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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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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公允之论,夏浔不禁点了点头。

纪纲便望着夏浔,殷切地道:“那么,国公可以给卑职一个明确的答复了么?”

夏浔道:“小智者借物,中智者借钱,大智者借人,你看我像不像个蠢人呢?”

纪纲哈哈大笑,弃子而起,向夏浔长长一揖

这时,一个狱卒匆匆推门进来,急道:“大人,南镇刘大人,执意要进诏狱,小人阻挡不住……”

纪纲一怔,说道:“玉珏,他不是去南郊匠作营了么,已经回京了?”

说未说完,那狱卒已被人一把推开,刘玉珏急匆匆闯了进来,说道:“纪兄,辅国公他怎么样……”

一语未了,瞧见夏浔端然而坐,刘玉珏顿时如释重负:“国公无恙,我就放心了!”

※※※※※※※

帝后苑的戏台上,正常演着一出戏。

朱棣是个戏迷,尤其喜欢神神怪怪的剧目。今天的这出戏演的虽然不是神怪,却也很有意思,这出戏叫《陈州粜米》,是一出元朝时候的杂剧。讲的是大宋年间,陈州大旱三年,颗粒不收,人民饥至相食。朝廷派刘得中,杨金吾前去救灾。他们不仅私自抬高米价,大秤收银、小斗售米,大肆搜刮百姓。而且还用敕赐紫金锤打死同他们辨理的农民张古。张子小古上告到开封府。包拯微服暗访,查明事实真相,为受害者雪冤的故事。

那时戏曲舞台上的包公还不像后代已经被定了形,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一张黑脸,额头一抹月牙儿,三岁小孩都认得出来。那时戏台上的包公还是一个普通的白面书生,性格上也不是那种火烧眉毛也沉稳如山的人,戏中的他非常幽默风趣。

包拯去陈州,没摆钦差大臣的架势,而是微服私访,甚至干着为妓女王粉莲笼驴、扶上搀下的差事,一点点掌握了两位奉旨赈灾的官员反而趁着灾祸变本加厉欺榨百姓的证据。故事轻松搞笑,虽然不是朱棣最喜欢的曲目,却也看得津津有味。

徐娘娘坐在他旁边,趁着中间稍停的间歇,对朱棣道:“皇上,这奉旨赈灾的人本来拯救百姓于危难,结果适得其反,百姓受了天灾,还要再受他们盘剥,皇上高高在上,耳目不灵,官员们又是官官相护,难免就受了蒙蔽,幸亏这包拯微服而去,若他大摆仪仗,恐怕就看不到真相了。”

朱棣点头道:“是啊,如今这证据他是拿到了,可他手中虽有御赐的尚方宝剑,那贪官手里也有御赐的紫金锤呢,恐怕这包拯斩不得刘杨二人,一旦回了京,以这两家势力维护,恐怕就杀不了他们了。咱们好好看看下一出,瞧这包拯用什么妙计才能先斩后奏,除此奸佞。”

徐娘娘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皇上,官官相护自古使然,有些冤屈,不是亲眼所见,实难发现,您不觉着,有时候,您也该走出去,亲眼看看出了甚么事情,而不是只听大臣们的一面之言么?”

“嗯?”朱棣警觉起来,扭头看向徐娘娘,目光只一闪,便明白过来:“皇后,你是在为杨旭求情么?”

徐娘娘乖巧地道:“有罪亦或无罪,都是国法上的事,最终还得皇上您说了算,妾哪敢多言。妾可不敢说杨旭有罪或是无罪,又或者央求皇上判他有罪或是无罪,只是……妾身觉得,杨旭既说其中自有苦衷,唯可对陛下一人说明,陛下就抽个空儿听听,又不碍什么事的。天儿又潮又冷,皇上若是不想出宫,唤他来问上两句不就成了?若他无言以对,只是挟私恩求皇上枉国法,皇上再治他的罪,不也心安理得么?”

朱棣沉默半晌,瞪了她一眼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487章 御前秘奏

夏浔被抓的时候,刘玉珏不在城里。

因为火器匠作不太安全,故而设在离城很远的一处山坳里,当他得知夏浔被抓进诏狱的消息以后,登时心急如焚,立即快马回城,飞一般赶到了锦衣卫。

在刘玉珏想来,但凡入了诏狱的人,不管你是将相公卿,都要饱受折磨,如果纪纲不念旧情,只怕夏浔现在已经吃足了苦头,想不到急匆匆闯进来一看,夏浔正喝着小酒下着象棋,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纪纲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一下!”

纪纲返身离开,刘玉珏赶紧拉住夏浔问长问短。

听说事情详细经过之后,刘玉珏也不禁大为挠头。他蹙着眉头想了半天,说道:“国公,对方有人证、有物证,甚至扣了满满一船的人、货,这事儿的确棘手。可是皇上既然还未审理此案,咱们总可以预先做些手段,尽量保全国公。卑职这里有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刘玉珏说出的法子其实和朱高炽的主意差不多,都是官场高层惯用的法子:壁虎断尾!

在刘玉珏看来,对方有人证、有物证,甚至扣了整整一船的人,这事儿想翻案几乎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只有找人顶缸,弃卒保帅。

他也不知夏浔身边是否有这样为主受过的人,或者可以把责任全部推诿过去,叫对方辩无可辩的人,甚至对夏浔说,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他愿为国公顶罪。只须把该由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他,免得漏了马脚。

刘玉珏真情流露,夏浔看在眼里非常感动,在他看来,纪纲虽对他照顾有加,内中却未必有几分是出于昔日情意,而刘玉珏才是不计任何利害、一心为他打算的好兄弟。不过这事儿他已经有所安排,却无需刘玉珏牵涉其中。

夏浔笑道:“这件事你不用管,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做。你看,我在这里也没受什么罪,无需担心。我是国公,不会不教而诛的,只要审我,便有真相大白的机会,呵呵,这几天,就当在这儿修身养性吧!”

刘玉珏半信半疑,但见夏浔毫不慌张,从容自若,也只好姑妄听之。

两人言谈一阵,纪纲匆匆转回,说道:“国公,宫里来人了,宣你入宫觐见呢。”

纪纲出去,是打发心腹把夏浔已决意拥戴大殿下的消息送出去,不想正撞上宫里派来的人,于是赶紧稳住了来人,说是亲自来牢中提人,便赶了回来。

夏浔眉头微皱地道:“这么快?”说着走向前去。

纪纲低笑道:“想必大殿下已经央了皇后娘娘劝得皇上回心转意了。国公,卑职没说错吧,不管国公您如何取舍,大殿下对您都会援之以手的。”

夏浔道:“想必是了,那……我这便进宫去罢。”

他顿了一顿,又望向纪纲,肃然道:“殿下那边,还请代我回禀一声,眼下杨旭正是众矢之的,不宜前往拜见,待得此间事了,风平浪静的时候……”

纪纲会意,颔首道:“卑职明白!”

夏浔是国公,是皇帝的臣子,与皇子的关系就比较超然,而今既然答应拥戴皇长子,就等于朱高炽的门下客,自然应该表示应有的敬意。

刘玉珏听说皇帝召夏浔进宫,本来很是紧张,但是一见二人窃窃私语,虽听不清内容,不过二人神色安详,毫不紧张,想必没有什么凶险,便也定下心来。走上前道:“国公千万小心,卑职在这里等国公消息!”

纪纲道:“好,你且去我衙上坐坐,我送国公入宫!”

※※※※※※※

夏浔进宫了,穿着一身皱皱巴巴埋里埋汰的囚服,头发蓬乱,发髻里挟着几根稻草,那副落魄样儿,好不可怜。这是诏狱里的牢头儿花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给他打扮起来的。

宫里的侍卫大多都认识这位出身锦衣卫系统、掌管过宫禁衙门的辅国公大人,见他这般模样,都对他抱以同情的目光,伴君如伴虎啊!忽然之间,他们不再羡慕人家的飞黄腾达了。只是人往高处走,也不知道他们这种觉悟能否坚持到明天早朝百官云集的时候。

谨身殿里,朱棣正批阅着奏章。

每天,他都要在早朝上耗去大半天时光,下午则要在谨身殿度过,直到把他案上高高的奏章处理完毕。这皇位,虽然是无数人向往的宝座,可是如果想做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其实还真不如一个闲散王爷逍遥自在。

“皇上,杨旭带到!”

木恩站在门口禀报了一声,朱棣抬起头,吩咐道:“带他进来!”

木恩应了一声,片刻功夫,引了夏浔进殿,夏浔一脚迈进门槛,嘴唇就哆嗦起来,抬眼一见朱棣,立即抢上三步,一撩袍襟,伏地泣声道:“微臣杨旭,叩见皇上!”

朱棣一看夏浔那副含泪凝噎的窝囊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把笔咔地一声搁在笔架上,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怕?既知今日之非,何必当时之过?”

他把御案“啪”地一拍,痛心地道:“朕当初在金殿上,推心置腹,殷殷叮嘱靖难功臣,切不可居功自傲,更不可骄纵枉法!你听没听到?朕希望能与你们君臣相和,朕希望你们的荣华富贵能与国同休,可你都干了些什么?”

朱棣霍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你还记得朕说过,君主代天应物,一旦坐了江山,就不只是功臣们的君主,而是整个天下的君主,普天之下都是君主的子民,不能有所偏倚,功臣犯法,一样要予以严惩么?你来见朕,若只是想央求朕饶恕了你,那就不必出口了!”

他又看了夏浔一眼,缓缓扬起头来,黯然道:“国法无情,象山县城数万百姓的冤魂在天上看着,朕不能饶你。朕唯一能做的,是保你一家安然无忧,你……可以放心去了!”

夏浔进来先不喊冤,故意弄出一副眼泪汪汪的德性,已然先入为主的朱棣误会了,以为不出所料,夏浔千方百计要见他,果然就是为了挟恩求赦,一时又是失望又是痛心。

夏浔一听心中暗道:“他祖母的,演过火了!”

他赶紧把硬憋出来的泪光一收,讶然道:“臣哪有什么罪?今日求见皇上,不是想央求皇上恕罪呀。臣……自一进宫,就是自称微臣,可不是自称罪臣啊!”

“嗯?”

朱棣霍然扭头望向杨旭:“你……不是求朕赦你之罪?”

夏浔一个头叩下去,高声叫道:“臣无罪,臣冤枉啊!”

朱棣双目光芒一闪,急急问道:“那吕宋商人自言受你庇护,贩运私货,难道没有此事?”

夏浔刚欲开口,忽地露出警觉神色,往朱棣左右看了一眼,朱棣会意,一摆手,侍候在殿里的宫娥、侍女便退了出去,夏浔这才低声道:“皇上,那吕宋商人确实是受了臣的庇护!”

“嗯?”

“皇上,不只那吕宋商人,朝鲜、日本、琉球、安南、满喇加,都有受臣庇护的几条商船!”

他这么一说,朱棣反而不怒了,很明显,内中必有限情。他上下打量夏浔一番,走回御案后坐了,吩咐道:“起来,把理由说给朕听!”

“是!”

夏浔站起身,说道:“皇上,臣奉圣旨,统领飞龙,一直专司侦缉建文行踪之事。”

朱棣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不怕朱允炆,但朱允炆的的确确是他的一块心病,这心病的力量不是来自朱允炆这个废物,而是来自于他代表着的道统。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就算是现代,又有哪个统治者不在乎议论是非,何况那个时代。

夏浔道:“臣为建文事,上穷碧落下黄泉,遍缉天下,查到许多他的行踪出现的消息,可是一一确认,俱是迷踪。后来,臣查到一条线索,曾有人在陛下登基后不久,自福建福州搭船出海,那些人出手阔绰,内有文弱书生,还有年老无须者相伴,体貌特征,与臣追查的人十分相似。故而,臣需要确认他是否逃到了海外!”

“海外?”

朱棣目光闪烁着,缓缓点了点头:“不错,朕得了天下,也只有逃到海亡,才能逃脱朕的追缉。大唐时候,虬髯客就是争霸失败,远赴海外,杀扶余国主自立,难道……”

夏浔道:“可是就算只是我大明境内,以飞龙现在的力量,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无法遍立耳目,更不要说海外异域了,臣鞭长莫及啊,就算能派出几个人去,到了异域他乡也无异于大海劳针,可是若有当地人帮助就不同了。

让他们帮着打探几个突然定居于彼的外乡人,要容易的多。而要让他们为皇上所用,总要许他们些许好处才成,皇上也知道,双屿岛本有一些走私生意,道上贫瘠,十余万百姓全赖此过活。臣只是给现成的外国商人一个许诺,哄他们为朝廷做事罢了!”

想要从原来固定于双屿的走私商人中物色几个商人为己所用,拿不出点有竞争力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国朝是官本位的社会,就是现在,高干子弟若是想参股什么大公司,外人可以不知道、普通员工可以不知道,那些公司的董事长能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么?

不过,吕宋商人意外地被劫住,还说出了他的身份,这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那吕明之确实太卖弄了些。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干脆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所以夏浔才有上面这番说话。

他固然有牟取私利的目的,但是在他搜索建文帝下落的时候,确实有线索说朱允炆可能遁往海外,飞龙的人也确实曾向与自己有关系的外国商人打听过,并且嘱咐他们代为注意大明迁居人士的消息。这两件事本来就同时在做,寻找朱允炆的事都有档案记录,不怕皇上查。

朱棣实实没有想到竟然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难怪夏浔当着陈瑛、纪纲、木恩三人的面宁可入狱也不肯说出真正的理由,除非见了自己,原来他竟是为了……

一时间,朱棣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过了半晌,他才定一定神,问道:“那么,双屿岛许浒曾以重礼馈赠,交结与你,可有此事?”

夏浔道:“礼是有的,如果他送与臣的几尾鲜鱼、两只龙虾,也算重礼的话。啊!不对,确有一件重礼!”

夏浔一拍额头,好像想起了甚么似的,说道:“要说重礼,有过一件,许浒送过臣一件三尺高的珊瑚!不过,这珊瑚对内陆人虽是个稀罕物儿,对久居海岛的人来说实在不算甚么,要是非说有重礼的话,那么臣只收过这么一件!”

朱棣眯起眼睛,缓缓问道:“你没有记错?太仓卫搜到的账簿上记载的可不只如此!”

夏浔苦笑道:“臣还是头一回听说,一群出身海盗的大老粗,有记帐的习惯。臣是真金不怕火炼的,如果这账簿是真的,那就是许浒作伪;如果这账簿是假的,那么……”

朱棣立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而且一下子想到了更加深远的问题,他忽然意识到,这桩公案重重迷雾之下,不晓得掩藏了多少丑闻。

过了半晌,朱棣才问道:“关于双屿卫勾结倭寇的事,你怎么看?”

夏浔立即道:“臣不知道,双屿卫的人是臣招安的,与臣的关系的确密切些。不过臣实在没有理由整天关心双屿卫那儿都做些甚么。不过,以臣对双屿卫的了解,因为皇上开恩,容许双屿卫商船往来,使他们的家小衣食无忧。纵然在军械武备方面受到些不恭的待遇,他们也不会反!”

朱棣的脸色变了变,又看了夏浔一眼,缓缓地道:“进去,要有个名目;出来,也需要一个名目。你且受些委曲,在诏狱再住两天吧。两天之后,三法司与五军都督府审理此案,朕……让高炽和高煦代朕监审,介时,再还你清白。”

“臣,遵旨!”

夏浔一揖到地,再抬头时,只见朱棣的神色似乎黯淡了许多。

出得宫来,候在宫门外的纪纲立即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国公,怎么样?”

夏浔说道:“两天后,五军都督府会同三法司公审,两位皇子监审,呵呵,我还得叼扰你两天。”

纪纲听了夏浔调侃的话,便笑道:“那倒无妨,正好与国公亲近亲近,只是还要委曲国公了。”

他一面说,一面陪着夏浔走向囚车,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两日后就公审,国公准备妥当了么,可有把握?”

夏浔笑笑,说道:“对君子,当以君子之道待之;对小人,当以小人之道待之。他们明枪暗箭齐来,我便使不得手段?放心,这一仗,不叫他全军覆没,也得让他元气大伤!”

第488章 暗中核实

吕明之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吕明之很郁闷,他的家族早在宋朝末年就远渡重洋,在南洋一带辗转,最后定居吕宋,在玳瑁镇(今菲律宾)扎下根来。如今已成为吕宋一带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在那里拥有极大的权势。这条对大明的贸易航线,以前不是由他负责的,他在家族里纵然不说是一个纨绔子弟,也是个缺少风雨历练的富家子。

这一次,他是听他的父亲对他提起吕氏家族已与大明辅国公爷搭上了线,这条航线的稳定,以后将赚来更多利益,一时兴起,忽想到中原花花世界见识见识,这才主动请缨带船过来的。他是族长的三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素来受到宠爱,因为历练就少些。老族长考虑也该让小儿子增长一下见识,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其实,与大明辅国公搭上了线,这在吕家也是高度的极密,只有家族核心成员才知道这一秘密,但是对自己的儿子,吕氏族长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他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也没想到吕明之会一时兴起,想要带船到中原来。

没想到这个儿子果然历练太少,稍遇挫折,便自曝底牌,炫耀了自己家族与大明高层官员的关系,结果被纪文贺这个有心人予以利用。

吕明之到现在都不明白纪文贺当时客客气气,为什么在套出他的话之后却把他关了起来,一直到他进了刑部大牢,还是不明原委。不过,他一路上并未受到什么苛待,也不知道大明刑法之酷厉,在他看来,没有什么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现在他还没机会见到主事的人,可以使钱贿赂。所以在牢里他除了郁闷,倒也没有多少恐惧担心,无知者无畏,也是一种福气。

吕明之正无聊地躺在囚床上胡思乱想,牢门“咔”地一响,吕明之霍地坐起,就见牢门大开,慢慢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身材高大,方面重眉,肤色黧黑,眉弓略高,双眼微陷,颌下光溜溜的却无胡须。身上穿一件曳撒,头戴一顶帽笠。

吕明之腾地跳下地来,嚷道:“你们大明的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无端把我扣了起来?我是因为你们大明辅国公与我家关系匪浅,这才亲自带船来了大明,想不到你们对我这般不客气,这件事儿我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等我出去,一定要向辅国公讨一个公道!”

那人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微微地笑了,笑容很和煦。来人是郑和,宫里数一数二的管事太监,朱棣亲信中的亲信。

“你,第一次到大明来?”

“不错!以前,我们的船来,一直太太平平的,想不到我才带了一回船,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到底……”

郑和打断他的话,又问:“这么说,辅国公大人,你也是不曾见过的了?”

吕明之理直气壮地道:“不错,我没见过!不过你们辅国公曾经主动派人与我吕家攀交,这是我爹亲口说的,我又岂能不知。”

郑和微微蹙了蹙眉,眼前这小子,分明是个毫无心机、也缺乏历练的纨绔子弟,走私贩运被人抓到,还敢明目张胆地张扬自家的后台关系,如此浮浅,还真是个活宝。

郑和又道:“咱家奉命来,就是想确认你与辅国公的关系,如果你所言不假,我们自然要放你出去,并以礼相待的,可是谁知道你是不是虚张声势,冒认与辅国公的关系呢?你说辅国公与你家关系匪浅,那么辅国公与你家是因何结交,为何远赴重洋,找上你家呀?”

“这个……”

内中原由,吕明之还真不知道,想了一想,便道:“这个……自然是因为我吕家是吕宋一带最有实力的海商,你们辅国公想与我家做生意。”

郑和双目如炬,紧紧地盯着他,问道:“自然是?如此想当然,是你自己以为么?”

吕明之脸一红,辩解道:“怎么不是,我这商船来了,自将货物交由他的人,他的人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现在可好,我们没有遇到海盗,却糊里糊涂被你们的人抓了!”

郑和又一皱眉,知道从这个二世祖甚至可能是三世祖、四世祖的废物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他想了一想,忽地心中一动,又问:“你是头一回带船出海,你父亲便这么放心?你那船上,难道不安排甚么走惯了海路的人协助你么?”

吕明之道:“那自然是有的,我家老管家雷慕才,跟了我爹一辈子的人,这条航线一向由他负责,我这次跟船出来,本来是想交付了货物便来大明见识见识风土人物,谁想到,莫名其妙的,一路上尽见识了你们各种各样的囚车、监狱,这事儿……”

郑和突然:“辅国公可曾托你吕家,在吕宋一带寻找过什么人的下落?”

吕明之一呆,奇道:“做生意便做生意,找什么人下落?”

郑和听了,转身便走,两个站得远远儿的衙役见他出来,立即赶过来锁起牢门,吕明之扑到栅栏旁,向他追喊:“喂,你到底甚么意思?你若不信我的话,尽可去问辅国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郑和充耳不闻,向牢头儿问道:“这人的那些下人们都关在哪儿?”

牢头儿点头哈腰地道:“公公,这姓吕的是重要人证,方才独自关押于此,他的那些下人全都集中关押在一起儿,十二个人一间牢房,在普通监。公公这边请……”

普通监里,小小的牢房里,十二个人一间牢房,本就拥挤不堪,墙角还放着一只马桶,虽然每天他们都有放风时间,利用这时间,也要轮番负责清洗马桶,可是架不住使用的人多,牢房里还是整天臭气烘烘的。

这里面大多是水手,同时他们也都是魁梧矫健的壮士,因为他们自己船上就备有武器,途中若是遇到海盗,就得拿起武器,边打边逃,所以个个都是极强壮的汉子。

在马桶的对角,墙根最里边坐着一个白发老者,最好的位置给了他,显然在这牢房中他的地位是最高的。

事实也是如此,这位老管家生在吕家、长在吕家,已经侍候了吕家三代人,在这一代家主少年的时候,雷慕才就陪着家主闯荡南洋做生意,在吕家,雷慕才绝对拥有一席之地,可不仅仅是一个下人那么简单。事实上,在吕宋玳瑁镇上,雷家也拥有自己的商号、海船,已经接近于附庸吕氏的半独立商号。

只不过这商号虽是雷慕才一手建立,却交给了他的儿子打理,老雷一生为吕家打拼,深受吕氏器重,他能置办自己的家业,创建自己的商号,也有吕氏家主的支持和帮助,老雷感恩图报,这一辈子就打算报效了吕家了。

所以,论地位,在吕家他不及吕明之,但是在这些水手、武士们心里,他的地位比吕明之还高,深受吕家所有子弟和成员的尊重。

雷管家前天放风的时候,曾被一个狱卒悄悄拉到一边。那个狱卒说出了他与他真正的交易对象何天阳之间的一些事情,这是只有打交道的双方才知道的事情,取得了他的信任,然后告诉了他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其实他此前就知道一点,因为家主曾经对他有过交待,只不过通过这个人,他知道的更详细了。

雷管家何等老练,立即意识到大明内部可能出了问题,那位辅国公可能自己也有了麻烦。他受家主托付,带了三公子出海,忠心耿耿的老雷自然是要不惜一切保得三公子回去的,他知道那个狱卒告诉他的一切,一定就是脱困的关键,因此牢牢记在了心里。

老管家蜷缩在墙角,一边养着神,一边思量着这些事情,忽然,牢房里安静下来,老管家睁开眼,就见几个狱卒走到牢房前,打开了牢门,往里边张望了一眼,喝道:“雷慕才,出来!”

雷慕才被带到了一间清静的牢房,牢房里只有一个人,身穿曳撒,头戴帽笠,静静地坐在一张囚床上。

有囚床的单身牢房都是关押身份比较高或者比较重要的犯人的地方,但这人显然不是犯人。

他抬起头,看着被带到面前的犯人,淡淡一笑,说道:“你,和你家三少爷的命,都系在接下来我要问你的一句话上,你要认真回答了!”

雷慕才定一定神,谨慎地问道:“不知这位大人……要问什么?”

眼前这人颌下无须,见多识广的雷管家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但是他还需要更进一步地确认,才能说出自己知道的东西。

郑和道:“辅国公予你们商船方便,做为代价,可曾委托你们代为寻找一个人?”

雷慕财目光闪动着,一副欲言又止,有所顾虑的样子,半晌才勉强答道:“有老朽不知辅国公爷要找的人到底是谁,不过……他确曾委托我吕家家主,在吕宋代为注意寻找一个近期来自中土的人。”

郑和道:“吕宋较我天朝虽小,却也人口稠密,但此一语,如何寻找?”

雷慕财道:“自然有肖像为凭。”

郑和笑得更愉快了,缓缓说道:“听说你是书童出身,自幼服侍吕氏家主。大户人家的书童,琴棋书画皆有涉猎,想必粗浅些的肖像,你还画得出来。我这里有半幅画,你若接得下去,便保住了你家少爷的性命!”

郑和自袖中缓缓抽出一卷纸来,将它打开。天下间,认得皇帝长相的人少之又少,就算许多人做了一辈子官,都没见过皇帝的模样,可是若常常上朝面谒天颜的天子近臣,只看那鼻梁以上的半张脸,便可以认出,这幅画上的人像正是朱允炆。

郑和将肖像放在面前,又摸出一支炭笔压在肖像上,静静地看着雷慕财。

一刻钟后,郑和带着雷管家走出了刑部大牢的大门,对匆匆闻讯赶到的刑部侍郎李庆道:“这人是重要证人,奉圣谕,我要把他带走讯审当日,完璧归赵!”

第489章 开审

郑和回到宫里的时候,宫门已经快落锁了。

这个时间,朱棣业已回了内宫,朱棣的妃嫔不多,郑和到内司打听了一下,知道皇上今晚还是宿在皇后那里,便直接奔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徐娘娘正给朱棣洗脚。虽然徐后本就出身高贵,如今又贵为皇后,这些事不需要她去做。可是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如今她虽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一点依旧不变,只要丈夫宿在她房里,一定是由她侍奉丈夫洗漱更衣的。

朱棣一双老寒腿,用热水烫烫脚很舒服,徐后给丈夫擦干双脚,朱棣把腿缩回床上,盖上了被子,宫女将水桶抬了下去,徐娘娘净了手,回到床边坐下,与丈夫絮絮低语,轻轻地聊着天。

这时,一名宫女悄悄进来,站在屏风边上,轻声地道:“皇上,郑和公公求见!”

“哦,三保回来了,叫他进来。”

徐后知道这个时辰郑和求见必有要事,便向丈夫温柔地一笑,说道:“别太累了自己,我去沐浴一下!”

“好!”

朱棣答应一声,徐后闪身出去,郑和站在外殿,躬身送了娘娘离开,这才轻轻走进来。

朱棣睨了他一眼,问道:“如何?”

郑和道:“回皇上,杨旭所言并无虚假。奴婢去天牢询问人犯,瞒不得人的,已依皇上吩咐,将那人证单独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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