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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3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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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期间,皇帝并没有放弃对其他事情的注意,汉王一派所指控的太子党,永乐皇帝一概批准逮捕,诏狱里关押的犯人越来越多。倾向太子的部院派官员因为其领军人物大多受太子结党案株连被纪纲抓进了诏狱,已经成了一盘散沙。

不管是在维护太子方面,还是在议迁都方面,部院派官员都因为群龙无首,无法形成一股令任何一方不敢轻视的力量,而暂时退出了政治舞台,反对迁都的主力变成了以都察院御使为主的科道官们。

科道官,也就是御使言官,他们都隶属都察院,大部分是陈瑛的人。

因为迁都这件事关系到每个官员及其家族、乡亲的利益,这件事不是汉王党与哪一派系之间的争斗,汉王和陈瑛也不好在这件事上强迫言官们听命行事,尤其是在这个需要所有科道言官齐心协力促保汉王登基的关键时刻,更不能强迫他们违背意愿、放弃自身利益,而致言官们离心离德,所以在这件事上,无论是汉王还是陈瑛,都未伸手干预。

科道言官们干的一直就是弹劾人的活儿,言辞比较犀利,同时他们大多比较年轻,一腔热血,生性好斗。虽然部院派大臣们集体失声,在朝堂上变成了不言不语的沉默派,然而取而代之的科道派,足足有一百多个御使言官,其声势何等浩大。

科道官们干的就是弹劾的活儿,因此其言辞肆无忌惮,他们天天耍着笔杆子狂轰乱炸,把赞成迁都派的官员骂了个体无完肤,其声势比部院大臣们更加厉害,若非永乐皇帝本人就是“迁都派”的带头大哥,那几位同意迁都的部院大臣早被这些御使轰得渣都不剩了。

“废太子”几乎已成现实,东宫大厦将倾,只要皇上点点头就能轰然倒塌,可皇上依旧没有点头。

“议迁都”议得天怒人怨,皇帝成了众矢之的,朝中只要有人发出一点同意迁都的意见,还没等皇上听见,就会迅速淹没在百官声讨的巨大声浪中,形势如此明显,朱棣却还在信心十足地等着百官点头。

朝中的形势越来越诡谲了……

第944章 收网

雨到秋深易作霖,萧萧难会此时心。

江南的秋雨本来只会给人一种缠缠绵绵的感觉,不易叫人生起伤感的情绪,不过深秋时节的雨,还是透着一股凄凉。

一匹白马,马上人不打伞,也不披蓑衣,连缰绳都未攥着,就那么松了缰,骑着马,在丝一样的雨中信马游缰。

马是识途老马,顺着御道四蹄轻踏,得得直响,溅起一路水花如莲。马上的人锦衣鱼服,目似朗星、眉如墨画,俊俏得简直不像话,再加上脸上点点水珠,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妖魅感。

这人正是回济南老家成亲刚刚回京的刘玉珏。新婚燕尔,总是不舍分离的,可是对刘玉珏来说则不然,一回到南京,他就觉得心旷神怡,浑身畅快,就连这场有些阴冷的秋雨,也洗不去他心头的兴奋和愉悦。

或许,只是因为他的思念从来不在济南,不在他老爹给他娶的那房有才有貌、贞良温顺的娇妻身上。

还没到飘雪的季节,雨洒落,如思之雪,飘扬如雪……

马到锦衣卫衙门,刘玉珏勒马站住了。

他本来想到锦衣卫衙门报个道,可是忽然看到远处一幕奇怪的景色,不由他不心生惊奇。

这是他从来不曾看见过的一幕景象,或许从三皇五帝到如今,都是头一回。

锦衣卫衙门就在午门外不远处,从他这里,坐在马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午门外的一切,那儿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从服色上看,全都是官,好多的官……

刘玉珏下马,在拴马桩上把马系好,门口四个锦衣卫向他打招呼问好:“刘镇抚,您回来啦!”

“恭喜刘镇抚小登科之喜啊,哈哈哈……”

刘玉珏摆摆手,步上台阶,指着午门方向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侍卫扭头看了看,笑嘻嘻地道:“哦,大人问这个呀,这不关咱锦衣卫的事儿,皇上下诏议迁都,百官议了多日不见结果,皇上恼了,叫他们跪在午门前再议呢,说是不议出个结果,以后就这么天天议下去。”

刘玉珏更加惊奇,正要问个清楚,纪纲同一个穿宫里太监服的小黄门急匆匆从衙门里走出来,一眼看见刘玉珏,纪纲的脚下不禁慢下来:“玉珏,你回来了?”

刘玉珏一见是他,连忙抱拳行礼:“大人,卑职假期结束,回衙报到。大人这是……要出去吗?”

纪纲见他对自己始终保持距离,心中不喜,不过这时不是说话时候,便道:“哦,皇上有急事召见,我随这位徐公公先进宫一趟,咱们回来再说。”

刘玉珏欠身道:“大人慢走!”

纪纲点点头,与那小太监脚步匆匆地去了。

刘玉珏用马鞭扫了扫肩头湿漉漉的雨水,重拾方才的话题,问那门口侍卫道:“你方才说,午门外是怎么回事儿,百官议事?”

※※※※※※※

午门前,一块块方型的青石板,地面非常平坦,但是金陵土地松软,皇宫重地在建设时千小心万小心,地面不知夯实了多少遍,也不能确保不走形,皇宫的后宫就因地面塌陷,一些宫墙出些裂缝,建筑发生变形。

这午门前面的广场也是稍稍有了些起伏,因此这秋雨一下,一些稍稍凹陷的地方就积起了一汪雨水。即便没有蓄积雨水的地方,跪在那儿双膝着地,双膝也始终是硌在冰凉的石板上,雨仍一直在下,文武百官身上已经湿透了,一个个跟落汤鸡似的,好不狼狈。

在午门四周,有许多锦衣卫的侍卫在游走巡弋,以防止官员文斗输了,气极败坏,与对方再来一场全武行,丢了朝廷的威仪。官员们按着各个衙门、官职大小,依次序跪于午门外,声嘶力竭地互相辩论着。

“北方虏患不绝,自古就是我中原心腹之疾,建都国门,天子守边,岂不危险?”

“正因为北方虏患自古就是我中原腹心之疾,才该就近制御!汉唐都长安,宋都汴梁,可曾就防了边患而不亡国?元都大都,北方正是其根源之地,更无后顾之忧,难道不曾亡国?以北京近边为由,便以为建都于彼国祚难以长久,岂非可笑?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国家是否长久,还是要看自己的本事,何必推赖到地理上。”

“谬也!谬也!北京何止近北虏,更有东海近有咫尺,若有寇从海上来,首当其冲便是京城,一战失利,亡国在即!”

“可笑!可笑!靠海就要亡国?东瀛扶桑,弹丸之地,你叫它把国都搬到哪儿去,它的国都不近海么?依照你的说法,岂非早该亡国了?元人远逃至大漠深处,不要说远,追都追不上,还不是亡国了?北京那是近海,外有山东、辽东左右护峙,如果这样都能叫人家长驱直入,杀到京城,你逃得再远,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多受几日战败之辱!”

“荒唐之极!谁说汉唐建都长安,是为了防范北方边患?那时中原腹心之疾,正在西域,匈奴、突厥、吐番、回纥……莫不在西域,那时北方还没有强大的敌人,大唐建都长安,正是为了就近镇慑,以克强藩!”

“哈哈!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如此,我永乐皇上欲建都北京,以克北虏,可不正与汉唐一样主张?那时中原腹心之疾在西域,这时中原腹心之疾在北方!”

“你……你……你方才明明说我中原腹心之患一直在北方!”

“着哇!着哇,是我说的,可我没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啊!我是说,从五代时起,契丹立国,北方才取代西域,成为中原腹心之患!”

雨还在下,众官员懒得拧一拧官袍上的水,只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便争论不休,一个个淋得跟落荡鸡似的,因为深秋水冷,体格单薄些的冻得唇白脸青,却是丝毫不顾。刘玉珏赶到午门,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只惊得目瞪口呆。

他赶紧在人群中仔细搜索了一番,没有发现夏浔的身影,连内阁、六部的许多大员都没有,心便稍稍放下来:“杨大哥不在,看来皇上还是有些分寸的,若是那些公侯、部堂,全都落荡鸡似的跪在这儿议事,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

午门城楼上,朱棣翼善冠,团龙袍,坐在黄罗伞盖下,不愠不火地看着下面,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讥诮之色。

这时奉诏进宫的纪纲脚步匆匆地赶上来,到了朱棣面前单膝跪倒,恭声道:“皇上,臣奉诏来到!”

朱棣轻轻一抹颌下的虬须,淡淡地道:“朕着你封存的那些东西,可都收好了?”

纪纲一呆,忙道:“臣收得十分妥当,皇上尽管放心!”

朱棣淡淡一笑,说道:“好!一会儿你回去,把朕命你封存的所有东西,全部移送朱勇那里。”

纪纲又是一呆:“成国公?”

“不错!”

※※※※※※※

雨仍在下,纪纲依旧半跪于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永乐皇帝。

两人近在咫尺,那如丝的细雨在这么近的距离是无法形成雨幕的,但是纪纲仰视着永乐皇帝的面孔时,却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他明明看清了朱棣的模样,甚至可以一根根地去数他颌下的胡须,但是他又似乎完全没有看清。

当年,朱棣还只是一个抱着一腔怨气的王爷,一个怀着成则大赚、败则死矣的决心的亡命,那时他就为朱棣牵马坠镫。他熟悉朱棣的性情,他清楚朱棣的喜怒哀乐,可现在他竟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朱棣没有看他,只淡淡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啊?啊!”

纪纲慌忙低下头去,强自克制着自己的震惊和惶恐,低声道:“臣明白了!”

朱棣“嗯”了一声,道:“明日,缇骑人手,给朕备足了!”

纪纲改单膝跪为双膝跪,伏在水洼中深深地叩下头去:“臣……遵旨!”

朱棣从沐丝手中接过一杯热茶,呷了一口,悠然望着跪在午门之外,犹在雨中喋喋不休的群臣,忽尔一笑,指着他们,向纪纲问道:“群臣正在议论迁都之事,你觉得,他们反对迁都,是否有理?”

“呃……”

纪纲忽然失去了平时在朱棣面前大大咧咧的感觉,看着朱棣从城楼上望下去,似乎在俯瞰众生的眼神,纪纲竟油然升起一种敬畏。

他小心地答道:“臣只执掌锦衣卫,为天子耳目,这朝政之事,实非臣之职责。皇上既然动问,臣本该奏对的,只是臣与此道实在一窍不通,不管皇上到哪儿,臣只管追随皇上尾骥也就是了。”

朱棣呵呵一笑,慢慢站起身来,把手向外一展,沐丝立即迎过来,双手接过了杯子。

朱棣随意地往黄罗伞盖下一站,伸手一指城下百官,如龙腾于空,俯瞰蝼蚁,傲然道:“他们之中,有些人心怀龌龊,却一口的忠君爱国,为民请命;有些人明明自己愚不可及,却以为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哈哈哈哈……迁都北平,朕深思熟虑,计之久矣。这些愚夫之蠢见,岂足以达英雄之略么?”

朱棣把大袖一卷,复又一甩,沉声喝道:“回宫!”

第945章 覆雨翻云

朱棣举步就走,身后大汉力士立即抢前一步,扛起黄罗伞盖,紧紧随在皇帝身后,纪纲伏地高呼道:“臣恭送皇上!”

久久,已听不见耳畔一只只皮靴踏水的声音,纪纲慢慢抬起头来,只见除了枪一般直挺挺立在宫墙上面的士兵,整个城楼上也是空无一人。纪纲伸手抹了一把脸,也不知那是雨水还是冷汗,随即他就腾地一下跳起来,急匆匆地下城去了。

城下文武百官正吵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是哪个往城楼上瞅了一眼,见黄罗伞盖已经不见了,便叫起来:“嗳!皇上已经走了!”

“什么?”

众官员一起抬头往城楼上看,有那眼神不济的,也眯缝着眼使劲瞅,虽然城楼上就算是依旧矗着黄罗伞盖他也看不清。文武百官正议论纷纷,沐丝从宫里慢腾腾地走了出来,后边有个小太监给他撑着伞。

沐丝走到百官面前,大声道:“皇上口谕:今儿就到这吧!众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儿不上朝了,早朝时间,文武百官继续在午门议论!有重要政事者,具本上奏即可。钦此!”

沐丝宣完了皇帝口谕,把双手一扎撒,像轰鸡似的道:“各位大人,这就散了,都散了吧!”说完一转身,施施然地去了。

纪纲已先沐丝一步出了皇宫,健步如飞直奔锦衣卫衙门。

刘玉珏在午门前看到那幕千载难得一见的奇景时,皇上正在城楼上,百官议事议得也认真,旁边还有宫中侍卫看管着,刘玉珏不好上前问些事情,便想回转锦衣卫再说。他没急事,走得自然不急,反正衣服已经湿透,雨中漫步,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等他走到锦衣卫门口时,纪纲正好追上来,两个锦衣校尉一溜小跑地追在纪纲后面,其中一个撑着伞,纪纲走得急,连伞都不用,身上已经淋透了。

“啊!大人回来了!”

刘玉珏一见纪纲,连忙再次拱手,虽然两人不合,暗里还有交锋,公开场合却不便闹翻,再说这纪纲毕竟是他上司。

纪纲哪顾得上理他,纪纲现在心中后怕不已,他好悬一屁股坐到火坑上,幸好现在才只把屁股挪了挪位置,还来得及补救,他急着消除隐患,撇清关系,才没功夫与刘玉珏扯淡,因此只是“嗯”了一声就蹿进了正堂。

刘玉珏心中纳罕:“纪纲今儿这是怎么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既然纪纲没空理他,他便想先回南镇,辅国公府现在是绝不能去的,浑身都淋透了,头发也乱了,除非万不得已,他是绝不愿意以一副狼狈相去见夏浔的。

刘玉珏正要转身离开,纪纲突然风风火火地又跑了出来,开口唤道:“玉珏!”

刘玉珏连忙止步,拱手道:“大人!”

纪纲跑过来一把拉起他,闪到滴水檐下,对他说道:“我这些天忙里忙外,实在是忙昏了头,见你回来,也来不及说话。哦,对了,辅国公受谗言攻讦,下狱待参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刘玉珏一听大惊失色,道:“什么!国公受何人谗言入狱,因为何故?”

纪纲冷笑一声,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汉王爪牙,陈瑛那头老狗了!”

纪纲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实在是一言难尽。你不用担心,为兄经过认真的勘察,手中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一定可以扳倒汉王和陈瑛,救出国公的,为兄经过多日准备,已发动在即……哦,此事关系重大,你既不知情,也无须知道详情,这样万一为兄失败,也不致牵连了你!”

刘玉珏看着纪纲,也不知道是自己没睡醒还是纪纲喝醉了。

纪纲窥他神色,微微一笑,道:“玉珏怀疑为兄的诚意么?呵呵,不错,为兄与辅国公之间,因性情不合的确是有些不愉快,可是为兄并不蠢,唇亡齿寒的道理为兄还是明白的!汉王打压国公,意在太子!太子这棵大树如果倒了,满树的猢狲谁也跑不了,为兄就算不为辅国公,只为自己也得顾全大局不是?”

刘玉珏恍然大悟,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纪纲不惜代价为大哥开脱倒是大有可能,毕竟大家都是一根线上的蜢蚱,窝里斗没关系,外敌来了,一旦取胜,那是要一窝端的,这时当然得一致对外。

刘玉珏点头道:“大人说笑了,玉珏怎么会不信大人呢,依大人所言,国公还不致有危险是么?国公如今关在何处?”

纪纲叹口气道:“玉珏,你不在京这些时日,京中的变化覆地翻天,三言两语的实在是说不清楚。这样吧,你去探望一下国公,国公自会向你说明原委。国公如今就在咱们锦衣卫的诏狱里,因为汉王和陈瑛的奸谋,近日来被关起来的官员太多,龙蛇混杂,为兄不方便入狱探望,不过你放心,国公在咱们自己这儿,自然是不会受了亏待的。”

刘玉珏一听夏浔就在诏狱,心早就飞了,恨不得立即插翅赶到诏狱,急忙便道:“那我这就去!”

纪纲道:“好好好!来人呐,来人!”纪纲呼喝两声,唤过一个校尉,道:“去,把纪悠南给我找来,叫他陪同刘镇抚往诏狱一行!”

诏狱里,黄真也学夏浔一样,抬头望着天,不过他没举手,原以为举手不过是举手之劳,谁知道这手中什么都不拿,举久了也是重如灌铅。黄真不是在吐纳,他是在抬头看天。天窗上立起了斜坡状的窗盖,通风采光依旧不耽误,却不致叫雨水落下来。

不过今天的雨不大,风雨飘摇,便有些雨丝从天窗里飘下来,黄真嗅着那雨丝,好像那雨丝也充满了自由的味道。他问过牢头了,这诏狱里还有三分之一的监舍,要按现在这速度,把所有的监舍都塞满犯人,最快还得半个多月,所以他也不着急了,只当在此修身养性。

十多年的相处,他对夏浔的信赖实已达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他是无条件的信任,夏浔说没事,他就认定了一定没事。夏浔说等这诏狱住满了人,就是他们出狱之时,黄真也就一字不疑地信了。

“咣啷!”黄真的耳朵马上竖起来:牢门又开了!

纪悠南陪着刘玉珏走进诏狱。

诏狱深处,黄真抬头看看天窗,不是吃饭的时辰,也不是巡牢的时辰,黄真的心情马上愉快起来,他兴高采烈地跑到牢门边,攀着栅栏往外瞅,心中只想:“又进来人了,老夫出狱指日可待!”

※※※※※※※

翌日,难得是个好天气,一大早就按照上朝时间赶到午门外的文武百官,把需要呈奏皇帝的事情都写成了奏章,午门下搭了一张桌子,后边站俩小太监,将奏章一股脑接了,便把宫门“砰”地一声关了。

皇帝在城楼上批阅奏章,偶尔抬眼看看城下,观望观望“风景”,放松放松眼睛。文武百官都在自己的跪位上,继续展开辩论,辩论依旧是辩论,只是声音小了许多,不复昨日的洪亮和激烈。

有些官员声音已经哑了,有些“跪位”是空着的,那些官员体格太单薄,昨天在雨中跪了好几个时辰,病了,已经向皇上告了假。朱棣批着奏章冷眼看戏,很快就把手头的奏章处理完了。

奏章之所以处理的快,是因为这几天的奏章主要内容都是关于易储和迁都的,再不然就是一些官员趁机公报私仇、利用结党事件弹劾某某官员的,而这种奏章他全都挑出来搁在了一边,未予处置。

此刻,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政务都已处理完毕,是到了整顿这场风波的时候了。朱棣拍拍被他专门挑出来的那摞奏章,对沐丝吩咐道:“把这几天留中不发的奏章,都拿出来吧!”

“奴婢遵旨!”

沐丝答应一声,急急转身而去,片刻功夫,捧了厚厚一摞奏章上来。

朱棣又道:“叫朱勇和纪纲都过来!”

成国公朱勇和纪纲早在耳房喝茶候着呢,一俟传唤,立即便到。

朱棣提起笔来,抓过奏章,翻开扉页,提笔一勾,便往纪纲怀里掷出一本,朱棣成竹在胸,怎么处理早已心中有数,厚厚两摞奏本,不一会儿就都到了纪纲怀里,朱棣把笔一搁,冷冷地道:“凡是被朕勾了名字的人,全部拿下!”

纪纲脸皮子绷得紧紧的,连忙答应一声,便与朱勇匆匆退了下去。

耳房里,有两个书办一大早就候在那儿,在成国公和纪纲面前,他们没有座位,只能一直站着,朱勇和纪纲出去之时,他们才活动了一下身子,互相谈笑几句,这时一见国公和纪大人回来了,赶紧神情一肃。

纪纲匆匆赶到书案前,把那些奏章往桌上一放,先向朱勇道:“国公,请!”

朱勇点点头,绕到案后坐了,纪纲便也在他侧首加的椅子上坐下,向两个书办点点头,沉声道:“开始吧!”

第946章 一网打尽

两个书办赶紧分别闪向两边,厅中左右,各有小书案一张,上边铺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桌后还有个小马扎,就是他们的坐位。两个书办回到书桌后面,往小马扎上一坐,便翻开桌上一本类似札记的东西,上边写满了字迹,也不晓得写的是些什么,中间都有一大块空白的地方。

纪纲翻开一本奏章,上边有朱棣刚刚勾上的鲜红一道勾痕,仿佛带血吴钩,赫然勾着一个名字:“都察院左都御使……陈瑛!”

两个书办神色平静,从容提笔,分别在他们的书札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陈瑛的官衔和名字。

“五军都督府都督汪洁!”

“国子祭酒陈安之!”

“都察院佥都御使俞士吉!”

“江西道御使陈龙城!”

“广东道御使张兴宇!”

“翰林院五经博士尚林!”

“上直卫指挥使所杰!”

成国公朱勇就跟监督唱票似的,坐在旁边逐一核对纪纲所念名姓、职务是否无误。纪纲越念脸色越难看,念到后来,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成国公朱勇的脸皮也绷得紧紧的,心中非常紧张,反倒是两个屈居末流的书半,始终淡定的很。

汉武帝的诏狱,武则天的内卫,本朝太祖皇帝的锦衣卫,都曾经轰轰烈烈地抓捕过百官,汉武的诏狱把九卿都关了起来,武则天的内卫抓过许多王爷和朝中重臣,而朱元璋的锦衣卫在空印案,蓝玉案,胡惟庸谋反案中,更是抓得朝堂半空,可是影响到的终究只是那些官员及他们的关系、派系和亲眷,像这些书半小吏,你海面上骇浪滔天,也无关于他这样潜在海底觅食的小虾米,自然不以为意。

纪纲好不后怕,心中只想:“汉王的全部势力,不管是明的、暗的、别人知道的、不知道的,藉由这东宫迎驾案、结党案,已是全部引出来,暴露的一个不剩了!皇上这次是下了狠手啦,幸亏我还没明确站过去……万幸、万幸……”

朱棣站在城头,看着广场上犹自雄辩不已的文武百官,不管是为了地方保护的目的、不愿远离故乡的目的、还是趁机打击政敌的目的,一个个都是大义凛然,与那真心为国谋划的官员一般慷慨激昂,眸中不禁露出浓浓的讥诮。

许久许久,成国公朱勇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各捧一本奏章,匆匆赶到他的身旁,深深弯下腰去。朱棣问道:“已誊录下来了?”

二人把腰又弯了弯,齐声道:“是!臣已誊录无误!”

朱棣返身回到御案后坐下,沉声道:“弹劾奏本拿来!”

成国公朱勇立即上前一步,高举奏本,朗声道:“臣,朱勇,弹劾都察院御使陈瑛、勾结同党,陷害忠良!经查,多年以来由陈瑛及其党羽弹劾的诸多案件,如历城侯盛庸、降平侯张信、顺昌伯王估、都督陈俊、都督曹远、指挥王恕、指挥房昭、大理寺卿袁复等人案件,多有陈瑛暗中操纵,枉施罪名。今陈瑛更趁太子迎驾延误一事大做文章,为达一己目的,蛊惑汉王,弹劾多名朝廷重臣入狱,意图废立太子,把持朝政,其心可诛……”

这词儿朱勇早就背熟了的,这时滔滔不绝,朗朗上口,等他说完了,朱棣道:“把奏本呈上来!”

沐丝赶紧过去接过奏本,送到朱棣面前,朱棣看都不看,把奏本一拍,沉声道:“陈瑛一党,构陷大臣、欺瞒于朕,居心叵测,其罪当诛,锦衣卫,着即把陈瑛捉拿下狱查办!”

纪纲马上躬身道:“臣遵旨!”

朱棣又道:“事关重大,为防嫌犯串联消息,毁灭证据,陈瑛党羽、从犯一干人等即刻锁拿入狱,逐一甄别,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可枉纵一个奸臣!”

纪纲口称:“遵旨!”立刻呈上他手里的札本,原来却是厚厚的一本驾贴,出动缇骑抓人的必需之物,朱棣接过驾贴细细浏览一遍官员姓名,递与沐丝道:“用印吧!”

午门外,文武百官就像打了蔫的花骨朵,虽然还在辩论,却已全没了昨日的精气神儿。他们可是一大早就跪在这儿辩论了,水都喝不上一口。昨天是雨天,今天却是艳阳天,虽说秋天的太阳不算毒辣,晒久了也受不了,他们此刻已是筋疲力尽、舌干口燥。

可是抬头看看天,今天这太阳走得好慢,离散朝还差着一杆的时间呢。

就在这时,午门轰隆隆地打开了,文武百官精神一振,顿时停了辩论,齐齐抬头看去,只当皇上开恩,提前宣布散朝了。结果午门一开,尚未看见传旨太监,先有一队绯衣缇骑按刀而出,呼啦啦地冲出来,将文武百官包围在中央。

紧接着纪纲漫步而出,大马金刀地往百官侧面一站。纪纲虽然嚣张,可也不敢站到跪着的百官前去,纪纲将手中那厚厚名册高高一举,沉声说道:“皇上旨意,查都察院左都御使陈瑛勾连同党,陷害忠良,下欺百官,上欺皇帝,居心叵测,其罪当诛。着锦衣卫立即拿了!”

纪纲一挥手,一群缇骑便如狼似虎,向陈瑛扑去!

※※※※※※※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现在反对迁都的主力已经变成了科道官,因为部堂官们那些有威望、有权柄、德高望重的领袖人物大多已经下狱,剩下寥寥几人搅不起什么风浪,眼见风头不对,已抱着明哲保身的目的,暂且蛰伏起来了。

剩下这些部堂官哪是科道官的对手,那可是连皇帝都有权弹劾的言官御使。外敌既去,科道官内部便产生了分歧,一些北方籍的科道官和一些迁都对他们影响不大的科道官开始提出了异议。

北元当年被大明打得落花流水,一溃千里。此后北元残余一直是见到明军就逃之夭夭,只有被追急了,追到他们的老巢去,才兔子急了咬人一口。如今经过永乐皇帝亲征漠北,鞑靼、瓦剌已俱向大明称臣。

现在的大明战力,远在北元残余势力之上,整个实力强弱已完全不成正比。所谓北平近虏如何凶险,至于么?熟知以后历史的未来人知道北虏威胁之重,当时的官员们不是轻敌,而是在他们心中,北方游牧现在确实不够看的,他们真觉得定都北京,会受到那么大的威胁?

何况,在本来历史上,最后真正成为大明掘墓人的,并不是现在的北元余孽,而是眼下压根就被文武百官完全忽略,不曾放在眼里的女真部落。北元衍化出的鞑靼和瓦剌,掳掠寇边是有,可是除了土木堡之战,根本谈不上对大明有过什么真正的威胁。

而土木堡之败,与其说是瓦剌人打的胜仗,还不如说是明朝在大宦官王振的瞎指挥下,自己挖坑自己埋。至于明末女真,连续多年的天灾,大明饥民无数,反旗四举,紧接着又发生了大鼠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吴三桂开了山海关,他们照样没能力闯进来。

可以说,大明在土木堡发生的让大明军力从此由强转弱的一场惨败,其真正原因来于内部。最终亡国,还是内部作用的结果,在当时来讲,过度强调北虏的威胁,不过是反对迁都的一种手段。

百官反对迁都的主要动因是地方保护主义,自身家族利益,为家乡父老谋福利的乡土情谊。可就是这些私心杂念,包装一下,便成了冠冕堂皇的政治理由,科道官们坚持主张“轻去金陵,有伤国体”,从安全、经济、政治、军事各个方面提出了反对意见。

故而,当部党官们溃不成军,已无法与科道官们叫板之后,外部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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