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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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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栈怔怔看着咫尺之内的这个男人。
  镇三关的话说得句句金石一般,掷地有声。面无表情,不透心思,眼珠子一眨都不眨,口气无可辩驳。
  这样一个男子对别人讲话,他的话就没有人敢不点头答应。
  息栈觉得自己像着了魔,竟然没有出声反驳,缓缓地垂下眼帘,默认了。
  那二人走后,有伙计来给少年送了一海碗的鸡汤拉面。
  那一碗漂着浮油的浓热鸡汤,顿时令整个小屋香气弥漫,令小息栈眉眼放光,口水潺潺。
  抄起筷子将那一碗滋味鲜美的汤面稀哩呼噜就吃下了肚,浑身血脉顿时舒畅了许多,毛孔饱胀,指尖顺畅,血液里都透着滋润惬意。
  小伙计进来收碗。
  息栈伸出小舌舔舔嘴唇,又舔干净嘴角,忍不住连十根手指都想咂吧咂吧舔了,厚着脸皮问道:“这面还有么?再给一碗?”
  “有。不过军师说,只给你一碗,不能吃太急,晚上还有,慢慢吃。”
  息栈挑眉,语气不屑:“你们这里原来有鸡,还以为就只养了几只肥羊。”
  眉目精细的小伙计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这鸡不是昨儿个掌柜的下山的时候,顺道儿从县城里买的么!俺们都吃羊杂碎汤,就你一个人吃这个鸡汤!这啥玩意儿就这么好吃?要俺说,还是那羊吊汤最好喝!你这外哈的就是不懂!”(2)
  息栈微微一愣,垂头忆起昨日掌柜的回山之时,自己正与这一伙人厮杀混乱成一团的情形,面色不由得窘了。
  在绺子里歇养了数日有余,日日有吃有喝,却不见那大掌柜再来看过。
  息栈下了床,蹒跚着从房门口探出头去。空场地里几个伙计来来往往搬着家什,整理着锅灶,远处还有几个岗哨。
  天空沉云密布,似是风雨欲来。
  偶尔和别人目光交接,绺子里的人见了他都是撇撇嘴,不讲话,远着他,似乎是有些不屑,又有些惧怕,因此干脆不与他凑近搭话。
  是夜,天气骤冷,屋外雷电交加,夜幕如深渊一般幽蓝莫测。
  镇三关一闪身进了屋,手里拎了一把柴火,捅进了炕洞中,拢了拢火苗。又撴给少年一条棉裤,说道:“现下白天夜里的都冷,把这棉插档子穿喽!”
  息栈见掌柜的转身要走,忙从炕上撑起身子说道:“大人留步。”
  “咋个?有事儿?”
  “嗯……在下,在下,能不能出山?”
  “这事儿回头再说吧,你养几天。”
  “大人……还是放在下走吧,行么?”
  镇三关关上了屋门,慢慢踱步过来,坐到了炕上,看着息栈的眼睛:“俺问过你的话,你还没有说。”
  息栈神色顿时忧虑,无言以对。
  男子剑眉微挑,皓目晴光,俊朗的面目不动声色,却又暗含威严,说道:“怎么,你就这么信不过俺镇三关?”
  息栈垂首想了片刻,这山贼响马,与官家并非一路,往日里恐怕没有少受围剿,吃官府的亏。今日就赌这镇三关是个义气的汉子,未必一定贪图那五百两的丰厚赏银。
  想罢,咬牙抬眼问道:“大人这里,可是河西四郡的辖地?”
  镇三关咽了一口唾沫,愣神:“你说啥玩意儿?”
  息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人依稀记得,当朝圣上在前些年于河西走廊附近设了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想必就是此地?此地可有郡守、都护?”
  镇三关点头:“对,出了山那小县城儿就是敦煌,骑马赶两天道儿就是酒泉,张掖……等会儿等会儿,当朝圣上是个啥鸟?”
  啥鸟?
  息栈无语,心想,俺知道他是个鸟玩意儿,可你也不能直说啊!他怔然说道:“当朝圣上,就是圣上。”
  镇三关“噗哧”一声,咧嘴乐了,两腮的髭须浮起柔和委婉的弧度,笑道:“咱这旮瘩没圣上,北京城里原来有个鞑子皇帝,早在几年前就给赶下台了!现在早就没皇帝了,小伢子你说的这都是猴年马月的鸟事儿?!”
  息栈莫名地看着这男人:“什么鞑子皇帝?谁家的皇帝?”
  镇三关俩眼一瞪,反问道:“你说的又是哪一家的鸟皇帝?”
  息栈半晌无语,细细的唇微微张开,愣愣地盯着镇三关,恍如一尊盘腿而坐的玉小佛。
  镇三关被这孩子的一双嫩眼看得直发毛,忍不住说道:“娃子,你是不是这一路大老远的,在外边儿流落了好几年,都不知道北京城里早就变天儿了?那满洲鞑子小皇帝让袁大头给弄下台了,现在已经民国了!你没看见,老子这连辫子都剪了,头发都给剃短了!”
  镇三关心想,这绺子扎在边关大漠深山中,天高皇帝远的,本来也是不问世事,不管皇帝老儿是哪家,这祁连山脉的大掌柜永远都是俺镇三关!今天却没想到碰见个比俺还要不谙世事,孤陋寡闻的人?
  息栈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双眉紧锁,细目无光,两只手捧着头想了很久,不甘心地抓住镇三关又问:“那,太子殿下有无下落,你可知晓?”
  “啥太子啊?……那鞑子小皇帝下台的时候才几岁啊,身上毛儿还没长全呢,哪有儿子啊?!”镇三关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少年的眼中泪光欲滴,神色哀伤至极:“殿下,殿下他……是不是失落民间,找不到了,如今谁能在他身边护着他呢……”
  镇三关已经面部瘫痪,表情呆滞:“娃子,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中了一枪把魂儿给打飞了啊?”
  镇三关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脸蛋儿,心想这伢子有时候精得要命,有时候怎么这么蠢?有时候嚣张霸道得拿个小刀刃,指谁插了谁;有时候又哆哆嗦嗦惴惴可怜,急了痛了还撒娇、抹眼泪、哭鼻子,就跟个啥都不懂的小娃子似的……
  俩人正大眼瞪小眼,忽然门口“咣当”一声,屋门被撞开。寒风夹杂着黄豆大的雨珠子,立时“噼噼啪啪”地裹到二人身上。
  镇三关皱眉回身道:“谁啊?干哈玩意儿呢?”
  二人定睛一看,军师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瞪视屋中,手里还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已经被雨水打得半湿。
  ………
  注:
  (1)踩盘子:行动前寻找目标,勘察路线。 
  (2)外哈:外地盘子上的人。
  11
  11、惊天雷痛断肝肠  
  第十一回。惊天雷痛断肝肠
  息栈和镇三关惊讶地看向门口。却见军师抱着一堆罗哩巴索的东西进来,“咵”地往炕前的地上一撴。
  一堆被雨点子打湿的古旧书籍。灰尘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在泛黄的书页上呈现斑斑点点。
  镇三关诧异:“四爷,咋个了这是,风风火火的?”
  军师急吼吼地回身去把大门闩上,把窗户关严,这才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土炕,将油灯挪近。
  火苗的光亮晃得炕上的少年有些不舒服,往后缩了一缩。
  文弱书生的一根细瘦鼻梁此刻仍略显青肿,上唇也在重击之下被自己的牙齿磕破,留下一块凝固的疤痕,都过去了数日,竟然还没有痊愈。
  息栈被这人的窘相弄得有些汗颜,忍不住低声说道:“这位大人,息栈那日出手莽撞,大人莫要见怪……”
  书生摆摆手,看看镇三关,又转脸问这少年:“你这两把剑,可是当年由氐人所造,从西域传到中原的宝物?”
  息栈顿时面色一沉,终归还是有人看上了这剑。
  “这两柄剑是由陨铁所炼,以冰山莲花雪水淬火,寒淬入骨,削玉如泥。汉武帝派人打通河西走廊之时,从氐人部族中夺了此剑,带回长安,依上古名剑的名号,取名为‘承影’、‘转魄’,可是这样?”
  “正是。”
  “这剑后来失落无踪,皇帝诏榜天下,悬赏白银千两,求而未得……”
  息栈冷冷接口道:“是,在下的一颗头颅才不过区区五百两,这剑的赏金千两。二位大人可是要将息栈绑了送官?”
  说话间忍不住偷眼注视镇三关的脸色,心上猛然一阵揪动和失落。
  那军师两眼放光,手里翻着一本古书,状甚兴奋:“俺说这剑咋看着这眼熟,这舒服呢,俺在这本《碧梵明遥古剑誌》上见过它的图影。当家的,果然就是这把西汉年间的宝剑!”
  镇三关纳罕地看着军师,哼了一声:“哎呦,四爷,咋个这乐呵,挖棺材瓤子呐?!”
  军师两只眼睛幽幽地发光:“啥棺材瓤子?俺丰老四从来不干那刨地吃臭的行当。当家的,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宝剑,连带小剑客本人,都落你眼前了!不然你细细地问他!”(1)
  镇三关眼中光芒一闪,肃然问道:“娃子,你口中说的皇帝是个啥蔓儿?太子是个啥蔓儿?”
  息栈答道:“当朝圣上的名讳,小人不敢讲。太子殿下……姓刘,单名据。”
  镇三关立马转头问军师:“姓刘的皇帝老子都有哪几家?刘据是个啥鸟儿?”
  军师叹气,窘然道:“我说当家的,姓刘的排号最响,绺子做得最大的,可不就是刘邦那一家,报号汉高祖的那位呗!人家那绺子在关中,哪是在咱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息栈顿时被口水呛住。排号?绺子?我呸!你说的是本朝尊贵的高皇帝?!
  军师手中拎出一本唤作《汉书》的缺页少角的旧书,“哗哗哗”翻将起来,很快翻到了《武帝本纪》一章,手指头一捋,戳着书说道:“咳!刘据,不就是汉武帝的那个倒霉催的儿子,被人诬陷谋反,后来在逃亡路上上吊了!”
  “你说什么?”少年惊呼!
  “你口口声声要寻的太子是名唤刘据么?年纪轻轻就躺了,也怪可怜的。”
  “……躺了?”
  “就是死了。”
  “死了?没了?他。。。。。。没了???”
  军师白眼一翻,幽幽地说道:“可不是没了咋的,都没了两千年了!!!”
  少年的双目如同泯灭的油灯,骤然失色;面颊如同凋零的昙花,瞬间衰败!
  羽睫翦碎,粉唇煞白。
  惊抖的双唇吐出一句话:“殿下没于何处?”
  军师低头疯狂翻书:“何处……湖县,泉鸠里!这是个啥地方,你知道?”
  “如何,如何没的……”
  “呃……这书上是说兵败,被人围攻,随从侍卫都被咔嚓了,他自己就上吊自尽了呗!”
  湖县……
  泉鸠里……
  终究还是没能逃得掉……
  死了……
  没有了……。
  细瘦的身子在油灯摇曳的火苗映照下,轻薄如纸,柔弱无骨,黯然无光,飘渺无痕。
  青山碧水之间,血光冲天之处。
  被刺喉之前挣扎回望的那一眼,竟然就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眼,最后一眼!
  如同再一次被万矛穿心而过,将那五脏六腑一齐滚搅捣烂!
  如同再一次被银枪破喉而出,眼睁睁地看着那枪尖从自己的喉头钻出,蛟龙摆尾,喉管椎骨崩塌,头颅落地,身体四分五裂!
  火……
  烈焰冲天……
  火凤的魂魄缓缓飘出,游荡在天际,遥遥看向自己那一具已经化成了齑粉的尸身……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了镇三关满怀。浓热的血滴带着少年的体温,溅在男人的脖颈上,胡须上,斑斑驳驳,星星点点。
  少年的唇上滴下一缕绛红色的浓血,一滴,一滴,落在炕上,细细的双目缓缓阖拢,身体轻轻地滑落,如凤落平滩,倒伏在镇三关眼前。 
  镇三关和军师面面相觑,齐齐恍然。
  军师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脉搏,对镇三关说:“身体虚弱,急火攻心,应该没事儿。”
  那一夜,醒来的息栈冲出了屋子。
  没有开门,直接用自己的头撞破了门冲出。
  破旧的一扇木门哪里禁得住这求死的一撞,立时崩碎。断裂的木条刺破了脖颈,几乎划烂了一边儿的细嫩脸颊,满脸都是血!
  息栈扑倒在雨地里,放声大哭!
  一声一声凄厉的哀嚎,如垂死的一只小凤,哀鸣着堕入深渊,挣扎,殒落,永世不能再见到天边那一缕璀璨朝霞。
  雨滴滂沱,倾盆渲泄。
  泪如雨下,雨如泪流。
  自缢……
  死的时候很疼么,难受么……
  殿下这样纤细文弱,温润雅致之人,最终竟要遭受亡命天涯之苦,悲惨自戕之痛……
  亭儿愿意为殿下再受十遍百遍的裂喉穿心,凌迟烹煮,腰斩分尸,若是能换回殿下的性命!
  哭到呕血昏倒,被雨水浇醒。
  再次昏倒。
  再次醒来时躺在炕上,湿透的衣物已除,裹在皮袄和棉被之中。
  油灯摇曳,人影恍惚。
  一个身躯高大的影子,替他套上了棉裤,裹上了棉被。
  下巴被捏住,强行灌进了一大口烧刀酒,浓烈的酒露呛进了鼻子,顿时辣得咳了出来,涕泪横流。
  昏昏睡去的时候,隐约听到耳边那个沉沉的声音,慢悠悠地念叨:“俺们这山里的规矩,躺了的伙计,黄杨棺木一领,大洋十块,顶着那个午后的太阳天,埋在后山的岗子上,都埋在一处,做个伴儿。阴雨天的时候,一大片白幡儿在空中飘着,还能听见鬼哭。老掌柜也是埋在那地方……年节的时候上一坛子烧酒,二斤羊头肉,老掌柜的喜欢……”
  那几日,息栈伤心过度,不吃不喝,结果就是没少挨骂。
  “咋地啦,又不吃饭?俺告诉你,小剑客,你要是再不吃,老子就拿根管子戳到你喉咙口里,给你全都倒进去,你信不信?”
  镇三关双目狞视少年的眼睛,咄咄逼人,毫不客气,临了还恶狠狠地补充一句:“你再不吃,老子给你换成羊杂碎汤,把那杂碎汤给你灌嗓子眼儿里,难受死你,看你小子还敢不敢跟老子滋毛!”
  “你说你,想寻死你怎么不去撞墙,不去撞山?你他娘的撞俺这扇门!这屋子本来就四面透风儿,你还把门给老子撞飞了!你住的是老子的屋子,睡的是老子的炕,你就差上房点火了!奶奶个熊的!”
  男子一边儿骂骂咧咧,一边儿自己从外边拾了几大块破木头板子,凑合钉在了一起,架到了门框上,四面儿顿时“呜呜”地透风。
  息栈躺在炕上,被骂得难受又委屈,挣扎着起来想下炕。
  “等会儿,你干嘛去?”镇三关怒喝。
  “在下还是告辞了,不叨扰大人……”少年颤巍巍地回答。
  镇三关揪着他的衣领子又给按了回去:“你给俺老老实实地待着!俺救过你两次了,你要是敢把自己这条小命儿给折腾没了,白搭了老子那一坛子烧酒和两只活鸡,老子饶不了你!”
  息栈两眼无神,墨黑的眸子里尽是草木皆枯,玉石俱焚的决然。
  镇三关的手按在少年的衣领,掐着颈动脉,指腹触到了那突突跳动的血脉。双眼一眨不眨,浓烈的光芒穿透那一双失神的眼眸。
  “小剑客,这边关大漠,民风剽悍的地方,世世代代都是打打杀杀,兵家、蛮夷、匪帮必争之地。在咱这地方,要活下来,真的不容易;你要想躺倒不活了,很容易,有多少人抢着挣命呢!你就直接往屋外边儿那口大锅里一跳,把自己煮喽,煮熟了马上就有一帮人扑上来,等着舔血吃肉!”
  手指缓缓松开,声音渐露温和,眸子里闪出淡淡的金色:“你这一身的本事,人也机灵,怎么这么想不开?别说是个两千年以前已经躺了的人,就算是二十年前、两年前躺了的,已经没人再惦记他们,不过就是荒野大漠里的一堆白骨!路要朝前走,莫要回头望,这话明白么?”
  息栈感觉自己眼前的景物都一点、一点被这男子的目光融化,眸子已然被烧穿,化为尘土齑粉,心中却仍然隐痛纠缠。
  纠结彷徨了这些日子,竟然等来了如此这般令人痛断肝肠的结局!
  孤身一人沦落到这天外后世,该往哪里去?寻谁而去?何处安身?何为依靠?
  …
  注:
  (1)吃臭:盗墓的。
  12、敦煌城烈马寻踪  
  第十二回。 敦煌城烈马寻踪
  青渊飞溅玉玲珑,野马碎踏陌上霜。
  息栈除下眼前的黑布,坐于马上,回目望向这座弥漫着雾色青烟的山峦,聆听那涧边流水潺潺,心中难免怅然若失,却又无所依从。
  失?未曾拥有,何谈失去?
  心中那一丝惆怅,究竟为了何人?
  胯下驰骋黄马,后颈斜背宝剑。
  胸前挎着褡裢,腰间别着匣子。
  回想起昨日堂上的情景。
  大掌柜问:“小剑客,你当真要走,就不能留下?”
  少年答:“一人一剑,浪迹天涯。”
  “现下世道不好,你下了山进了关,打算做什么买卖?”
  “……有的是力气,做什么营生都好。”
  “快入冬了,不好过活,开了春儿再走吧!”
  “……早晚都是走,不如就此别过。”
  镇三关眼神里闪过淡淡一丝失望,思虑片刻,拿过一大包东西,搁在少年面前:“走就走吧,这些东西归你。马号的,去把黄马牵来!”
  二十块大洋,一把盒子炮,一匹黄斑马,还有一皮囊的水,一大包锅盔。
  少年眉心微蹙:“在下不要大人的钱财,那个家伙……小人也不会用。”
  镇三关挑眉:“不会用也先拿着,出了这道门儿,你那把剑也没啥用处了,没事儿别瞎亮出来惹事,人家崩一粒枪子儿就能让你躺了!抄了快刀仙的绺子,每个伙计都分十块大洋,你替老子斩了快刀仙,这二十块大洋是你应得的。人既然是你插的,按照俺这绺子里的规矩,那人的枪和马,都归你了!”
  “……如此,多谢大人。”
  “俺再问一句,当真不留?”
  “……在下感激大人连日的恩遇。青山常在,碧水长流,人月却未必长圆。此一别恐后会无期,大人保重!”
  四目交汇,无声胜过有声。
  落花闲似有意,流水怎道无情?!
  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午时的敦煌小县城,如同妆点在河西荒漠之上的一颗明珠,充满了人间烟火之气。
  息栈展开手中的草绘地图,这是临下山时,军师塞给他的,让他沿着路线来敦煌城打尖儿,再一路往东入关。
  路边的一间小饭店,柴草为棚,木桩为柱,草灰和着黄泥夯实得围墙,屋里一个帐房柜台,七零八落的几张桌子条凳,已经是一条街上看起来相对最体面的饭铺。
  少年独自落坐于屋角的一张小桌旁,垂首避开四下散落的几道目光。
  “小爷,来点儿啥?”
  “一壶茶水。嗯……有烧鸡么?”
  “烧鸡?小店儿不卖这个!小店儿有上好的羊头肉、羊腰子、手抓羊肉、烤羊排、羊杂碎汤,还有爆闷羊羔肉!香喷喷,嫩生生,酥脆鲜美,本县一绝,绝无第二家!”
  少年撇撇嘴,皱皱眉,无奈说道:“来碗清汤面吧!”
  面端上来,一股羊肉膻味儿!
  “店家,在下要的是清汤!”
  “这就是清汤啊,没给你加酸汤和辣子呀!”
  “……清汤,就是开水。”
  “我说小爷,啥开水啊,清汤就是羊肉清汤嘛!”
  息栈无法,只能拿茶水就着锅盔吃掉一些干粮,填了填胃。
  舌尖和肚肠竟自咕咙咙地开始想念,前日在绺子里吃到的那几碗上好的鸡汤烩面。
  原来鸡这玩意儿,在这地方,是要有心才买得到,吃得到……
  不远处的另个墙角,支着三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向少年这边儿张望,窃窃私语。
  “咳,听那绵软口音,是个外乡人……”
  “还背个剑,练家子的?”
  “看那瘦骨伶仃的,也就十四五,能练个啥?”
  “呵呵,剑可真不错,门外栓的那匹马,也不错……”
  “店家,结帐。”少年从褡裢里掏出一块大洋,搁在桌上。那明晃晃的光亮,简直快要晃瞎了周围的一圈儿眼珠子!
  店小二没言语,伸手摸走那块大洋,转身就走。
  刚转身没几步,被少年抬眼叫住:“店家,找点儿散碎银子铜板!”
  店小二去柜上摸了几个铜板,撴到少年桌上,一脸的谄媚:“嘿嘿,客官,给您给您!”
  少年细目一凛,面无表情,却话锋尖锐:“太少了吧?还有呢?”
  “就……就这些。”
  少年倏地一把捏住了店小二的右手,两只手指使力。
  那小二的脸色顿时大变,由红变白,由白变青,被捏住的一只爪子却已微微发紫:“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客官,客官别……有!还有!有的是!”
  那店小二从两只油花花的裤兜里“哗啦哗啦”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纸票子和铜板,哆哆嗦嗦地全部上缴,那惊恐表情如同见了土匪来收保护费。
  少年冷哼了一声,一把抓过全部票子铜板,揣进自己怀里。
  什么军用票,筹饷券,国家银行票……都是战乱年代国民政府、地方军阀之间搜刮民脂民膏发的一堆烂纸票子。这些玩意儿息栈一概都不认识,不识面值,但是他可不傻,知道这是买路的钱。
  想哄小爷?哼!
  小爷我想当年,在长安城最豪华的醉香楼吃上一顿鸡鸭鱼席,出手一锭白银还能找回来沉甸甸一兜子的五铢钱呢!
  在你这四面透风,屋顶倒灌凉气儿的小破店喝一壶茶,吃一碗面,你敢唬小爷的一块现大洋!别拿两千年前的你祖宗当傻子!
  正要收拾家伙起身走人,门口一声黄马的嘶鸣。
  息栈眉头一皱,正要拔腿出门看看情况,身前却被两名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
  那俩汉子各自手持一把长柄藏式腰刀,眼露凶光。
  息栈冷面问道:“你二人作甚?”
  “小娃子,包袱里边儿好东西不少啊!剑留下,包袱留下,人滚蛋!”
  少年不答,只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二人,尤其是腰间,定睛一看,腰间是空的,没有别着那能要人命的铁管子!
  心下安定,于是说道:“别挡去路,让开!”
  持刀大汉狞笑:“哼哼~~~不留下银钱,就把你这小崽子的脑袋留下!”
  柜台上的店小二一看这架势,早就连滚带爬从后门跑了出去。四周几个散客看起来对这种场面已是习以为常,垂下脸一声不吭,起身悄悄踅了出去。
  息栈冷哼一声,不再答话,侧身一步向后,转身就上了墙!
  左脚脚尖轻点土墙,借力飞起,腰部一拧,掉转过来向着两名大汉扑来。
  没有出刃,直接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狠狠地戳了一把那俩汉子的脑壳。
  翎翼拂面,彩凤过隙!
  身形飘然飞过,在小店的门口落了地。身后那俩汉子,歪歪倒倒,双双滚到地下,几秒钟后,捂住脑袋开始“嗷嗷”地狂叫。鲜血从太阳穴之上的凹陷处泵了出来,如同脑瓢子里的闸门泄了洪!
  门口一阵马蹄声响,息栈双目眯起,眼睫之下荡出一丝怒气,夺门而出。
  顺着那一缕扬起的尘土追过去,劲力点地,飞身而起,掠到那抢马贼脑后,伸出手薅起衣领,一把将之扔了出去!
  “哗啦!”
  “哐当!”
  “噗哧!”
  那大汉如同一只麻布口袋,被甩到了路边儿老马家肉铺的肉案子上,与那一大坨羊蝎子、羊大腿摔在了一起,最后玩儿了个倒栽葱,一头扎进了一大桶稠腻新鲜的羊血中!
  一时间血花飞溅,肉香四溢,漫天华丽丽地飘红!
  少年骑在黄马之上,轻蔑地看了一眼那头顶血桶、一身血污的汉子。
  不是爱吃羊杂碎汤么,小爷今天让你被一桶羊血呛死,这算不算快活神仙、酣畅淋漓的一种死法! 
  四周过路的群众,皆面露惊惧,躲避开少年扫视的目光,纷纷或进屋关门,或快步走开。
  一中年大婶揪住一小娃子的耳朵,一路小跑,钻进巷子,口里低声嚷道:“土匪来了,还不快走!小伢子,当心土匪削了你的手脚!”
  息栈默然,心里合计,这什么敦煌县城,也是个怪里怪气的鬼地方!不如趁早离开,一路往东,找个更体面的镇甸落脚。
  于是掉转马头,向着东边这道城门的方向一路驰来。
  离城门已经不远,就见一队人朝这边儿奔过来。领头的一个脑袋上扣着羊皮帽子,身上裹得像一头披着羊皮的狗熊,脸蛋上是红通通的两大块冻疮,口里冒着白气儿,跑得气喘吁吁。
  一眼见着息栈,立即用手指着跟后边儿人大喊:“就是他!就是这匹马,就是他!”
  息栈顿时一惊,暗想不妙,刚才在小店里戳了那两个人,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
  那一队人个个儿手里拎着一根沉重修长的铁家伙,冲着少年吼道:“小狗崽子,还不快下马!把家伙撂下投降,不然崩了你!”
  息栈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持械步众的某头领吼道:“少他娘的跟爷爷们装蒜!小崽子,你是野马山上的土匪!还不缴枪投降!”
  息栈惊诧,这伙人怎知我刚从野马山下来,难道有人盯梢?
  他赶忙分辩道:“在下不是土匪!你们寻错人了!”
  “小狗崽子,你就是土匪!你骑的是快刀仙的马,你肯定是匪首镇三关手下的小喽罗,爷爷们找的就是你们!快把他围起来!”
  一伙人不由分说围拢过来。
  息栈无心恋战,掉转缰绳想走,跨下那匹黄斑马这时却嘶鸣起来,不听使唤,不转屁股,却步步要往前靠!
  息栈怒喝马儿,马儿不听喝止,撒着欢儿,蹿着高,扭着屁股,向那羊皮狗熊扑了过去。
  马儿一头扎进那羊皮狗熊怀中,跟狗熊抱成一团儿,伸出刺剌剌的舌头舔那两块儿红斑冻疮!
  息栈被这马儿变狗的场面唬得一脑瓜子雀儿惊飞,拽那马缰绳又不管用,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四下里那一伙人,个个端起了手中的铁家伙。
  “哐!”
  “哐!哐!”
  皆是金属相碰的某种骇人声音!
  息栈大惊失色!
  他识得这种声音。吃过一次的亏,绝对不会再吃第二次!
  这伙人手里端的一定是枪,虽然物件儿比盒子炮大了许多,形状也不一样,但是那拉枪栓的可怖动静儿,他到下辈子也不会忘记喽!
  黑洞洞的一排枪管齐齐对准了少年。
  息栈凤目圆睁,“嗖”得抽出背上的宝剑,双脚离蹬,往马背上狠狠一踩,脚下祭起沉渊引凤式,手上挥舞剑鞘,用惊鸾鸣鹤的身法护住周身,斜着蹿了出去。
  惊骇之下,四脚并用,连飞带滚地蹿出去老远老远,姿势毫无优雅飘逸可言,直接飞去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对门儿,那老马家肉铺的房顶!
  那一伙人端着枪,立即向着肉铺杀来!
  息栈的身子栽进了屋顶的一堆柴草垛中,吃了一嘴的废柴末子。心下暗道不妙,对方十几杆枪,自己的马也没了,这般十面被围,房顶捉鳖的场面,如何脱得了身?
  正举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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