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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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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的呐喊激励,士兵们根本没有战斗的勇气。

他们端矛持弓,跃跃欲试,只是在等,等着北军冲营的刹那,那刹那,就是他们发一声喊,脱离将官束缚,各自逃奔东西的机会。

大厦将顷未顷,猢狲已先散了!

北军抢滩登陆,既不能骑战马也不能披重甲,第一支冲上岸来的队伍迎上的正是盛庸安排在最前面的嫡系部队,这也是他最忠心的部队,如果他能打退一次北军的进攻,或者还能挽回一些三军士气,奈何,好钢用在刀刃上,朱棣安排的冲锋队只有八百人,却是八百罗汉!

船刚靠岸,从舰船上便跃下许多身穿灰色僧袍,头顶光光两排戒疤的和尚。

这是朱棣打到河南的时候,持道衍大师亲笔信,登嵩山少林寺,拜访道衍大师的好友戒空方丈得来的一队僧兵。僧兵只八百人,但是个个武艺精湛,关键时刻,堪能起到燕王的三千朵颜铁骑冲锋陷阵的效果。

这是自十三棍僧救唐王以后,少林僧兵头一回再次出现在两军战场上。八百个龙精虎猛的大和尚挥舞着戒刀、哨棒、方便铲,两袖鼓足了劲风,好像一头头鹞子似的扑进了盛庸的中军,燕王的大队人马紧随其后,只一柱香的时间,盛庸牢不可破的中军防线便崩溃了。

随即,就好像高塔上最重要的一块基石被撤走,整道防线轰然倒塌,南军溃不成军,来不及逃走的纷纷举械投降,盛庸眼见势不可为,只领着几十名亲兵落荒而逃。

“殿下,咱们直扑金陵么?”

邱福、朱能等大将拱卫着朱棣登岸,兴冲冲地问道。

“不!镇江乃帝京咽喉,如果直扑金陵,须防其自后掩杀,那里还有数万精兵,我们要先取镇江,再围金陵!”

当他的双脚重新踏上长江南岸,朱棣的信心也陡然暴增,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既已过江,来自淮安梅殷、中都凤阳两路明军的威胁便不复存在,成功也唾手可得,那语气便异常沉稳、坚定起来。

镇江守将是童俊。眼见朱棣大军气势汹汹而来,童俊不知无措,紧接着,燕军停在城下,几封书信射进城来,这都是扬州、高邮、通州、泰州、江州的守将以及水师都督陈暄的书信,这些将领要么与童俊私交甚笃,要么也是打过交道的,他们现身说法一通劝降,童俊从善如流,立即解甲归降,朱棣兵不血刃便取了镇江,兵马一直打到龙潭,解除了后顾之忧,这才转向金陵。

听说燕王过了那可当十万兵的大江,朱允炆骇得魂不附体,求计于众文武,根本无人献策,朱允炆无奈,只得遣曹国公李景隆、兵部尚书茹瑺和都督王佐赴燕军大营再度议和。这三人中,除了都督王佐,另两位都是议和派领袖,燕军兵临城下,朱允炆这一回是真想议和了,他宁可割让江北半壁江山,只求这位被他惹毛了的四叔赶紧撤兵。

朱棣一身戎装,营帐未立,就在军中接见了他们。李景隆神色从容,毫不慌张,他是早已降了朱棣的,眼下朱棣成功在即,他心里只有欢喜,哪会惊慌失措,不过茹瑺虽是他的盟友,却还未曾归降,都督王佐更是主战派,派来做副手,实际上是监视他们的,他也不敢当面表示什么。

只是看到站在朱棣身边的夏浔时,李景隆向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眸中满是感激的意味,是的,他很感激夏浔,如果不是夏浔策反,他哪有今天,燕王一旦得了天下,他就是从龙之功,如此恩德,往日里因为一个女人和夏浔产生的芥蒂早就一扫而空了。

朱棣骑在马上,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位朝廷使臣,冷笑道:“公等来此,有何贵干?”

茹瑺看了李景隆一眼,见他不说话,只得惶然俯首道:“臣等奉皇上之命,前来向殿下求和。皇上愿依前议,尽割江北之地,与殿下分踞长江南北,共掌天下,只要殿下应允,皇上可以先行诏告天下,再请殿下退兵。”

朱棣仰天大笑,笑声未歇,便把虎目一瞪,凛然道:“俺朱棣以前毫无过错,皇上却无端加罪。皇考封俺北平藩国,皇上却受奸臣挑拨,不但欲夺俺封地,还要把俺变成阶下之囚,朱棣奉天靖难,所求只为除奸,前次庆城郡主来,本王已将‘奸佞榜’奉与陛下,只要陛下尽诛榜中奸佞,朱棣立即退兵,若是办不到,那朱棣就依起兵靖难时告示天下之言,亲自去金陵,铲除奸邪!”

“殿下……”

茹瑺还待再说,朱棣拂袖道:“去吧!”

三人不敢再言,唯唯站起,李景隆站起身,有些不安地看了夏浔一眼,夏浔向他飞快地笑了一下,不引人注意地点了点头,李景隆心中顿时安定下来,忙也做出一副惶然模样,随着茹瑺和王佐退了回去。

看着三人走远,夏浔拨马到了朱棣面前,说道:“殿下此去恐怕是非入城不可了,殿下可曾想好,如何面对皇上?”

要知道,燕王起兵靖难,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的,那么等他到了南京,杀了那几个榜示天下的“奸佞”之后又该如何?取天子而代之?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朱棣可以以靖难的名义与天军一战,理直气壮,不怕人背后诟责,可是如果把侄儿踢下皇位,那可真就说不过去了。

眼下朱棣最犯难的就是这件事,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除掉方孝孺等人后他真就回兵返北平?那是不可能的,白痴都不会那么干,打蛇不死,后患无穷,难道等皇帝缓过气来,再搞一次靖难么?何况,时移势变,到了今天,皇位唾手可得,昔日他是敢想而不敢做,现在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取而代之,对那皇位他又如何不动心?

可是让他头痛的,恰恰是没有名义,面对夏浔这样的心腹,朱棣自然不必掩饰自己的野心,一听这话,双眸便是一亮,忙问道:“文轩欲待如何?”

夏浔道:“臣想,抢在殿下大军之前,先行潜回金陵,见机行事。”

朱棣是个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有些话他也是不方便明说的,故而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你自去安排,需要本王有何配合,只管一一言明。”

夏浔笑笑,拱手道:“殿下这里该怎么打还怎么打,无需有所顾忌,臣只要进了金陵城,便可调动飞龙力量,此非两军对垒,有他们,就足够了。”

李景隆、茹瑺、王佐三人回了南京城如此这般一说,朱允炆面色惨白,曾几何时,燕王朱棣步步退缩,交出兵权、交出燕山三护卫、交出三个儿子为人质、跑到北平街头装疯卖傻,只求他能放弃追迫,谁会想到今时今日,他反过来欲割半壁江山亦不可得?

眼见朱允炆神情惨淡,众文武缄口不言,方孝孺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皇上,为示皇上求和诚意,不如……再请诸王去为陛下议和罢,各路勤王之师还在途中,大势未必不可为,只要能拖延些时日,战局说不定还会再起变化。”

朱允炆现在是全无主意,形同木偶,一听方孝孺的建议,管他有用没用,立即照办,随即下诏,令谷王朱橞、安王朱楹等王爷再往燕军大营求和,听说兄弟们来了,朱棣开营帐相迎,请他们入帐,摆开酒席,盛情款待。

谷王朱橞刚刚说明来意,朱棣便大笑道:“诸位皇弟,请你们好好想一想,陛下这话是真心话么?”

朱橞硬着头皮道:“皇兄明鉴,以弟等看来,陛下确有议和诚意。”

朱棣夷然一笑,说道:“朱棣挥军南来,只在擒拿朝中奸臣,今奸臣未获,若就此退兵,朱棣如何向天下交待?如何向四年来百战沙场、血染征袍的无数忠贞将士们交待?”

朱橞还要再说,朱棣睨着他道:“十九弟,咱们是兄弟手足,当初皇上受奸臣蛊惑,逼得你十一哥全家自残,惨不忍睹。你五哥、七哥、十二哥迄今还关在牢里,如果不是俺忍无可忍,举兵靖难,你我兄弟今日还能在这里吃酒么?说不定你我早就关在凤阳高墙之内,一墙之隔,亦不得见。”

朱橞听到这里,住口不言,朱棣又扫了几个弟弟一眼,说道:“众位兄弟,你们好好想一想,皇上自登基以来,对咱们这些至亲,可有一丝骨肉之情?今日皇帝要你们来向俺议和,昨日他待你们又如何?四年来,你们在京城里,在他眼皮底下,夹着尾巴本本份份,尤惧陛下再下毒手。

今日你们欲为皇上解围,俺这大军一撤,勤王之师赴京,谁来为俺解围?待俺朱棣被朝廷剿灭,那时,皇上的屠刀架到你们的头上,谁又会为你们解围呢?你们今日要保的那班奸臣?他们只恨俺朱明皇室一干宗亲,不能死光死绝!”

诸王闻言,沉默不语,朱棣举杯道:“兄弟们,为兄这番话,你们好好想一想。好了,你我兄弟今日难得重逢,今日只论手足之情,不议军国大事,军中酒席简陋,迁就一下吧,等来日金陵城里,咱们兄弟再同席畅饮!”

第402章 再入金陵

朱棣气势汹汹,直逼金陵而来,朱允炆思来想去,只有那一招既是缓兵之计、又可以坐实了燕王实乃篡逆的“分天下”的招数,可是面对朱允炆的出招,朱棣也是只有一招奉还:“不要天下,俺要奸臣!”

议和派铩羽而归了,诸王议和又是铩羽而归,这一次不断铩羽而归,而且诸王被朱棣的手足之情打动,仔细想想,这几年来他们在京城里夹着尾巴做人,如果不是皇帝忙于收拾燕王,难说他们不会早被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投进了大狱,所以这一遭劝和,不但没有打动朱棣,反而让他们悄悄地站到了朱棣一边。

朱允炆这几年还真是对不住这些人,皇帝手下那么多将领不战即降,他们都是因为怕死么?这才立国三十年,很多军中将领都是百战沙场累功升迁上来的,哪有一个怕死的?仍在各地的藩王迄今不见一个来勤王,不管是燕王弱小的时候,还是如今气焰熏天的时候,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位藩王站出来响应皇帝,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为父母;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仇;勋戚、武将、皇室,这三支强大的力量都被朱允炆伤透了心,他唯一重视的就是文臣,可文臣们这时候能起的作用实在有限,听了诸王的回报,朱允炆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在金殿上便放声恸哭起来。

众官员见皇帝如此失态,终于有些动容了。便有官员出班献计,劝皇上逃到四川去,他的理由是,凭借天府之国的险要地势和粮米的充足,足以与燕王再战;但是马上就有人反对,提出应当逃到浙东去,因为皇上继位之初,便削减了浙东税赋,甚得那里地主豪强的拥戴,那里又是大多数文官的故乡,根基牢固;

浙江籍的官员刚说完,又有湖湘籍的官员劝皇帝逃到湖湘荆楚一带,那里现在有位宁王,宁王也是一位善战的王爷,只是……自从宁王遵从圣旨被改封荆州之后,只给了他三百个卫兵,一直安份守己,在那儿栽花养草,如今情势危急,不如退往湖湘,把兵马交予宁王,请宁王出马,以藩王制藩王。

朱允炆是个没主意的人,这些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哪个听着都有些道理,朱允炆彷徨无措,想找个自己最亲信的臣子问个准主意,可是闪目望去,面前只杵着一个方孝孺,那齐泰、黄子澄早就派了人去召他们还京,居然到现在还未赶到,一股怨气油然而生。

朱允炆双泪长流,瞪着方孝孺,顿足恨声道:“事出汝辈,而今皆要弃朕而去了吗?”

汝辈是何辈?首倡削藩的是黄子澄、齐泰,现在都不在京里,另一个急先锋是方孝孺,听到皇上这句话,方孝孺可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他站在文臣班首,往对面一看,正看见李景隆站在那儿,神情悠闲,怡然自得,不禁怒由心生。

方孝孺一指李景隆,厉声道:“坏陛下大事者,此贼也。如非是他,我朝廷数十万雄兵,怎会尽丧于北疆,朝廷怎么会有今日窘境,皇上,当杀此贼,以谢天下!”

说着怒不可遏地扑上去,揪住李景隆就打。李景隆终究是个武将出身,真要动手,一脚就能把方孝孺踹趴下,可他不敢,万一激怒了皇帝,真个下令把他杀掉,现在燕王可救不了他。李景隆只好装孙子,抱头护住要害不理,其他文臣中有人想起李景隆两番大败,致有朝廷今日局面,也是怒不可遏地上前带抓带挠。

“够了!”

练子宁气得嘴都歪了,方大儒也太不着调了,这个时候,你把李景隆活活分了尸有个屁用?皇上的危局是燕军兵临城下,这事儿没人想主意,推卸责任倒是奋勇争先。

练子宁一声大吼制止了众文官,李景隆抱着头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掸掸袍服,看起来衣袍发型有些乱,身上脸上却没甚么大事儿,打人的那几个老朽大概平时运动太少,一个个倒是累得呼呼直喘。

练子宁拱手道:“皇上,金陵城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守上一年也不成问题。燕王兵临城下,仗得只是一个快字,待我朝廷各路勤王之师一到,金陵之围必解,故而当前之计,应当立即调兵遣将,将城外各路兵马尽数收拢入城,只要金陵城守上一个月,足矣!”

这样一说,方孝孺不由眼前一亮,连忙附和道:“不错,练大人所言有理,皇上可以将城外兵马与百姓尽皆调进城来,焚去周围一切房舍、树林,燕兵没有攻城器械,我城中守军背倚坚城,还怕守不住么?铁铉守济南都能坚守三个月,耗退了燕王,皇上亲自坐镇于此,士气军心哪是铁铉能比的。

只消咱们守上一个月,中都凤阳的六万大军、淮安梅驸马的四十万大军,以及各路勤之师都会纷纷赶到,燕王纵不大败,也得逃回北平去!”

朱允炆闻言大喜,连声道:“不错,两位爱卿所言有理,就依两位爱卿所言,立即施行,立即施行!”

※※※※※※※

从神策门、金川门、钟阜门,穿过龙江驿,绕过狮子山,再到城西仪凤门,金陵十三城门洞开,每座城门前蜿蜒数十里,人喊马嘶,非兵即民,络绎不绝地往金陵城中迁去。金陵帝都,笼罩在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张气氛之中。

正是炎炎夏季,无数的百姓扶老携幼,在官兵的逼迫下,挎着一个小包袱流着泪迁往南京城,刚刚进城不久,这些人家的青壮劳力又被官兵挑出来,在官兵的监视下离开金陵城,拆毁所有的房屋,用小车推送砖石,用绳索肩负梁木,把这些东西运回城去以备守城之用。

金陵是帝都,周围的村镇都是比较富裕的所在,可是须臾之间,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变成了一片废墟。百姓们在烈日下搬运劳作,许多人饥渴中暑,倒毙路旁,这时也无人顾及掩埋了,有那来不及拆毁的房屋和山林,尽都付之一炬,到处都是烈焰焚天,风一起,灰烬处处,把那因劳累过度倒毙路旁的民夫尸体都染得黑乎乎的。

百姓们眼看着房舍烧毁拆掉,商贾们眼看着店铺被抢光砸烂,却只能默默流泪,在官兵们的押送下,甚至不敢痛骂一句。当然,也有闻讯知机得早,提前收拾了金银细软逃之夭夭的。谁都知道燕王的目标是金陵城,如果能逃走,谁愿意去金陵城陪死?铁铉守济南,百姓饿死无数的事情,他们已经听说了。

江宁县,双桥门。

临桥便是一家酒店,名叫“双桥脍鲜馆”,专门经营河鲜,尤其是河豚,这家的大师傅料理的特别地道,这家店在这儿经营几十年了,还没听说豚鱼收拾不干净,让客人中毒的,所以虽然只是中档酒馆,有时为了尝鲜,城中的豪商巨贾也会到这里一尝品味。

因为这家店在金陵最外围,皇帝圣旨一下,命令百姓们全部迁入城中,外围建筑能拆就拆,不能拆就烧,消息传开后,这里许多人家马上就逃了,脍鲜馆的掌柜也收拾收拾金银细软,领着全家老少跑路了。

官兵们一路搜罗至此,大多数人家已经逃掉。一个小校走进“双桥脍鲜馆”,迎面正撞上两个背着包袱匆匆跑出来的年轻人,那小校立即拔刀道:“甚么人?”

两个青年汉子一见,连忙道:“军爷饶命,我们……我们是这店里伙计。”

小校一看二人打扮穿着确是小二的服饰,便收回了刀,问道:“你们急匆匆的,这是干什么?”

前边一个小二登时叫起了撞天屈:“军爷啊,我们是这家店里小二,掌柜的没良心啊,收拾收拾领着全家人跑掉了,工钱都没结算。我们兄弟两个实在不忿,所以……所以……”

“嗯?”

那小校把眼一瞪,另一个汉子忙陪笑道:“我们……我们只是搜罗了些家活什儿,抵作工钱的。”

小校看了看两人背得包袱,用刀背敲了敲,叮当作响,竟是锅子、菜刀一类的东西,他又看看二人体形,说道:“不错,身强力壮的,你们别到处乱跑了,皇上有旨,金陵外围百姓全部内迁,固守金陵城,你们两个,跟我们走,回去守城。”

“啊?”

两个小二一听骇得魂不附体,连声乞求,那小校哪里由得他们哀求,厉喝道:“胆敢不遵圣旨,概以乱匪同党论处,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们。”

两个小二听了不敢再言语,嗫嗫嚅嚅的好不情愿。那小校四下一看,也没甚么搜罗的,搜罗到外围,一共也没抓到几个壮丁,如果拆房子,这大梁少不得自己也要去扛,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那可够要命的,便用刀指挥着两个店伙计道:“烧了烧了,马上把这酒楼烧了,跟着我们回城!”

两个店伙儿在官兵的逼迫下,被迫引燃了酒楼,跟着他们向金陵城走去。这一路过来,官兵已经抓了些准备逃难的百姓,回去的路上,又截住了些跑得晚的人,此时十三城门洞开,只管往里抓人,那两个伙计混在这些百姓中顺利地进了金陵城。

一进城门,两人便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目中都有微微的笑意,他们是夏浔和纪纲!

城中到处是人,拥塞不堪一片混乱,趁着这阵子乱,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403章 大难临头

燕军围城了。

四年靖难,百战沙场,今天,他们终于杀到了金陵城下。

大局既将砥定,三军士气饱满,同城头守军的慌张气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无数的士兵光着脊梁,在烈日下忙碌,兴奋地用他们急行至金陵城下,南军仓惶弃下的房梁大木建造着攻城器械,阳光照在他们黑黝黝的肌肤上,汗水闪闪发光。

燕字大旗在烈日下竖得笔直,燕王大军在金陵城下扎下十里连营,旗幡招展、营盘连天,那威风气势,令城头守军望之丧胆。

朱棣沐浴更衣,换上了隆重的藩王袍服,头戴翼善冠,身穿朱红色蟒龙袍,盘领窄袖,腰系玉带,在数十位猛将的拱卫下巡视城下阵地,所过之处,将士欢呼,如同大海狂啸一般。

朱棣策马扬鞭,正前方,就是雄伟壮观的帝京金陵,东面的钟山像盘龙一样蜿蜒环抱,西面的石头山像猛虎一样雄踞在大江之滨。浩浩的长江从金川门下向东北方向流去。城内东南角那一片金光耀眼的楼台殿阁便是皇城。触目所及,朱棣禁不住心怀激荡。

塞上的飞雪,白沟河的明月,德州城下的快马、济南城前的战车、东昌城下的惨败,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四年了,从皇帝的步步紧逼下拼死一搏,到如今兵临城下胜券在握,多少次亲临矢石,多少次险死还生,而今,他终于迎来了胜利的一刻。

八十万大军没有挡住他,长江天险没有挡住他,金陵的城墙,能挡住他前进的步伐么?

金陵城里,无数的王公大臣、文臣武将,都惶然等待着最后的命运,到了这一刻,谁都不相信金陵还能守得住了。的确,金陵比济南城更加坚固更加雄伟,可是时移势移,再坚固的城墙,总要有人来守,现在谁还有勇气和燕王一战。莫说是铁铉,当今皇帝就在城里,也无法鼓舞三军士气了。

翰林编修吴溥家的院里,浓浓树荫下,一桌酒菜,几个好友正忧心忡忡地谈论着当下的局势。

在座的有主人吴溥,还有客人胡靖、王艮、李贯,另外一个个头最矮、其貌不扬的,却是他们最佩服的大才子——解缙。解缙,这个与杨慎、徐渭并称“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大名士,在兰州吃了三年多的苦,后来经由他的好友礼部侍郎董伦不断为他活动,总算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从兰州调回来了,现任翰林待诏。

席上,针对时下局势,大家都在高谈阔论,几乎众口一词的,都不认为金陵城还能守得住,王艮黯然泪下,对胡靖、李贯和胡溥道:“建文二年,你我四人一同中了进士,位列头榜前四名,本以为,你我从此可以报效国家,想不到才两年功夫,国家竟落得这般模样……”

胡靖心道:“报效国家,与建文和燕王谁做天子有什么干系,都是朱明皇室,待燕王坐了天下,难道他不需要臣子为他打理江山么?咱们又没架秧起哄的嚷嚷削藩,燕王的‘奸佞榜’上二十九人,可没有你我的名姓,伤心个什么劲儿?”

可是,他们学的都是道德文章,这种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忙也跟着附和两句,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这种漂亮话儿真要说出来,他比王艮说的还要好听。解缙冷眼旁观,似笑非笑,却是叫人难以看出他的心态。

他对这位建文皇帝可谈不上什么好感,当初让他去兰州吃土的就是这位建文帝,而今,托付好友活动,总算是回了南京,不想刚回来就碰上江山易主的事儿,他不在乎,他的满腹才学、一腔报负,在建文帝手中根本得不到施展,这个翰林待诏做了也有两个月了,他没机会替皇上拟过一道诏书,那活儿都被方大学士包了。

天要变了么?日升日落,与他何干?

曲终人散,几个文人对当前困局无力回天,只能发上一番感慨便各自回去了。吴浦的小儿子已经九岁了,他在一旁听着几位叔叔或慷慨激昂、或旁征博引,半懂不懂的,也能隐约听明白一些。待几位叔父离去,他便偎到父亲怀里,说道:“爹爹,胡叔叔方才说城破之日,就随建文皇帝而去,那番话慷慨激昂,听得人热血沸腾,真不愧是状元郎呢。”

吴溥默默地摇了摇头,他的夫人正在收拾桌子,生怕丈夫听了这话,也要效仿那呆书生去自杀明志,赶紧拉开拉开儿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嗔道:“胡说甚么,回屋读书去。”转而又不放心地对吴溥道:“相公,这是皇帝家事,你可千万不要生了糊涂念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

说到这里,吴夫人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吴溥苦笑一声道:“夫人,胡说甚么呢,为夫不会去死的。”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又道:“我与王艮、胡靖、李贯三人同榜进士,两年来相交莫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肯以死报效君王的……恐怕只有王艮那个死心眼罢了。”

吴溥话音刚落,就听左邻传来胡靖的声音:“夫人,外边现在兵荒马乱,你怎么还悠闲自在的,快些去收拾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藏到米柜子底下去!”

吴溥与胡靖、王艮同科中举,分别是一二三四名,做了官后,除了李贯家境比较富裕,单独在繁华闹市区买了房子,其余三人都在这同一条巷子购置的房舍,吴浦的左邻是胡靖家,右舍就是王艮家了。

听了胡靖这句话,吴溥和他的夫人一脸囧态,停了片刻,吴溥才苦笑道:“夫人,你看如何?到现在还惦记着家里值钱的东西莫遭了兵灾,他怎么会去寻死呢?”

吴夫人破啼为笑,娇嗔地在他额头点了一下,说道:“胡大人这才是聪明人呢,朱家叔侄谁做皇帝,关咱们甚么事,你可不要犯傻,不许狠下心来,抛下奴家和孩子们,学学人家胡状元!”

王艮家里,王艮神情肃穆地对他的妻子道:“夫人,我食建文皇帝的俸禄,就要对得起建文皇帝,如今燕王兵临城下,不可能守得住了,城破之时,皇帝必以死殉国,王艮身为臣子,既不能为君分忧,也不能让君父死在我这臣子头里啊,我先去了,九泉之下,再侍奉皇上驾前!”

“夫君……”

王夫人哀哀痛哭于地,可是王艮治家甚严,王夫人对丈夫从无违拗,眼见丈夫已萌死志,竟是不敢劝阻。

王艮惨然一笑,悄悄自袖中以拇指打开所买的那一小瓶鸩酒的盖子,说道:“你好好养大孩子,便是为我尽了节义,为夫先去九泉之下,迎候天子!”

说罢一仰头,将那鸩酒灌进了口中……

※※※※※※※

罗克敌面色凝重地被人引进了正心殿,他不知道皇上这个时候召见他会有什么大事吩咐。

燕军就要进城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朝廷竟然败得这么惨、这么快。

这几天,在他脑海中徘徊的,一直是杨旭的身影。

他输了,他彻底的输了,杨旭那小子,眼光竟然这么准,竟然看得这么远!

“罗大人!”一见罗克敌到了,少监王钺连忙迎上来。

罗克敌悄声问道:“皇上呢?”

王钺道:“皇上在里边等你呢,快些去吧。”

罗克敌点点头,举步走进屋去,王钺也跟进来,把手一摆,所有的内侍和宫女都弓着腰,慢慢地退了出去。

罗克敌见此情形,不禁有些动容:“皇上竟摒退了身边所有的人,到底有什么绝密要事吩咐于我,难道……是要我想办法刺杀燕王?如果燕王暴死,倒也不失为解此危局的好办法,只是……想要刺杀燕王何等艰难。”

罗克敌胡思乱想着绕过屏风,正来回踱着步子、满面焦灼的朱允炆一见罗克敌,立即迎了上来,未等罗克敌躬身施礼,便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道:“罗爱卿,国家存亡之际,生死攸关时刻,这件大事,朕只能托付你了。”

罗克敌听了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能重现锦衣卫的荣光,这一刻他终于等到了。皇帝终于想到了他,终于想到了锦衣卫,虽然这时已经迟了,罗克敌还是心怀激荡:“就算皇上让我潜进燕军营中去刺杀燕王,我也去,我要亲自去,皇上既以国士待我,粉身碎骨,我也死而无憾!”

罗克敌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韬光隐晦多年,这一刻就像一柄久藏鞘中的宝剑,乍然出鞘,依旧是寒光四射,罗克敌沉声道:“皇上请吩咐,臣粉身碎骨,也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

“好!好好!朕就知道,罗爱卿始终是忠于朕的,比那些平素夸夸其谈,事到临头舍朕而去的废物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朱允炆激动地道:“金陵城能否守住,朕实无把握,不能不未雨绸缪,朕要你为朕安排一下,一旦城破,便把朕送出宫去!”

罗克敌一呆,目中神光渐渐黯淡,朱允炆惶恐地道:“怎么,连你也办不到么?”

罗克敌心中一动,忽然又想:“莫非皇上想要逃去他处,东山再起?”

他的双眼又亮了起来,急忙问道:“陛下想去哪里?去四川蜀王处,还是云南沐王处?据此要地,号召天下,还是有机会……”

朱允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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