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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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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也恼了,厉声道:“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北方受异族统治多年,教化衰败,战乱频发,乃至百姓穷困。若是对北方举子适当予以照顾,就会激励北方向学之风,让更多的读书人学到更加精深的儒家经义,让北方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我只知道,宋朝时候,人杰名士,朝中文武,多出于北方。如今不是北人蠢笨,而是因为数百年来地域、贫富、战争诸多因素的影响,让北人在文教上逊于南人,你的公平,只是保证了一部分人的公平。你的公正,只是让一部分得天独厚的人永远占据了入仕之路,从此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为朝廷埋下祸乱的根苗。
我只知道,纵然北方人八股文做得不如南方人,南北举子适当平衡,在朝为官的人不是由南方人包揽所有职司,也有助于天下的稳定和公正,避免江南士绅集团独揽朝政。朝廷为何开科取士,是为了天下读书人倾心所向。
择优取士固然公正公平,可是现在南北有差距乃是事实,到底是坚持科举的公正公平于国于民有利,还是对北方举子适当倾斜照顾更有益于江山的稳定,百姓的归心?一场科考的公平公正,与江山百姓的稳定和平,孰轻孰重?”
夏浔这番话,似乎打动了刘三吾,他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夏浔心中暗喜,正想再接再厉,继续说几句,不料刘三吾慢慢抬起头,神色又坚定起来:“老夫取士,择优而取,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因时因地量情取才,此例自古也无!荒唐!”
夏浔气极,说道:“什么自古也无?自古以来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非得事事循照古例,你现在还啃树皮穿树叶呢,最起码你就没有纸张可用,拿把刀子刻竹教书去吧!公平,什么是公平?若要公平,凭什么你家里有钱读书,有些人家里请不起先生,买不起书本?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只有尽可能的合理。”
刘三吾把双眼一闭,再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地道:“任你花言巧语,休想再以狡辩打动老夫!”
天上轰隆一声巨雷,夏浔又大声道:“淫雨连绵,骤发大水,河水汹涌,即将破城而入,城中百万居民危在旦夕。这时候怎么办?来不及疏浚,来不及封堵,来不及通知百姓们逃离,如果这时候一方官长下令炸堤,泄水于效野,固然会淹没许多村庄,淹死许多百姓,可他是懦夫还是英雄?淹城也是淹,淹野也是淹,唯有权衡轻重,保其大者。
你唯护这场科考的公正,有错吗?没有!可皇上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为了避免南北对立产生战乱,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有错吗?也没有!可是一定要有错才能改吗?两者既然冲突,为什么不能弃小而保大?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计呀!”
刘三吾冷笑:“你不用说了,老夫承认,你口才很好,不过,老夫是读书人,老夫只知道,十年寒窗,每一个学子都想出人头地,你的照顾偏袒,就有可能扼杀了一个人的才华,毁了他的一生。公平、公正,没有错!任你舌灿莲花,都休想说服老夫,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不要枉费心机了!”
原来读书人钻牛角尖和女人钻牛角尖一样的不可理喻,夏浔气得跳脚,眼见说道理说不通,只得又动之以情:“刘老大人,人这一辈子,说过去就过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过去与未来中,不管你怎么做,也不过腾起一朵小小的浪花,迅速湮灭。你已偌大年纪,就不能体谅朝廷的为难之处,体谅皇上的苦心,为了自己和家人,让上一步吗?”
“生命很重要吗?”
刘三吾鄙夷地看着他:“对妇人来说,贞操当重于生命;对武人来说,英勇当重于生命;对我们读书人来说,气节重于生命!这是圣人的教导,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宁肯饿死在首阳山上,这就是气节,文人的气节,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夏浔气得语无伦次:“我觉得伯老和叔老要是拿起刀枪和周人拼个你死我活,那才叫气节。毫无作为地饿死在首阳山上,只为成全一己声名,那叫缺心眼儿!”
刘三吾大怒:“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污辱圣人?”
“我就一打酱油的。”
夏浔说完转身就走,他知道,刘三吾从小形成的信念,是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三言两语而改变的了。他是实用主义者,而刘三吾适合做学问,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面,真正能引导这世界,能造福于百姓的,永远不会是他这种人。
刘三吾在背后哂然冷笑:“这一次,即便你们利用权力,强行篡改榜单,那下一回呢?除非朝廷取消科举,否则,三年一个轮回,有气节的读书人是杀不绝的,大道公义,你改不了!”
夏浔站住,冷冷回头:“你错了,你不知变通,皇上知道。皇上已决定南北考生今后分榜科举。刘大人,你死的,一文不值。不对,还是值得的,你成就了你的英名,用你同僚的血、家人的苦,成就了你万古流芳的英名!”
刘三吾站在那儿,一时有些发呆。
夏浔心中很是气闷,可他毫无办法。他人微言轻,在其中起不了甚么作用,一个不慎,他就要在君与臣的碰撞中化为齑粉。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一向杀人不眨眼的老朱也许是临到老了,心有些软,在杀机已动的时候,还是向刘三吾这些忠而直,但有些愚腐的臣子们抛出了橄榄枝,但他毕竟是朱元璋,是一个深谋远虑的政治家,一个杀伐决断的绝世枭雄。
出了刑部大狱,夏浔扳鞍上马,扬鞭疾驰而去,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朱元璋还在等着他的回复。经过这场交锋,夏浔总算对这个时代的真正的读书人有了个了解,他们维系着这个天下,有时候却又成为这个天下的桎梏。
刘三吾等人也许是求仁得仁,可夏浔并不觉得他们死得如何有价值。他们只是从公平公正的角度考虑到了考试的社会公信,这种偏执让人既尊重又可怜。文学艺术和科学技术毕竟只是局部,而政治方向却是代表着整体利益,可他们偏偏就是不肯跳出他们固囿的小圈子。
刘三吾等人坚持的是公正、公平、严谨的普世价值,而朱元璋考虑的是北方的安定,国家的安全;一个考生,如果他是南方人,一定会对刘三吾等考官大加褒扬,可他如果摇身一变,突然成了北方人呢?那他又会为朱元璋的南北分榜而雀跃欢呼。你站在柜台外面就骂窗子里边的人官僚作风,坐在柜台里边就骂外面的刁民无事生非罢了。
屁股坐在不同的位置,看重和考虑的东西自然也不同,刘三吾坚持他的道,不容任何人侵犯亵渎,朱元璋又何尝不是?刘三吾宁死不肯让步,不肯污了他的清名。能用几十颗人头就可以换取万千民心,换取政局稳定,换取天下太平,朱元璋又岂会手软?
夏浔有些心累,从青州开始,到北平、到金陵,他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唯有面对着这些手无寸铁、铁骨铮铮的读书人时,让他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积水深深的石板路上,溅起一片水花。路上少有行人,这样的大雨中却有一个叫花子在雨中艰难跋涉,风急雨骤,打得他睁不开眼睛,夏浔策骑驰过,溅了他一身水,虽然这人早已全身湿透,还是大为气恼,忍不住破口大骂。
只是他骂声出口时,夏浔早已驰出几十丈外去了,这样大雨,哪里听得到他的骂声。
叫花子恨恨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妈的,想不到我万松岭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真他娘的晦气!”
第156章 刈草
皇帝已经定了刘三吾等人有罪,然后要刑部去找出他们的罪证,这可难为了暴昭,可他也不敢抗命。他是个清官,有他所坚持的道德操守,但他不是圣人,没必要为了刘三吾、张信等毫不相干的人葬送了自己的仕途前程。
可是想给刘三吾等人定罪还真的难,他们不贪不贿,一堆学究,如何抓他们的把柄?翻遍了这个主考官的所有履历,暴侍郎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唯一拿得出手的借口。
原来当初胡惟庸试图造反时,朱元璋暗中运筹,突然行动,一举抓获了胡惟庸及其主要党羽,但是胡惟庸很善于伪装,在证据公开以前,有许多官员并不知道他的犯罪事实,对他的被捕感到莫名其妙,其中就有书呆子刘三吾。
别人莫名其妙在谋反大案面前也只好装聋作哑,可刘三吾却上书为胡惟庸鸣冤叫屈,认为朝廷冤枉了胡丞相,不过他当时人微言轻,又是个地方官,这封鸣冤书没人放在心上,现在却被翻出来,当成了他的罪状。
于是,一夜之间,刘三吾、张信等人就从科考舞弊变成了朝廷叛逆。皇帝授意之下,刑部炮制罪证的效率和本事丝毫不逊于当初的锦衣卫,他们抓了一大批与几位主考有来往的人和家丁严刑诱供,一些人受不了酷刑,屈打成招,至此铁案如山。
刘三吾死罪,因已近过七十,依大明律不受死刑,发配西北戍边;曾经怀疑刘三吾舞弊的侍讲张信更惨,因为他被河南御史杨道控告得了刘三吾授意,串供作弊,故意拿北方举子考得最差的卷子敷衍皇上,罪加一等,凌迟处死。
有受贿的,自然就得有行贿的,南榜新科状元宋琮、榜眼陈安也倒了霉,状元宋琮送了终,被处死刑,榜眼陈安充军发配,朱元璋过于极端的性格在此案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亲自阅卷,重新录取考生六十一人,比南榜多出十人,第一名是河北的韩克忠,第二名是山东的任伯安,依次数下去,六十一名举子清一色的北方人,没有一个南人。皇榜张出,北方举子欢呼雀跃,这一轰动全国,险酿巨变的科考公案终于了结。
夏浔站在法场外,沉默不语,一旁站着身着儒衫,斯文得根本不像一个武官的指挥佥事罗克敌。
看看夏浔,他淡淡笑道:“怎么,有什么想法?”
夏浔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如此结局,何苦来哉?实为不智。”
“他们死得冤。”
罗克敌一针见血,目光闪动着道:“皇上知道他们冤,但他们该死!皇上治国如用兵,如果拿下前边这道关口,就能取得胜利,那皇上就一定会去夺,死多少人都要夺,尸籍如山,血流成河,也要往前冲!”
夏浔心头微微生起一阵寒意。
罗克敌道:“侍君如侍虎,治天下者,是不计私恩的。怕了?”
夏浔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罗克敌哑然失笑:“你放心,皇上天威,是扫不到你这只小虾米的。对了,皇上下旨,今后科考,南北分榜,是你的主意?”
夏浔讶然道:“大人知道?”
罗克敌淡淡一笑:“何止是我,这件事,你莽撞了……”
他眉头一皱,攸而舒展,说道:“管他呢,虽然因此一言,你便得罪了南方籍的官员,可在北方官吏、士绅、学子、百姓们眼中,份量却是大大增加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得,必有所失的。”
夏浔苦笑道:“卑职说出口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有麻烦了,只是当时已……”
罗克敌道:“不用放在心上,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就是你什么都不做,甘心做一个山野村夫,也未必没有酷吏找你的麻烦、乡绅对你的刁难、山贼对你的侵掠。喝口凉水,都可能会呛死人,做任何事都有风险,但不去做才是冒最大的风险。”
罗克敌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做,不要小看了你这小小的御前带刀官,你是皇上点名入宫当值的,又有中山王府的关系,不须理会那些下作的文人,你的升迁又不归他们管。
上一次那件事,你做得很漂亮,给武将勋卿们长了脸,做好你的事,只要不捅什么篓子,一年半载之后,我给你活动个外任,你不是功臣王侯子弟,年纪轻轻就做了八品官,前途无量啊!”
他向刑场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道:“我走了,有空的时候,你和千月多走动走动,有什么事,可以通过他,让我知道。”
夏浔有些意外地道:“大人要离开应天么?”
罗克敌点点头,脸色有些阴沉起来:“陕西白莲教作反,皇上不敢等闲视之,天下各地教门林立,这几年愈发的猖獗了,这草……已经漫过了膝盖,该刈一刈了。”
※※※※※※※
万松岭从浴桶里爬出来,用浴巾擦拭着身上的水珠。虽已是一个中年人,平时给人的感觉体态也稍显臃肿,其实他的身体一直很结实、很强壮,小腹没有一丝赘肉。
盘好头发,穿上长衫,束紧腰带,万松岭一拉房门走了出去。
“师叔。”
外室两个人一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来。
这两人一个年纪比他小着十来岁,看起来就像个不起眼的生意人,另一个还是个半大小子,一看就是跑腿的伙计。
这两个人岁数大的叫莫言,岁数小的叫赵小乎,是混迹应天府的两个骗子,莫言也是风门弟子,虽然和万松岭不是同一师门,没甚么关系,不过论起辈份来,他却算是万松岭的师侄,所以虽然以前来往不多,毕竟有这一份同门之谊,这次师叔找上门来,莫言不能不伸手相助。
“莫言啊,找到那个小丫头了?”
一见莫言,万松岭就晓得有消息了,不禁有些激动。
“是,费了挺大的周折,才找到她。一开始师侄还不敢相信是她,因为这个谢雨霏……呵呵,居然是陈郡谢氏后人,师侄怕消息有误,持了师叔手绘的画像亲自赶去,才确认,果然是她。”
“陈郡谢氏?”
万松岭先是一怔,随即不屑地一笑:“陈郡谢氏又怎么样,昔日王谢庭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祖上王侯将相,子孙便一定有所作为?”
他一撩袍裾,泰然坐下,说道:“坐吧,把你打听到的事情,详细说与我听。”
“是。”
莫言答应一声,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谢家只有兄妹二人,哥哥叫谢露蝉,妹妹叫谢露缇,小字雨霏。她的哥哥十五岁便中了秀才身份,后来却因豪门车驾冲撞,跛了一足,从此无望仕途,迷上了做画,又结交一班朋友,时不时相聚饮酒……”
这莫言倒也十分了得,将情况打听得详详细细,万松岭认真地听着,目中光芒隐隐流动,似有所思。
莫言说完了打听来的情况,问道:“坑害了师叔的,就是这个小妮子?师叔打算怎么做?”
万松岭沉沉一笑,说道:“她毁了我在凤阳的根基,要不是我够机灵,现在还在里边吃牢饭呢,这个仇当然得报。”
莫言摩拳擦掌地道:“我远远地看过了,那小娘儿们生得十分娇媚可人,不如就让师侄出手,替师叔出出这口恶气。”
万松岭白了他一眼,骂道:“臭小子,你是给师叔出气,还是给你自己出火?你是在应天府混的,犯了案子,还能在这儿待么?”
莫言哈哈一笑,说道:“开个玩笑,那师叔打算怎么办?”
万松岭道:“哼!从哪儿失手,我就从哪儿找回来!她摆我一道,我就要整得她家破人亡,名节尽毁,方显我的本事。”
他瞟了莫言一眼,说道:“这儿是你的地盘,帮师叔弄张路引来。”
莫言爽快地道:“没问题,师叔有特殊的要求吗?”
万松岭道:“姓名:乐凌空,北平白云观长春子真人丘处机的俗家徒孙,陕西陇州人氏,元朝至大元年生人。”
莫言略一估算,不禁蹙眉道:“元至大元年生人?那今年岂不是九十岁了?师叔,是不是太乍眼了?”
万松岭道:“现在官府正在通缉我,越乍眼,越没人注意到是我,按我说的去做,我自有道理。”
莫言起身道:“那好吧,我马上去!”
送走了莫言和赵小乎,万松岭回到房中坐下,冷冷一笑道:“谢露缇,谢雨霏,哼!哼哼!”
※※※※※※※
今日槿花落,明朝桐树秋。若负平生意,何名作莫愁?
整座莫愁湖都是徐家的产业,中山王府与胜棋楼一带有兵丁把守,严禁闲杂人等靠近,但莫愁湖在徐家自己不去游湖的时候,是允许外人观光览胜的,但仅限白天,天色一黑,你最好别去闲逛,哪怕说你去摸鱼,那都是盗窃中山王府财产,罪名可大可小。
夏浔是从三山门过来的,去的就是莫愁湖。观赏了莫愁湖风光之后,他打算再到南面走走,南面关内与江东门大街一带,是应天府有名的风化区,青楼妓馆比比皆是。不过那时的青楼妓馆不同于现代的红灯区与普通市区一般的壁垒森明,大明金陵府十六座最高档的酒楼,这一地段就占了六座,这六座名楼分别是:鹤鸣、醉仙、轻烟、淡粉、柳翠、梅妍,到这儿转转,也不枉到过一场南京城。
今天夏浔休假,朱明王朝的公务员几乎没有休息日,工资相比其他朝代的官员也低些,但这不包括皇帝身边的人,大内侍卫们虽然辛苦,每个月还是有几天假的,俸禄也相对高些。今天是他头一天休假,一时兴起,便跑到莫愁湖来游玩了。
可他很快就开始后悔了,因为他不只把彭梓祺和小荻带了来,还以感谢相助的名义,把谢雨霏和南飞飞也请了来,这四个女人到了一起,当真是针尖碰麦芒,夏浔苦不堪言。
第157章 自有手段
谢雨霏和彭梓祺真也好,假也好,表面上还是很客气的。尤其是已经知道夏浔心意的彭梓祺,更没有刻意刁难谢雨霏的意思,不过在游览莫愁湖的时候,发现谢雨霏拉着夏浔特意的离开大家,不知窃窃私语些甚么,小荻却有些不开心了。
小荻和夏浔一向亲密无间,就算是彭梓祺除了与夏浔亲昵的时候,有什么事也是不背着她的,小荻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了几句,谢雨霏只装没听到,南飞飞年纪与小荻相仿,却没有那么好的涵养,登时反唇相讥起来。
两个小丫头一斗起嘴来,谢雨霏和彭梓祺便不能置身事外了,眼见南飞飞挟枪带棒、含沙射影,说得小荻节节败退,彭梓祺姐妹情深,忍不住出面帮腔。南飞飞是帮谢雨霏争口袋,谢雨霏岂能置之不顾,于是她也起而参战,两下里一开始还有所节制,到后来火气越来越浓。
夏浔插不了嘴,只是暗暗后悔,不该把她们凑到一块儿,眼见前方醉仙楼在望,夏浔连忙打岔说道:“啊哈,这儿就是醉仙楼,金陵十六名楼之一,走,咱们去尝尝醉仙楼的佳肴美味。”
一眼看见那高高的台阶,小荻计上心来,悄声对彭梓祺道:“梓祺姐,用你的银针射她膝弯,叫她跌个跟头,在少爷面前丢脸。”
彭梓祺瞪她一眼道:“尽瞎说,又不是什么生死仇敌,拌几句嘴倒没甚么,哪能这么捉弄人家,没看到相公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么,不许再调皮。”
走在后边的南飞飞眼珠一转,从怀里悄悄摸出一个小包,顺到了右手掌心里。她的动作虽然隐秘,却瞒不过走在一旁的谢雨霏。谢雨霏走到台阶前,假意扶她一把,顺手一探,南飞飞掌心的药包已经落到了她的手里。
她悄悄瞪了南飞飞一眼,小声问道:“你干什么?”
南飞飞道:“哼!瞧她们那得意的样子,我捉弄她们一下。”
谢雨霏一展衣袖,看见那纸包上的字,神色不由一窘,低声道:“屁王贴?真是胡闹!人家也是女孩子,你这么捉弄她们,当着杨旭的面让她们出乖露丑,她们岂不是要羞得死的心都有了?这个梁子结下来,可再无缓颊的可能了。飞飞,斗几句嘴无伤大雅,但是万万不可弄到不可收拾。”
南飞飞哼道:“本姑娘几时受过人家这等闲气,这一回还不是为了你。喔……我明白了,斗嘴呢,是叫她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两下里非得斗将起来,杨家大官人可是会不高兴的,谁也讨不去好处去,不肯用这药么……嘻嘻,自然是担心做了仇家今后无法相处,姐,到底又动了心思么?”
谢雨霏俏脸一热,低斥道:“胡说甚么,我这不是……有求于人么?”
南飞飞撇撇嘴:“口是心非,口是心非……”
谢雨霏愈加羞窘,正要再说几句撇清自己的话,忽听阶上朗声一笑:“哈哈,杨旭,这是携家眷出游么?”
谢雨霏盈盈抬头,美目一瞥,就见楼梯的缓阶上正站着两位轻袍公子,身材都很高大,一个魁梧英朗,一个略显斯文,容貌五官都是俊朗不凡。
夏浔一见二人不由一讶,那个英气勃勃的汉子是中山王府三公子,左军大都督徐增寿,另一个也时常出入宫闱的,他也认得,乃是太子太傅、曹国公李景隆。
夏浔连忙趋前拜见:“下官杨旭,见过李大人、徐大人。”
徐增寿一把扶住,笑道:“今日不比朝堂上面,你我皆着便服,无须拘此礼节。”目光又往他后边四个娇娇俏俏的美人儿身上一探,忍不住赞叹道:“杨旭,你真好福气,娇妻美妾,艳色无双,就连侍候的丫头都是如此俊俏。”
夏浔尴尬一笑,忙向两位大人介绍这四个女孩儿身份,李景隆方才自一见谢雨霏,目光便有些移不开了。这个娇媚可人的女孩子很合他的胃口,彭梓祺也是个大美人儿,小荻和南飞飞也自具美丽,但是几人各有各的风情,他府上不缺美人儿,那几个女孩未必合他的脾味。
谢雨霏则不同,黛眉如远山,杏眼笼轻烟,一举一动婉媚如水,既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又有小家碧玉的娇甜,那股特殊的味道很对他的胃口。一听说这个女孩儿不是杨旭的家眷,李景隆不禁大喜,连忙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此碰上了,不如同上酒家,喝上几杯,如何?”
夏浔迟疑道:“这个,打扰两位大人,恐怕不妥……”
上一次夏浔让文官们吃了个哑巴亏,大长了徐增寿在武官们面前的脸面,再说夏浔又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子的救命恩人,徐增寿看他很是顺眼,便道:“走走走,一起坐坐吧。今日只叙私谊,不论公事。”
※※※※※※※
徐增寿拉着夏浔在身边坐定,彭梓祺是夏浔家里的女眷,自然是挨着他坐下的,小荻被夏浔说成他的妹子,便挨着嫂子坐下。而李景隆则坐在徐增寿右手边,立即殷勤地一扫座椅,请谢雨霏入座。谢雨霏无奈,只好欠身坐了。南飞飞则在她下首坐下。
众人坐定,徐增寿笑道:“九江不日就要离京公干,今天我本是邀他出来,为他饯行的。因嫌人多吵闹,只我两人来,未邀更多朋友。可两人游湖倒也自在,饮酒么,就嫌不够热闹了,能与杨老弟、谢姑娘几位相逢,倒也是缘分……”
夏浔“啊”了一声道:“国公爷要出京么?”
徐增寿道:“是啊,九江要去西安练兵,你也知道,陕西白莲教作乱,长兴侯已领兵平叛去了。这一次,白莲教匪能这么容易成事,汇聚数万大军作乱,可见地方官兵剿匪之不力,皇上让九江去西安练兵,增强地方武备。”
夏浔有些意外地看了李景隆一眼,他还道这李景隆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草包呢,想不到朱元璋居然会让他去练兵。朱元璋那是什么人物?如果这李景隆一无可取,旁人看不出,朱元璋还看不出么?想必他是有些真本事的。
徐增寿道:“九江自幼喜读兵书,胸怀韬略,尤擅练兵。曾先后奉旨赴湖广、陕西、河南练兵,训练阵法、制定军规、马步协调。经他练的兵,操法灵熟,军纪森严,士气高昂、战力大增,堪称一代兵法大家。”
论地位、论门庭,徐增寿比李景隆只高不低,眼下又只是当着夏浔及其家人,徐增寿没理由如此吹捧李景隆,徐增寿将门虎子,又身居中军左都督一职,对行伍训练不是门外汉,那他说的必是真话了,如此说来,李景隆倒也并非一无所长?
夏浔再看一眼李景隆,神色间不免有了几分敬意。
李景隆哈哈笑道:“增寿,咱们这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吹大气吗?在座的又不是你我帐前的那些武将,说这些做甚么,来来来,吃酒,吃酒。”
他举起酒壶,不去理徐增寿,却转向右手边的谢雨霏,将酒液注满她面前的一只白如雪、薄如纸的上等景德镇的瓷杯,笑道:“谢姑娘,这是四川宜宾的姚子雪曲(五粮液),香气悠久,滋味醇厚,进口甘美,入喉净爽,各味谐调,恰到好处,你来尝尝。”
借着劝酒,他的手状似无意地一探,便在谢雨霏柔荑上轻轻擦过,谢雨霏急急一缩手,脸蛋微微一红,担心地往夏浔处看去,见夏浔并未注意,这才心安。她恐夏浔看到了心中不悦,忙往外侧侧身子,拉开与李景隆的距离,淡淡地道:“多谢国公爷美意,小女子不会饮酒。”
李景隆搬着椅子跟进一步,笑吟吟地道:“此酒滋味甘醇,少饮无妨。”
谢雨霏再望夏浔一眼,目光微微一闪,突然向李景隆浅浅一笑:“国公爷出兵在即,小女子是要祝国公爷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呢,可小女子不擅饮酒,只能浅尝,国公爷您可得……”
李景隆先被她冰清玉洁的容光所摄,再被她明媚的双眸流水般一转,只道这姑娘也对他有了情意,不觉心中大喜,连忙豪爽地道:“姑娘只须浅酌,李景隆自然口到杯干。”
谢雨霏嫣然一笑:“如此,国公爷请了。”说着将他的酒杯又往他面前递了递,缩回手来,捧起酒杯,一双勾人的眸子瞟着他,细白瓷的杯口凑到娇艳欲滴的唇上,浅浅地抿了口酒。
李景隆被她这一瞟,不由得一阵心猿意马,连忙捧起杯来一饮而尽,一旁南飞飞看清了谢雨霏指甲的动作,忍不住“嗤”地一声笑,赶紧往外搬了搬椅子,伸出象牙筷子去挟一盘玉兔五香丝的菜,那盘中六只鹌鹑蛋以刀工削出两只兔耳,前边点了红点,犹如一只只小玉兔,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南飞飞挟了两下,也不知是不是筷子太滑,接连几下都挟不上来,小荻一见不禁笑道:“这鹌鹑蛋也不识趣,早知道南姑娘要吃它,该生成方形的才好。”
南飞飞瞪了她一眼,哼道:“要它生成方形很为难么?本姑娘如果想,便真叫它生成方形,也不过举手之劳。”
小荻扮个鬼脸道:“吹牛,蛋天生就是圆的,你有本事叫它变成方的,岂不成了活神仙?”
南飞飞放下筷子,挑衅道:“如果我真能拿出些方形的鹌鹑蛋来,你待怎讲?”
小荻道:“好啊,你若真的变出方形的鹌鹑蛋来给我看,你要怎样那便怎样?”
其他几人本来各自聊天,听她二人斗嘴有趣,都被吸引过来,徐增寿好奇地道:“南姑娘,你真能把蛋变成方形?”
南飞飞傲然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不过……得给我一天时间,那才变得出来。”
小荻哪肯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情,不依不饶地道:“好啊,那我就等你一天,到时候你若拿不出来,怎么办?”
南飞飞针锋相对地道:“我若拿得出来,又怎么办?”
小荻摩拳擦掌地道:“你说!”
南飞飞眼珠一转,说道:“你若输了,便做我的小丫环好了,侍候我半个月。”
小荻只道自己赢定了,不禁得意地笑道:“这个主意好,如果你输了,就做我的丫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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