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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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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木儿是被大明辅国公刺杀的,这事情绝对是机密中的机密,比那五十年、一百年后方可授权解密的重要档案还要重要,只要帖木儿帝国一日不亡,这个秘密就绝不会公开,所以夏浔立下的这桩夺天之功,实在是无法奖赏。赏虽无法赏,朱棣这么做,显然是在向夏浔表示谢意。
君臣父子的封建礼教下,臣子为君王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就算以身代君,替主去死,也是天经地义的,朱棣能这么做,那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夏浔略一迟疑,只好躬身道:“君王赐,臣愧受了!”
乘着那平稳无比的御辇离开御道,转入小巷梧桐树下,光线穿过树叶投下斑斓的影子,窗帘时明时暗,如染碎花。夏浔斜倚上车壁上,陷入沉思当中。
眼下,安南局势一如他当初所料,大明陷入了泥淖,一双泥足想拔也拔不出来。他不是上帝,不能包揽一切,也不能让世间一切尽随他的愿望而发展,眼下他只能尽量做好善后之事,尽量避免本来历史上数十万大军在安南持续数十年之久的战争,从而给大明造成的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
至于将来,现在尽量铺好路,留下个伏笔,子孙们要是争气,时机成熟时自然能拿回来。子孙们若是不争气,就算是现在这些家业,也会被他们败个精光,祖宗就算累吐了血再给他挣来多少,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车子经过一个水坑,虽然这车名匠打造,御马和御手都训练有素,车子还是颠簸了一下,将枕着头沉思的夏浔磕了一下,夏浔轻轻揉揉额头,忽然觉得这历史的发展倒很像自己乘坐的这辆车子。
人是御者、马是制度、车是生产力。一个时代的统治者、可以左右朝政方向的这些大人物,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御者,在同样的历史条件下,这辆车就能比别人走得更快更稳。但是这并不能长久,政随人亡。要想走得长远还是要靠那匹马。
国家的根本体制与方向就是那匹马,制度错了,烂了,该换了的时候,那么御者再优秀也无济于事。而这辆车,就是历史客观条件下的物质条件,即便御者再优秀、拉车的马再神骏,车子什么样就有一个什么样的极限,你搞大跃进,这车就得散架。
就像朱棣打败了鞑靼,选择扶立阿鲁台为鞑靼之主同瓦剌唱对台戏一样,如果现在大明拥有他那个年代的武器的打击范围、交通运输的条件、通讯设施的便利……还需要这么做么?朱棣完全可以直接统治鞑靼的领土,对安南,也是这样,不能不想想这套车能载多重、能跑多快啊!
夏浔长长地吁了口气,抛开了只有他这种未来人才会去纠结的烂问题,开始认真思考当下的困局,没有当下,又哪有未来:“这件事,我一定要想办法制止,绝对不能让汉王掌兵!这条鲤鱼,差的就是那龙门一跃了,让他跳过去,就是第二个燕王!”
第851章 戏珍珠
金陵城里档次最高的酒楼,就是洪武皇帝下旨敕建的十六楼,这十六座酒楼,俱都是高基重檐,金碧辉煌,店中大多有当下著名的书法家或当世名士才子题写的匾额、诗作。十六楼中,来宾楼和重译楼是住在会同馆的外国使节们最喜欢的去处。
此刻就有三人慢条斯理地进了来宾楼。他们是常驻金陵的三位朝鲜使节,冠服完全仿效的大明,除了没有补子,其余完全相同,再加上长相也是一般,又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要不是这酒楼的小二是认得他们的,都未必能把他们认成外国人。
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一到这儿,小二自然将他们迎进了惯去的雅间,这里有最好的歌女、舞姬,还有侍酒的娇娘,不过三个人都没有叫女人陪侍,只要了几样浅淡的小菜,一坛美酒,打发了小二出去,一边听着隔壁厢传来的丝乐歌声,一边聊天。
正使李唯清道:“前些时日,听说皇帝远征安南,安南人束手就戮,无有敌之者,怎么英国公刚刚回朝,便又起了叛乱。如今皇帝必然再度兴兵,你们以为,这一仗会如何?”
副使韩奕道:“安南不过是再尝一败罢了,以大明武力之强,伐此小国,安能不胜?”
副使李咏亮捻须道:“安南之败,自无异议。但是,安南蛮荒之地,蛮人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皇帝能败之,却不能使之服。以我看来,安南人今日败、明日降、后日再反,周而复始,皇帝泥足深陷,大明军队将疲于奔命了。昔日大隋富强,未较今日为弱,三伐高丽,伐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隋炀帝不以侵占为目的,尚且落得那般结果,何况今上欲纳安南为内郡呢?”
李唯清和韩奕听了,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朝鲜在诸国之中对大明是最恭谨的,这是因为他们距大明最近,而大明的国力又太强大,不得不予恭驯,倒不是他们骨子里就愿意做奴才。一方面,他们仰慕中原文明,处处效仿,以学汉字穿汉服为荣,但是骨子里的自卑,再加上中原王朝对他们一向如奴婢般的役使,又使他们对大明深怀敌意。
比如朱棣循元朝时规矩,向朝鲜索要处子、阉人,以充作宫女和内侍。虽然旨意上只说要几个人,但是下面办事的人自然不敢只依字面上的意思去办,明使到了朝鲜,便勒令朝鲜国王禁全国婚嫁,兴师动众,分遣各道巡察司与大小守令品官、乡吏,—日两班轮番挑选,如有姿色,一概选择。最后送到都城再由明使选择,被选者的父母哭声载道,如同送葬。
又比如前两年朱棣下令朝鲜进贡年少的太监,旨意上没说要多少,朝鲜国王询问明使,明使开口就是“三四百吧!”朝鲜国王无奈道:“此物无种,岂可多的?”牢骚虽然发了,还是得硬着头皮去完成任务。同时,这些去朝鲜宣旨的使臣有那品行高尚、十分自律的,却也不乏趁机作威作福,索要诸般好处的,甚至稍不如意,鞭笞朝鲜官员,真把他们当了奴隶一般,这些自然引得朝鲜许多人极度不满。
这个李咏亮是个老外交了,当年太祖时候,他就是驻大明使节。第一次上朝见驾的时候,李咏亮战战兢兢,见了那卧虎似的朱元璋,骇得唇白脸青,簌簌发抖。老朱大怒,嫌他跪姿不正,屁股歪了,叫人把他拖下去打了个屁股开花,在馆驿里趴着养了两个多月,差点儿一命呜呼。
因此这时见大明被那偏居一隅的安南小国缠得头疼,份外的幸灾乐祸。当然,如果这时眼前有一个明人在,他们是绝不敢露出这般言论和神态的,必定会义愤填膺,表现的比明人还要忠君爱国。
三人笑了一阵,李唯清蹙眉道:“不过,太祖在时,曾将安南列为不征之国,告诫当时的建文太孙不可‘倚富强、要战功’,要‘不治治夷狄’,而当今皇帝好大喜功,反其道而行之,四夷小国稍有拂逆,即行兵戈,实在令人忧虑。今日我等坐视安南笑话,来日我国若稍有失礼,天子兴师问罪,奈何?”
韩奕和李咏亮听了都面有戚戚,颇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沉吟半晌,韩奕才道:“我以为,此事亦当禀明大王。对皇帝陛下,我国当以至诚事之,毕恭毕敬,不可拂逆,俯首低眉,以求保全。然则,还该固城垒、蓄粮饷、练兵马,以防不测!”
李咏亮连声道:“是极,是极!”
李唯清抚须思忖片刻,重重一点头,说道:“嗯,二位大人所言有理,今日回去,我便修书一封,回报大王!”
※※※※※※※
三位朝鲜使节因为大明对安南如狮子搏兔一般的威势而忐忑商议的时候,隔壁房中正在歌舞不休。
隔壁这间大型雅间里,此刻有几位大人,正在欣赏歌舞,言谈欢笑。
这几位是内阁首辅解缙、他的儿女亲家内阁大学士胡广、都察院右都御使黄真、礼部员外郎张熙童,还有一位据说一下雨就得打伞,要不然雨就往脑袋里潲的薛禄薛都督。这几位都是夏浔邀请来的。
黄真是京官儿,在辽东待了许久,回转京城之后更进一步,接替因病致仕的吴有道,成为都察院右都御使,真真正正地成了大明中纪委的二把手。
而张熙童也算是投机成功了,想当初夏浔冒充山后国使节入驻鸿胪寺会同馆的时候,这位张大人还是鸿胪寺司宾署的一名署丞,正九品的官儿,如假包换的芝麻绿豆官儿,如今在辽东蹲了三年,一回京就是礼部员外郎,从五品,和地方上的一位知府大人也能平起平座了。
他们刚刚回京不久,辽东之事可以说是夏浔开局,由他们佐理完善的,如今他们回来,夏浔设这接风宴,一是庆贺他们升迁,二来也是对老部下的一种慰勉。至于解缙等人,那就是陪客了,都是合得来的朋友,一块儿喝喝酒,聚一聚。
当然,夏浔是要以此为掩护,是要商量个阻止汉王挂帅的办法出来,打仗多靠武人,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儿还是言官们做着得心应手,此番他们从辽东回来正得其时,只是这个可就不便明言了。
夏浔虽是请客的,但他的身份高,不宜先到等候客人,所以这些客人们反而先到了,酒菜还未传上,酒楼先呈上八个冷盘、八个果饯,又送上好茶叫他们先饮着。
夏浔还未到,在场诸人中以解缙地位最高,旁边几个官儿一巴结,解缙那人来疯的性儿就上来了。自恃跟夏浔的交情非比一般,眼见夏浔未到,便大剌剌地做了主人,先叫人歌舞侍候,消遣解闷了。
先上来的是一个十三韶龄的小姑娘,生得是未开檀口三分笑,容若小荷初出水,那身段娇小玲珑,香扇坠儿一般粉嫩可爱。宜喜宜嗔、明眸皓齿的一张面孔,秀色可入餐。小姑娘穿着一袭合体的翠色衣衫,手拈着象牙板儿,先给各位大人唱了一段小曲儿,博了个满堂彩。
一向嗜酒的解缙张开大嘴,先把自己灌了个微醺,听那小姑娘唱完,笑道:“歌喉婉软,妙语清音,的确大妙。小娘子,芳名儿唤做什么?”
那小姑娘向他嫣然一笑,娇声道:“回大老爷的话,小女子叫做珍珠儿。”
“哦……哦……珍珠儿么?”
解缙拿起一根象牙筷子,在酒盅上“当”地一瞧,漫声吟道:“一颗珍珠圆又圆,奇珍异宝你为先。日后若遇金刚钻,钻透不值一文钱。”
这句话可就调笑着透着轻贱了,本来嘛,像他这样的当朝首辅,哪会把这声色娱人的伎人放在眼里,旁边几人轰堂大笑,胡广笑道:“我们解大学士一诗千金呐,还不谢过了?”
小姑娘年纪幼小,来这儿的客人又大多斯文,这等轻狂的纵然有,却只是占她们身体的便宜,摸摸抱抱揩点油儿,不曾这般羞辱过她们,是以很是气苦。她轻轻咬着嘴唇,泪光在眼睛里打转,却不敢发作,听了胡广的话,只得委委曲曲地福了一礼,低声道:“谢过大老爷!”
珍珠儿含羞忍辱退下去,噙着泪珠儿回了歌舞班中,一位身材高挑、穿着一袭孔雀衣,打扮得花姿妩媚正要上场歌舞的姑娘,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笑问道:“哟,谁惹我们珍珠儿不开心了?”
珍珠儿的眼泪顿时像珍珠般一颗颗落下来,她泣答答地把事情对那位姑娘说了一遍,那位姑娘听了登时柳眉倒竖,愤然道:“想不到堂堂解大学士如此轻狂无礼,若得了机会,我定要好生羞辱他一番!”说罢又抱住那小姑娘,柔声道:“珍珠儿乖,别哭了,似我等这般身份,什么样难堪的场面都是难免,人家欺侮咱们,莫咱自家欺侮自己了!”
珍珠儿抹抹眼泪,乖巧地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夏浔和徐景昌并辔赶到,正拾阶而上。
第852章 青萝戏
夏浔和徐景昌上了楼,老板亲自引着,把他们送进雅间,室中一众人物立即纷纷站起,上前相迎。
夏浔笑容可掬地道:“坐,坐坐,都请坐下,大家都是意气朋友,没有外人,饮宴之中,可不要再讲那劳什子规矩了,还嫌平素规矩不够多么?来来来,都坐下说!”
这时候,那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娘刚刚进了雅间,一见各位大人正在寒暄,便静静地站在了一边。
夏浔说着请大家入座,大家还是免不了上前施礼参拜,一通忙碌,这才纷纷落座。夏浔和徐景昌地位最高,平起平坐俱为国公,不过徐景昌是夏浔的晚辈,夏浔是他的亲姑丈,自然坐了首席。
众人纷纷落座,夏浔环目一扫,笑道:“咱们黄真御使,还有礼部的张熙童张大人这才刚刚回京,在辽东多年辛苦了,今日设宴,是为你们接风洗尘,同时也是祝贺你们荣升。解大学士、胡大学士,还有咱们的薛都督,那都是极合得来的朋友,尤其是咱们风流倜傥的解大学士,那可是酒席宴上的一位雅人,一并请来热闹热闹!”
其实解缙才学虽然出众,但是长相实不惊人,五短身材,肤色黎黑,说他风流倜傥,可真有点儿抬举起他了。不过内阁首辅,岂是一般人物,花花轿子众人抬,人家对自己客气,自己对人家当然也得客气。
当然,这也是因为明初时候的内阁,因为皇帝极为强势,内阁首辅还不那么风光。如果换作后来,那内阁首辅才是真真正正的国之宰相,就算夏浔这等位列国公的人物,顶多也就是平起平坐,不可能高人一等了。
夏浔致了开场辞,便举杯道:“来,咱们先干了这一杯,这第一杯酒,就庆祝黄御使、张大人高升之喜吧!”
黄真和张熙童升官,有大堆的同僚贺喜,也都约定了饮宴之期,可是纵然高升,一同饮宴的只有旧日同僚和今日官属,哪有上官作陪的,这全是看夏浔的面子。黄真和张熙童满面荣光,感激不尽,连忙举杯,向几位大人挨个儿敬酒,然后两人将满满一杯酒饮尽了,再坐下时已是满脸红光,连眼睛都有些红了。
这倒不是他们酒量太浅,而是两人以前都是不得志的官儿,在自己衙门里坐冷板凳的主儿,如今能有今日荣光,抚今忆昔,感慨万分,不免动了感情。夏浔看见那舞娘站在壁角,一双妙目正瞟着自己,便把手一摆,笑道:“这等美人儿,正好佐酒。你这是……”
他看了看那姑娘的舞衣,知道是要舞蹈了,便呵呵笑道:“请乐师进来,一旁坐下吧,今儿是我们黄大人、张大人高升之喜,就请姑娘以一舞以贺!”
那位姑娘见他说话客气,向他浅浅一笑,便打开房门召唤一声,刚刚因为夏浔和徐景昌赶到而耽搁在外边的乐师们便鱼贯而入,在雅间一侧纷纷坐下,架好琴瑟,然后又拉开一扇画屏,挡住了他们。
这位姑娘表演的是一种孔雀舞,里边也有许多用肢体模仿孔雀的动作,学的惟妙惟肖、生动活泼。再加上这位姑娘身姿高挑,蛮腰细细,背后用孔雀羽做成的舞衣攸张攸合,配合极好,若有现代的诸多舞台技巧相配合,绝对是一个国宝级的艺人。这等表演,看得众人如痴如醉,尤其是黄真和张熙童。以两人以前的地位,可进不了这种高雅场所,见到这种大明顶尖的舞姬表演。
夏浔却是见惯不怪,与左右的解缙、徐景昌谈笑风生,只是说话,后来又举起杯来,走到黄真和张熙童席间,笑语祝贺,捧杯共饮。这等高档场所,是按照上流社会最高档的宴会标准布置的,众人都是一人一桌,所以几个人是呈半圆形坐着,黄真和张熙童在众人中地位最低,恰好坐在两端最外边,夏浔主动过去敬酒,便走到了席尾。
他这一走,解缙与徐景昌便隔着一席,再加上两人不熟,又没有什么可以聊的话题,便扭头过去与他的亲家胡广说笑,正说着,那位姑娘已然舞罢,姑娘舞的十分卖力,额头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娇喘吁吁地向众人施个万福,便要翩然退下。
胡广笑道:“方才那翠衣小姑娘,首辅大人赠诗一首,如今怎好厚此薄彼,对这位孔雀美人,你是否也该赠诗一首啊!”
解缙醉眼一睨,笑吟吟地瞟了眼那位孔雀美人高耸的胸部。因为这位舞娘穿的是孔雀羽衣,两翼展开时如孔雀开屏,十分美丽,而为了固定羽衣,胸前就绷得紧了,两只贲起的乳峰十分显眼,这在尽着宽袍大袖、罗裳比甲遮住了曼妙体态的大明女性中十分罕见,他是男人,难免多看一眼。
“做诗么……”
解缙瞟着那美人儿,孔雀美人深着彩衣,自领口到小腹,密密一排扭扣,如同蜈蚣脚,这是为了系住羽衣不致走形,因之身体曲线妙相毕露,随着她刚刚舞罢稍显急促的呼吸,胸乳曲线一起一伏,十分迷人。解缙略一沉吟,问道:“这位美人儿叫做甚么?”
那舞娘见他动问,福身道:“奴家青萝,见过老爷!”
“青萝……青萝……”
解缙大才,若真是正儿八经做首诗相赠,那对这些艺人们是极大的荣耀,当真要被人视如瑰宝,四处夸耀的。如果解缙好生做一首诗相赠,虽然这位姑娘气不过他羞辱小妹,可她们本就是地位低贱的乐户,也就不为己甚了。
但是解缙生性促狭,自小就爱捉弄人,成年之后才名远扬,更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如今年纪轻轻就做了大明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那修养心性的功夫却没跟上来,骤得高位,不免有些轻浮,哪会用心作诗相赠?
他略一沉吟,一丝坏笑轻轻浮上解缙嘴角,便道:“那我便以青萝姑娘为题,吟诗一首吧,听好了!一领青衫剪素罗,美人体态胜娇娥;春心若肯牢牢锁,钮扣何须用许多!”
“好!”
薛禄嘴里塞的全是食物,忙里偷闲喊一声好,两只巴掌就噼呖啪啦地拍起来。这老哥大字不识一筐,根本不知道解缙在说什么,反正是解大学士做的诗,那定然是好的了,跟着鼓掌就错不了。
解缙一首打油诗又是直戳姑娘的疼处,嘲讽人家身在乐户,免不了生张熟魏,侍奉枕席的下场,身上的钮扣再多,罗裙也容易脱得。那位青萝姑娘眸中闪过一抹怒色,脸蛋儿腾地一下就红了。
胡广乐不可支地道:“青萝姑娘,还不谢过我们谢大学士赠诗?”
青萝姑娘忍着怒气欠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奴家也有一首诗,以解大学士为题,愿还赠于解大学士。”
青楼女子自幼读书识字,其中才女多多,能即兴吟诗的并不罕见,胡广欣然道:“妙啊!妙啊!学士与美人一来一往、一唱一和,堪称佳话了,姑娘有何好诗,快快吟来!”
解缙颇为好奇,停杯向她看去,青萝姑娘把她那傲人的酥胸一挺,漫声吟道:“玉带乌纱系绮罗,朝朝媚态胜娇娥。若非摇尾乞剩骨,万岁何须喊许多?”
“好!”
薛禄伸出两只蒲扇似的大手,继续热烈鼓掌,人家姑娘吟的什么,他还是没听懂,反正听见里边又是乌纱,又是万岁的,定是极好的诗了,只管跟着叫好就是,谁说咱大老粗没学问,咱也能听出好来!
“呃……”
胡广和张熙童揪着胡子,想笑又不敢,瞅瞅一脸窘然的解缙,再看看那位妙目斜睇,斗鸡也似的青萝姑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徐景昌忍着笑低下头去,以袖遮面咳嗽了两声,再抬头时,那攸忽一现的笑容已收得一干二净。做了几年国公,中山王府的这位大少爷。其变脸神功业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解缙又羞又恼,他这一张嘴太臭,平时没少奚落嘲讽人,但是他敢奚落的人,还真没几个敢跟他顶嘴,今儿却叫一个舞姬给奚落了。这姑娘反唇相讥,丝毫没给他这当朝首辅面子,这番羞臊真是……
一时间,窘得他面红耳赤,解缙又羞又恼,但他辱人在先,人家姑娘以诗还敬而已,已然丢了体面,还能再斯文扫地地以宰相之尊与一舞姬计较么。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功夫,正与黄真窃窃私语的夏浔忽听室中静寂无声,不禁抬起头来,茫然问道:“怎么停了?”
一眼瞧那位姑娘正站在那儿,夏浔便笑道:“哦,歌舞已罢?甚好,甚好,姑娘的舞技出神入化,且请下去歇息吧,再唤几位姑娘来唱几段曲儿以助酒兴好了!”
夏浔这一打岔,那位青萝姑娘趁机退了出去,不一时又上来几位姑娘,载歌载舞的,雅间里登时又热闹起来。胡广趁机对脸色红得发黑的解缙道:“宰相肚里能撑船,莫与妇人一般见识,来来来,咱们喝酒,咱们喝酒!”
夏浔在那边认真说,黄真认真倾听,不断点头,又聊一阵儿,夏浔端着空杯笑吟吟走回来,瞧见解缙已喝得有了醺醺的醉意,不禁暗暗一皱眉,他还有事儿要商量呢,解缙若喝多了还怎么议事?他向黄真和张熙童递个眼色,又向胡广一睨,二人回意,立即举杯离席,去敬胡广的酒,夏浔趁机把解缙拉到了身边……
第853章 两商议
解缙虽有了醉意,但是衣袖被夏浔一扯,眼神儿向他一递,他就知道这是有事相商了,忙向夏浔那一席挪近了些。
此时,屏风后面丝竹乐起,堂上歌舞不休,广袖云卷,美人如蝶。席间杯筹交错,推杯换盏,诸位大人各自寻人饮酒。夏浔和解缙一个含笑低语,一个醺然倾听,任谁看着都是在正常叙话,谁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更无法把这当成两人的私相会晤。
夏浔道:“大绅,安南兵戈再起,出兵镇压已是必然,但是由谁领兵,至关重要,这并不关乎安南战场的胜败,却关乎朝中政局的走向……”
夏浔还未说完,解缙已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就知道国公找我不只是喝酒那么简单。这件事,我也仔细想过,放着张辅这个已经征过安南的大将,却不即时出兵,说明皇上对汉王领兵还是颇为意动的,这事儿不叫他成必须得从皇上那儿着手!”
夏浔微微一诧,再看解缙时,脸色虽已微醺,眸中却是一片清明,不由欣然一笑。他这个政治伙伴毕竟是做到了内阁首辅的人物,或许他恃才傲物了些,不大明白待人接物的道理,不过这官场上的智慧和眼光还是有的。同这样的人说话无须浪费唇舌,夏浔直截了当地道:“嗯,是这个理儿,大绅有何高见?”
解缙道:“得让皇上知道,连番大战之后,国计民生已显窘迫,这一点好办。各地送来的奏章,我这儿都是率先批阅的,到时候我会把这方面的奏章重点批呈皇上阅览。同时……汉王骄狂跋扈,有诸多不法事,这个也要叫皇上知道,皇上对他心生厌恶,自然不会再纵容于他!”
夏浔欣然道:“甚好!我也是这个意思,大绅既然成竹在胸,我就放心了。我这边,也会找人敲边鼓、吹口风,鼓动一班人去给汉王找麻烦。大绅那边,找几个得办的人选,叫他们把汉王的不法事……”
夏浔还没说完,解缙便道:“何必如此迂回,我自去说与皇上知道就是了!”
夏浔一怔,忙道:“不妥!大绅,你现在是内阁首辅,一举一动岂可过于率性?你现在的身份,不能凡事冲在头里,避居幕后,事若不成,你自可再择机会。凡事不留余地,冲锋在前,一旦失策,你何以进退?你是天子近臣,若是因此生了嫌隙,不比常人难得见一回圣驾,你要日日往来的,彼此相看两生厌,岂不要离开中枢……”
解缙呵呵笑道:“国公关怀之意,大绅明白。那么……就依国公说的便是!”
解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老大的不以为然。他是当朝首辅,又是扶立太子的大功臣,当今皇上更是倚之为臂膊,曾经对人说过“国不可一日无朕,朕不可一日无解缙”,皇上如此倚重,他开诚布公地对皇上进谏有什么不可以的?亏这辅国公当年龙潭虎穴闯进闯出,好像长坂坡前的赵子龙,现在的胆子却是越来越小了。
夏浔见他答应,便放下心来,又嘱咐道:“汉王想夺兵权的事,固然要想办法解决,国家长远之计更要早些打算,才不致事到临头,方才发现做了许多无用功。安南不比我中原之地,山水曲折,村寨尽掩于丛林山谷之中,不易统治。
此番出征,难以根除乱源,有心人稍加挑唆,用不了多久就得再生乱子,我朝廷大军常驻于彼负担太重,一旦撤走,魑魅魍魉又会纷纷跳出来,当地民心倾向于他们,没有大军镇压着,顷刻间便又成燎原之势,恐怕这仗有得打了。
大绅,你是内阁首辅,心里要有这个准备,在朝廷涉及安南的军、政、经济等诸般政策上,你便可以未雨绸缪,在预估未来形势的前提下来拟订相应的政策,这样,朝廷将会减少许多无谓的损失和消耗。”
解缙颔首道:“嗯,国公一直反对纳安南为内郡,直接予以控制。可朝廷纳安南为内郡之后,钱如流水般花去,死伤每日都有报到兵部,都察院里许多言官却是视若无睹,只是歌功颂德,大肆鼓吹,说皇上此举直追汉唐,威加四夷,横扫八荒,皇上对此也是欣然不已。国公也当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叫这些笔杆子逮着国公的短处,唾沫星子淹死人呐!”
夏浔冷笑道:“死的不是他的家人,饿的不是他的肚子,征的不是他的徭役,沿街乞讨的不是他的子女,他自然慷他人之慨!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其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之行状,简直是叫人望而生惭。真要叫他做出一点牺牲时,他逃的比兔子还快!这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败家子儿,我在朝中没有常职,还真不在乎他们弹劾,由他们聒噪去!”
“国公爷跟大绅聊甚么聊得这么投机?呵呵呵,胡某敬国公一杯!”
黄真和张熙童也不好纠缠胡广过久,胡广回过神儿来,见解缙和夏浔聊得正欢,忍不住端了酒杯走来,夏浔忙收住话口,微笑着举起杯子。
※※※※※※※
纪纲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面前摆着一碟盐水黄豆,一壶烧酒。丢一粒黄豆进嘴,抿一口烧酒,让那火辣辣的味道在嘴里徘徊半天,才一仰脖子咽下,叫那火舌顺着咽喉一直烧到心里去。
这是他在山东老家的时候养成的习惯,那时刚被赶出府学不久,生活拮据,最喜欢的消遣手段就是这样了,他时常在小酒馆儿里,就要这么一碟盐水豆,一壶酒,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泡上一个下午。自从他飞黄腾达,成为权倾朝野的纪纲纪大人之后,已经很少再重尝这种寂寞的滋味,除了他非常紧张的时候。
“刘玉珏在干吗?”
纪纲冷冷地问,从锦衣南镇回了北镇任千户的纪悠南忙道:“大人,他一回锦衣卫,就把咱们提拔上来的人都踢下去了,留任的只有郑公公的那个继子。咱们当初贬了官的那几个百户都被他重新提拔起来,并且从中选了一个叫朱骏楠、一个叫殷华的,接替陈东叶安的位子。如今,他正忙着巡视匠作营,核检火器呢。听说过些日子他要回济南一趟。”
纪纲咬着牙根儿笑:“给我盯紧了他!只要给我抓着他的小辫子,哼哼!”
他丢了一粒黄豆到嘴里,细细地咀嚼了一阵,又问:“塞哈智在干吗?”
八大金刚的老大朱图苦笑一声道:“那个贼胚,自打进了咱锦衣卫,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瞅啥都看不上。他把咱们锦衣卫当成普通的卫所了,普通卫所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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