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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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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了……真的死了……”泠霜倚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我知道。”段潇鸣轻答,声音喑哑低沉。
  
  “现在,我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真的一无所有了……”泠霜搭在他胸口的手猛然一紧,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襟。
  
  “不!你还有我!还有我!”段潇鸣骤然收紧双臂抱着她,如有千钧之力,声音紧紧绷着。
  
  “你?是啊,我还有你……还剩下一个你,原来,我还不是一无所有……”两行泪落下,落在段潇鸣的手背上,他忽觉那泪烫得惊人,一路灼到心底去。
  
  “他要杀我……他居然要杀我?”泠霜从他怀里挣出来,跪在榻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失神一般问着他:“他为什么要杀我?”
  
  段潇鸣看着她的模样,仿佛失心疯一般,知道她实在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现在统统要发出来,怕她一时迷了心智,真的疯了,忙一把抓在她肩上,双手特意用足了力道,将她抓疼,狠命地摇着她,冲她吼道:“你醒一醒!有我在这里,谁也杀不了你!谁也伤不了你!知道吗!”
  
  泠霜果然吃痛,双眼渐渐回复神采来,目光也有了焦点,口中依稀喊了一声‘疼’。
  
  段潇鸣看她醒过神来了,便松开了双手,复又将她搂回怀里,仍然如刚才一般,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嘴里不停地安慰:“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泠霜伸出手来,紧紧地抱着他的腰,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抱,抱得她自己手臂都酸痛无比,却依旧不肯松开,连一分一毫也不肯松开。
  
  她没有办法,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办法,只能抱紧他。纵使,他是那团火,她是那只迷途的飞蛾,明知这一去没有半点生机,她还是毅然决然,没有半分后退。只因,她已经没有退路。如今,她只看得到他这团火,她只够得到这团火,除了奋不顾身,殊死一搏,她再无第二条路可选。纵然这一去,便会粉身碎骨,她也义无反顾!
  
  走到今日,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怨,只因,这一条路,当初,是她自己所选。
  
  这宿命,早在她十里红妆嫁与他的那天,便已决定!
  
  泠霜半身斜躺在他怀里,长长的章服从榻上直铺到地上。‘噼啪’一声,炭盆中的一块烧得火红的木炭忽然爆了一个火花,火星子从炭盆里溅开来,正落在了裙裾上。千丝万缕,层层结版,道道提花,一针一线的绝世针法绣成,华美殊绝,云蒸霞蔚,再怎么精贵无双,却经不起这一个小小的火星子,只这么一点字红,便在那堆锦砌绣的嫁衣上灼出一个洞来。极小极小的一个洞,不过半寸大的口径,焦黑的一层沿边,不细看,谁也瞧不出来。
  
  可是,就是这么小这么小的一点瑕疵,便把这一身章彩罗裙给毁了!
  
  那样地惊世绝美,来得是多么艰难?不知道用了多少人力物力,经了多少年才得,去得却是这么简单,这么快!这样的美,原是这般脆弱!
  
  正像那万人渴盼的权利,来的时候,千难万难,几代人呕心沥血,劈荆斩棘,从刀枪箭雨里杀出来,可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待到大厦一朝倾,却也去得那么快,那么轻巧……
  
  “如果有一天,我身陷敌阵,你当如何?”她的手,举在上面摸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即使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她也能认得出来是他。
  
  “纵千万人,吾往矣!”段潇鸣拉下她的手,将她整个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双目炯炯,灼痛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往外迸出。
  
  小的时候,泠霜总跟着母亲柔妃去祭祀先蚕坛。本来,这个是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做的。可是因为她父亲的原配夫人很早就故去了,他登基以后又没有立新皇后,所以,这项重要的祭祀活动便由后妃中地位最高的贵妃柔妃来主持。
  
  祭祀的其中一个环节便是去看专职司养的‘圣蚕’。那个时候,泠霜总是很羡慕那些蚕。
  
  从养的精品蚕,蚕农悉心地日夜照拂,到结茧了,愈发地小心谨慎。那一枚枚的茧子送到官家的缫丝作坊里去,抽丝剥茧,吐了一辈子丝,总算结了茧,正是做着最美的梦 的时候,就被人扼杀在自己的梦里。那个梦,百花竞放,姹紫嫣红,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它们轻展的翼上,美好如世外仙源。可是,那梦,却永远不会醒来。但是,它们却是依旧幸福的,因为,它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梦原来是醒不了的。它们辛勤地吐丝,吐尽腹中的最后一丝一缕,去织起那个梦。它织好了它的摇篮,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嘴边,还噙着一抹微笑。
  
  在泠霜的心目中,那些蚕,是唯一可以带着笑安然面对死亡的生命,她觉得它们是这世上最最幸运的。
  
  可是,今天,此刻,她忽然不羡慕它们了。因为,它们已不值得她羡慕了。
  
  ‘纵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话,她原是不信的。不可信,也断不会信。可是,偏偏是他,是他教她信了,这一信,便是一生一世!
  
  泠霜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池春水,平静无波。终是乍起微风一缕,点破那水面,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去,荡开去,直到整个水面都是粼粼波光。
  
  泠霜忽地嗤笑一声,猛地推开了段潇鸣坐起来。
  
  段潇鸣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愣愣地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见她离了榻,站直了身子,一把将胸前一排‘赤金包嵌明珠’的蝶恋花带扣扯了,一扯一甩,将那一袭火红嫁衣扔进了炭盆里。
  
  猛地一团火光窜起来,火舌几乎要舔到她。
  
  段潇鸣惊呼一声‘小心!’,伸手一把将她扯回了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段潇鸣心有余悸地冲她喊道:“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
  
  泠霜看着他紧绷的脸,浅浅地晕开一抹笑,双臂抱上他的脖子,柔声道:“这样,我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你了……”
  
  
                  一抷净土掩风流
  第二日,段潇鸣为袁昊天风光大葬。
  
  泠霜亲自前去为他入殓。看着那具躺在上等棺木中的完好尸身,泠霜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头割下来了,依旧可以缝回去。匠人的手艺高超,可以缝得完好如初。
  
  下人将他的遗物送到她面前,由她决定哪些放入棺木一同陪葬。她从端盘里一扫,除了他的一柄佩剑,却是那半截绞碎过的宝蓝剑穗。
  
  她猛地避过头去,不让旁人看见她眼中的泪花,仰天深吸几口气,才回过身,亲手将那半截残穗用手帕包了,安安妥妥地塞进他的衣襟里。
  
  丧事办得很隆重,为他披麻戴孝的,大部分都是他手下被俘虏的下等兵。他一生爱兵如子,如今死了,倒真有几滴真心泪的。
  
  泠霜呆呆地望着正中间那一个‘奠’字,倒觉得平静了。
  
  忽然外间一阵骚动,吵吵嚷嚷地似谁在叫骂。
  
  泠霜出了门,便看见陈宗敬被一群人拖着拽着,不让他往里走。
  
  他挣脱不开,便破口大骂这些拽着他的人。闹腾之间,众人都看见泠霜一身孝服站在正前看他们,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松了手去行礼,齐齐叫了声:“少夫人!”
  
  陈宗敬一得松,便挣开身子来到泠霜面前跪下,扯着嗓门子,大声道:“少夫人!老陈虽然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袁将军的头是老陈做主砍下来挂上去的,少主事先并不知道!您有什么气,尽管朝着老陈来,别冲着少主撒!要杀要剐,便听您一句话就是了!”
  
  众人见陈宗敬一口气将话全倒了出来,拦也拦不住,一群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泠霜的反应。
  
  陈宗敬跪在她面前,喘着粗气,嘴里一股子一股子的热气冒出来,散了,又冒出来,又散了。泠霜站在雪地里,晌午的阳光耀眼得很,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来。
  
  他说了什么,她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
  
  里面的哀乐停了,哭声也停了。四周围安安静静地,只留下陈宗敬地喘气声。
  
  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突兀地僵立在那里等泠霜反应。
  
  孟良胤闻讯赶来,后面跟着一个霍纲,一进了院门便瞧见这幅情景,便已知晓了个大概。
  
  他平日严肃惯了,今日却铁青了一张脸,走在陈宗敬面前,冲左右喊道:“来啊!把他给我拖下去,杖责一百军棍!”
  
  左右士兵动了一动,却不敢上前拿他。
  
  “怎么?!老夫的话不管用?!非得少主亲自来?!”孟良胤这回是真的动了气,连抬起指着的手指都颤得厉害。
  
  “先生……我……”陈宗敬看着他的样子,气焰被打得全没了,支支唔唔地想要说什么,却不敢开口。
  
  “混账!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灵堂!!灵堂你也敢来闹!就是我能容你!少主也不能容你!这军法天理都容不得你!来人!给我拖下去!”
  
  孟良胤这一番话说得几乎咬牙切齿,声色俱厉。左右再不敢迟疑,上来架着陈宗敬退了出去。
  
  方才拉着陈宗敬的几个将领也纷纷告退了。
  
  孟良胤此时方缓过气来,对着泠霜一揖,道:“少夫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素来没个章法,什么事都胡来!”
  
  泠霜依旧微微低着头,低垂着目,不让雪面反射的阳光刺进目里灼伤眼睛。
  
  “为什么昨天先生不告诉我?”她说得极低极轻,只淡淡扫过人的耳里,却是一字一字刺到人的心上。
  
  孟良胤一叹,双手负在身后,低头道:“少主交代的不让对您说。”
  
  泠霜低头沉默,片刻之后,终于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看着孟良胤的眼睛,微微一福身,道:“多谢先生昨日教诲。”言毕,也不看他,径直转进屋里去了。
  
  一时复又哭声四起,哀乐凄迷。
  
  孟良胤一个人站在院中,看着泠霜转身而去,终是长长一叹,摇了摇头。
  
  那日,他与段潇鸣在一处商议下一步进军计划。却见霍纲铁青着脸进来,压低了声音将陈宗敬私自所为简略地说了一遍。他心下大骇,转脸觑向段潇鸣。
  
  将敌方将帅头颅挂上城楼示众,这是极其严重的侮辱。非正军统帅,谁也没有资格下这样的命令。如果当时此事传了出去,那陈宗敬的命是断然保不住的,很可能还要祸及九族。陈宗敬自他祖父那一辈起,便在段家军中效力,他的叔伯和两个哥哥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段潇鸣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看着他去死!所以,当下严令诸人瞒住了。
  
  后来见泠霜怨怪他之深,孟良胤在旁看不过去,便私下问段潇鸣,为何不将实情告诉她。
  
  段潇鸣当时看着窗外大学,恻然一笑,道:“自她嫁我以来,所受的委屈之深,旁人也无从体会。她的个性极要强,凡事总是往心里头搁,钻着牛角尖自苦。她就一颗心,哪里装得下那么多的苦处去?!此事若是旁人所为,她这苦定也是一贯地往心里头搁,不肯发泄出来,也无从发泄出来,若是我做的,那倒能叫她好好地发泄一场。这样一来,我也反倒放心,不然那么多苦处积在心里,她又不肯同我说,任是谁,也迟早要给逼疯了的!”
  
  * * *
  
  袁昊天下葬之后,泠霜登车回府。
  
  段潇鸣依旧站在那里等她。
  
  才转过照壁来,泠霜便看见他迎上来。疾走了几步到她跟前,却又生生地站住了。在那里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又重新憋了回去。几番周折,终是无言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红肿的双眼。
  
  “站在雪地里不冷么?”最终还是泠霜绷着脸,先开口道。
  
  “你冷不冷?”段潇鸣一边拉起她的手暖着,问道。
  
  “是我先问你冷不冷,怎么你倒不答反问呢。”泠霜没好气地来一句,用力地抽回了手,径自往前走去。
  
  段潇鸣以为她生他的气,兀自站在原地,惆怅地望着她的背影。
  
  走到廊下,泠霜忽地驻步转身,回过来望他,板着脸道:“还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变雪人么?那你也先立个军令状昭告天下,省的冻死了赖我!”说完,眼一横,推门进去了。
  
  段潇鸣一时还辨不过味儿来,等到回过神来,才缓和了神色追进去。
  
  “霜儿……”段潇鸣从后面拥住她,深深一叹。
  
  正要吻下,却被泠霜猛力推开。
  
  段潇鸣完全没有防备,被她这突然一推,竟退了一个趔趄,难以理解地望着她。
  
  “我有说我原谅你了吗?”泠霜白他一眼,到床上抱了他的枕头朝他身上扔去,气道:“以后,你令找个睡处去!”
  
  “为什么?”段潇鸣愣愣地接了枕头在怀,问。
  
  “《孝经》你没读过?要不要将孟先生叫过来重新教你孝道?”泠霜回道。
  
  段潇鸣瞬间明白过来,父母大丧,子女皆要守孝三年,方全孝道。想到这里,知她已经想开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神色也回转了过来,复又平和,走到她跟前,微微笑道:“怎样都好,全听你的。”言毕,抱着枕头便要出去。
  
  “站住!”段潇鸣刚要跨出门槛,又被泠霜叫住。
  
  “还有什么事?”他转过身来看她。
  
  “你要去哪里住?”泠霜别扭地问他。
  
  “我搬去营帐住,那里也方便。”段潇鸣奇怪地看着她,理所当然地答道。
  
  “不行!你得住在这府里!”泠霜忽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不!你得住在后院里,就住隔壁的空间。”
  
  段潇鸣看着她腮帮子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可爱,忽然觉得万分好笑,便来逗她,问道:“为何呀?”
  
  “如今你手下人各个欲将我除之而后快,你不在了,他们半夜冲进来取我性命,那我死的多冤啊!”
  
  段潇鸣强忍着笑,依旧一脸严肃,望了她半晌,终于还是忍将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在,真好……”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深情地拥住她,下巴顶在她额上,温暖而踏实的感觉将整颗心都填得满满的。
  
  “若是再有下回,可就断没有这样便宜!”泠霜倚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说道。
  
  “再没有下回了,我保证!”段潇鸣伸出右手,做赌咒发誓的样子道。
  
  “你本是无信之人,你的保证我才不稀罕!”泠霜一侧头,道:“这回,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还要罚你!”
  
  “还要罚?这个罚还不够重?!”段潇鸣不禁低呼出声,委屈地向她扬了扬手里的枕头。
  
  “这个哪里算!”泠霜狠狠地瞪他一眼,忽然脸上扬起一抹得意之色,睨着他道:“放心,我一不罚你游街示众,二不罚你下跪斟茶,不过罚你写几个字罢了。”
  
  “写什么字?”段潇鸣惊疑不定地看她。
  
  泠霜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到书案前,提笔在砚堂里蘸饱了墨,展开一页纸,寥寥几笔,一蹴而就。
  
  段潇鸣看她搁笔作了一个‘请’的动作,便走过去。
  
  才一眼,就杵在那里,脸上白里透青,青里带黑,说不出的滑稽。
  
  “就这八个字,罚你抄二百份给我。”泠霜侧目望着他,道:“你可好好写,写得不好,我便将它贴到大街上去。”
  
  段潇鸣一张脸绷得跟什么似的,在泠霜连三威逼下,总算勉强地‘嗯’了一声。
  
  哑儿挑帘进来,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段潇鸣如蒙大赦,牵了她的手就往外走,连声道:“饿了吧,先吃饭,先吃饭!”连拉带拖就把人拽了出去。
  
  哑儿看他们走远,却不跟上。吃饭的时候,她本不必在旁伺候。她缓步走到书案前,却见案上展着的宣纸上,整整齐齐地书着八个大字‘妻为夫纲,不得违逆’,连墨迹都还未干透。
  
  “呵!”哑儿禁不住掩嘴一笑,清脆的一声,低低地在寂静无声的房里漾开来,那般清晰,那般慑人。
  
  ‘噼啪’!烧得正旺的炭盆里又迸出一个火星。短暂而急促。
  
  
                  虎竹频促羽檄繁
  半月之后,大军开拔南下。
  
  自凉州一役,袁军似被斩去了一条粗壮有力的臂膀。段军铁骑过处,或一战而溃,或干脆弃城而逃,总之兵败如山倒,不出三个月,段军前后两次渡过黄河,取黄河腹地甘陕二省,尔后急行军夺下河南,拿下了长江以北几乎所有袁氏的疆土。
  
  连番大捷,全军上下众志成城,士气大振!
  
  段军之所以能得如此大胜,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行军速度快如飞矢!不以步兵为主力而仰仗于轻勇剽悍的骑兵,攻夺险要地势,扼敌人于咽喉。袁军将帅甚少见过这样的打法,从岗哨来报,以步兵的行军速度来估算段军行程,往往以为段军还在千百里之外,尚可安枕无忧的时候,段军骑兵却已兵临城下,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此不知己亦不知彼,能胜才怪!
  
  泠霜身在中军,也要跟着段潇鸣日夜兼程的赶路。段潇鸣怕她身体受不了,劝她留守后方,慢慢赶上来便是。可是她断不肯从,定要不离他半步。最后段潇鸣还是拗不过她,只得让她跟着。说来也奇怪,自从离开凉州以来,她的身子出奇的好,精神体力都与之前有天渊之别,竟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
  
  依着段潇鸣本来的行军部署,是准备在开春前渡江。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全军上下军心也甚是稳当。
  
  奈何长江天险,渡之不易,再加上对岸又有大量袁军屯守,就算是到了对岸也靠不了岸。段潇鸣手下虽然大多数为汉人,可是终究常年在草原生活,不谙水性,一个个在马背上称王称霸,可是一到了船上,全都吐得晕头转向,站都站不稳。
  
  段军一时被阻长江天堑。
  
  时令正值残冬,北风依旧凛冽刺骨。段潇鸣整日与孟良胤一起沿江巡视,商讨渡江之法。昔日赤壁之战,曹孟德亦是因士兵不习水战,而后将战船全部用铁锁相连,以期如履平地,能让士兵习惯。本以为大难已解,胜券在握,何曾想到东风一起,一把大火就将其烧得一败涂地!
  
  曹孟德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一统天下的宏远就此夭折于腹中,饮恨终身!
  
  昔年的叱咤一时的枭雄,也是犯在了这水上,而今,他亦是对着滔滔江水,一点办法也没有。
  
  段潇鸣负手站在江边,望着脚下滚滚东逝水,对着辽阔江面深深一叹。
  
  孟良胤听了,一笑,道:“少主天纵英主,何时竟也学得古人伤感起来了?”
  
  段潇鸣仰头望着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军旗上,赫然一个‘段’字,不禁略略感到惆怅。侧首过去对他道:“要过这长江天险,真是难如登天啊!”
  
  孟良胤听了这话,微微低下头去,片刻之后,抬头举目向寒波湛湛的江面望去,面色镇静如初,沉吟道:“长江水道,乃我汉家文明繁衍生息的源泉所在,有利亦有弊,易守难攻,为南下之门户。沿江各处,皆有重兵把守,袁泠傲自是将这长江当成了最后防线,亦是最有力的一道防线,实乃牢不可破!但是,依老夫愚见,要渡这长江,可难如登天,亦可易如反掌。”
  
  此言一出,段潇鸣凝眸不语,袖手在背,面色不禁凝重几分,道:“先生有话直说无妨。”
  
  孟良胤略已颔首,开门见山道:“对岸各处皆是要兵把守,断不可与之争锋,此所谓‘只可智取,不可力争’也!”说到此处,后面的话也呼之欲出了。孟良胤且观段潇鸣脸色,依旧是冷硬蹙眉,不改之前,遂一咬牙道:“金陵自古帝王州,六朝古都,为王气聚集之地,实乃福地也!”
  
  聪明人之间,话从来只需说到三分即可,若说足了十分,倒是画蛇添足。
  
  孟良胤既已将话挑明,段潇鸣也再不能装作听不懂。眉头蹙得愈发深,仰头慨然长叹道;“先生之言,盎岂能不懂?只是,自古争雄,但良谋能士耳,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干戈,却非要扯进个女人来,算什么!”
  
  “少主此言差矣!孙子曰,兵不厌诈,自古兵法,讲的都是同一个道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何况,三十六计亦有‘美人计’,历代先人哪个不曾用过此计?当年汉室将颓,王司徒献貂蝉于董卓,里间董卓与吕布,实乃高明!”
  
  孟良胤还要再说,却不妨段潇鸣忽然转过脸来冷冷一笑:“先生糊涂了,盎既非董卓吕布,亦非那王姓老儿!”
  
  孟良胤听他此言,不禁讶然失声。他自知失言,也噤声垂手站在他身侧。
  
  二人俱是沉默,只望着不尽长江水,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
  
  “先生良苦用心,盎怎能不明白?!”一阵沉默,段潇鸣忽然开口幽幽一叹,道:“只是,若是这万里江山要用她去换,那,盎宁愿不要这江山!”
  
  话音一落,孟良胤忽觉万念俱灰,沉舟侧畔,皆是病树夹道,狠狠一闭眼,心中之痛,不足为外人道。
  
  “盎让您失望了!”段潇鸣承师恩二十余载,视他如父。自漠北到而今,一路披荆斩棘,刀光箭雨里相互扶持走来,纵使是最艰难之处,何曾见他对自己这般失望过。
  
  孟良胤沉吟垂首,低低地摇头,长舒一口气,道:“少主可还记得,昔年主公猝然崩催,鄂蒙诸部秘不发丧,四处围捕您,我等在群狼环饲之下,少主年未及弱冠,却依旧雄心壮志,心系天下。因此,老夫与诸将,拼死相随。这不仅是为了要报主公知遇之恩,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我等都被少主之壮志豪情所折服!”孟良胤年届花甲,已是垂垂老矣,再谈起前尘往事,不禁涕泪俱下。自以袖拭泪,又继续道:“老朽记得当年兵败班朱尼河,我等在下游伏击敌军,少主甲胄在身,志勇不挫,依旧谈笑风生,毫不气馁。老朽还记得您当时对我说,当年铁木真亦是兵败退到这班朱尼河,他与众将歃血为盟,他朝大业得成,定不相负!他铁木真能做到的,您也一定能做到!今日情景,与当日虽不尽相似,班朱尼河不及长江之险要,可是我军却不是当年的势单力薄。奈何,少主之心,却早已不是当年可比!”
  
  孟良胤振振其词,句句字字,无不痛心疾首,段潇鸣听在耳中,如针刺般难受。
  
  “何况,以夫人之深明大义,定会体谅少主。金陵总兵沈怀忠乃昔年夫人的近身侍卫,若能由夫人去游说,必然能说动他!不费一兵一卒,长江之危解矣!少主到时再大肆加封沈怀忠,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何来不可启齿之说!”
  
  孟良胤情绪激动,说话间不免有咄咄逼人之感。他一番话正好戳到段潇鸣的痛处上,引得段潇鸣看他的眼中竟露出几分凶光来。
  
  孟良胤豪不畏怯,挺直了背道:“老朽只是不愿少主因儿女私情误了天下大业!即便今日将命丢在了这里,老朽亦要将这番话讲出来!”
  
  段潇鸣一时语塞,满腔怒火发作不得,只是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总之此事断不可为,横渡长江另寻办法便是!我就不信,我这数十万大军就对这区区水域没了办法!”说完,猛地拂袖而去。
  
  * * *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段潇鸣滞留长江边,进退维谷的时候,顾皓熵忽出奇兵,从成都亲帅十万精兵,连夜赶至齐国与周国接壤的壅城,夜袭段军大营。
  
  虽然段潇鸣打的是‘光复前朝’的旗号,但事实上自入关以来,一直是只针对袁军而非顾军。段潇鸣虽然是如今三方里实力最雄厚的一方,但他也还没有能力去一下子同时吞掉齐周两国,所以,他的心里,是先将周国拿下。其一,袁泠傲执政乖张刚愎,朝臣早就对他十分不满,不得人心。其二,袁氏的国土肥沃而狭小,皆是江南膏腴,不像顾氏的崇山峻岭,易守难攻。再加上段潇鸣的大军,动辄消耗的钱粮皆是惊人,江浙二省乃天下赋税的府库,若能有江南富庶作为大军供给的源头,那,他自然是消去了心头一块大病!
  
  故而,他早与齐主顾皓昶私下结盟,他南下之际,不犯齐国土地,齐国也不出兵相阻。
  
  他二人皆有自己的打算,此盟约一蹴而就,双方都非常满意。
  
  从段潇鸣处,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地东进。至于齐国,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从顾皓昶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首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管段潇鸣东征的结果怎样,即使胜了,也要元气大伤,那,到时他再挥军而下,万里江山便在他掌中!段潇鸣辛辛苦苦是为他做嫁衣裳!而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段潇鸣出兵攻袁,恰恰是为他除了一大害顾皓熵!顾皓熵为先帝所钟爱,他生母又是当今太后,他的封地其广,几乎占了顾氏江山的三分之一,太后与先帝爱之,广其地,厚其封,频频以重器加之,致使顾皓熵区区一藩王,实力却要比他这国君还要大!他在自己的藩国蓄养兵将,却不受朝廷节制,实乃国中之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顾皓昶隐忍了他十年有余,如今,总算可以借段潇鸣这把刀,将顾皓熵一举剪除!等到临安危难,顾皓熵必定倾力相救,到时候,他这心头毒瘤,总算可以真真正正地拔去了!
  
  果不其然,正当顾皓昶疑惑顾皓熵此番怎地耐性这般好,还迟迟不动兵的时候,便闻军报传来,宁王未经奏报朝廷,私自出兵,在壅城挫败段军!
  
  初闻此讯,顾皓昶几乎要兴奋地拍案而起。果然是致命伤,一击即中!
  
  齐国满朝上下,几乎全体一致赞成顾皓昶的‘静观其变’政策。这班老夫子,要他们谈子曰诗云,自然个个都是高手能手,但是若是要他们去谈打仗,一个个就如谈虎色变。何况段军骁勇,凉州一役,震慑中原,举朝上下无论是半生戎马的老将还是初出茅庐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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