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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3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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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赛儿低低地应了一声“喔!”轻抬美眸,小鸟睇人般瞟了夏浔一眼,竟尔隐隐有些失望。
夏浔转而想起纪纲方才那副见了鬼的模样,却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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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行去,闷了就戏弄一下纪纲,倒觉有些趣味了。不一日到了淮安,夏浔果依前言,决定在此歇息两日,游赏地方。纪纲无可无不可的,当然答应下来。
淮安那时候叫清江浦,清江浦到近代才没落下来,在当时却不然,因为当时过闸艰难,加上黄河行舟之险,所以南来北往的行旅除运粮漕船之外,都从清江浦舍舟登陆,再渡河北上。所以清江浦当时乃是南北行旅要道,比较繁华。
要说风景,此地也谈不上有什么名胜古迹,不过商肆客栈比比皆是,女孩儿家都是喜欢逛街的,古今皆然,夏浔给了她们些零花钱,姑娘们自己也有私房积蓄,于是小樱、巧云、弦雅和唐赛儿就快快乐乐地逛街购物去了。纪纲安顿下来之后,转头一打听,当地有座龙王庙,兴冲冲便去拜祭。
龙神是用来祈雨的,纪纲急病乱投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叫人准备三牲六礼,龙王也是神,去拜一拜就好去了这心病。女人逛街,夏浔实在不想陪同,这女孩子的乐事,对所有男人,都是一种无形的折磨,所以他只叫辛雷、费贺炜带了几人换了便装去沿路保护。
这时见纪纲要去龙王庙,夏浔就换了便装,与他一同去散心。
龙王庙在镇外河堤上,此时清江浦外正在开凿河道,役夫们荷锄挑土,如同一群群工蚁,在工地上忙忙碌碌。龙王庙却是没人敢动,以龙王庙为中心,方圆一亩的范围,成了这工地上的一方净土。
这时候的大明漕运总督是陈暄,陈暄就是徐增寿那位曾经掌管大明水师的袍泽好友,是徐达部将,当初燕王靖难兵临长江时,陈暄早被建文帝夺职闲置,仓促间又无人可用,只好让他官复原职,他激于好友徐增寿之死,且恨建文帝昏庸无能,遂率水师降了燕王。
待朱棣登基,升北平为行在之后,就让陈暄做了漕运总督,一开始专司河运,后来开了海运后,便总揽海河漕运所有事务。如今永乐皇帝已确定迁都,未来需要运往北京的糟粮将更多,现在的河运能力远不能达到要求,孙暄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明代大运河沿用的是元朝的河道,其中,瓜州至淮安段称南河,由清河至徐州的黄河运道称中河。江南运河到淮安后,不能直接通淮河,要改用陆运,经过仁、义、礼、智、信五坝后,才能入淮河而达清河,只这一段路运就劳费甚巨。
陈瑄走访当地百姓后得知,淮城西管家湖西北,距淮河鸭陈口仅二十里,与清江口相值,宜凿为河,引湖水通漕。陈暄大喜,忙奏明皇帝,征纳徭役,开凿清江浦河道,一旦成功,江南漕船可以直接到清江浦,既免除陆运过坝之苦,又减少许多风险。
而且此地原来只通客旅不通漕船,如果漕船也经由此处,该地之兴旺,将可更盛一倍。事实也是如此,半年之后这河道建成,没用多久,清江浦就一跃成为与扬州、苏州、杭州并列的四大繁庶之地,成为“京师孔道,漕运襟喉”。
一时间漕舟云集,市井稠密,帆樯衔尾,绵延数里,南北商贾,云集清江浦,呈现出“南艘鳞集,商有兴贩之便”,“四方百货,信于往时”之势,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这时候的清江浦还是一片荒凉,除了开凿的工地,忙碌的役夫,什么都没有。
夏浔和纪纲俱着一身便服,打扮一如十多年前两人在山东蒲台初相逢时的打扮,都是一身普通的秀才装扮,拜了龙神,着下人就在庙下等候,两人漫步四周,十分悠然。
这一路行来,两人时而下下棋,时而聊聊天,昔日恩怨绝口不提,倒仿佛一对知交好友似的。两人登高远眺,望了阵风景,夏浔便道:“走,咱们到那边树下坐坐。时当正午,阳光还是烈了些。”二人到了树下捡块石头刚刚坐定,还没等说话,灌木丛后便传出“哎哟”一声惊叫。
灌木丛后是个土坡,土坡之下就是新渠开掘的施工范围了。坡下有个担土的役夫突然绊了一跤,摔趴在地上,另一个人见了忙放下挑子去扶他,这人一跤摔个瓷实,啃了一嘴的土,那人去扶,被他气极败坏地一甩,险些摔倒。这役夫便破口大骂起来:“陈暄这个贼王八,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凿什么河道。”
说着呸呸地吐着口中的土,那被他摔开的人素知他的驴脾气,也不生气,只道:“这不是皇帝老爷要迁都北京么,南粮北调,若开了这条河,那就便利许多,皇帝老爷动动嘴,咱们自然跑断腿儿。”
那人听了更怒,便骂道:“这狗皇帝!不好端端地待在他的金陵城等死,偏他娘的要迁的什么北京,拿我们做牛做马,不当人使,这个暴君、昏君,定然不当好死!那些做官的狗屁大臣,只知拍皇帝马屁,不顾百姓疾苦,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另一人便劝:“休得胡说,叫监工的听见,怕不鞭死了你!”
那人犹自骂骂咧咧,纪纲听得心头火起,夏浔未及制止,他已腾地跃起,三步两步绕过树丛,待夏浔起身赶去,纪纲已跃下土坡,将那驴脾气的汉子好一顿胖揍,纪纲一顿山东大擂,打得那汉子晕头转向,又轮起蒲扇大的巴掌,“噼呖啪啦”的好一通扇,把那汉子扇成了猪头,可自始至终,纪纲也不说一句话。
正自春风得意之时,忽被皇帝放逐北京,纪纲一肚子的邪火,如今全发泄在了这人身上,那人先还呜哇怪叫,质问他为何打人,到后来只是挨打,话也说不出一句了。旁边那人一看这打人的汉子虬须满面,怒目圆睁,身穿一身秀才青衫,想起方才伙伴所说的大逆不道之语,战战兢兢,也不敢阻拦。
辱骂皇帝,死也不冤,皇家臣子理应维护,夏浔也不好说他甚么,只好站在坡上解劝道:“嗳,这不过是一个乡野粗人罢了,无见无识的村夫,理会他怎的!”
纪纲这才把那人一推,狠狠一脚又踹在他屁股上,骂道:“滚你娘的蛋吧!”
那两人自知犯了忌讳,哪还多嘴,急忙溜之乎也,屁也不敢放一个,纪纲拍拍掌上尘土,哈哈大笑起来。
他走回坡下,夏浔弯腰伸手,纪纲握住他手,便跃上坡上,畅笑道:“今日龙王庙这一行,真是好痛快。哈哈,这些蠢笨的匹夫,狗屁不通、狗屁不懂,下官也不是不知道,国公你看我可曾与他理论来着?只是不打他一顿,实在难出这口恶气。”
夏浔道:“开渠修河,利国利民。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这是对他们有好处的。”
纪纲不以为然地道:“国公怕是高看了这些匹夫!春秋时吴王夫差开邗沟,到后来名声如何?隋炀帝开大运河,到后来名声如何?两人都非因好女色而非国,偏被市井愚民冠之这等污名,兴高采烈诋毁一番。想那炀帝无非是想修个运河,贯通南北,水利兴、漕运通,平时南粮北调、商贾互通,富国强民;紧急时军需兵备、灾年赈荒,以保百姓。又不是修个阿房宫供自己享用,却被那些短见蠢人贬成什么样子了?
这班混帐东西,鼠目寸光,一群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就只看得到他们眼皮子底下那一点蝇头小利,就只知道开河掘渠叫他吃了苦,既想不了那么远,也看不了那么远,他觉得自己受苦了,你自己就是昏君、暴君了。所以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说了他们也不懂,懂了依旧只惦记他自己那点蝇头小利,何必做那无用功?所以我只揍他一顿出气,懒得与他理论!”
夏浔定定地看了纪纲半晌,突地哑然失笑。
纪纲奇道:“纪纲说的不对么,国公因何发笑?”
夏浔道:“我仿佛又看见了十多年前,那位坐在小酒店里愤世嫉俗的纪秀才!呵呵,纪兄啊,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其实挺可爱的。”
“可爱?”
纪纲不忿地道:“我又不是个娘们,这词儿怎么能用在我的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笑,彼此的关系一下子又拉近了许多,这些年来的隔阂、恩怨,似乎都被秋风吹得淡了。
纪纲大笑半晌,缓缓收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国公不甚服气,不过从那日出了皇宫,我才知道,国公你确实比我高明!”
夏浔眉头一挑,“哦?”了一声。
纪纲道:“纪某浑浑噩噩地离了皇宫,回去反复思量许久,才明白了皇上的用意,而国公未出皇宫,便已洞烛圣意,这不是比我高明么?”
夏浔笑了笑道:“说起来,还是皇上高明!皇上把整个天下都戏弄与股掌之上,有多少人到现在还懵然不知所以呢。”
纪纲想了想,展颜道:“不错!还是皇上最高明!”
他自嘲地道:“我纪纲只是皇上的一条看门狗,只好由着皇上摆布。国公爷您是一品公爵,位极人臣,也做了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未免可叹!”
夏浔淡淡笑道:“纪兄,这你可是高看我了,皇上以天下为棋盘,在布一盘棋局,太子、皇子、文武百官,都是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至于说叫我去北京,呵呵,倒不是针对我。”
纪纲又想了想,叹口气道:“不错,皇上打发你我离京,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太子!还是国公比我看得透澈。”
纪纲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高坡上,脚下就是因为发掘而呈现的陡峭壁立的坑谷,以后这里作为河道是要筑起石壁的,否则河水冲刷之下,必然坍塌。
纪纲负手站在峭壁上,看着河道上忙碌如蚁的百姓,沉声道:“皇上文武双全,大皇子和二皇子却只各自继承了皇上的一半,一文、一武。皇上最初,确实属意于汉王,到后来却迫于百官压力,不得不立了皇长子,心中还是不甚情愿的,又或者是觉得亏待了汉王,所以破例留他滞于京师,对他也更加宠溺。”
夏浔走过去,接口道:“还有一个可能,皇上一直担心太子的身体,担心他撑不到自己千秋万岁之后,而当时皇孙又太过年幼,所以留下他本瞩意的汉王在京,未尝不是想立皇长子为皇帝的储君,立汉王为皇太子的储君,以备不测。”
纪纲颔首道:“这一说,也不无可能。只是,因此一来,却引起了争储之战,文武百官,分别附庸于两位皇子,庙堂之争,由此不断,却非皇上始料所及了。”
夏浔道:“皇上屡屡离京,都是太子监国,太子治理国政,可圈可点。又有皇太孙,聪明伶俐,甚得皇上喜爱,而今……太孙年纪渐长,已非一个稚龄儿童。反观汉王,却是屡出昏招,同时,朝中为了争储,两派势同水火,情形渐渐危急,再不及时加以制止,恐将酿成大乱,所以,皇帝终于下了决心!”
纪纲重重地点点头,道:“不错!皇上一向杀伐决断!他继续已经确定了储君的唯一人选,而皇太孙渐渐长成,也不虞后继无人,便断然不容朝中继续存在一支阴谋反对太子的力量了。可是皇上却没有急于动手,而是藉由此事,连打带削,顺带着解决了迁都这个难题,嘿嘿!高明!实在是高明!”
夏浔微笑不语。
纪纲轻轻一叹道:“皇上虽然确立了太子之位的归属,但是皇上还健在,就不可能允许一班朝臣依附在太子身边,而把皇帝和朝廷放在后面,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皇帝还在,身为大臣却已投效太子门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皇上在剪除汉王羽翼之前,先利用他们,剪除了太子的羽翼。”
纪纲的声音渐渐悲凉起来:“只是,太子毕竟是皇上立下的储君,皇上不能容忍他还健在,百官便效忠于太子,却也不想把心向太子的官员打杀干净,弄到太子登基后无人可用。所以,他关了一批,贬了一批,又把你我这样的人流放一批,剩下那些朝臣,以皇上的手腕,只消一年半载,就足以整肃干净,确保令出一门了!”
夏浔微笑道:“何不换一个角度想一想,我们在朝中的作用,难度比那些大学士们还高?不关不贬,只是逐你我离京,何尝不是对你我的一种保护?”
纪纲嘿嘿地笑了两声,对此不予置评,只道道:“皇上先利用汉王一党肃清太子私党,确保时下政令皇权系出天子;再反手把得意忘形之下暴露出来的汉王一党打杀干净,确保将来太子登基,朝堂上没有汉王一党觊觎大位;又利用太子党、汉王党相争之机,削弱朝中反对迁都的百官力量,确保迁都之议顺利通过,一石三鸟,高明之极!”
夏浔莞尔,轻轻摇头道:“我当纪兄真个看清楚了,原来还是漏算了一项,呵呵,不是一石三鸟!而是一石四鸟!”
“一石四鸟?”
纪纲诧然望向夏浔,说道:“我反复思量,也只猜出皇上三个目的,居然还有第四个原因?纪某愿闻其详!”
夏浔悠然道:“还有文官党!太子党也好、汉王党也罢,都是临时党,而文官党却不然,或因同乡、或因同年、或因同出一所书院,它或者会以种种名称出现,但是总的说来,就是文官党。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们结党,便会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裹挟士林,控制天子。
文官的力量,如水滴石穿,看似柔弱,强不可敌,连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不能不忌惮三分,甚至妥协让步。所以皇上登基时,才对建文旧臣百般容忍、拉拢;所以皇帝立太子时,才不得不遵从文官意志;所以皇上想迁都时,才不得不费尽心思,用些手段以达目的。
眼下的文官党,主要是江西士人,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以皇上的强势性格,安能容忍乡党嚣张、左右皇帝?所以藉由汉王党和太子党之争,趁机打压,以防乡党势力尾大不掉!自皇帝登基,清洗建文旧党,树立靖难功臣势力以来,这是对庙堂势力进行的第二次大规模洗牌!不同之处只是上一次是破旧迎新,容易一些,这一更形复杂!”
纪纲蹙眉一想,急急思索那些被关押、问罪的官员籍贯,除了他们分属汉王和太子两个阵营之外,受到渐重处罚或较长刑期的,果然大部分都是江西籍的文官,只是因为朝中本来就以江西籍官员居多,这一点竟然被他忽略了。
纪纲讶叹一声,忽又疑道:“朝廷取士,系于科举,只要有科举,这诞生文官士林党的土壤就始终存在。打掉了江西党,安知将来不会再出现江东党、江南党、江北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皇上不除其根源,终难彻底根除这一弊端。”
夏浔淡淡地道:“可这春风,一年也就一次,在这一年里,烧了也就烧了。朝廷取士,是没有比科举更合理的办法的,这也是吸纳天下士人之心的最好办法,总不能因噎废食,废除科举吧?所以科举废除不得。不过科举三年一考,就算是考中了,要结成一党,最快也得一二十年功夫。
野火烧不尽,那就野火年年烧呗。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成祸患,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不忍。当士党势力之大将要危及皇权时,那么在当今皇帝当朝时,就是当今皇上去与之斗,未来的天子当朝时,就得由未来的皇帝去解决了,那一代代的太子从小教授其为君之道,难道是当摆设用的么?”
夏浔徐徐地道:“何况,皇上也不是一味打压,全未想办法去制衡。皇帝重用勋戚武将,将建文提擢的文官品秩压回二品,这都是防范文官一家独大的手段。还有一点,就是重用宦官。太祖设都察院、锦衣卫,六科给事中、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纠察官吏,可惜,这些都叫皇帝失望了。
这里只有你我,说出话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不妨直言,这些衙门,最终为谁所用了?呵呵,所以,当今皇帝便又选中了一支力量,一个新的监察机构,那就是——宦官!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刺隐,他们在朝堂上已经越来越活跃了。可是,经由皇帝巧妙的设置,无论如何,宦官力量的存在都只能依附于皇帝,他们只能是作为皇帝制衡文官的一枚棋子而存在,他们或能风光于一时,却永远也无法像汉朝、唐朝的宦官那样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纪纲听着,不由对皇帝的心机暗自凛凛,他怅望远方,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惘,过了半晌,忽尔转头看向夏浔:“你我的路,该怎么走?”
夏浔凝视他一阵,忽然低下头,指指自己脚上的皮靴,问道:“纪兄,可知这皮靴始于何时?”
纪纲一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脚下的鞋子,只好摇头道:“不知!”
夏浔道:“相传,上古时候,那时的人茹毛饮血,生活简陋,就算是部落的首领,一国的王也不例外。有一位王出巡的时候,因为赤着双足,所以被路上的石子扎破了脚,这位王非常愤怒,就下令把所有的路都铺上动物的皮子。
可是,就算把他的王国中所有的皮子都拿出来,也不可能铺满他所有要走的路,于是,有一个聪明的大臣就向他的王建议说:‘大王,您既然不能把路都铺上皮子,那何不就用两张皮子裹住您的脚呢?这样,不管您走到哪儿,效果不是一样的吗?’他们的王如梦初醒,后来,就有了皮靴……”
纪纲并不蠢,自然明白夏浔话中之意,他站在那儿,凝视着远方,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好一番挣扎,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问道:“那么,国公您……为自己选好了鞋子么?”
夏浔笑而不语。
纪纲哈地一声笑,说道:“国公当朝一品公爵,自然可以从容地为自己选一双舒适的靴子,可纪纲不成,纪纲没有自己的靴子,只能往路上铺皮子!我的路铺不满,那就只好抢别人路上的皮子铺到我的路上来,让别人无路可走!”
夏浔淡淡地道:“人生尽是福,惟人不知足!不知足又放不下,所以苦中更苦!”
纪纲不服地踏前一步,傲然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人生在世须尽欢。纪某自得其乐,不觉其苦,自己的路,自己走!我绝不后悔!”
夏浔赶紧抓住他手臂道:“纪兄止步,千万留神,再往前走就掉下去了!”
第959章 分道未扬镳
夏浔和纪纲在清江浦逗留了两日便继续北行,渡河登岸,踏足地面,那厢下人们往下搬运着车马,纪纲便来到夏浔面前,抱拳道:“国公,再往前去,下官就得与国公分道而行了,下官北行,恰经故乡,且回家乡一趟。国公是直接上路么?”
夏浔道:“哦,我要往蒲台去,送裘婆婆回家,纪兄的老家是在临邑吧,我们既然同来,自然同去,这样吧,咱们约定半月之期,半月之后在沧州汇合,再共赴北京。”
纪纲笑了笑道:“好,咱们就在沧州会合。”
他瞟一眼夏浔,又道:“此去蒲台,距汉王就藩的乐安州极近,国公自家小心。”
夏浔也是一笑,说道:“纪兄放心,汉王此时断然不会来寻我麻烦的。”
纪纲点点头道:“如此最好,告辞!”
夏浔也拱手道:“后会有期!”
纪纲返身离去,弦雅陪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小樱缓缓走过来,小樱睨一眼纪纲的背影,对夏浔说道:“当真稀罕,你们两个,不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对头么,怎么好得像是结义兄弟似的。”
夏浔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和男人说说笑笑,不一定就是亲如兄弟。”
弦雅插嘴道:“老爷老爷,这个我知道,女人和女人亲亲热热,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亲如姊妹。”
恰巧跑来的唐赛儿听见这话,插嘴问道:“那男人和女人亲亲热热呢?”
夏浔摆出老爹的派头教训道:“小孩子,不要什么都打听!”
唐赛儿便嘟起嘴来,不高兴地嘟囔道:“人家可不是小孩子了。”
巧云便接口笑道:“男人和女人亲热,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就算男人和女人打打杀杀,也很难说就是真的视彼此如寇仇呢。”
小樱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瞟了夏浔一眼。
这时辛雷走来,对夏浔道:“老爷,车子拾掇好了。”
夏浔便对小樱道:“你坐我的车子吧,我这辆车是名师打造,减震极好。”
小樱迟疑道:“这个……还是算了吧,我那辆车子也很平稳……”
夏浔笑道:“比起我那辆车,终究差了一下,弦雅,扶小樱姑娘上我的车,我坐小樱姑娘那辆就是了。”
小樱听到这里才不推辞,夏浔又道:“上车以后,给小樱姑娘按一按‘鸠尾’。”
弦雅睁大一双俏眼,茫然道:“老爷说啥?”
夏浔笑道:“你这粗心的丫头,没看见小樱姑娘有些晕船么?你给她按按鸠尾,就可解除胸闷欲吐的感觉。”
弦雅讪讪地道:“老爷,鸠尾……是哪儿呀?”
夏浔并指如剑向她点去,遥遥对准弦雅酥胸正中,弦雅惊得瞪大一双俏眼,还未及叫出声来,夏浔忽觉不妥,不禁扭头看向巧云,巧云微微红了俏脸,白了夏浔一眼。这光天化日的,又有许多侍卫和下人,她虽是夏浔的女人,岂能容他当众摸索。
夏浔也觉不妥,扭头一看,正瞧见费贺炜站在一边,便招呼他道:“小费,过来!”、
费贺炜忙跑到他身边,唤道:“国公!”
夏浔道:“宽去上衣!”
“哦!”
费贺炜不知他要干什么,茫茫然宽了上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别看他肥如屠夫,宽去衣裳看,身上还真没多少赘肉,胸口两砣肌肉厚重结实,很有阳刚之气。夏浔并指如剑,在他身上比划着鸠尾穴距双乳的位置,距上下的位置,对弦雅道:“看到没有,就是这儿,轻按片刻松上一松,如此反复,有个十来次,就会好多了。”
小樱见他如此心细,对自己可谓体贴备至,心中甜甜的像吃了蜜,不过想起心结已去,现实中的彼此,却仍似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始终无法踏出那最后一步,心中又不免嗒然若失:“这个死人!非要人家抛弃了女孩儿家的矜持,主动向你示爱么?”
仔细想想,以夏浔今时今日的地位,娇妻美妾一个不缺,还真用不着主动追求哪个女子,心中不免沮丧……
※※※※※※※
纪纲是临邑县宿安人,他自任职京师,还从不曾回过故里,所以此番回乡十分的重视。在朝廷上来说,他现在近乎失势,被扔到天津卫重立门户去了,但是在地方上来说,却不知道这些放在桌子底下的斗争,纪纲依旧是权势熏天的锦衣卫都指挥,所以他提前打发了人回宿安准备。
人说衣锦还乡,他自然要大肆铺张,回头他还要去临邑县里转转,叫那当初开革他学籍的腐朽老儒都瞧瞧,他纪纲今日的飞黄腾达。
这里纪纲如何的精心准备,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派头风风光光还乡去且不提,单说夏浔这边,夏浔护着裘婆婆和唐赛儿一路到了蒲台县,也不张扬身份,省去了地方官员接送款待的繁琐,就在蒲台县寻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须臾功夫,便有人寻上门来。
当初,裘婆婆和唐赛儿母女被押解赴京之后,两家的房子便被贴了封条。等她们得以释放,这旧居自然不用再封着,只是他们留在京城不再回来,所以这房子始终没人去动,门上的封条风吹雨淋之下早已不在,可房子久不住人,再加上原本就有了些年头,外头风霜雨雪,侵蚀了墙泥茅顶,里边虫蚊泛滥,蛀坏了床榻桌椅,回去也住不得人了。
更何况,当时裘婆婆是由林羽七负责照料的,而林家早已不复存在,“太白居”大酒楼也成了昨日黄花,这个孤老婆子如今连行动都困难,虽然做了几年教坊司的女官,有了些积蓄,孤身一人也不好生活。对此,夏浔自然早就有了准备。
夏浔入住之后,头一个登门的就是他的大舅哥彭子期。彭家这些年来转回了正道,只做正当生意,通过几年的时间,渐渐摆脱了同白莲教的联系。当然,要让彭家彻底摒弃江湖习气比较为难,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者说,彭家又是海运又是陆运,没有点霸道之气,也镇不住那些各个码头上的好汉。
夏浔早就通知彭子期到蒲台汇合了,自从林羽七倒台之后,彭家迅速接手了林羽七倒台后在蒲台县空出来的黑白两道的位置,在这里也建了车马行、武馆、当铺等各行生意馆社,只不过平时都由彭家的支系力量控制着,彭子期作为大少爷用不着驻扎于此,而今是夏浔相召,他自然要亲自赶来了。
两人相见,夏浔立即清出了房中所有人,包括他的侍妾巧云,两个人在房中也不知谈了些什么,足足一个时辰,门户都没有打开过。过了一个时辰,两人并肩从里边出来,夏浔低声道:“以我身份,轻易不便回去,以上种种,你回去后,速速禀与泰山大人决断!”
彭子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道:“你放心,事关重大,我就不在这里停留了,这就赶回青州去!”
夏浔道:“好,你去吧。梓祺即将临产,此番没有与我同来,特意叫我带了些京中特产,孝敬家中各位长辈的,你一并带回去!”
彭子期道:“嗯,那我走了!”
彭子斯迈开大步扬长而去,夏浔负手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彭子期下楼,步出客栈。客栈二楼的另一角,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向夏浔身后走来。这家客栈已被夏浔先期派到蒲台的人包了,整家客栈并无其他客人,夏浔也不回头,一直看着彭子期消失在院门口,才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唐赛儿吐吐舌头,站住身子,不服气地道:“人家压根儿就没想躲你,要不然,一定不会叫你发现的。”
夏浔回首笑道:“小丫头,你的隐身术对我没有用的,我熟悉你的心跳,还有你的气味,你不管藏得多么严实,也不可能把这两样完全隔绝。空山寂寂处,或者会松风习习,掩了你的气味,但是你的心跳却避不过我的耳朵。人多的地方,可以混淆你的心跳,但是你的气味我嗅得出来。”
唐赛儿嗅了嗅自己身上,疑惑地嘟囔道:“怎么会,我天天洗澡呀,身上哪有味儿。”
夏浔笑而不语。
其实人体都有气味的,这种体味的分泌来自于一种身体激素,也就是荷尔蒙,所以它对异性的作用更加明显。由于男女体质的差异,女孩子的体味更香一些,这种体香并非用了皂角的清香、也非胭脂的甜香、香水的幽香,而是发作人体内部,自己从小就相伴于这种体味,当然感觉不出。
这体香,有些人身上浓些,有些人淡不可闻,那体香浓的,若又容颜妩媚,身姿妖娆,便被视为不可多得的人间尤物了。自古这种体质的美女被载之史册的,中外都不乏其人。唐赛儿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以前她还小,这方面还不明显,等她年岁渐长,来了天葵之后,这种女性特有的处子幽香才愈形浓烈,夏浔也是与她经常接触,渐渐才确定了她身上这种特有的味道。不过内中原因,他自然不便说与唐赛儿知道。
唐赛儿嗅嗅自己身上,明明没有味道,只当是干爹不肯认输,故意说大话,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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