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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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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半搭着帐帘儿,懒洋洋地坐在帐中吃着茶。上一次永乐皇帝登基的时候,他们没有那个运气看见那盛大的场面,这也是头一回看见整个金陵城所有头面人物一齐出动的场面,二个人自也免不了对这盛事议论一番。
“朱图啊,方才我出去巡视了一圈儿,听见有几位大臣正在议论,说皇上迎娘娘回宫,立即册封为后,可是皇长子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燕王世子,如今皇上坐了天下,顺理成章的,就该由王世子晋升为皇太子,偏偏皇上这一次压根就没提这事儿,你说……皇上是不是有了易储的心思?”
朱图撇撇嘴,对纪悠南道:“我说老纪啊,你就是闲的,皇上易不易储,关你屁事!把你的差当好了,比啥都强,这种闲磨牙的事儿,别议论。”
纪悠南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不动脑子呢?听说咱们这位皇长子性情仁厚,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类的雅物,你说这样一位皇子要是当了皇帝,看咱们锦衣卫能顺眼么?头几年咱锦衣卫混得跟孙子似的,逮谁跟谁点头哈腰,衙门里头荒凉得能养家雀儿,不就是因为建文帝看不上咱锦衣卫们么?”
此时,朱高煦已经走到帐边,本来正要掀帘进去,听见二人对话,就悄悄地站在了那里,可是帐中二人似乎聊的入神,竟未察觉。
朱图道:“那又如何,皇上想让谁当太子,咱们管得差么?眼下咱们锦衣卫正得宠,跟在纪大人后面闷声发大财就是了,理会那么多干什么?”
纪悠南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纪大人也向人打听皇上这方面的心意来着,大人心里也犯核计啊,只是不知二殿下他有没有争嫡的雄心,二殿下在军中威望极高,如果他肯亮出旗号,武将勋戚们必定群起投效,咱们大人估计也……。”
朱图断然道:“不可能,立长立嫡,几千年传下来都是这个规矩,谁能乱了?皇上也不能啊。皇上觉着哪个好就立哪个?那还不乱了套了,从此以后,皇室还有一天清静日子过么,每一代的皇子还不个个拉帮结派,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某一代的嫡长子资质平庸了些,可也不至于代代嫡长子资质都平庸啊,这总比每一代皇子拼命地内讧强吧,所以啊,立长立嫡,纵然不是最好的法子,也成了最好的法子,皇上也得这么干!”
纪悠南摇头道:“我看……不见得。咱们皇上,就不是嫡长子。再往上说,元人蛮夷,就不用提了,宋朝第二代皇帝,是嫡长子么?唐朝第二代皇帝,是嫡长子么?隋朝第二代皇帝,是嫡长子么?咱们皇上,就等于重建天下的开国之君,这江山……嘿嘿……”
朱高煦听得怦然心动,这时就听远处传来纪纲的声音:“二殿下,您在这儿呢?”
门口,朱高煦转过身去,就见纪纲远远跑过来,便从容地一笑:“哦,听说你正在找本王,本来怕有要事,来问问消息,刚到帐口,想不到你却从外边回来。”
帐中纪悠南和朱图急忙赶出来参见,朱高煦用眼角余光捎着他们,见他们一脸的庆幸,似乎以为自己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纪纲安排这个局,就是在试探他心意,见他对方才所闻佯作不知,并不出言呵斥,心中已经有数,便展颜笑道:“臣得了对岸送过来的消息,皇后娘娘的车驾最快还得一个多时辰才到,本想告知殿下,叫殿下勿急,没甚么急事儿,殿下既然到了,就请进帐喝杯茶、歇歇脚吧。”
“也好!”
朱高煦微笑道:“好,昔日你我,同在军中为父皇效命,出生共死,甘苦与共,自到京师,可有好久不曾相聚了。”
纪纲也微笑起来:“是啊,臣一直仰慕殿下的勇武呢,可惜在军中时戎马倥偬的,一直无暇与殿下亲近,如今天下已定,只是殿下已成为亲王,臣倒不便……”
朱高煦佯瞪他一眼道:“如今又如何?你知道,本王对那些繁文缛节一向不大在乎,以后有空,只管到我府上来,咱们骑马射箭,吃酒作乐。”
纪纲笑的更开心了:“那臣就要多多叼扰了,呵呵,殿下请!”
“纪大人请!”
二人一前一后,便进了军帐。
这时候,京里仍有各路大员往燕子矶赶去。夏浔是骑马去的,这么短的距离须臾便至,所以没有起得那么早太匆忙,他一早起来照常练拳练刀,吃罢早饭,洗漱停当,这才带了八个侍卫,骑了骏马出了府门,优哉游哉地上路了。
夏浔住的地方是王驸马的一处私宅,不在主干道附近,所以从府里出来以后,直接抄了小巷。夏浔带着八名侍卫堪堪走出小巷的时候,忽有一乘小轿飞也似地奔来,左右还跟着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巷中本就狭窄,那轿子这么一奔,便挡了夏浔的路,夏浔的侍卫立即喝斥起来。
第458章 路见不平
夏浔自己倒是没什么谱儿,连忙制止部下,叫他们让开道路,不过夏浔看着那轿子十分好奇,忍不住也多盯了几眼。因为那时候轿子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别看现在的影视片里,不管秦汉唐宋,七品县令出门也坐轿子,其实那是不可能的。
唐朝的时候,就连宰相出门也是骑马,宋朝时候也是一样,士大夫们认为以人代畜有伤风化,都不肯坐人抬的轿子,宋哲宗的时候,因为司马光四朝元老,年迈体衰,特意下旨准他坐轿,司马光都不敢接受。到了南宋时候,因为赵构南渡,而江南多雨,其它交通工具不太方便,才特许上朝时可以乘轿,其他时候依旧不许。
明初稍稍放松了一些,可也只有在京的三品以上官员才许乘轿,直到明朝中后期,轿子才流行起来,如今在这巷中突然看见一顶小轿,走得又是这般匆忙,难怪他要好奇了。
那轿子冲过来,被夏浔的侍卫一喝,两个家丁不禁怒容满面,可他们一抬头,就见马上跨着一头麒麟,登时吓了一跳,虽说天子脚下官儿多如牛毛,可是穿麒麟公服的却不多见,他们家老爷穿的也是麒麟公服,真要比起来,还指不定跟眼前这头麒麟谁官儿大呢,所以两个家丁立刻闭了嘴,从夏浔身边匆匆地赶过去了。
等那轿子过去,夏浔提马上前刚要出巷,不提防路口一声喝叱:“不要走!”话音未落,又拐进一匹马来,速度奇快,猝不及防之下,与夏浔的马撞在一起,两匹马受了惊,希聿聿一声长嘶,便人立而起。
夏浔双腿一挟,如同铁箍一般牢牢地嵌在了马上,可那从大街上拐进来的这匹马上的骑士却没有他这么强的腿力,“唉呀”一声叫,便向马屁股上一滑,随即便向侧方栽下。
夏浔被这冒冒失失的骑士一撞,心中也有些恼火,仓促间,他只来得及看清这人双鬟垂髫、银绫小袄,身姿婀娜,竟是个少女,眼见她落下马去,也顾不得生气,连忙弯腰一抄,握住她香肩把她又捞了起来,哈哈笑道:“一个姑娘家骑马,怎么这般莽撞!”
两人四目一对,夏浔不由一愣,这人竟是小郡主茗儿,夏浔的手好像被烫了似的,刷地一下又缩了回来,茗儿还未坐稳,脚都没有扣进马镫,夏浔这一松手,她哎呀一声又向马下滑去,夏浔赶紧再次伸手一捞。
手抄到茗儿肋下,人是扶上去了,不过……不过他感觉,手插进茗儿腋窝的时候,好像……好像是触到了胸前软绵绵的一团东西。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应该……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不过……当他看到茗儿坐回马上,面红耳赤,一双小手抓着马鞍,好像坐都坐不稳的样子,就知道方才绝对不是错觉了。
唔……那感觉和成熟女子的感觉真是不一样,成熟的女子,那里的感觉就像一只浆水充足的果实,有种沉甸甸的质感,而她……那里就像一只灌满了浓稠酥滑乳液的水袋,虽然也是饱满的,却异常柔软,那刹那的触感,传进心里的,仿佛是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夏浔清咳一声,装模作样地道:“咳,郡主是去迎接皇后娘娘的么,怎么……到了这里?”
好吧,占人便宜的,明显是要装傻了;电光火石之间,旁人又没注意到,被人占了便宜的,显然……也只好装傻,茗儿晕着脸,吃吃地应了一声:“是,我……我……哎呀!快追那顶轿子!”
“嗯?”
夏浔有些诧异,扭头一看,那顶轿子眼看就要奔出小巷,他立即一挥手,喝道:“把那顶轿子拦下!”
四个侍卫拨马便追,四匹骏马在小巷中狂奔起来,钉了铁掌的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如同一阵密集的鼓声。
夏浔这才问道:“郡主追那轿子做甚么?”
茗儿气愤地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有人强抢民女,你信么?”
“强抢民女?”
夏浔讶然道:“竟有此事!郡主请,咱们去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这时候,又有几匹马冲到,这都是茗儿的侍卫,一见郡主无恙,且与辅国公在一起,这才松了口气。
那顶轿子已被拦下,夏浔与茗儿并辔赶去,茗儿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可是依然有些害羞,她有些不自在的摆弄着垂在胸口的秀发,偷偷瞟了夏浔一眼,胸口贴着掌缘的地方……还是有些麻酥酥的,不对,是火辣辣的,也不对,是痒痒的……哎呀,反正好烦!
茗儿把秀发一甩,嗔怪地瞪了夏浔一眼,这一眼,当真风情万种,小美女生气的样子也是蛮好看的。
可惜……夏浔没看见,他正盯着前方拦下的那顶轿子!
强抢民女!
哥都到大明七年了,终于遇见强抢民女这出传统剧目了开心啊!
※※※※※※※
“你们好大胆子,竟敢拦我们的轿子,知道我们是谁府上的人么?”
一见正主儿出现,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人立即色厉内茬的吼道,他们的眼神飘忽不定,更多地投注在夏浔身上,这两个人有眼不识金镶玉,自动忽略了伴在夏浔身旁的徐茗儿,只觉得这个穿麒麟公服的人有点棘手。不过……看他年纪,顶多二十七八,应该是承荫父祖之功做了高官的人,如果是那样,就应该是个一二品的都督,那么和自家老爷相比,应该……井水不犯河水吧。
两人这样想着,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徐茗儿冷笑道:“我们好大胆子?你们的胆子更大嘛,你们知不知道……”
夏浔一伸手,徐茗儿便乖乖闭了嘴。没办法,家教太好的女孩子,就是这样了,在外人面前,要“男人”说了算。茗儿眼里,眼前这些人,除了外人和下人,就只夏浔……是“男人!”
夏浔阻止茗儿说出他们两个身份,是怕把那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吓坏了,强抢民女这种游戏,太早显示自己的强势那就没趣了,赶往燕子矶时间还来得及,他挺喜欢这个游戏的,先让那土豪恶绅的家奴狐假虎威一番,然后亮出自己的身份,再从轿中救出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清秀小佳人……
不得不说,有时候夏浔是挺恶趣味的。
夏浔笑吟吟地道:“我们还真不知道你们是谁府上的人,很了不起么?”
亏得这是巷口,四下不至围了太多的人,可是这么待下去,一会儿还是难免要有许多人围观,今日皇后娘娘还朝,大街遍布兵丁,小巷里巡检捕快多如饿犬,等他们也闻讯赶来,把事儿张扬开,于自家主人面上也不好看,两个家奴互视一眼,便踏前两步,傲然道:“我家老爷是东川侯、驸马都尉胡大老爷晓得了吗?不要自找没趣,闪开了!”
两个人亮出自家主人名号,便挥一挥手,让轿夫立即赶路,可惜,夏浔那四个侍卫骑在马上堵在轿前好像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轿子动了一步又停下了。
两个家奴又惊又怒,转向夏浔喝道:“你待怎样,识相的快快让开!”
“东昌侯?”夏浔询问地转向茗儿。
茗儿一双秀眉微微锁起,对夏浔解释道:“是安康公主驸马胡观,袭了其父胡海爵位。”
“那么……”
茗儿柳眉一挑:“你怕他么?”
夏浔道:“我当然不怕,不过……”
茗儿嫣然一笑道:“那就成了!”
她双腿一磕马腹,向前两步,娇斥道:“东昌侯了不起么,你们知不知道站在你们眼前的人是谁?”
那家奴冷笑道:“左右不过是哪个承荫袭位的都督罢了,我们老爷不只是侯爷,还是驸马!”
茗儿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面前这位,是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子孙世袭一等公爵辅国公杨旭杨大人,管不管得了你们胡驸马的事?”
夏浔满脸苦笑,心中暗道:“小郡主,你不用这么给我得罪人吧,你报你自己身份不就好了……”
“辅国公?”
那两个家奴脸色一变,看了看夏浔,勉强施礼道:“小人见过辅国公爷,公爷何故拦住我家轿子,这轿子里抬的是我家老爷的女眷,不宜见外客。”
夏浔能答什么,他是被硬拖来的,他看着茗儿,茗儿面寒如水,冷笑道:“你家老爷的女眷?本姑娘亲眼看见,你们从那民宅强行拖出一位姑娘,五花大绑,拖进轿去,她那父母跟在后面哭哭啼啼,说你们强抢民女若是你家女眷,今日说不得要请出来一见了,本姑娘也是女人,她怕见甚么外客?只要她说一声确是你胡家的女眷,我们掉头就走,绝不阻拦!”
说到这儿,她又瞟了夏浔一眼,说道:“辅国公还会向你家老爷亲自赔礼谢罪!”
夏浔端坐马上,无语问苍天。
他忽然觉得,强抢民女的游戏其实一点也不好玩,真的不好玩。
那两个家奴脸色变了变,看看夏浔,勉强笑道:“公爷,这是我胡府家事,国公爷似乎不宜插手吧?”
夏浔端坐马上,如泥胎木塑一般,一脸无辜。
茗儿道:“国公!”
“啊?”
茗儿乖乖巧巧地向他请示:“人家不肯请那女子出来相见呢,国公以为,该怎么办?”
夏浔摸着颌下并不存在的胡须,沉吟道:“啊……这个嘛……我以为……嗯……”
茗儿一声娇叱:“国公有令,请那轿中女子出来一见!”
夏浔立即闭嘴!
第459章 开窍
人被救出来了,五花大绑的。轿子里边还有一个半老徐娘,本来是紧紧抓着这位姑娘的,如今轿子被人拦下,两个恶奴不敢反抗,她坐在轿中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被茗儿的侍卫一搜,也就乖乖松了手,任由那女子被救了出去。
这女孩儿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身材窈窕,常说柴屋出佳丽,确是不假,小姑娘虽然布衣钗裙,但是那种清纯秀婉中透着质朴的灵气,着实叫人喜欢。
一问之下,强抢民女的事情属实,不过胡驸马也不是走在大街上看见个漂亮姑娘就敢往家抢的,他要是敢那么做,就只能效仿山东蒲台县的仇秋,绝不敢这么招摇的。
事实上,这个女子家里是胡家的佃户,种的是胡家的田地,原来因为她娘亲生病,就向主家借过一笔钱,今年春上无钱买粮种,又向主家借了一笔,结果还没到秋收,北军兵临城下,南军仓惶回城,再加上无数的百姓被强迁入城,谁还都沿大道走?她家那块地紧挨着路边,愣给踩成路了。
如此这般计算下来,这位姑娘家欠主家的钱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而且眼看就要进入冬天了,不但今秋的租子要欠着,明春还得借钱。于是,无意中见过他家闺女一面,很是喜欢的胡观就扮了一回黄世仁:“没钱还债,拿喜儿抵债。”
人穷志短,这位姑娘家里本来也未必就不肯把自己女儿与贵人为妾,以便解决全家人的生计,问题是胡观是驸马。而大明的驸马是不准纳妾的,做胡观的妾要偷偷摸摸不能见人,公开身份只能是个贴身丫头,这女孩父母就这一个闺女,爱逾掌上明珠,哪肯就这么把她许人,本来是托媒人说给了一个家境殷实的富绅做续弦,由那富绅替他家还帐,结果胡观一听恼了,就来了这么一出“强抢民女”。
在胡观想来,这佃户家里本就欠了他一大笔钱,把人抢来,生米煮成熟饭,她家里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那时候断然不会再生枝节去告举他,那样做肯定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可他却没想到这一幕恰被路见不平的中山王府小郡主看见,就闹了这么一出。
茗儿听了经过气愤难平,依着她的心意,是要把胡家的恶奴送进应天府,再把胡观也抓来严加惩治的,不过这时候夏浔可不能由着她胡闹了,夏浔思索了一下,吩咐人把那姑娘送回家去,又对那胡府家奴道:“你们回去吧,这位姑娘家里,不得再予骚扰。这件事,本国公一力担待,等见了胡观,我对他说!”
胡府家人还真不敢冲撞他,只得忍气吞声,唯唯喏喏地抬了空轿回去了。
“郡主,走吧,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咱们得快点赶路了!”
茗儿愕然道:“就这样?这就算了?”
夏浔俯身一拉茗儿的马缰,让她的马跟着自己并辔轻驰起来,淡淡一笑道:“不然……你想怎样?”
茗儿嘟起了小嘴。
夏浔说道:“胡观强抢民女,既是事出有因,又不曾真个成事,就算告到应天府,是多大的罪过呢?胡驸马受些惩罚,丢脸的还是皇家,真让他去蹲几天大狱的话,你以为南康公主就会喜欢?这女子家里是胡家的佃户,确实欠了人家的钱,咱们这一搅和,胡驸马为了息事宁人,说不定就免了他家的债务。
咱们如果非要揪住不放,我倒不怕他的,郡主你当然也不怕,可是那女子家里怎么办?胡驸马丢人现眼,又奈何不得你我,岂能不对那女子家里大加刁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胡观要是告进官府,能不能整治得了她家?郡主,如果闹到那一步,那你……到底是为了帮助这位姑娘,还是只为出自己一口恶气呢?”
茗儿其实也不是不明事理,一旦冷静下来,也知道他这种轻轻搁下的方法其实是最妥当的解决办法,可女孩儿家的心思就是那么奇怪,虽然理智上,她觉得夏浔这么处置没错,却宁愿他一怒拔剑、血流五步,做个只会凭力气解决问题的大侠客,少女情怀,总是有许多幻想的。
她不悦地瞪了夏浔一眼,嗔道:“你才当了几天国公,说话办事都变得老气横秋的。想当初,被锦衣卫追杀,忽南忽北,五过金陵,你可都是用拳头说话的。”
夏浔哈哈一笑:“那不同,那时候我是逃犯,是亡命。非常时行非常事,一怒拔剑、血流五步,你是传奇话本儿看多了吧,哈哈,难道你希望我继续做亡命么?”
茗儿心道:“那又有甚么不好?至少……你会护着我,体贴我,好过如今这般客客气气,疏远许多,只要……只要你还带着我,就随你一起去亡命,有什么了不起的。”
夏浔瞟了她一眼,有些奇怪于她的突然沉默:“怎么啦?你不会……真的希望我做个江湖亡命吧?”
茗儿被他说中心事,嫩脸一热,忙掩饰道:“我是觉得……这个胡观啊,当初成为驸马人选后,谨守本份,品性毫无挑剔,及至尚了南康公主,更是谨身慎言,曾多次得到太祖皇帝赞誉呢。在太祖皇帝十六个驸马里边,除了梅殷,他也算是极得太祖宠爱的,如今……竟做出这等事来……”
夏浔听了,却是心有戚戚焉,对这些驸马们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公主们成了亲,都要住在十王府,和驸马一年难得见上几回,这种不人道的狗屁规矩,他也不知道是哪位理学大儒制定下来的,如果胡观不是强抢民女,只是正常的买妾纳婢,站在男人角度,其实他要同情驸马多一些。
夏浔便道:“皇帝选驸马,被选中的人,有得选择么?就算心中不情愿,在皇上面前,谁又敢自曝自短?那么做就算皇上不生气,回到家里,也得被他老子打断双腿。那种谨守本份、谨身慎言,是不能不装的,倒不能说他就是故意欺骗,如果换做是我,你以为我敢不装?我敢不娶?”
“驸马在外边私蓄姬妾,公主们天之骄女,却也没有办法。明事理的不想管,不明事理的没机会管,难道,好不容易见丈夫一面,就只为吵架么?真要把这事闹开来,对她们又有甚么好处,除了丢脸,又能如何?难道她们宁愿守寡?再说,这也不是死罪啊!”
茗儿横了他一眼,道:“说的振振有辞的,那你也去强抢民女啊。”
夏浔笑道:“强抢民女么,确实是下作了。再说……”
他把胸一挺,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顾盼左右:“本国公需要用抢的么?”
茗儿没好气地斥道:“臭美!”
夏浔哈哈笑道:“臭男人嘛,当然要臭美。”
他稍一沉默,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男人也不容易啊,在外边拼得筋疲力尽,回了家谁不想有个温情款款的女子相伴?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这话不假,可是不愁嫁却不代表嫁的好。而且,公主们就个个没有毛病?那都是锦衣玉食,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她们有几个懂得体贴男人、照顾男人?能做到在驸马面前不颐指气使、骄横跋扈就算好的了。”
茗儿乜了他一眼,哼道:“如果你是驸马,也要金屋藏娇了?”
夏浔揉揉鼻子,说道:“驸马当中,王宁和怀庆公主算是最恩爱的一对了,不过……你以为王宁驸马借给我的那幢宅子本来是要做什么的?你知道王驸马在外边有几幢宅子吗?你知道那些驸马们有几个没有外宅么?我还告诉你,王驸马置外宅……怀庆公主是知道的,眼里揉不得沙子,那就别过日子!”
“臭男人!臭男人!男人都是臭男人!”
茗儿愤愤不平,挥起鞭子,猛抽马屁股,看起来,她是把那匹马当成夏浔了……
她知道夏浔说的是实话,这些道理她懂,这些驸马们的事,她也不是丝毫没有耳闻,可就是不愿听夏浔说这些实话,她正是喜欢做梦的年龄,不愿意被人打破心中的幻想,面对事实,她又无言以对。她知道,何止是做驸马的人没得选择,那些公主们何尝不是一样?
就算她的三个姐姐,生在公侯世家,婚姻又哪里能由得自己选择。大姐是幸运的,因为她和大姐夫非常恩爱,可是二姐、三姐的事,她隐约听说过,确实……太打击人了!
夏浔这一次没有追上来,茗儿依旧对他有情,他看得出来,却知道这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他故意说得这么现实,就是想要打破她的幻想,有些东西是她必须要面对的。有得必有失,公卿世家的女子,一出生就可以享受到许多寻常人一辈子也享用不到的富贵荣华,可是有些寻常人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她们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
她……是该好好想想了。
茗儿确实在想,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了夏浔的那句话:“皇帝选驸马,被选中的人,有得选择么……如果换做是我,你以为我敢不装?我敢不娶?”
茗儿豁然开朗:“对呀!大姐最疼我了,我要是把心事说给大姐听,让大姐求大姐夫下道旨意……”
茗儿的芳心怦怦乱跳,轻轻咬着下唇,脸颊开始发起烫来……
第460章 平静下的潜流
皇后的到来,标志着新政权的最终完整,一切尘埃落定了。
金陵城发生了许多变化。
徐妃正式受金册金印,封为皇后,诏告天下。
一门一后、两国公、两王妃,中山王府赫然再度崛起,重新成为大明第一功臣世家。
但是现在的徐家,仅仅是象征意义上的第一世家了,在地位和声望上,无人能及,但是在朝堂上,已经没有当初强大的影响力。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当今皇帝是个很强势的皇帝,朱元璋也是个强势皇帝,但那并不影响许多朝臣派系的形成。
唯一的原因是,徐家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带头人。徐辉祖无论是治军用兵的本领,还是朝堂上的手段,那都是多年打磨出来的老手,他是做为徐家的继承人,被徐达大将军从小培养起来的,是徐家当仁不让的带头人,但他现在已经被勒令闭门思过,毫无作为。
徐增寿或许是勉强可以做为他的接替人的人选,凭徐增寿的威望、资历,能够得到徐系势力的信服并为其所用,可他已英年早逝。徐膺绪在各个方面的能力很一般,而且一直在地方上做官,没有这个威望。而徐景昌还年轻,大伯虽不管事了,人还活着,二伯也在,做为徐家的晚辈,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建文旧臣正在重新组合,或依附于炙手可热的靖难功臣,或依附被永乐重用的建文旧臣,武将方面,由于中山王徐家和曹国公李家相继淡出军界,而丘福、朱能等靖难武臣刚刚上位,武将们对他们也需要一个试探、接触、了解、磨合的过程,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形成新的派系,军中派系的形成要比朝中复杂的多。
皇后娘娘近来频频设宴款待靖难功臣和建文旧臣的家眷,她知道丈夫虽已坐上皇位,但是对这个庞大的帝国还不能做到如臂使指,皇帝高高在上,他的政令和决策,需要文武大臣们去执行,而诰命夫人们,则对这些文武大臣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走走夫人路线,有助于帮助丈夫招揽人心。
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现在也少不得要参加各种宴请,北平系旧臣是向自己熟捻的王子们表示友情,建文旧臣则是用这种礼敬表达对永乐皇帝的忠诚。三位皇子有时要一同赴宴,有时要分别赴宴,由于性格和身体原因,那位不大为众人所熟悉的皇长子朱高炽露面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尽管并不大露面,皇长子朱高炽还是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子痴肥到那种地步,而且不管是他的父皇还是他的兄弟,都是身材魁梧彪悍,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人,这样一个异类的确是叫人一见难忘的。
不过,尽管他太胖了些,却绝不是一个蠢人,在有限的几次宴会中,朱高炽所表现出来的风度和谈吐,给金陵系官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皇子,还是一位性情孰厚的皇子,博得了文臣们的极大好感,已经有人赞誉朱高炽,说他和当初的懿文太子朱标一样,性情脾气、品格道德都十分相似。
不过出于身体原因,朱高炽并不大抛头露面,这样一来,皇次子朱高煦就显得异常活跃了。或许他是想替大哥分担责任吧,毕竟,朱棣登基为帝后,为了减小施政的阻力,对顽固的建文忠臣一派进行了血腥清洗,皇后娘娘到京后为了给丈夫挽回形象,正在努力营造一个详和安宁的氛围,频繁宴请命妇,做为皇子,多出席一些宴会,显然也可以起到同样的作用。
今天,三位皇子难得又一起露面了,因为今天请客的人是辅国公杨旭。或许还有许多人不知道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杨旭何以在靖难功臣榜上排名第六,但是三位皇子却是知情人,他们很清楚杨旭为他父皇的江山立下多大的功劳,而且他们本人至少也有两次是依靠杨旭的帮助,才得以保全性命的。
因此辅国公的请柬一到,他们立刻推掉了有冲突的所有宴请,准时出席了。今天宴请的人太多,而且主客是三位皇子,因此夏浔开的不是家宴,而是包下了整座聚贤楼,皇亲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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