记忆一个人,一件事,只是单纯地怀念那种单纯如白纸的感觉。
“我小时候同别家的姑娘都不同,人家学女红的时候我在捉蛐蛐儿,人家临字的时候我在偷橘子……”说着儿时的事,妍笙吃吃地笑起来,“我父亲常被我气得跳脚,每次要教训我时,母亲就把我护着,现在想想也真是太调皮了,哪里有半分姑娘家的样子。”
玢儿心中感动得泪奔,点头道,“娘娘您能有这样的觉悟,奴婢真是太高兴了。”
舱房里的三人又闹腾了一阵,不知怎么地便聊到了童谣上去,玢儿同音素搡着妍笙的肩膀怂恿她唱歌。妍笙拗不过,只好妥协,压低了声音道,“那我只小声地哼哼。”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河面,宝船的各处都掌了灯,严烨在半掩的窗扉前面无表情地立着,面上的神色虚虚实实,如玉的容颜在跳动的灯火下半明半暗。
妍笙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哼道, “一月嗑瓜子,二月放鹞子,三月上坟坐轿子,四月种田下秧子,五月白糖裹粽子……”
淮河水沉静地流淌向远方,偶尔击打过宝船的船身,远处驶来数叶打渔归来的渔船,他静静地听着从那格窗扉里传出的歌声,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安详。
******
晚膳时分严烨送了燕窝粥来,伺候着陆妍笙用完便离去了。
戌时方过,淮河上显得尤为静谧,四处唯一可闻的便是水浪的声响。灯火的余晖映在淮河的水面上,随着波涛荡漾起伏。
妍笙梳洗毕后便躺上了床榻,她翻了个身,手肘子不经意间便碰到了床榻里侧的木壁,发出了一声空响,在安静的夜色里显得尤为刺耳。她咧了咧嘴,揉了揉方才撞到的手肘,侧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木壁的另一头却也传来了“砰”的一声,像是在回应她一般。
陆妍笙一滞,这才想起来白天的时候严烨对她说过的话。是了,她们二人的舱房相邻,中间只隔着一扇壁。她转过头警惕地看着那面木壁,想象着另一边还躺着个严烨,不由一阵恶寒,只转了个身面朝外闭上眼,准备不予理会。
那头的人似乎是见她半天没有响动,竟然又敲了一回。
妍笙翻了个白眼,火气蹭地便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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