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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素若菊 (女尊)-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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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起来了?”轻轻走到心素身后,邹衍俯身环上他劲瘦的腰身,下巴搁到男人肩窝,有些闷闷地开口。
“……妻主。”专注中的人因受到惊吓身子微微一颤,待察觉是熟悉的气息,便带着浅淡笑意松开绷紧的肩背肌肉,从容写完最后一笔,搁下手中毛笔,轻问道,“和大姐谈得怎样?”
“死结。”邹衍满意地搂紧向后靠入她怀中的男子,身前是他暖暖的体温,耳边是他略哑的清言,鼻端嗅着独属于他的气息,烦躁焦虑了许久的心情缓缓平复……也渐渐有了些倾吐的欲望。
——“三妹,我知道妹夫是个谨慎之人,要不要告诉她由你自己做主便可。反正我这个做大姐的,连自己的夫郎也护不了,丢不丢丑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回想起一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大姐露出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苦笑,邹衍心中一酸,松开手直起身,边替因昨夜癫狂而肌肉酸疼的心素按摩稍有些僵硬的肩胛,边将一上午与大姐和言墨的谈话一一道来。
“……如此说来,昨夜是姐夫自己提出要请大姐去观会的?”心素静静唏嘘,良久后,询问出声。
“嗯,让大姐去,却不准她竞价。唉……他当真是恨上了大姐,要用这种法子来惩罚她。” 眼睁睁看自己夫郎投入别人怀抱,爬上别人大床……果然,够狠!
“妻主觉得,这是大姐夫对大姐的惩罚?”
“不是吗?”邹衍疑惑地微皱眉。
“心素没见过姐夫,也不了解他,不敢妄加揣测……”心素想了想,斟酌道,“而且过多的揣度可能误入歧途……就像我们上次那样……”他神色微赧的回头瞥一眼邹衍,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邹衍也想起上次两人因麟儿的事闹得那个郁闷的误会,不由点头赞同:“确实。”
“而且,往好的方面想,也许事态没有我们想象得那般糟糕。”
“噢?”
“打个比方,也许姐夫让大姐去,是因为两年未见,他十分想念她;至于不准她竞价,是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妻主也如别人一样如货物般对待自己……妻主,你为何这样看我?这种理由……果然很勉强吗?”刑心素迟疑道,见邹衍弯下腰,探过脑袋来仔仔细细盯着他看,眼神闪闪亮亮,方才还抿紧的嘴角挂起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
“没什么。”女人捧起男人的脑袋,“吧唧”一口亲在光洁的额上,“只是觉得,我们家心素真厉害!”郁闷了整整一上午的心情被他三言两语驱散地干干净净,她确实是过于悲观了,做最好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如今什么努力都还没做呢,她就越想越愁,一个劲地钻进绝望里。
——不过,从什么时候起,她家这位整日笼罩在萧瑟与绝望暗影中的人儿,已经如此积极地看待人生了呢?好现象!好现象!
呀,又脸红了!真可爱!
“啵——”再亲一口。
番外三 心素视角 。。。
人生际遇,有时真的是奇妙非凡。
遇见一个人,爱上一个人,信任……一个人,再回首,已是恍如隔世,曾经的那些苦难,伤痕犹存,却再也无法于午夜梦回隐隐作痛,只因勿须伸手,便可触到身边熟悉的柔软和温暖,伴着耳畔均匀的呼吸与规律的心跳声响,感觉时光流逝,岁月静好……不久,便又沉沉睡去。
那日,妻主高兴地赞我“心境开阔、遇事积极了许多”,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眉目,忽然有种既想落泪又想微笑的冲动。
若不是遇见她,我的处境又比大姐夫好的了几分?怕是能否安然活到今日都成问题。乐观?开朗?积极?没成想这种词汇也会有一日用在我身上,见她一副喜不自禁、与有荣焉的表情,我忍不住探身反拥住她。
——妻主,你可知,这一切改变都不过是来源于你带给我的信心。
相信际遇的力量、相信奇迹地发生、相信付出会有回报、相信未来会更美好……绝难想象,五个月前我还在思量今年的哪日会成为我的忌日,五个月后的今日我只想求上天允许,请让我活久一些,再久一些……不用太多,只比妻主多活一日就好。
我原先并不知情。她其实是个很怕寂寞的人,怕被人留下、怕被人遗忘、怕被人放弃,更怕独自终老……那日她用尽力气扯着我背后的衣衫,恶狠狠地威胁:“刑心素,我唯一在乎的只有能不能和你平安终老,若有朝一日,你试图以任何理由将我推让给别人……”她搂得我几乎窒息,语调也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但我的心却是酸软得无以复加。
不会的,妻主。我不会将你让给任何人,更不会让你像我娘一样行尸走肉般残度余生。我会陪你一起努力活着,等到你死去那日,像平常一样为你梳理白发、换上干净的衣物、系好盘扣、抚平领口袖口的褶痕、打来清水擦脸擦手、最后如你每日睡前对我做的那样,在你额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当夜幕降临,我会欣然握住你的手躺到床上,可以试着回想我们过去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唔……或许,这个有些困难,毕竟岁月不饶人,我衰老的记忆可能已经退化得七零八落……那这样好了,想不起来,我就给你捂捂僵冷的手掌,然后一点一点慢慢想……
想你当年是怎样恭敬认真地跪在喜叔面前,叩谢他对我和麟儿的抚育之恩;想你无数次亲昵地抱着麟儿,绘声绘色地给他讲每一个主角是小白兔的故事;想你每一次听到我咳嗽时,忧蹙的眉眼和疼惜地轻抚;想你那时候怒气冲冲地步入轩绮阁后门,那副不想和我多说一字的样子,让我有多么难过……
至于最令我难过的话,嗯……果然还是那句“再可爱的孩子,那也是别人的。”我从未想过要苛求你喜欢麟儿,但是最爱的人无法接纳我最宝贵的东西……还是让我止不住地心痛,由开始如针刺般得尖锐,到后来钝钝地麻木。
然后,我下意识就开始躲你,不是为了你不肯接受麟儿,而是……我在害怕。我已经恋上你那一揽腰而至的温暖、一俯首即得的亲吻,并且渐渐深陷、难以自拔……可是麟儿,那是我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肉,是我匮乏生命里唯一的惊喜与亮点,是长久以来我所有的寄托与慰藉,是比我的性命重要得多的存在……但若是有一日,你开口说:“离开他,我会给你所有的幸福。”我无法想象,自己的回答会是怎么样的。
就是这种犹豫与不确定,让我感到不可遏制地忧虑与恐慌。麟儿还那么小,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真的对他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所以,我不止一遍地反复告诫自己:刑心素,你已经放纵自己够久了。如今美梦已醒,该睁眼面对现实了。
我努力在你我之间竖起一道墙壁,既是隔绝你的靠近,更是阻止自己进一步沦陷。看着你挫败的眼神与日渐浮躁的情绪……我不知道自己等来的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有时候也会想,最差不过打回原形而已,虽然尝过了温暖的滋味,一下子回到冰冷冷的寒冬会让人不太适应,但也许命运注定,严寒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出乎意料得快。柜子里的药啊?嗬嗬,还真是毫不容情,想起那些生不如死的屈辱手段……我感觉冷,真的很冷,几乎无法自控地打起寒战来。
我混混噩噩,也不知怎的回了家,然后喝了药,躺在床上,只觉得四肢百骸每根骨头缝里都沁着凉意,腹中却渐渐有一团火在烧……冰冻火烤的极刑里,我听到了暖春渐渐来临的声响……轻悄悄地、带着薄醺的暖意……
我想,我是极为喜欢那些温柔拥抱和甜蜜亲吻的,甚至很有几分贪婪,比起那些激烈的、火热的肢体交缠,那些更为温和的、体贴的、绵长的的唇齿相依,让我觉得安宁、亲密、有种细水长流的隐秘喜悦。
但我没有想到,居然有一日,我会大胆的采取主动,将自己乖乖送上门去,只因那时候的你是如此动人,明明理智悬于一线,却还是挣扎着不肯伤害我,看着发髻凌乱、满身水渍、异常狼狈的你,我只觉很美,心中有股热烫的激流在涌动,促使我想也未想便做出了事后回想也觉得惊讶的举动。
当然,也仅是吃惊而已。
在你身下承/欢,那些污秽痛苦的过往甚至都来不及纠缠便已悉数退去。即便那时候你的动作是粗鲁的、莽撞的、带着迫不及待地灼热情/欲,但眼神里透出的温暖和痴迷,亲吻中流露的珍视与依恋……这些都让我感到安心,动容、喜悦……直至心甘情愿与你一同沉沦……
你从未让我有一刻,因为对你交付信任而感觉后悔。
近日,镇里流言四起,风传你被轩绮阁的妖精迷住了眼,甚至不惜为他去盗窃如意楼里客人财物……有人打赌看你多久会被如意楼扫地出门……也有人恶意揣测你什么时候会休了我这个不洁之人……一时间,风言风语,尘嚣直上。
我的内心一片平静安宁,每日只是缝补浆洗、执笔挥墨、照料妻儿、孝顺公爹、洗手作羹汤……忽有一日,记起妻主曾问我,愿不愿我们一家人离开风来镇,在新的地方一切从头开始?下次得记得答复她:现如今住哪都没有关系,妻主您做主就好。
——吾心归处是吾家。
五十九 。。。
心素有句话说得很对:我们都不了解大姐夫。唯一对诸葛瑾知之甚深的李然,如今能做的只是苍白的言语描述,而且,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遭逢大变的诸葛瑾会有多大的变化,谁都说不好。
邹衍摆正心态,不急不躁,每日晚饭后,都去轩绮阁坐一会儿。
她进门先施一礼,称一句“大姐夫”,然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离床榻最远的椅子上,翻几页刘掌柜塞给她的“秘笈”,或者读几篇心素刚写成的故事,再不济便闭上双目,将自己脑中的故事缓缓回忆梳理。等到宵禁前半个时辰,挟上书本起身告辞。
半月以来,日日如此。
艳青起初弄不明白她此番作为的用意何在,而后便也随她去了,敌不动我不动,管她是想瞒天过海还是大唱空城,狐狸终会有一日露出尾巴。
于是,两人和睦相处了十几天,气氛可算得融洽。
这一晚,邹衍看书入迷,待回神时,已近宵禁。她匆忙而走,似乎没有注意一页纸张已随风带起,飘落于地……
身后的艳青从棋谱中抬起头,右手拈棋轻敲棋盘,微眯起的目光凝结在那一页写满黑字的白纸上。
——瞧!狐狸,果然露出了尾巴……倒不知如此沉得住气的人会以何种方式引人上钩,他可真有些好奇了。
*********************
短短时日,邹家来了两位不请自到的客人。
邹衍从轩绮阁回来,远远地看一眼原来作为麟儿卧室的厢房,乌漆抹黑的屋子里没有一丝活人居住的气息。
她略略苦笑着摇头,猜测这回自己再进去,会不会仍是一把利剑直指咽喉。
七日前的半夜,那位邹衍以为毕生再不会有交集的“刺客大姐”,抱着全身浴血的男子,又一次闯进他们夫妻的卧房,将明晃晃的匕首架上邹衍的脖颈,以武力相胁,逼迫心素给男子上药包扎。
“原来现如今,刺客的人生信条便是‘恩将仇报’?邹某受教了!”邹衍气极反笑,阖上双眼,似是不愿再看女人一眼。
“你知道什么?”女人冷冷收回武器,“财不露白。这几日若不是小五在,你这屋里屋外早不知被蟊贼光顾几趟。”
邹衍疑惑地睁开眼,忽而想起大姐前几日天外飞来一句:“嗯,小衍你既然认识如此朋友,那我也不用为你担心了。”
当时没来得及细细追问,便被打了岔去。
——难道这几天男人一直隐在暗处保护他们邹家吗?可是……为什么?若她没有看错,那天在乱坟岗,他不是还想杀了自己灭口吗?
“他很纯粹。”忽然听到女人冷声回应,邹衍才恍然发觉自己无意识中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杀你是因为他以为我想杀你,护你则是因为我欠了你的。”
似乎今晚的女人特别话多,即使语气神态无不冷漠如冰,但她如此言语反常,还是让邹衍止不住地揣测她是不是那种一有情绪动摇,便会说个不停,用以掩饰自己真实情感的人:“那他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几个不入流的窃贼罢了,没道理会让武功这么高的人差不多丢了半条小命。
“勿需你知道缘由。”女人沉声丢下这么句话,转身大踏步离开,“只要让他在这里养好伤。”
——养伤?诶?
“喂,喂!我什么时候说他可以留在我家了?”邹衍皱眉抗议。
“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在这里……一个月后,我会再过来……”眨眼间,门口的女人消失无踪,稍显飘忽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远远传来。
——该死的强盗!
“我要收房租和医药费!!!”邹衍大吼一声,嘹亮的嗓门在寂静地暗夜里回荡……再无一丝回音。
就这么,他们家多出了一位白吃白住的不速之客。
名叫小五的男人似乎很好养活,基本上给什么吃什么。除了最初两日实在是起不了身外,他大部分时间都会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
邹老爹对自己家里忽然多出来的“衍儿的朋友”不置可否,猜测是不是女儿有心纳小侍了,但见男子皮肤黝黑、硬如顽石,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生养的主,再加上无名无份便住在女人家里,全不顾及名声,心中就有些不乐意了。而刑心素因为两人几次害自家妻主涉险,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
只有麟儿,对这位不说话的“黑哥哥”充满了兴趣,他每日除了跟姥爷上街外,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陪在小五的床前,捧来自己喜欢的玩具邀请他一起玩,给他说故事,或者背诗给他听,甚至将自己最宝贝的小兔子带给他看,还允许他摸摸兔子耳朵,让他轻轻地抱一抱……
邹衍暗笑着看到小五由原来地置身事外,到后来不胜其扰地微拢眉宇……虽也曾担心过男人会不会一怒之下对麟儿下手,但见他似乎对自己的事情漠不关心,只有在麟儿确实打扰他打坐练功的时候,才拎着孩子后颈衣物,使了柔劲将他甩出门外。
麟儿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竟是毫发无损!
让在一旁接抱不及、吓出一身冷汗的邹衍狠狠松了口气。
从此,也就随他们去了。
邹衍再叹一口气,收拾情绪,欣喜雀跃地进屋去看第二位不请自来的小客人。
卧房里,烛火“哔啵”一声跳跃摇曳,男人正坐在灯下,埋头穿针引线,嘴角含笑,眉目蕴喜,当真人如暖玉,温润君子。
“可被我逮到了!”俯身握住他拿针的手,邹衍在刑心素耳边“呼呼”吹气。
“妻主。”心素轻笑着躲开,讨饶道,“好了好了。别吹了,不做了……我错了……痒……”
“哼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跟你说过多少遍,这样伤眼睛,而且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邹衍念叨着扶刑心素起身。
“哪那么虚弱,我可以自己起来……”刚想挣脱着自己站起来,被自家妻主一个瞪视心虚地消了音。
生养过一个孩子的男子,自己已经怀胎一个多月却是毫无所觉,直到前几日半夜惊醒,受了些惊吓,又是擦身又是换药,直累得喘气才觉得腹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早上有些见红,邹衍不敢怠慢,连忙请了大夫回来诊断才知道是有了喜脉。说是怀孕初期胎儿不稳,一定要多注意休息,绝对不可太过劳累云云。
邹衍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傻了。
邹老爹笑得合不拢嘴地将大夫送出门,回来后见女儿女婿犹是一副恍坠梦中的痴傻表情,立刻又好笑又好气,难得用力地拧了下女儿的耳朵,在她“啊!”一声惨叫中,收获无数成就感与喜悦感,嗔道:“瞧你!就快当娘了!还没个正形!”
一旁麟儿好奇地睁大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四扫着自己爹亲:“爹爹就快有小宝宝了吗?在哪里?麟儿怎么没有看到?”
刑心素方才回过神来,眼中蕴瞒无数喜悦与灿烂的光辉,笑着拉住麟儿短短的小胳膊,将他绵软娇小的手掌放在自己仍然平坦的腹部:“这里。不过要等很长一段时间,麟儿才能看见小宝宝出世……”
邹衍激动地有些手足无措,几步跨过去,俯□手掌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终是轻轻地轻轻地、怀着对生命的敬畏与初为人母的喜悦将手叠在麟儿的小手上,一起轻抚孕育着小生命的神圣地带……
“心素,今天有没有感觉不舒服?”邹衍靠在床头,怀中小心地搂着自家宝贝夫郎和其腹中的小宝贝。
“没有,都挺好的。”心素懒懒地拨弄着女人环在自己腰腹的手指,温声应道,“爹今天去布坊替麟儿和宝宝都扯了些布料回来……所以……”
“所以,你就不听我的话,准备挑灯奋战了?”邹衍佯怒。
“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是边等你边随便找些活干。”
“以后可不许这样。也不许等我。困了累了的话,就先睡。听到了吗?”
“嗯。”
“放心,无论多晚,我肯定会回家的。”
“嗯。”
“哪天找个机会,把麟儿的事跟爹说清楚吧。”
“……嗯。”听你的。
六十 。。。
午夜的轩绮阁,蒙着轻纱,裹着烟霞,丝竹婉转,暧昧销魂。
后院里一间位置偏僻的小屋中,一盏豆灯将灭未灭,光线极为黯淡,一眼望去,倒有大半光景被深藏入不见天日的暗影里,冷清清如幽黑墓地,仿佛隔绝了这世间所有欢闹,唯剩沁凉寒瑟。
男人洗去一身烟尘脂粉,以带束发,和衣坐在软榻上。他单腿屈起,右手无力地垂搭在膝盖上,黑色额发自然下垂,将原本晦暗的面容遮掩得越发模糊不清。
一页薄纸被他牢牢捏在左手里,两指间甚至泛起些许汗意,微染上点点不太明显的汗渍。
他也不知坐了多久,只是灯光渐渐由亮转暗,如今已近油尽灯枯,却是未见他动上一动、移上一移,整个人便如泥塑木雕般,连呼吸都似是停止的。
有那么一刹那,男人僵滞木然的幽深眼珠微微闪动,一直松垂的右手指节渐渐收缩握紧,眼睑用力闭合,牙关紧咬,喉结处不自然地轻微颤动,似用尽全力勉强抑住涌上嘴边的千般情绪万种语句,无法倾吐、无处宣泄……只能于心上高悬一把利刃,越是疼痛流血越要竭力忍耐。
“瑾儿。”下一秒,李然悄悄从窗口跃入,语声黯淡怜惜,眸底那些平日里硬生生压下的思念与情感一分分奔涌泛滥。
“……滚!”男人低垂的脑袋一动未动,连姿势也没有改变分毫,只从喉间艰难吐出一声几不可闻地低吼,更像是一句哑不成调的泣血呜咽。
女人眼中怜意愈盛,苦涩自嘲道:“从未想过,竟有一日,我会成为你苦痛的根源。”她背脊挺直,目光如有实质,牢牢锁住塌上如负伤狮豹般,即便狼狈、也要维持最后一分骄傲的男人,深深叹息一声,缓缓开口道,“近段时日,我会离开风来镇。”
“……”
“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去面对。”她淡淡说着,一时听不出情绪,一直背在身后捏紧的单手却是用力至骨节泛白,“瑾儿,你我夫妻,你怨我、恨我,甚至举剑相刺,我也只会引颈受戮,万无半句怨言,但若想此生远离、斩断结发情缘,却是绝无可能!”
女人微眯起双眼,说得斩钉截铁,没半分转圜余地。
艳青终是动了动,却是以手覆面,惨然一笑:“你我、夫妻?……嗬嗬嗬嗬……”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上禀苍天、下谢大地,你是我堂堂正正唯一拜堂迎娶的正夫,如何当不得‘夫妻’二字?”
怪异空洞的笑声嘎然停止。
“滚!”艳青猛然抬头,双眉紧蹙,面容近乎扭曲,眸光绝望而哀恸,愤怒地将手中纸页挥开。
李然毫不退让,目光坚定地与他沉默对视,片刻后,男人就像忍受不了这种坦荡的灼灼视线,双拳握紧恨恨地撇开脸。
“我心匪石!”
半晌,一句低语叹息般传来,饱含无限情深与坚毅……
再抬首,屋中已仅余一人。
圆桌上,最后一点垂死挣扎的红色星火湮灭,整个世界又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
大姐要回京城,这个消息对于邹衍来说可算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成想会这么急。
李然从怀中掏出一封署名李慕可的信件,言明娘亲于十日前中风,如今瘫痪在床、病情益重,请长姐早日回返。此地与京都相隔千里,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走个近十日,如今算来,这已是快二十天前的事了,也难怪大姐要即刻动身,但是大姐夫那边……
“三妹,我此次进京,一不为尽孝,二不为报复。”李然音色低沉,眉宇间笼着淡淡倦意,却比当初少了几分沉郁茫然,显得越发冷静坚定,“只想早日做个了结,也是将本属于瑾儿的东西讨要回来。不过这样一来,瑾儿就要托你多加照拂了。这里有五百两纹银,你先收好,我定会在一个月内赶回来。”
“我明白,大姐。”她若想和诸葛瑾安度一生,除了隐姓埋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所以为免后顾之忧,这一趟京城之行是必然的。
邹衍将银子收好,郑重点头应道:“但要有我一天,一个月后,我会将大姐夫毫发无损的交到你手上。”不过,想到言墨狮子大开口提出的一万两赎身费,又有些无奈了,叹道,“嗟,言墨管事这事做得可有些不地道了。”不然,大姐也不必这么急着赶回京城……
——难不成是……因爱起怨?
邹衍不由兴味地胡思乱想。心素最近有了喜讯,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精神异常亢奋的状态,若不是还有大姐的事需要烦恼,怕不得乐得飞上天去。
李然忍不住莞尔,无奈地轻摇头,见到结拜姐妹如此幸福,眉梢眼角也不禁感染上些许喜意。
——爱着的人如今还活着,而且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尽管前路坎坷漫长,但是,比起那些在战场上永远长眠的姐妹们,自己也已经比许多人幸福太多了!
“瑾儿本是官倌,言墨也有他的难处,况且在商言商,小衍你哪是为我鸣不平,该不会是打扰了你陪夫郎的时间,你在跟我抗议?”
“可不是?所以等你小外甥出生,麻烦大姐包个大红包,堵住小妹的嘴巴,否则我会一直嚷嚷说那时候大姨不待见他……”
……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放不开的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六十一 。。。
老爹那边果然轻松过关。
万事俱备,小小宝贝的到来便是那阵欠缺的东风,邹老爹即便一时有些气愤懊恼,但一个是自家女儿,一个是怀着孩子的“重点保护对象”,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自己疼到骨子里、成天“宝贝”“心肝”叫着,每晚和自己钻一个被窝的自家娃,唉……这口被人忽悠的怨气便就这么转移到合起伙来骗他一个老人家的李然身上。
不过如今的李然正奔跑在回京的康庄大道上,小邹童鞋很不厚道地表示:为了维护家庭内部和谐,这个黑锅就决定由大姐背了吧!
小五伤势渐好,如今自己多注意些也能下地缓缓走动。邹衍夫妻对他惊人的恢复力感觉吃惊,但也有些怜悯。想他一个男儿家,受此重伤却是一声不吭,似是早已习惯这些血腥疼痛,性子也淡漠安静过了头,也不知他这些年来到底怎么过的。而心素,自从怀孕后,他的性情越发宽厚,与小五相处越久,对他的印象也逐渐改变,近来妻主不许他做这个不许他动那个,便揽下了照顾伤员的活。
邹衍一想,小五这人虽然危险,但目前看起来并不具攻击性,而且他非常不喜人近身,即便是最开始的几日,也非得挣扎着什么都自己来,现在他能走能动,心素说是照顾他,也确实是没什么事情可干,便也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她其实是有些抱着看好戏的不厚道心态,想看两个“闷葫芦”如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相对……
可惜,某衍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事实证明,两人相处地竟是异常……和谐。
心素裁剪衣物,小五发怔;心素穿针引线,小五呆看;心素以目相询,小五收回视线撇过头;心素端来请小杉帮忙熬好的汤药,小五接过,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一饮而尽……
等邹衍傍晚回家,刑心素早已乖乖地回屋躺靠在软椅上,闲闲翻几页邹衍淘来的野史逸闻、风土人情……听外堂传来麟儿兴高采烈地对刚到家的妻主讲述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以及公爹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帮腔和补充……他掩卷勾唇,左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轻阖眼睫,无声微笑起来……
邹衍走进里屋,看到得便是这样一幅安宁静雅的小憩画面。
她轻手轻脚地走至近前,才发现男人满面笑意,睫毛微颤,圆润的眼珠子在薄薄眼睑下悄悄转动……
“竟给我装睡!”邹衍轻嗤一声,佯怒般象征性捏住他的鼻子,“看妻主大人我像小贼般溜进自家夫郎房里,是否……甚为有趣,嗯?”
心素既不惊也不躲,只忍笑睁开双眼,深深看入女人的眼中。
黑眸如星,人温如玉,男人从内至外散发的恬静与满足让他整个人都似蒙着一层莹润的光泽,透着醉人心弦的暖意……
“天!你这是犯规!”邹衍哀嚎一声,俯身抱住自家男人轻蹭,“不要这么看我,不许笑得这么勾人……我待会儿还要去轩绮阁,呜,都怪你,害得我不想去了……”
刑心素被她这么一闹,手中书册“嗒”一声落在地上。他哭笑不得地推了推邹衍毛茸茸的脑袋,实在不知妻主这一“笑得勾人”的评价,究竟是从何说起。
“妻主……”心素低唤,手指绕过来,挠挠女人的后脑,“去吧,姐夫等着你呢……”
邹衍只作未闻,继续蹭了两下,耍赖够了,才半抬头扮可怜道:“我大概是这世上最悲切的女人了,被自己的夫郎亲自赶去楚馆秦楼,还欢天喜地不带一丝别扭的。”
刑心素好笑地拧了拧她的耳朵,片刻后,轻叹一声,笑意渐渐收敛,眼中浮现悲悯与感伤:“姐夫心中的苦与痛我无法体会,但想来只会比我当初挣扎千倍,明明相知相许,却不得不逼着自己远离,此种滋味……”
“好好,我去,我去……”见男人越说语气越发黯淡,邹衍连忙举手投降,凑上前去亲他一口,咂舌道,“不过还真是挺佩服大姐的,半个月来几乎不眠不休将多年来写的东西整理完善,就为了讨自家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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