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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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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页,半天也没有翻一下。
  
  她知道泠霜素来厌恶这些人,通常都懒得理会和应付。但是以前她在塞外,身份也没有像
  
  现在这样尴尬突出,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时时刻刻都在风口浪尖上,再加上段潇
  
  鸣宠溺,她要怎样也就随着去了!可如今情势完全不同了,若是再像过去在拉沃一样,势必
  
  受天下万夫所指。
  
  春儿跟了她这么久,自然也将她的脾气秉性摸得差不多了。她往往不在乎自身怎样,却总
  
  会为段潇鸣着想,因此,在劝说她不得效果之后,春儿便在她跟前低低一叹,道:“主子就
  
  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少主考虑考虑,就算这是替少主应酬的吧……您想想,您如若不见
  
  ,势必得罪了她们,她们岂会善罢甘休,彼时又要与您为难,少主夹在中间,心里自然是向
  
  着您的,可是明面儿上摆着的又不能,所以这事儿最后为难的,还是少主啊!”
  
  春儿说完,自顾自在那儿唏嘘不已。
  
  泠霜与春儿情分已非当年,现如今在她面前不用过于掩藏,加之春儿又一直善解人意,她
  
  就更加不愿意刻意瞒她。
  
  思虑片刻,终是一叹,道:“替我梳头吧……”
  
  春儿听了,喜笑颜开,一福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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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错》阿黎 ˇ谁家玉笛韵偏幽(下)ˇ 
  以慕雅消息之灵通,不可能不知道段潇鸣与泠霜冷战之事,她此刻到京,自以为天时地利人和俱皆占尽,泠霜以‘亡国公主’的身份,早已不配母仪天下,而额吉娜又已经形同废黜,她们二人虽与段潇鸣有过正是婚约,乃是明媒正娶之妻,自己只是草率纳的妾室,但是两妻都没了当皇后的资格,不难推得,这中宫之为将入谁手!
  
  她这次到京,一改以往倨傲姿态,首先去向泠霜请安,表现得谦恭有礼,处处礼遇。自小精通汉人文化的她深知汉人的礼仪教化,如今这风口浪尖,她若不做足礼数,仅稍微一点点错处,都会被天下人指责为‘蛮夷’不配当皇后。所以她自入京之刻起,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告诫自己不准行差踏错半步。
  
  再者,她也明白这次到京的使命。段潇鸣如今心中肯定记恨她父亲,即使没有箭阵那一回事,她父亲手握重兵,功勋卓著,也早已对段潇鸣构成了威胁。自古天下一统,君王随即大杀功臣,不管段潇鸣要杀要贬,她父亲都是首当其冲,所以在这个时候,她更要对袁泠霜恭敬友爱,让段潇鸣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娜塔茉原本以为慕雅在段潇鸣面前那番哭诉之后立即跑来袁泠霜这里是要来示威的,却没想到她是这番姿态,心中不禁懊恼!本想着这次入京,要好好报当年那‘一辱’之仇,毕竟现在她已经没了强大的娘家做靠山。娜塔茉自不如慕雅深谋远虑,她心中一心认为袁泠霜便是第二个额吉娜,段潇鸣所施予的宠爱关怀全都是政治策略,都是因为她们的背后有段潇鸣忌惮的强大势力,而当这股势力不存在时,她们本人也就没有丝毫意义了。单看段潇鸣对待额吉娜的态度,便不难猜度出袁泠霜的下场。
  
  她已准备好了嘲笑奚落她,却没想到慕雅暗自告诫她要一如既往地对待袁泠霜,甚至要比以往更加恭敬。所以当慕雅与泠霜谈话的时候,她憋了一肚子的气,一直缄口不言。
  
  慕雅表面上对袁泠霜恭敬有佳,嘘寒问暖之余,便一直扯着泠霜‘亡国丧亲’的‘苦痛’不放,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要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泠霜虽然与段潇鸣冷战,却也不会叫这样的人来看她的笑话,谈笑风生之余,不软不硬的回敬她道:“我不仅是袁氏之女,更是段氏之媳,中原有句话叫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正所谓覆水难收,我自然早就是段家人了。泠霜可是一直时刻谨记着这一点,难道,慕妃不把我当作段家人?!”
  
  慕雅全然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中暗恨,却也丝毫没有办法,只得陪笑又赔罪,心中却犯嘀咕,以往的袁泠霜可不是这玲珑,说话行事皆跋扈得很,整个人棱角分明,倒是一年多不见,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
  
  离除夕还剩半个月的一天,春儿忽然来禀报泠霜说有客到访。泠霜委实吃了一惊,她在临安,哪里还会有人来看她?问春儿来者何人,那丫头却又怎么也不肯讲,直说她自己去看了便知道了。
  
  泠霜半信半疑地到了花厅,一进门便见侧位一溜上坐着一老二少三个人。顺位第一那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衣着华贵,面态慈祥,听到门前脚步声,正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泠霜当场停住了脚步,怔在门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襁褓便开始抚育教养泠霜的沈氏夫人。
  
  此时沈老夫人已经巍巍颤颤地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她晚年患有腿疾,双腿总有些不听使唤。
  
  自泠霜十二岁起,沈氏夫人便被遣出宫去,自此就再也没有相见过。
  
  泠霜这些年风雨飘摇,体型上改变了不少,只凭着那肖似当年的面目,沈老夫人颤着伸出手去,询问般地轻唤了一声“囡囡?”
  
  自一见到沈老夫人开始,眼泪便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一贯强忍才没有当场流下来。而这一声‘囡囡’,除了祖母,便只有奶娘这样唤她。这个称呼温柔亲切,仿佛一瞬间流年暗转,又回到了当年,年少时光,蔼然欢快。
  
  “姆姆!”泠霜再也控制不住,单手提起裙角,任他什么仪态规矩,统统不管不顾,大步跑去扑进了奶娘怀里,呜呜大哭了起来。
  
  沈氏一生,自生下沈怀忠之后便被选去当了袁泠霜的乳娘,不仅对她视若亲生,更是倾心督导,将毕生的精力心血都倾注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对泠霜的疼爱关怀,不比任何一个袁家人少。
  
  当年她离宫时,泠霜亦是像此刻这般,从柔妃的宫里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哭得脸都花了,扑在她怀里,手臂紧紧抱在她腰上,怎么说也不肯放手,嘴中一个劲地喊着:“姆姆不要走,我不让你走……呜呜呜呜……”
  
  只是当年还是身量尚小的小女孩儿,而今却是亭亭玉立的绝代风华。
  
  短短几年,却像是隔着轮回,沧海桑田,过往的日子,恍如亦是前世的事了。沈老夫人紧紧地抱住怀中的泠霜,也哭得老泪纵横。
  
  泠霜内心积压的眼泪实在太多了,这些日子以来却寻不到一个发泄的渠道,如今见到了沈氏,正好将心里的苦闷全都发泄出来,一哭便停也停不下来了。
  
  两个人都是感慨万千,相拥而泣,谁也止不住了。怀忠一看这情形,朝今欢使了个眼色,今欢立即会意,擦了擦脸上泪痕,走过去略略将两人劝开了。
  
  沈氏一手抚着泠霜的头发,破涕为笑道:“都是多大的人了,竟还这般没有规矩,哪家的小姐是这般提了裙摆跑的?那么些年,怎么还是没有改过来?”
  
  沈氏今日情绪颇为激动,竟忘了泠霜现在的处境身份,还和当年在袁府里一般,看到她昔年陋习,一上口便将话顺了出来。
  
  泠霜一听,也不再嚎啕大哭,只是呜咽着啜泣,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伏在她怀里,想起当年,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宫里,每回她跑出去玩儿,总不记得按时回去,奶娘总会守在房门口,不管寒冬酷暑,拈着帕子来来回回焦急地在原地走。
  
  她一转过侧角门,便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在庭院里,总一提了裙摆,就跨着大步冲过去,双臂抱在她腰上,用甜腻的声音叫道:“姆姆……”有时候回去得太晚,她便抱住奶娘不肯放手,用一张小脸使劲地蹭她的衣服,一遍一遍地唤着不肯停,直到奶娘气消了,没有心思再骂她了为止。
  
  她还曾经一度为自己这个独家秘传的‘杀手锏’而暗自窃喜不已。
  
  往事依然历历在目,而如今却物是人非事事休,怎不令人唏嘘感叹。
  
  待两人情绪稳定下来,沈氏坚持要给泠霜行叩拜大礼,泠霜却固辞不受,亲自扶她在主位上坐好,自己也不肯另坐,只挨着她半倚着。
  
  各人互道了一下近况,沈怀忠将他们全家在流徙地忽然被赦免又有专员一路护送进京的事情大致同泠霜讲了一遍。泠霜只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自然都知道,能赦免像沈家这样的‘谋逆’大罪的前朝钦定要犯的,除了段潇鸣,其他再没有别人有这等权力。
  
  段潇鸣战场上千军万马阵中只身勇救袁泠霜的事情,沈怀忠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虽然没有亲临现场那般详实,但是段潇鸣的胆魄气概,却也不得不让他深深折服,或许以前,他还是骨子里的看不起段潇鸣,认为他配不上袁泠霜,可是经过这次事件之后,他不得不汗颜!段潇鸣为袁泠霜做的这些事,天下间,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泠霜与沈氏互相说了些这些年的境遇,泠霜自然是只报喜不报忧,挑些乐事讲给奶娘听,免得叫她一把年纪还要为自己操心,而沈氏又岂会不知她的用心,也不点破,只含泪听着,不时地伸手抚抚她的头发,一如她的孩提时代,温言微笑,道:“囡囡长大了,懂事了……”
  
  这天直到黄昏时分,泠霜才遣人送走了沈家三人。本来,按着段潇鸣的意思,是要让他们留在临安陪着泠霜,所以,早在之前就把原来的沈府大宅解封赐还给沈家了。可是泠霜却再三坚持要奶娘一家连夜离开临安,天涯海角,走得越远越好。
  
  今欢和沈氏夫人都不舍的她,却也拗不过她以死相逼。细想来他们若是留下,必定成为有心人害她的借口和箭靶,故而也只能忍痛离别。
  
  临别,泠霜跪在奶娘面前,任她双手捧着自己脸,一句一句地告诫,一句一句地交代,就像许多年以前,每月一次的省亲,奶娘每回出府临走,都一如现在这般。
  
  这一去,家国万里,苍山覆雪,此生是断难再见了。互道一句珍重之余,唯有彼此祝福。
  
  泠霜倚在垂花门处,看着三人的背影缓缓地从小角门鱼贯而出,陆续消失在暮色里,心中好似猛然间被什么抽空了一般,只感觉凛冽的北风刮起枯枝落叶,迎面扑来。
  
  她的印象里,临安的冬天,从没有像今年这般冷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夜还有一更,赶在零点之前发,庆祝新年
(*^__^*) 嘻嘻……
祝本文所有看官新年快乐,牛年大牛~~~吼吼~~~ 1 
                  《当时错》阿黎 ˇ番外篇嫩寒无赖罗衣薄ˇ 
  袁泠傲的剑伤已经养了几日,除去前几天泠霜一直守在他身边以外,之后就一直都没有去
  
  看过他,只听得他已经开始照常上朝与处理政务,她也宽心了不少。
  
  这日汪重亲自到栖秀宫来,给她带了一件东西,说是皇帝钦赐之物。
  
  印象中,袁泠傲从来不曾这般郑重地赐给她东西过。她也深知他是不会赐那些金银珠玉的
  
  俗物给她的,所以当打开朱漆点翠贴金的八宝盒子时,看到红底绸上平平整整地铺着的那一
  
  套衣服,她也不禁微愣。
  
  汪重说,他让她穿上这套衣服到西山上去,他在那里等她。
  
  后面的话,泠霜没有听进去,她的精力全部集中到了那套衣饰上,她不会认错,这是她当
  
  年在太尉府日常衣饰中的一套。
  
  妃色的短襦上衣,淡粉色的高腰裙,还有一件杏色的斜襟小半臂。长长的粉色丝绦打的九
  
  心节,缀着一块雕琢精细的小玉璜。这是昔年正统小姐的家居常服,她年幼时候几乎每每都
  
  穿着这样的衣服。
  
  此刻,她能断定,这套尺寸合身的衣服,必是照着她昔年旧衣所裁。
  
  泠霜沉沉地低着头,静静地看那玉璜上阴文篆刻的一个‘霜’字,良久,终是一叹,伸手
  
  抖开那一件上襦,却见一张薄薄的素笺从中落出,飞旋着掉到了地上。泠霜弯腰拾起,见上
  
  面龙飞凤舞地书着八个字‘霜白吾心,悲辛无尽’。看这笔迹勾连缠断,时而绵软时而苍劲
  
  ,多出几折其笔,乃见写字人当时心中定是积郁苦痛之极,乃至断断续续,毫无章法。
  
  这个笔迹,她自小熟识,怎会认不出来?
  
  他的字向来沉稳健练,当年连先帝也曾亲口夸赞气势如虹,隐隐有王者之气。他素来勤于
  
  笔法,兄妹三人,就数他练字最为勤勉,小时候还被大哥当众戏言说:“二弟日后天天去咱
  
  家院子里的荷花池里洗砚台,相信不假多时,咱家也要有一个‘墨池’了。”她那个时候还
  
  小,自然不知道那些典故轶事,还耷拉着脑袋问袁泠启:“什么是墨池呀?”天真一问引得
  
  满座大笑。
  
  袁泠傲一向严于律己,一手字体,写得神肖骨随,颇得‘二王’气度,‘颜柳’筋骨。博
  
  采众家之长,自己已成一家之体。当时人们都只知道顾皓熵的字好,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
  
  ,顾皓熵的字本是学袁泠傲的字来的。
  
  她自小自是见过不少他的书迹,或潇洒飘逸,或恃傲猖狂,或静秀工整,或气度雍容,却
  
  独独没有见过这样的,下笔如泣如诉,似心中百折千曲,忧恨绵长。
  
  这写字的素笺,右下角钤着一个兰花图案的水印,乃是当年风靡临安的‘君谦’纸,取兰
  
  花之‘谦谦君子’之雅意。因为这种纸的制造工艺异常高超,费时又费力,所以出产很少。
  
  当年曾引得豪门弟子争相竞购,到最后竟抬价到一两黄金换一张‘君谦’纸,时有好事者又
  
  称‘君谦纸’做‘金纸’。
  
  不知是何缘由,后来‘君谦纸’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生产君谦纸的作坊全部被查抄,从
  
  此盛行京都的名纸便再不见于世。
  
  这一张‘君谦纸’,想来竟也要有七八个年头了。
  
  ‘霜白吾心,悲辛无尽’这,就是当年她疏离误解他之后,他的心情吧?
  
  *********
  
  深秋时节的临安,正是菊花满地,黄叶飘香。只这大好秋光还来不及欣赏,一夜西风,秋
  
  雨疏狂,便将山道两旁栽种的各色品种菊花全部催杀殆尽,满地菊花残瓣。
  
  泠霜踏着犹带了积水的石阶拾级而上,一步一步,从残蕊上踏过。
  
  蒙蒙微雨,两旁高大的银杏树,扇形的叶子正由绿转黄,萧萧条条地,落下一半来。
  
  山路折曲,她撑着一柄紫竹伞,越过一个小坡,便看见他站在那里等她。
  
  藏青色的旧衣,因着常年浆洗,已经退了颜色,隐隐有些发白。他此时正惬意地站在一株
  
  参天古银杏下,仰着头望着树冠方向,丝毫不顾雨水淋湿了衣服。
  
  忽然感觉到头顶多了什么东西遮盖,袁泠傲回头,只见她撑着伞举到他头顶上,一笑,伸
  
  手将伞盖推回到她自己头顶,道:“你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告诉我说,下小雨的时候这
  
  样仰着头,让雨打在脸上,那种很温润的湿湿的感觉,很舒服,很喜欢?”说道此处,他复
  
  又抬起头去,任雨点打在脸上,闭上了眼睛,唇角微噙笑意,道:“以前从来没有试过,今
  
  天忽然想起来,果真,是很舒服呢……”
  
  泠霜重新将伞盖撑在他头上,看着他袍子上,肩头胸前明显的水渍,轻声叹道:“这样的
  
  雨太大了,会淋病的……再说,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已忘记了……”
  
  袁泠傲这回没有再将伞推开,只是回过头来看着她,淡然道:“是么?可是,我却一直都
  
  记得呢……”
  
  两人一起站在伞下,看着四周围水汽弥漫,雾蒙蒙地一片,似梦似幻,心中万千感慨,却
  
  寻不出一句可以说出口的话。
  
  “这是我贺你生辰的礼物,喜欢吗?”沉默之后,袁泠傲率先开口,指着她身上合身的褥
  
  裙,微笑着问她。
  
  是的,今日是袁泠霜的生辰。她本以为这个世上,已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记得了。可
  
  是,在汪重带来他的话与他的东西的时候,她便已知道,他还记得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她并不喜欢过她的生辰。她甚至对此厌恶和害怕,总是尽力地想去忘
  
  记这一天……
  
  因为每到这一天,她总忍不住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叔父,想起那些不光彩的肮脏的
  
  过往,想起那些生死相许又无奈相负,天涯海角遥遥相望的大喜大悲,想起那些宫墙内院里
  
  不可与外人道的隐秘,想起自己的卑微懦弱,想起自己无根飘摇的身世……想起很多很多。
  
  她总是假装那一些都不存在,也不曾存在,她自己捏造的谎言,告诉自己,她的过去一片
  
  空白,可是,在这一天,这个她出生的日子里,她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痛恨这一天,真的。
  
  对着他此般温蔼,她只得单手撑了伞,率先向上走去。
  
  走出几步,她忽然猛一转身,四十八骨的紫竹伞拼命地朝着下方的他身上掷去,撕心裂肺
  
  地怒吼道:“我恨你!我恨你……!”
  
  他平静如初,不闪不避,看着那柄打开着的紫竹伞在石阶上弹了几下,骨碌碌转了一遭落
  
  到他脚下。
  
  他轻轻一抿唇,音色醇厚低沉,幽幽道:“我知道。”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凭什么总要按着你自己的意愿来支配我?!把害我说成是
  
  救我,把折磨我说成是关心我?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你到底在做那些事之前有没有考虑
  
  过我?!你知不知道你在毁了我母亲的同时,更是将我千刀万剐?!我宁愿你把我拖出去车
  
  裂了更痛快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呜呜呜……”泠霜歇斯底里地朝着他大喊,将
  
  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痛苦在这一刻统统喊了出来。
  
  袁泠傲径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满面的泪光里,柔弱中带着深深的伤痕。这个女子,
  
  他爱了半生,却也伤害了她半生。
  
  她此时的绝望,一如那冰冷的楼阁上,惨白的一弯新月,漫长的夜,凝结成一层薄霜。一
  
  如她的名字,冷月,如霜。
  
  在那些年少的记忆里,他曾经憧憬过无数次人生最美妙的画面,其中,便有那一幕秋雨阴
  
  霾,晚来风急,已剥落了漆皮的朱红色的窗子上,轻轻弹着雨点,他自外晚归,一进院门,
  
  便看到那窗纸上,幽黄的烛光,映出她薄薄的一剪侧影来。她,在等他。
  
  他这一生,便如那金漆九龙盘螭的长案上那堆叠散乱的奏本章册,本已是书好了的,只一
  
  不小心推开了窗户,北风携入,将那一生,都吹乱了……
  
  这一场哗梦,终化成一缕线香上袅袅的幽蓝色香烟,随风飘散在远方,一如她的模样。流
  
  年静静淌过,长夜未央 ,徒留这一落孤单。
  
  他无声地迈步向上走,越过她身边,停下脚步,看着她道:“我背你……”
  
  泠霜站在原地不动,眼泪随着面上一层薄薄的雨气淌了下来。
  
  他摆布着将她背上背,剑伤未曾痊愈的他,背得十分吃力,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走。
  
  泠霜伏在他背上,两个人骨头硌着骨头。头上银杏枝杈间落下一大滴水珠来,正落到她的
  
  颈间,化开一阵冰冷。
  
  袁泠傲只觉得背上一阵濡湿的温热,她的手指压在他分明凸起的脊梁骨上,眼泪映透了他
  
  的衣袍……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铺垫,这里的情节内容到后面小霜和小段和好时候要用到,所以很重要,要仔细看哦~~~前后呼应啊前后呼应


                  《当时错》阿黎 ˇ莫向横塘问旧游ˇ 
  “怎么,还有事?”段潇鸣从案上高高堆起的卷册里抬起头来,看着霍纲问道。
  
  每天这个时辰,霍纲都会在这书房里向他禀报事务兼袁泠霜的情况,今日报完了,却见他搔首踟蹰,没有要走的意思。
  
  “是。”霍纲躬身点了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对段潇鸣道:“方才夫人派人送沈氏母子三人出城,城门那边来人请示,要不要放行?”自从到了临安以来,霍纲就对泠霜改了称呼,从原来的‘汉妃’变到了‘夫人’,这里面,自然存在着对泠霜之敬重,毕竟,‘汉妃’这个称呼是外族人叫她的,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如今天下将定,袁泠霜将来是个什么身份,也犹未可知,所以他暂且就称作‘夫人’了。
  
  段潇鸣愣愣一吃惊,道:“出城?不是今日才见着吗?”
  
  “是,来人说,是春儿亲自带人送的,这会儿人正在那里逗留,所以还请您拿个主意。”霍纲复又一躬身一顿首答道。
  
  段潇鸣搁下了笔,整个人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道:“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霍纲端正肃立,道:“沈怀忠夫妇倒没说几句话,几乎全是夫人在与沈老夫人说,谈话内大抵都是追忆昔年旧事,互道这些年的境况。”段潇鸣既然要他‘负责’袁泠霜的一切,自然这些都是在他职责范围以内的,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段潇鸣随时可能问起,他自然也事诸糜细地一一回答。
  
  霍纲答得简单扼要,段潇鸣听后,略点了点头,目光落定在桌案角上那一盏烛灯上,看着那烛焰一跳一跳地,状似无心地多问一句道:“她今天,哭了还是笑了?”
  
  他的声音低沉戚戚,在这暗夜里幽绵如缕,霍纲一听,不禁微微抬起头来看他,这个男人,无论何时,总是以睿智果敢,意气风发地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却难见到他这样举棋不定,疲乏钝怠的时候。想来,这些,也全都是因为她的干系吧……
  
  霍纲心中默然一叹,答道:“抱着沈老夫人大哭一场,其余倒是没有了。”他答完一句,看着段潇鸣的神色,在旁不禁低低又补了一句,自喃一般,道:“这么久以来,倒是从没见过夫人像今天这般哭过……”
  
  段潇鸣听了他这一句感叹,不禁转过脸来看着他。
  
  霍纲一凛,低下头去,道:“属下多嘴了!”
  
  段潇鸣只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他自然知道霍纲的意思,他冷落了她那么久了,这么一直冷战下去也不是办法,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和好了不是皆大欢喜?可是,他心里知道他跟袁泠霜的心结是没有这么容易解开的。
  
  他要的是一个对他没有顾虑的她,而不是现在这样,处处谨小慎微,心中有什么,都不肯开诚布公地讲给他听。他要的是她将他作为依靠,安安心心地跟着他,陪着他一起看天地浩大,可是,她却不是。上次的事情,他气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心中那样执拗的想法,原来,她还是不肯将全部的信赖给他……他真的迷惘了,到底要他怎样做,才能去了她的心结?
  
  段潇鸣单手撑在案上,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霍纲见他久久不应答,不禁轻声叫了他两声。
  
  片刻之后,段潇鸣终于睁开眼来,道:“放行吧。”
  
  霍纲听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却没有了下文,不禁站住了,低低地道:“沈怀忠在军中多年,且以沈家的门第,怕如今还有不小的影响力,是不是派人跟着,以求稳妥些?”
  
  段潇鸣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她既然让他走,那沈怀忠必是没有反心了的,不然,她也不会让他离开……”
  
  霍纲听了,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竟信任她至此地步?!他跟在段潇鸣身边这么久了,虽然他不是个多疑善疑的人,可是,却也没有见他对哪个人真正放心过,密探暗人也是布满了所有人的身边。沈怀忠也算是旧朝的一号人物,就这么草草率率就将人放走,他是不是有点太过于信任袁泠霜了?
  
  “放心去办吧……”段潇鸣知道霍纲素来沉稳谨慎,这些年办事,没有他不放心的,看他还愣在这里不走,便知道他心中顾虑沈怀忠,怕是心中在怨怪他‘纵虎归山’的意思。故而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叫他安心便是。
  
  “是。”段潇鸣话都说到了这般地步,他哪里还有话说?
  
  霍纲点头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一室烛光晕开的昏黄静谧里,段潇鸣信步踱到窗前,伸手一推,融融冷月当头,银辉漫洒,倾泻而来。他仰面望去,但见夜空苍紫,九天澄澈清明,半点云彩也没有,星光亦是幽沉晦暗,唯有那寂寥的上弦月光秃秃地挂着。
  
  只剩下半个多月就是除夕了啊,他自懂事起,便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完整的除夕夜。以前,总是父亲军务繁忙,出征在外不能回家来团聚,他每回都看着邻居家的孩子们被父母领着,开心地到市集去买炮仗,这时,他总忍不住跑到母亲那里,拉着她的衣角问她,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什么时候能背着他赶集去买炮仗,他都快要记不起父亲的长相了。甚至,有一年,他还问母亲说,是不是父亲已经忘记了他们了,就像他也已经记不起父亲了一样……
  
  那个时候,家里清贫地很,全家人的生活都由母亲一个人负担,除了奉养公婆,还要抚育他。他所有的童年记忆里,都是母亲劳作的影像。直到母亲因为过度劳累昏倒继而辞世,不过短短几日功夫,那一大早,他看到母亲被婶娘们围着,换了一身新衣裳,还以为是要过年了……
  
  想来,母亲这么多年第一次穿新衣,竟是寿衣……
  
  到后来,垂髫之年的他被亲戚送到父亲军中。当他终于能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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