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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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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负着双手,仰着头看着殿中藻井,恍若未闻。等到夏浔说完了,他才轻轻嗯了一声,淡淡地道:“嗯,将军难免阵上亡,唐杰虽然身死,可是死得其所,便也不冤了!”

他的这句话,刻意在冤字上加重了语气,夏浔只当没有听到。朱棣瞟了他一眼,又淡淡地道:“你抛开仪仗,提前三天回的家门?”

夏浔悄没声儿地回了金陵,这三天什么朋友都没见,一直与家人在一起,不想朱棣竟已知道,夏浔忙作赧然状道:“是,臣……离家日久,颇为思念,故而抛开大队,先行回京,因为仪仗及随行人员未到,想着此时见君不慎妥当,便在家里享了三天清福。”

朱棣哼了一声道:“你是什么身份?来往京师,岂能没人关照,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人耳目。堂堂国公也不守规矩,你叫朕怎么管教旁人,这一次朕不治你的罪了,却须自思己过,以后不可妄为!”

夏浔暗自苦笑,没事的时候怎么都好,若有事时,这就成了毛病了,眼下皇上明摆着心气儿不太顺,他要说就说吧,真要叫人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恐怕皇上就更加忌惮了。

朱棣沉默了一下,又道:“此番你经略辽东,功绩还是颇为突出的,朕赏罚分明,于你的功,也已赏过了。这一年多来,你一直在辽东,虽说臣子效力于国,奔波劳苦一些也是应该的,可你毕竟是皇后的妹婿,皇后心疼妹子,也不想总叫你在外忙碌。

可搜寻建文行踪的事,坐在京城里守株待兔也不是个法子,难免要奔波于天下各地,朕想来想去,你还是兼着大报恩寺的差事,至于搜寻建文行迹的事情,还是由他人去办吧,朕把这差事交给户科给事中胡濙了,改日叫他去见你,你把以前查访的情报、消息,以及飞龙,全都交给他。”

夏浔只是呆了一呆,便躬身道:“是,臣谨遵圣意!”

这句话说出来时,朱棣就在盯着他的神色变化,但是夏浔骤闻这个消息,却只是有些意外地一怔,随即便坦然答应,神色间毫无沮丧、愤懑亦或不满。

虽然说国公已位极人臣,可是谁也不嫌权力大的,有一支秘谍队伍掌握在自己手中,那是很强大的一股力量,就算毫无私心,怕也不舍得把自己一手培植起来的这股力量授与他人,可夏浔神色坦然,连眼神都没有一点波动,这样的人物,不是大忠就是大奸。以致朱棣也有些讶异,又盯了他片刻,才缓缓点头道:“好,很好!”

夏浔一听皇上这番吩咐,就知道这就是他擅杀大臣的代价了。

官场上,自有官场上的规矩,你可以勾心斗角、你也可以唇枪舌箭,只要是规则之内的手段,任你去用,可是破坏规矩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在官场上,因为派系斗争或者私人恩怨而用行刺的手段,这是让任何人都忌惮的事,尤其是上位者,一旦知晓,就再也无法安心。

不过相比起辽东的发展不受影响,军屯改革和军户制度的改革能够从容进行,破坏一次规矩,受到一次严厉的惩罚,夏浔心中的确是很坦然的。且不说他受了罗克敌启发,已经培养出了一支真正得用的潜龙秘谍,同时他还有一支轻易不会动用的由锦衣卫第一批元老们组成的更秘密的秘密部队呢。

就算没有这些力量,飞龙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他又不想造反,有这支力量在手上,做事当然更方便一些,但是当这支力量的存在已经成了他招引皇帝忌惮的理由时,那就不再是他的助力,而是他招灾惹祸的根源了,舍当其时。

走出谨身殿的时候,外边下起了淋漓的小雨,木恩捧着一把伞匆匆跑过来,将伞递给他时,很抱歉地小声道:“国公恕罪,奴婢实未察觉皇上有隐怒之意……”

夏浔摇头一笑,洒脱地道:“呵呵,无妨,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说着,接过伞来撑开,潇潇然地去了……

※※※※※※※

雨打芭蕉,声声碎。

八扇屏隔出的卧室里,明灯闪耀,映着妆台上随意摆放的钗钿钏镯各式珍贵首饰,熠熠璀璨,宝气珠光。

谢谢穿着浴袍款款地走进来,在妆台前坐下,拿起象牙梳子轻轻核理着她光可鉴人的秀发。

面前的铜镜十分明亮,纤毫毕现。

这是一口南宋年间饶州“铸鉴局”所造的上品铜镜,不仅有古董价值,而且比元明时期最好的铜镜,造工还要精致,元明时期的铜镜,相比宋朝时候的铜镜制造手艺要差了许多,可许多大户人家用的也只是当朝的铜镜,家里能用得起这样上品古镜的可不多。

自茗儿嫁入杨家之后,善持家、会理财,经过这一两年的发展,杨家日进斗金,比起那些多年的王侯世家的底蕴也不遑稍让,夫人们才能一人拥有一口饶州“铸鉴局”所产的上品八角云纹螭龙镜。

谢谢往镜前一坐,镜中便现出一个明艳的丽人儿来,袅袅娜娜,鲜艳妩媚,那是一张灵秀而娇媚的脸庞,充满着颠倒众生的诱惑力,刚刚沐浴后的肌肤白里透线,莹润妩媚,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柔媚。

卧房里没有旁人,谢谢娇慵地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那冤家今夜怕是不会过来了,十有八九又与苏颖那狐媚子厮缠到一块儿去了。”

她款款起身,宽了睡袍,里边一身贴身小衣,只抻个懒腰,便露出令人心旌摇动的婉媚曲线,坚挺而丰满的酥胸,圆润而纤细的柳腰……

“啊!”

屏风外边忽地闪进一个人来,一把揽住了她的纤腰,把谢谢吓了一跳,稍一定神,才自镜中看出那把下巴贴在她香肩上微笑着的正是自家郎君,不禁娇嗔道:“怎么这两天都是鬼鬼祟祟的,你就不能好好走路么?”

夏浔笑道:“刚在书房向人交办了一些事情,回到后宅,瞧见你的房中还亮着灯,晓得娘子正等候为夫,为夫怎能叫娘子失望呢,所以就跑进来了!”

谢谢俏脸一热,不依地用手肘向后拐了一下,嗔道:“好啊,原来是别人房中都熄了灯,你才想起人家来?没良心的,人家也不稀罕你,快些出去吧。”

夏浔苦着脸道:“这个时辰,你若赶我出去,为夫可就没处安歇了。”

谢谢哼了一声道:“大明朝就数你忙了,这才刚回京,不在家里好好歇歇,跑书房去忙忙倒倒的做甚么呢?”

夏浔含糊地道:“有些事情急着交割一下……”说罢展颜一笑,又道:“娘子怪我离家太久,冷落了你么?放心吧,这趟回来,想必再也不用到处奔波了,以后尽有的时候陪着你。”

谢谢何等伶俐的人物,生就一颗七巧玲珑心,听其言语,窥其心声,似乎有种淡淡的失落,便很聪明地没有再问,只是返身轻轻抱住了他,柔声道:“在朝上,你是好臣子;在地方,你是好大官;可是在家里呢?相公自家想想,可算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若能在家安享荣华,那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相公又有什么好失意的呢?”

夏浔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笑道:“说的是,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娇妻,夫复何求!娘子啊,为夫在辽东时,可夜夜惦记着你那莲花妙舌的好处呢,今晚可能让为夫舒畅快活一回么?”

谢谢听了,顿时俏脸生霞,眸波流转,狠狠瞪他一眼,娇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臭家伙,懒得理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谢谢那张檀口里,却是吐得出水漩莲花的。

一灯如炬透帷幄,芙蓉帐里夜吹箫。伴着窗外淋漓的雨水声,那一条丁香嫩舌蛇一般运动起来,挑、揉、缠、卷、裹、吮、舐、撩,种种奇趣,叫人欲仙欲死,吸纳吮咂时力道十足,更可深及喉底,把个夏浔舒坦得几乎魂飞魄散,纵真有什么不快,也要抛到三十三重天外去了。

淅淅沥沥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夜,到了清晨方歇。夏浔今天放弃了练功,一夜好睡,至晨不醒,窗外阳光普照,映着池中荷叶清露剔透的时候,夏浔犹自怀拥佳人,酣然大睡。可惜,偏有人见不得夏浔这么逍遥,这不,龟兹姑娘西琳就在外面叩着窗棂,急声唤着:“老爷!快起了老爷!有圣旨、有圣旨啊!”

第644章 找人的人

“来的可是木公公?”

夏浔醒了,侧了身子向窗外问道。

西琳在窗外道:“老爷,来的是一位小公公,不是来过咱家的那位木公公,小公公来了只传了皇上一句口谕,叫老爷您午朝之后,谨身殿里见驾。”

夏浔一听没好气地道:“午朝之后……现在喊老爷作甚?”

西琳呃了一声没有说话,夏浔道:“好啦,忙你的去吧,老爷知道了。”

西琳如蒙大赦,连忙答应一声,甩开两条长腿,飞一般地走掉了。

谢谢“吃吃”地笑,一双丰腻修长的玉臂从后环住了夏浔的身子,一张犹自思荡漾的妩媚俏脸搭在他宽厚的肩后,柔声道:“相公有甚么事儿不开心呀,看把西琳吓得。”

谢谢这一贴近,胸前那丰挺滑腻的软玉便挤擦在夏浔背上,似痒似愉,把夏浔的些许火气都磨没了,他回过身去,大手搭在谢谢光滑的玉背上,轻轻抚摸着,沿着极具韧性和弹性的小蛮腰,滑到那丰腴结实的臀峰上,轻轻揉捏着,享受着那美妙的触感,笑道:“春宵苦短嘛,不要理她,趁着春光正好,咱们再亲热一下。”

刚说到这儿,奶妈子抱着谢谢的宝贝女儿小思雨来了,在外边奶声奶气地叫:“爹爹娘亲羞羞,日头照屁屁了还不起来!”

夏浔翻个白眼儿,爬起来便闷着头穿衣服,谢谢忍俊不禁,伏在床上格格地笑起来:“看你凶,有本事冲着自己的女儿凶呀!”

不是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么?这世上第一个抱你的男人是他,第一个听见你哭看见你笑的男人是他,第一个叫你宝贝儿并且永远都会叫你宝贝儿的男人是他,不管你是美是丑都觉得你才是最好最漂亮的男人还是他。他要养你、宠你,最后却注定要送你离开,但是直到白发苍苍依旧守望着你,无悔无怨。

夏浔哪舍得凶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怕起来晚了惹得小家伙不高兴呢。

起了床,匆匆洗漱打扮,用过了早餐,陪着几个宝贝女儿玩了一会儿,西席先生赶到府上,该教思杨和思浔功课了,爹爹在家,思杨和思浔也知道要乖巧,马上温驯地随着老师上课去了。思雨和思祺还小,便吵着奶妈子陪她们去后花园里钓蛤蟆。

这是甚么古怪的爱好?夏浔好奇地问了一下,原来是她们那两个好姐姐教她们的玩意儿,弄得夏浔也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点了头,由着她们去折腾了。茗儿在一边便微微地笑,夏浔睨她一眼,说道:“笑什么?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茗儿一呆,说道:“没有啊,人家笑是因为,看到了她们,就想到了自己的小宝宝,不知道生下来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的淘气。嗯?我小时候,我小时候怎么了?”

夏浔忍不住笑起来:“敢情你都忘了?忘了你小时候跟宝庆公主两个人在御池钓鱼的事了?那可都是南北各地进献的名贵鱼种,好家伙,叫你们这一通祸害,相比起来,我这女儿还算懂事,知道替她爹省钱,要不然咱家池子里养的鱼也都要糟殃了。”

茗儿这才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情景,想起那时自己还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而今,却已为人妻、为人母了,不禁颇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她轻轻抚着自己微隆的腹部,感受了一阵那种充盈身心的幸福愉悦,对夏浔道:“相公陪我到花园里走走吧。”

夏浔欣然应允,两人携手步出了花厅。

一夜春雨,水上的荷叶舒展了身子,一枝一蔓尽都饱满挺立,宽大厚实的荷叶层层叠叠,覆盖了大片水面,不时有尺来长的金鱼快活地跃出水面,鱼尾一摆,把那水滴甩上蓓蕾初绽的荷花,愈增三分娇艳。

辅国公府有四个池子,左厢、右厢、后宅和中庭,依着所处的位置和作用,风格各有不同。中庭的池子假山藤萝,雍容大气,一些贵客是要迎入中庭的,这一景是为了调剂中庭气氛,后宅里头那个池子最大,半依天然,半是人工,充满野趣,放生的也未必就全是观赏类鱼种,旁边野草丛林滋生,所以那池中不但有观赏鱼、有食用鱼、有野生的蛤蟆,甚至还有几个小丫头从街上买回来的小王八,玩腻了也都丢进去,由着它们自生自灭了。

夏浔和茗儿伫足观赏的是西厢的荷园,院中景观雅致,修竹假山、曲苑回廊、白墙黛瓦、雕栏画栋,异常的幽雅,水面上一丛丛翡翠色的荷伞撑立着,间衬以粉的、白的荷花蓓蕾,俏生生地立在绿叶碧水当中,更显娇艳清丽。

雨已经停了,阳光已经出来,空气带了几分清新的味道,微风拂过,荷花摇曳,莲叶轻摆,只稍稍一斜,那碧绿荷叶上硕大的雨珠便轻轻滑动着,带着阳光的一抹闪亮,叮咚一声融进叶底水里。

此情此景看在眼里,那心底浮尘都被滤净了,手挽着娇妻的柔荑,嗅着那香远溢清,看着那叶绿如染,心头的纷繁杂芜也就烟消云散了,夏浔只觉这样的生活倒也不错。记得最初,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可是位置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反而教他失却了本心。

正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这样身居散职、不在其位,岂不正好逍遥快活?

茗儿似乎也正有着相同的想法,夫妻俩相似一眼,会心地一笑,茗儿便轻轻地依偎进了他怀中,夏浔拥着爱妻娇小玲珑的身子,轻轻抚摸着她那正孕育着传承于己的小生命的腹部,嗅着发香,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种安闲、自在……

※※※※※※※

不知什么时候,西琳又出现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浔乜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甚么事,说吧!”

西琳今早被他训斥了两句,心中颇为忐忑,这时受他一笑,不禁受宠若惊,连忙裣衽施礼,小心翼翼地道:“老爷,有位胡濙胡大人,见来府上求见。”

“胡濙?”

夏浔先是一呆,随即才想起这人正是昨日永乐皇帝吩咐要接管飞龙秘谍的那人,便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叫他书房候着,我这就去!”

未等他说话,茗儿便善解人意地道:“相公有公事,自去忙吧,妾身在这池边再散散步。”

夏浔点点头,吩咐巧云道:“好生照料夫人!”便向前宅赶去。

胡濙在辅国公府的外书府里正襟危坐了一阵儿,还不见夏浔赶到,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一杯茶捧在手里,却无心去喝。想到厅门口去瞧瞧,旁边有辅国公府的下人侍候着,又不便冒失,心中当真忐忑。

他今年刚刚二十八岁,建文二年中的进士,随即便被授予兵科给事中之职,可谓位卑而权重,等到永乐皇帝登基,他又改任户科给事中。永乐皇帝继位之后,最关注的就是三件事:军事、民生和律法。而武事和民事,恰恰都是他曾经做过的和正在做的,因此上过几条谏议,受到了永乐皇帝的青睐,就此平步青云,常在御前参与议事,成了永乐皇帝极为信赖的大臣。

不过论权势,他固然不及解缙、纪纲、陈瑛等一干权臣,论风光甚至也不及肖祖杰那样外派地方的钦差大员,他只是极得皇帝信赖的一位近臣,主要承担着参政、参议之责。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一个山一般大的雨点砸到他的头上了,砸得胡濙晕乎乎的,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头一回知道,皇朝还有一支比锦衣卫更神秘的秘谍队伍,而这支原本掌握在辅国公爷手上的秘密力量,从此就要归他掌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建文皇帝可能还活着,朝廷正在秘密缉查建文的下落,而这件任务交到他的手上,他将一步登天,成为永乐皇帝的宠信近臣,并且拥有不弱于锦衣卫的庞大力量。

如此种种,自然让这个小小的户科给事中欣喜若狂,他坐了一阵不见辅国公出现,便开始担心辅国公不愿交权,人家是国公,若是有心刁难他,这权虽然早晚依旧得交到自己手上,要把他折腾掉几层皮却也不是难事,不禁又患得患失起来。

正想着,门口的家丁忽然唱道:“我家老爷到了!”

胡濙一惊,倏地一下就从椅子上弹起来。

夏浔迈步进了书房,便见一个面皮白净、颌下微须的官儿快步迎上来,神色局促,惶恐中带着些谦卑、讨好,急忙的向他施礼,夏浔摆摆手叫他起来,笑问道:“你就是户科给事中胡濙?”

胡濙赶紧道:“下官正是胡濙。”

“唔,你坐吧!”

夏浔展着舒袖,云淡风轻地自他身边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了,先支开守在门口的下人,随即取出钥匙,打开固定在书案下的一口铁梨木包锡皮的匣子,从里边取出厚厚一摞案牍,对胡濙道:“皇上已经交待过我了,这飞龙秘谍的花名册、钱物支用,以及这几年来调查巡访过的资料,全都在这儿,已经整理好了,随时可以交接。”

说到这里,夏浔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惭愧啊,皇上交待给我的差使,就这一件,杨某一直没有办好,有负圣望。本国公是‘寻炆’的第一任、第一人,接下来,就要交给你了,希望本国公没有完成的这件任务,能在你的手里完成!”

胡濙见夏浔对他毫无刁难之意,而且期望如此殷殷,不禁又是感激,又是高兴,连忙长揖到地,一脸郑重、肃穆言道:“胡濙一定不负皇上厚望、不负国公所托!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完成使命!”

胡濙却未想到自己一言成殛,从此以后,他果然上穷碧落下黄泉,大半生就在奔波中度过了:过年不能家人团聚、老母身故也不能回家,永乐皇帝觉得他反正是要找人的,后来还给他加了一项找人的差使,叫他顺带着查访邋遢仙人张三丰的下落,胡濙十年寒窗,一朝中举,却成了一个很悲催的专门负责找人的人,一找就是十多个年头!

第645章 糊涂一时

夏浔文武两途的本事,都不及那些科班出身的官员,他上位靠的就是剑走偏锋,因此信息情报对他的决定和行动便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有鉴于此,在他萌生了建立一支完全由自己掌握的情报组织的时候,就有意识地把飞龙和潜龙分割了开来,不管是人员、编制、配备、以及薪资饷酬。

故而他要交接也容易的很,完全不必担心飞龙和潜龙之间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地方,叫胡濙有所察觉。因此他只清理了一个晚上,就把飞龙组织完整地交到了胡濙的手上。

皇帝召见的事,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在辽东的政绩那般突出,皇帝在殿堂上也公开褒奖,这就是对他的肯定。至于他犯了官场的规矩,往严里说,如此陷杀大臣便是触犯国法,皇帝对此没有公开追究,只剥夺了他执掌秘谍的权力,已是极大宽容。在他想来,朝会之后皇帝召见,只是为了安抚其心,免得他以为就此失宠,心生怨诽。

可是在这一点上,夏浔却猜错了。皇帝,需要在意臣子是感激还是怨诽么?尤其是朱棣这样一个性格极其强势的皇帝,对臣子来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而对皇帝来说,那就是皇帝喜怒的真心表现,他需要因为在意一个臣子的想法而去掩饰自己的喜怒么?

当朝会之后,夏浔准时赶到谨身殿见驾的时候,看到内阁首辅大学士解缙及杨荣等几位学士都在,甚至僧录司左善世道衍大师也赫然出现,便知道不是闲聊几句,安抚安抚自己的情绪那么简单了。

果然,等到人到齐了,朱棣便开宗名义地道:“诸位爱卿,俺皇考在时,为了训戒太子,曾命当朝学士、当世大儒采经传格言,编纂成书,名为《储君昭鉴录》,以教谕储君。俺今即了大位子,子孙之事,社稷之本,也不能不予关注。

想当初,秦始皇教太子法律,晋元帝对太子讲授《韩非子》,教育储君,皆予重视,然则他们偏重于法,而对帝王统治之道废而不讲,所以导致乱亡,前车之鉴,不可不汲取教训。帝王之学,贵在切己实用,俺想要你们以俺皇考的《储君昭鉴录》为本,稍加扩充,增加俺皇考的圣谟大训以及未曾载入的圣人圣言。

书中尽载大经大法,用以教导皇室子孙们,对他们的品德、学业,都有莫大好处,子孙若能守此,为君处事,便可做一个贤明之君,功莫大焉。故此,俺今日召集各位近臣,望能由杨旭、解缙、道衍三位爱卿牵头,诸位爱卿鼎力相助,编纂一部《文化宝鉴》出来,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不易之法!”

夏浔已经不是刚到大明时候的愣头青了,当然知道这文教之事,在封建时代实际上是最受朝廷重视的事情,奉旨编书,绝不是一件枯燥无聊的事,其利益也绝不仅是名载史册,而是一项实实在在的政治资本、政治权力。从皇上召集的这几个人,就可以看出对此事是如何的重视。

众大臣喜上眉梢,立即纷纷躬身领旨,夏浔随着众人行礼如仪,心中只想:“道衍大师学问精深,不但主持《太祖实录》的编撰,还自撰《道余录》,驳斥北宋二程(程颢、程颐)、南宋朱熹文稿中荒诞不经处共计四十九条,虽是一个出家人,比之当世大儒,才学有过之而无不及。

解缙、杨荣等人都是当朝大学士,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叫他们参与编书,那也是理所应当。说起来,只有我这辅国公,只有一个秀才身份,还是托了那真杨旭之福,若要我去考,根本考不来的,就算我是个真秀才,在道衍、解缙这等才学之士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何以叫我参与,而且由我牵头?”

夏浔反复想想,终于憬悟:“是了,皇上这是一箭双雕,叫我参与,既是夺我飞龙之权后的一种安抚和补偿,也是借我国公的名份,毕竟较之内阁首辅和僧录司的官位来,还是我这公爵尊荣一些,皇上要编纂了给子孙后代们读的书,自然要特别重视一下。惭愧,这书……我是没本事写的,便挂个名,占些便宜罢了。”

朱棣吩咐之后,众大臣各有异色,朱棣刻意地瞟了夏浔一眼,见他面露沉思之色,不禁欣然一笑,说道:“好了,唤你们来,就为的这件事儿。这事儿由杨旭主持,肆后联络解缙和道衍大师等人,准备编纂就是了。俺这里还有厚厚的一摞奏章要批,你们且各自忙去吧!”

众人听了,连忙向皇帝施礼,欠身退出殿去。

一俟出了谨身殿,解缙便眉飞色舞地向夏浔打招呼,拱手笑道:“国公远赴辽东一年有余,解某心中思念的紧呐。想着国公刚刚回来,与家人亲热团聚要紧,便没有上门叼扰,过几日,少不得邀三五知交,请国公吃几杯酒,一叙别后之情!呵呵!”

内阁大学士杨荣捋了捋胡须,笑吟吟地道:“等国公拟好了章程,只消知会杨某一声便是。我那署衙里,还有几件公文急着处理,现在就不多打扰了。告辞,告辞!”

其他人也向夏浔含笑拱手告辞,只有道衍大师还站在那儿,向夏浔矜持地一笑,说道:“一别经年,国公英朗如昔,可喜可贺。贫僧久坐禅房,钻研佛经佛理,不问世事久矣,想不到还有机会与国公共攘盛举,等国公理出个眉目,差人叫僧录司里告知一声,老僧自到国公府上就教。”

朝堂上,势力的大小与职位的高低,只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保持一致,但是特例哪朝哪代都有,夏浔对道衍可不敢倨傲,连忙还礼道:“大师客气了,杨某才学有限,这事儿还要多多倚重大师和诸位大学士,来日杨某自当到大师方丈处,向大师请教!”

道衍微微一笑,合什道:“告辞!”

夏浔并未注意道衍和解缙这等参与过编撰《太祖实录》的人,前番是为大明先帝立传,如今则是为皇室子孙立言,大同小异,何至于一个喜形于色,一个满面春风,表现得比上一次还高兴。

他还了礼,便也向外走去,心中只道:“编书?几时若叫我参与编撰《永乐大典》,那才是值得参与的文化盛事。据说那《永乐大典》两万多卷,一万多册,数亿文字,俱都是一个字一个字人工誊抄出来的,若要雕版,可不知要刻到几百年后去了,这《永乐大典》也快开始编撰了吧?这是集中国古代文明和文化于大成的一艘宝船,怎生想个法子,让这天底下多几部《永乐大典》的副本才好,免得这等文化瑰宝无端佚失了……”

※※※※※※※

夏浔一路想着,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侍卫,刚刚踏进大门,迎面便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怒气冲冲地走来,后边跟着苏颖、梓祺和小荻,苏颖红着脸连声唤道:“苏博士请留步,都是小女淘气,妾身一定会好生管教她们的,博士千万不要恼怒……”

梓祺和小荻帮腔唤着,可二人一个满脸的忍俊不禁,另一个掩着小嘴儿,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显然是在偷笑。

夏浔一看这老夫子,认得是自家延请的西席先生。这位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叫苏瀚宸,乃是国子监博士,到辅国公府来教书,可不是冲着杨家那点束脩,而是冲着他辅国公的面子,而今一瞧老先生气急败坏的样子,夏浔晓得又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惹了先生生气,连忙上前拦住,陪笑道:“苏博士请留步,可是小女顽劣,惹得先生生气么?”

别看夏浔在外边那么大官儿,要是在路上碰到,苏博士这等人物老远就得站定,立在道旁向他施礼,可是请了人家到家做先生,就得对人家待若上宾,摆不得谱,就连皇帝也是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苏博士看见夏浔,脸胀得通红,吹胡子瞪眼地道:“国公,您瞧瞧,您瞧瞧,老夫一生授徒无数,桃李满天下,可就没见过令媛这么顽劣的……国公爷,您另请高明吧,老夫实在是教不了她们啦!”

夏浔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仔细看了半天,才诧异地道:“夫子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出什么事了?”

苏博士把额头一拍道:“我都气糊涂了,国公您看看,这都是令媛的杰作!”

苏瀚宸转过身去,把双臂一展,夏浔一看,也不禁有些忍俊不禁。苏夫子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春衫,白衫一袭,飘逸若仙。如今这衫子背面,居然画满了图案,蛤蟆吞虫、乌龟缩脖、小鸡啄米……匆匆一看,还有两个头梳朝天辫的小丫头,身背宝剑,傲然而立,面前跪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老先生……

还别说,不管是人物还是动物,都画得形神兼备,惟妙惟肖,也难怪夏浔只瞧一眼就能认出都画得什么来。

苏学士气愤愤地转过身来,说道:“国公您看到了吧,两个女孩儿家,性情如此顽劣,不尊师道,老夫如何教得?”

他一转身,夏浔便赶紧收了脸上笑容,咳嗽一声,对刚刚赶到面前,正很难为情地站那儿的苏颖一本正经地训道:“看你那俩宝贝女儿把咱们先生给气的,成何体统!快把我那件湖丝云纹的袍子拿来给先生换上!”

夏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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