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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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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推官倒是颇有点“强项令”的架势,夷然不惧,亢声道:“下官掌一府刑名,维护京城治安,无论王侯公卿、文武百官,但为不法事,下官就管能得今有苦主在此,只因他们是外国使节,下官就查不得吗?下官职责所在,还请侍郎大人莫要为难下官,且容下官搜上一搜,若车中果真藏匿了民女,那下官就要把他们都带回去交由府尹大人发落。若是所控不实,下官自向大人您叩头谢罪便是了。”

“你大胆!”

孟侍郎职责所在,岂肯让他搜查外国使节车辆,再说,拿人手短,刚刚收了人家一方上好的玉佩,哪能不管事呢,他正要再度斥骂,何天阳从车中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道:“行为坦荡,自然心中磊落,大人维护之心,小王心领了,他要查,就由他查去吧。”

孟浮生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道:“王子……”

何天阳笑道:“大人放心,小王虽是番邦小国中人,也习天朝上国文化,哪能干出这等作奸犯科的事来呢。”

孟浮生这才一摆手,让鸿胪寺的护送官兵闪到一旁,那位推官便按着刀,领着那告状的白胡子老头儿逐辆车子仔细地查起来,这一通查,他们车上车下、车里车外都查遍了,不肯漏过一处可以藏人的所在,就连厢壁和踏板也要叩上一叩、敲上一敲,看看有无夹层。

十几辆大车全都查遍了,所有的仆从使女也都在地上排成队,一个一个地由那老头儿仔细看过,始终找不到那老头的女儿,老头眨巴眨巴眼,有些茫然地道:“没错呀,邻居二愣子说,老汉的女儿就是被这样一行车驾给带走的呀,怎么不见人呢?”

“混帐!你污告外国使节,本官回去一定要严厉治你的罪!”

那个推官勃然大怒,狠狠斥骂了那老头儿几句,才转向孟浮生,陪笑道:“侍郎大人,下官莽撞,回头儿……”

孟浮生冷冷一笑,接口道:“回头儿,本官自会去应天府,见见你们的府尹王洪睿王大人,问问他王大人是怎么管教手下的!哼!我们走!”说完一挥手,车队扬长而去。

看着那车队远去,白胡子老头儿把胡子一撕,赫然正是陈东乔扮,他又看看那个扮推官的叶安,苦笑道:“现在怎么办?”

叶安摇摇头,垂头丧气地道:“回去,如实回禀大人便是了。”

※※※※※※※

与此同时,金陵城朝阳门门口,百姓们正排队等候出城。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白马,带把刀,城门底下走一遭……”

街头小儿拍掌唱着儿歌,欢乐无忧。

准备进城的百姓在左侧通道,接受检查,缴纳进城税,出城的百姓在右侧通道,检查比进城的要松宽多了。

“干什么的?”

喊话的老兵是金陵本地人,叫崔拽拽,四十出头了还没说上个媳妇儿,所以他倒不是守城极严,而是一见带着大姑娘小媳妇出城的人,才非常热情地凑上来,其实不过找机会搭讪几句。

面前正有一个汉子,一脸胡子,约摸有三十出头,一身粗布衣裳,挑着两个空竹筐,重要的是他还带着一个小村姑,头梳双丫髻,荆钗布裙,眉清目秀,虽然像是得了黄疸病,挺漂亮的一张小脸蛋儿居然是姜黄色的,却丝毫不影响她那五官的俊美。

见那守城的大兵粗声大气的,一双目光像刀子似的在自己身上剜来剜去,那小村姑怯怯地拉住汉子的衣襟,轻声唤道:“叔叔……”完全就是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姑娘模样。

那汉子点头哈腰的陪笑道:“军爷,小人进城卖几只鸭子,这正要回去呢。”

把门的士兵上下看看他们,又看看那空空的竹筐,里边还有几根鸭毛,实在寻不着什么由头留人,这才把枪一顿,摆手道:“去去去……”

两人赶紧往外走。

“叔叔,那位军爷好凶呀……”

小村姑怯生生地叫,可是那双慧黠灵动的大眼睛里,却漾动着一抹顽皮的笑意,好像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担着竹筐的汉子就像任何一个老实本份、不愿惹事的乡下人,只顾埋头往前走,随口训斥道:“别瞎说,再淘气,下回叔叔不带你进城玩了。”

后边崔拽拽贪婪地盯着那小姑娘款款扭动,如风拂杨柳的诱人小蛮腰,舔舔嘴唇,嘿嘿淫笑着,用当地土话道:“这个小盼兮,长得还蛮摆的……”

出了城门,那挑筐的汉子便加快了脚步,小村姑在后面连跑带跳,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小姑娘一手叉着腰,呼呼地喘气道:“杨旭,你慢点儿,累死我了,人家跟不上!”

“叫叔叔!”

夏浔机警地四下一扫,看左右无人,这才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小村姑自然就是徐茗儿了,夏浔没有叫她扮成男孩子,她没有经验,如果强扮作男人,反而容易露馅,所以只是把她打扮成了土里土气的小村姑,把她的肤色、发型换了一下。

徐茗儿撇撇嘴,拉着长音儿吟哦道:“叔叔……你慢点走成不成,人家跟不上你。”

“要不要我背你呀?”

“好啊好啊!”

“想得美!”

“嘁!”

“快点走,前边有车接应,上了车,我便送你去江边,马上登船出海。”

“去那个什么岛么,你去不去?”

“我不去,我在金陵还有大事要做,还要回来的。”

“那我不走,你跟你走。”

“岂有此理!”

夏浔恼了:“我答应救你出来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又要变卦!”

徐茗儿理直气壮地道:“我当时不知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啊,上一次你把我丢在谢家,一个熟人都没有,我在那儿跟坐牢似的。要不,你把我送去北平见我姐姐,我到了那儿,大不了不再露面,不露名姓,想必消息也传不出来,不会影响我们徐家。”

“别胡闹了成不成,我安排你出海,都费尽了周折,现在北方在打仗,这一路下去哪有太平的地方,把你一路送到北平太困难了,如果走海路,眼下又到了冬天,刮的可是东北风,不说海路难行吧,你这身子骨儿怕也吃不消一路的困苦。”

“那我就跟着你呗,你不出事,我就安全。你如果出了事,我照样安全,大哥还能把我怎么样么,嘻嘻,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我来救你呢。”

“你……我告诉你,你要跟着我,那可是只能扮村姑,一直扮村姑,没有好衣裳穿、没有好东西吃,睡大土炕,住草坯房,而且……”

“好呀好呀,我就喜欢这样,从来没试过呢,真的很好玩……”

夏浔恐吓无效,只好埋头赶路。

徐茗儿又叉着小腰,一溜小跑起来:“杨旭,你慢点走,你追不上。叔叔叔~叔~~,叔啊……”

第382章 两只害虫

时间进入建文四年,北方的战局叫人更加琢磨不透了。

三年来,南北两军的交战主要集中在河山和山东两省,总结战绩的话,燕军胜多败少,越战越强。可是以战果来说,燕军整整三年靖难大战,几乎没有什么进展,他们的铁骑始终在山东、河北一带,朝廷兵多势胜,哪怕败的再惨烈,都能随时补充兵员、补充给养,以致于北军攻不胜攻。

由于北军的地盘有限,一大半给养来自于战争缴获,他们养不起太多的兵,总兵力始终保持在十五六万左右,这就使得他们有野战能力,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分散守护被他们攻克的各处城池。因此这三年来,虽然被他们打下顺德、广平、大名等许多城池,却是旋得旋失,要么主动放弃,要么被朝廷兵马反扑夺回,能始终牢牢把持在燕军手中的,不过是北平、保定、永平三府。

表面上看,燕军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但是朝廷方面自家事自己知,他们却知道这三年苦战,朝廷方面耗损有多大,府库空了,役夫征召已超过数百万次,可以调动的兵力已经全部投入北方战场,他们已经拿不出钱来养兵、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再去补充北方战场的需要了。

就连本来固定守候着金陵城,雷打不动不能外调的四十万京城卫戍部队,业已被他们悄悄调出了十万,投放到了北方战场。现在齐泰、王叔英在广德募兵募粮,黄子澄、姚善在苏州募兵募粮,练子宁、黄观以及驸马梅殷等分赴杭州等地筹集粮草和征调兵员,百姓们被搜刮得怨声载道。

在这种情况下,多少军国大事需要处理,可是天才皇帝朱允炆不知怎么的,却想起了被他流放到云南去当人猿泰山的五叔朱橚来。湘王一家自残了,齐王被关到凤阳大狱了,代王被异地关押到四川了,宁王跟着燕王造反了,这几位王爷里边,只有周王还是自由之身,虽然他过的是餐风宿露的野人生活。

这可太不安全了,万一燕王派人去云南把他救走,三个王爷一同号召天下靖难,那不更是声势大振了么?于是,朱允炆赶紧下了一道诏书,把他五叔朱橚十万火急地从云南弄回了京师,在金陵城里找了个地方关押起来,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放心。

朱允炆“算无遗策”,未雨绸缪地把他五叔从流放劳改成拘押坐牢的时候,他的“卧龙”希直先生在干什么呢?希直先生引经据典、认真考证、夙兴夜寐地辛苦工作,也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他更定了大明王朝的品官勋阶。

他对洪武朝时的官阶制度进行了改革和细化,制定了文勋多少级、武勋多少级、文官多少品、武官多少品、文官每品多少等、武官每品多少等等,并进呈于皇帝,诏告天下,立即实施。

这两个不着调儿的……

※※※※※※※

在他们两个忙不到点子上的瞎忙的时候,北方还在打仗。

燕军过了年就再度出兵了,连陷东阿、东平、汶上、兗州、济阳等地,山东布政使铁铉束手无策,只好继续做他的“城神”,紧闭城门,守住他的济南府了事。讨逆大将军盛庸也是步步后退,朝廷在兵员和钱粮上的匮乏,已经开始在战场上得以体现了。

在这种情况下,请兵、请粮的奏章像雪片一般向京城飞来,不着调儿的皇帝朱允炆和他不着调儿的宰相方孝孺这才紧张起来,派谁去解山东之围呢?两个人计议来计议去,实在找不出一个可用的帅才,终于想到了魏国公徐辉祖头上。

徐辉祖和方孝孺虽未结成儿女亲家,但是在双方接触的那段日子里,总算是彼此有了些交情,比起以前双方互相并不熟悉要强上许多,在这种紧要关头,只得让徐辉祖挂帅赶赴山东解围。

由于各地已经抽调不出兵马,时间上也不容许再从地方抽调兵马。方孝孺又献计,从卫戍京师的军队里再抽十万大军,由徐辉祖带去山东。当然,随军是要派有监军,拥有最终的统兵权的。

这是一等一的绝密消息,从京营里抽调兵马,南京就空虚了。由于前番沛县粮草被焚,他们也知道京师里有燕王耳目,因此这个消息属于绝密,除了他们两人,竟是谁也不曾告诉。

徐辉祖还没赶到山东,朱棣已然扔下那座济南城不管,大摇大摆地从济南城下过去,一路攻城拔寨,很快就杀到了沛县,再往前去就是徐州,过了黄河就是中都凤阳了。

一时间,盛庸、平安、何福、陈晖等将领都慌张起来,纷纷抢去,前堵后追,务必要让燕王止步于黄河岸边。眼见各路南军纷纷赶来,迎面又有他的大舅哥徐辉祖领兵来迎,朱棣便来了个战略迂回,一路转移到了淝河、灵璧一带。

何福在灵璧深壕高垒,想跟燕王打持久战,重施故伎,把燕王耗回北平去。朱棣见状,就去截他的粮道,阻止粮草运达灵璧,这一来何福可是作茧自缚了,出战他又不敢,不出战又没有饭吃,只得派人向平安求援。

平安领兵去为何福解围,结果被燕王以朵颜三卫的精锐铁骑为先锋,将平安的军队一截为二,分段剿杀,何福在山上见状连忙开城门赴援,又被朱高煦领军击退。好歹他是把被杀得狼狈不堪的平安等将领救回了山寨。朱棣也不强攻,只管在山下对峙。

围点打援,这可是自古就屡试不爽的好办法。

山上本来就缺粮,一下子又突然多出了来救援的一队败兵,本来山上的兵喝的就是稀饭,这一下稀得都能当镜子使了。眼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何福与平安等人计议了一番,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强行突围,转移到淮河一带,就近从附近州县搬取粮食。

众将计议已定,立即向全军颁布命令,明日以三声号炮为令,闻得炮响,立即冲出山寨,向淮河方向突围。

一处营地里,总旗官宣布了主帅的将令之后便转身离开了,两个士兵互相使个眼色,悄悄走到了一边。

这两个人,一个叫东方亮,一个叫岳俊弘,白沟河一战,就是这这岳俊泓弄倒了帅旗,令得本来占了上风的李景隆一败涂地,随后两人就因功分别被封为总旗和百户,只不过好不容易打进了官兵一方,所以两个人还是一直受命潜伏在这儿。

“东方大哥,明日就要突围……”

“我知道!”

东方亮袖着手,用袄袖蹭了下鼻子,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打量四周:“殿下为防南军夜袭,驻营之地可不近呐,要是抽冷子突围,南军至少能逃出大半去。自打在李景隆身边当了几天亲兵,这一年来,咱们哥俩先是跟着铁铉、后是跟着盛庸、再接下来跟着平安,苦日子也该到头了,咱们今天夜里就摸回去,给殿下报讯。”

两个人对视,嘿嘿地奸笑两声,并肩走去。

“我们是害虫,我们是蛀虫,我们藏在最隐蔽的角落里,露出一副最无害的模样,于无声无息之间,专门蚀空主人家的房梁、柱子,一阵风来,叫它轰然倒塌,还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一早,寨上各路兵马纷纷起床,升火做饭,饱餐一顿后准备突围,各营兵马陆续集结,才只集结完一小部分,“叨叨叨”三声号炮便突然响起,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各营将士都懵了:“已经开始突围了?”

有那已经集结完毕的部队反应比较快,立即一马当先向营门跑去,反应慢的人登时也明白过来,要在燕军的骑兵追击下突围,那是何等凶险的事情,落在后面的人,十有八九不被砍死也得被俘,是以也顾不得再向主官身边集合了,人人争先,奋勇向前,只管向寨门闯去。

高级将领们自然清楚地知道还未发出突围的号令,但是这时任由他们声嘶力竭如何叫喊,也制止不住炸营的士兵了。

山坳外,朱棣站在山坡上,脚下就是一蹲火炮,猩红的披风随着山风飘扬,好像一朵红云,眼看着潮水般涌出的南军士兵,朱棣微微一笑,淡然吩咐道:“放一半出去,再卡死山口!”

这一战,如果这一仗也算是一战的话,很快就结束了。

平安等三十七员大将、监军的文官、宦官等一百五十余人全部被生擒活捉。本来嘛,他们是知道还未下令突围的人,所以也是留在最后面的人,自然就被瓮中捉鳖了。尤其是平安,平安自与燕军作战以来,骁勇精猛,胜多败少,他的被俘,令燕军上下欢声雷动。

两只害虫,又立功了!

※※※※※※※

南京应天府西南方,与太平府当涂县交界处,有一座慈姥山,当地人又叫它慈母山,猫儿山。山不太高,五十多丈,积石临江,岸壁峻绝,风景倒是美丽。山上盛产一种桂竹,可以用来做箫,所做的洞箫音色浑厚圆润、嘹亮悠远,享誉天下。

山下不远就是一条官道从慈姥山西南方向经过,道上商旅不绝。官道旁不远,傍山又有一座小山庄,二三十户人家,靠打渔、摆渡、在路边摆茶摊为生,偶尔也有人家上山砍伐老竹,送去城里乐店出售,只能捞个外快,终非长久之计。

临村头的那一家姓陈。

年过六旬的陈婆婆坐在自家小院子里,和两个坐着小马扎的女孩儿正在说话。两个女孩儿都只十四五岁年纪,一个穿着大红的袄儿,看模样分明是刚开脸未久,虽然姿色一般,却也有种初承雨露、娇艳欲滴的新媳妇儿的味道。这女孩是陈婆婆的亲孙女儿,叫白纤纤,新婚三天,今天和新姑爷刚回门儿。

另一个小姑娘穿着土气,发型也土气,可是五官非常的灵秀,一点也不像打扮的那样土气,如果好好收拾一下,绝对是个祸水级的小美人儿,可惜了,明珠蒙尘。不过这也不奇怪,家里没有娘亲,跟着大伯、二叔两个大男人过日子,小姑娘邋遢一些也是正常的。

这小姑娘叫夏菁,是陈婆婆邻居家的女孩儿,邻居家原本只有一个男人,从河南过来的,在这儿住了快一年了,后来托陈婆婆的大儿子帮忙,介绍了个在采石矶当搬卸工的活儿,平时就不大着家了,上个月他的兄弟带着夏菁也来到了这里,据说是家乡遭了水灾。

“可怜见的,这黄河就是不消停,以后啊,就在这长江边上住下吧!”靠水吃饭的陈婆婆如是说。

两家很快就熟了,夏菁经常到陈婆婆家来串门儿,和白纤纤成了极要好的朋友。三天前,白纤纤出嫁,今日回门,她自然要来看看自己的闺中好友。

陈婆婆一边纳着鞋底儿,一边教训自己的孙女儿:“嫁了人就要懂规矩,不管人前人后,都要有个媳妇的样子。你看看你,一口一个何益地叫,那是你的男人,能这么叫么,叫人听见还不得笑话咱们白家没有家教。”

白纤纤嘟着嘴儿道:“这不是没有外人在么。”

“没有外人也不成!”

夏菁眨眨眼睛,插嘴问道:“陈婆婆,那应该怎么叫呀。”

陈婆婆道:“不管人前人后,对自己男人都应该……”

刚说到这里,屋里有人嚷道:“老婆子,老婆子,我那褂子呢,姑爷子来了,我得去打点酒哇。”

“这个老不死的!”

陈婆婆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往屋里吼:“那么大件褂子都看不见吗?就差挂在你眼皮子底下了!”

白纤纤和夏菁对视一眼,吐吐舌头,一齐吃吃地笑起来。

“啊,我叔叔回来了!”

越过矮墙,看到从官道折向村子的小径上走来的两个人,夏菁突然跳起来,很快活地叫。

走过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白纤纤也认得,他是夏菁的二叔夏有财,唇上两撇微髭,很英俊的一个大叔。就为这,白纤纤发春梦的时候,还梦见过自己变成了夏菁的二婶儿呢。另一个她就不认得了,虽然也穿着短褐、草鞋,挽着裤腿儿,一副乡下人打扮,可村子里二三十户人家她都认得,就没见过这人。

这人走着,时而回头看看左右,肩膀却不跟着动弹,白纤纤想起说书的说过,这么看东西叫鹰视狼顾,奸雄之象,不禁掩着嘴儿笑起来:“比来比去,还是夏二叔中看呢!”

想起那与自己同岁的半大小子丈夫何益,小姑娘忍不住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383章 重启

赶到慈姥山下的人是纪纲。

纪纲投入燕王军中后,先做了他的马夫。

可不要小瞧这个时代的马夫,他的责任不只是平时照料战马,还包括在战时牵马坠镫,一定程度上,他的存在关系着马主人的安危,这就像上古先秦时候战车做为主战武器的年代,驾驶战车的人通常都是由有一定身份的贵族,而且是主将极亲信的人才可担任一样。

燕王要他做自己的马夫,有就近考察的意思,也确是想栽培这个主动投靠自己的读书人。纪纲有勇有谋,绝非一个庸才,他在朱棣身边,作战时勇猛向前,平时照料燕王又心细如发,甚得燕王宠信,这才两年光景,已经晋升为忠义卫千户。

连番大战尝到甜头,使得朱棣越来越重视情报工作,他开始察觉,一个强有力的情报机构,对主帅的决策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战场的胜败,有时候就取决于那一纸情报,所以对夏浔领导的飞龙秘谍越来越予重视,尽管前方战事不断,到处用钱,可是夏浔这边但有所需,他必定第一时间予以满足。

后来,纪纲在军中听说了燕王三子自江南逃回的详细情细,甚感兴趣,因为这个杨旭是他的知交好友,忙向燕王打听自己这位好朋友如今的下落,朱棣这才知道他与杨旭是旧相识,前不久,夏浔撤离金陵城,向他汇报了化明为暗的前因后果,并请他再派遣几个胆大心细的人来协助自己,朱棣就把纪纲派了来。

夏浔到燕子矶去接人时,还不知道来人就是山东诸生纪纲,故人相见,确也甚是欢喜。

两个人回到夏浔住处的时候,徐茗儿也向白纤纤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家。

还未坐下,一见又跑进来一个穿绿袄着红裙的很土气的小村姑,纪纲不由一怔。

夏浔却是毫不见外,对徐茗儿笑道:“去烫壶酒来,再烧两道菜来。”

在徐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这几个月可被夏浔调教出来了,生火做饭、铺床叠被,这些对寻常人来说很简单,但她原本不会的事情,现在做的很不错。

只不过就像小孩子学走路,不会走路时拼死拼活地非要下地去走,等他学会了走路,却死乞白赖地抱着你的脖子就是不肯下地一样,刚一开始徐茗儿兴致勃勃,往灶堂里添一根柴火,看着那火苗窜起来,她都能开心老半天,现在却不爱碰这些东西了。

话虽如此,夏浔让她去做,她还是乖乖答应了,无他,就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女的,不管身份如何高贵,洗衣做饭那是女儿家的事,没有让大老爷们干这活儿的,既然这地方没有丫环使女、奴仆下人可以使唤,那就得自己动手,要是让夏浔动手就太不像话了。

纪纲见他并不介绍自己与这女孩儿认识,却也并不避着她,使唤她做事也像一家人似的,细一打量,这女孩儿看着土气,实则五官灵媚,眼眸中那股子慧黠机灵劲儿,可不是故意装扮的蠢笨外表可以遮掩的,不禁嘿嘿一笑,向夏浔挤挤眼睛,促狭地道:“文轩,不管你走到哪儿,总是不缺女人呐,这女孩儿挺不错的,细打量水灵灵的!一掐一兜水儿,烧锅暖脚挺合适的吧?”

“别胡说,这个丫头,你可得罪不起。”

夏浔神秘地一笑,仍是不肯说明徐茗儿身份。徐茗儿身份特殊,如果叫朝廷方面知道她投奔了燕王,只要建文帝愿意,就可以连坐之罪治徐家的罪,所以在与燕王通报消息的时候,为了防止情报被朝廷方面截获,夏浔并未在信中提及小郡主现与自己在一起,纪纲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不过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见夏浔神色,便料到这位姑娘必定大有来历,当下立即闭口,再也不敢用这事胡乱调笑了。

还别说,小丫头挺有下厨的天份,夏浔下厨做饭的本事粗浅的很,能教给徐茗儿的也就是些基本的常识,诸如如何生火,如何炝锅,油盐酱醋下锅的先后顺序,很快徐茗儿就全掌握了,而且入了门的小丫头自悟自修,比师傅做得还好,从此夏浔也就心安理得地受用起来。

袖筒儿一挽,露出两截嫩生生脆藕似的胳膊,再系条蓝花碎布的小围裙,周身上下透着股子飒俐劲儿,徐茗儿便在厨下忙活起来。夏浔自在院中树下沏一壶粗茶,只管与纪纲谈天说地,等着上菜。

普天之下,能让一个郡主给自己当铺床叠被、烧火做饭的使唤丫头,这么大的派头,夏浔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时鲜的菜蔬,一道炒笋片儿、一道菘菜、一道蒲菜,再切盘现成的猪头肉、摆碟糟白鱼、煎几条长江刀鱼,说是弄两道菜,一会儿功夫,徐茗儿居然弄了四热二凉六道菜,又烫了壶酒,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

纪纲可不知道自己尝的是中山王府小郡主的手艺,吃一口菜,鲜香可口,不禁点头赞了一声,便提起壶来先为夏浔满了杯酒。两人昔日虽是朋友,而今夏浔可是他的顶头上司,纪纲很清楚夏浔在燕王殿下心目中那是何等重要的人物,恩泽惠及燕王满门,对燕王本人及三位王子都有救命之恩。虽从未领兵上过战场,名声也不彰显于外,可是除了张玉、朱能、邱福这几个自打燕王起兵就追随在他左右的老人,其他那些文臣武将,没有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的。这等人物,此来他又是接受夏浔指挥的,还能让上官给自己斟酒不成。

正是四月天气,两个人在如荫树下推杯换盏,喝起酒来。

虽然是在农家小院儿里,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自然不可能“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而是各述别后这几年来的经历。想起当初两人在蒲台县第一次见面,纪纲、高贤宁还是游学天下的读书人,而他则是青州府里有名的士绅。如今呢,两个人不约而同,聚到了燕王麾下,成了一个秘谍。而昔日共同的好友,高贤宁如今在济南,成了山东布政使铁铉的得力助手,刘玉珏则身在应天府,成了锦衣卫的一员。

四个人,就在两年前谁会想到今天呢?更料难及会变成猫与老鼠的敌对关系,世事变幻,莫过于此了。

徐茗儿端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并着双膝,拄着下巴,好奇地看着两人在树下饮酒谈天,一会儿开怀大笑,一会儿摇头感叹,时而唏嘘,时而黯然,悲也好、喜也好,那酒总是不断的,她很不理解,男人怎么这么爱喝酒,更不理解,两个大男人坐在那儿,也可以有这么丰富的感情。

江南的黄酒,劲儿并不大,两个人的酒量又都不错,一壶酒,喝不醉。等到往昔经历渐渐说罢,两个人的话题便都集中在了眼下,集中在了燕王,集中在了关乎两人前程的大事上。

夏浔的神色冷静下来:“殿下派你来,倒是极恰当的人选。你投奔燕王的事无人知晓,这就是最大的掩护,可以让你在金陵城中公开活动。”

“我要不要去见见玉珏,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有他的庇护……”

“不可以!”

夏浔想起了当初救助燕王三子离开金陵时,刘玉珏曾在林中放过他一马,虽说当时动手的话,他自信也能够打败玉珏,但是玉珏放手,绝不会是因为自忖不是他的对手,这份情意他一直记着。所以,他不想拉玉珏下水,就像他对徐增寿一样,顾忌多了,明明他是最容易策反的人物,夏浔反而不好施展拳脚。再者,玉珏毕竟是在锦衣卫做事,谁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他不念旧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反而容易露馅。

纪纲改口道:“也好,毕竟……我对他现在的情况也不了解。那么我此去金陵,主要做些甚么呢?”

夏浔抿了口酒,微笑道:“你此去,只有一件事:重新启动咱们最重要的情报线。”

他放下酒杯道:“我们在金陵的行动一直就没有停止过,但是最重要的两条线,从我离开金陵开始,就完全切断了,在接到我的指令之前,这两条线不会启动。”

纪纲耸然动容:“大人这般慎重,这两条线,一定极为重要了。”

“不错,人常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对咱们间谍细作来说,尤其如此。这两条线非常重用,其中一条线,我还从来没有让它传递过任何一条消息,非重大紧要消息,不得动用。这两条线一旦遭到破坏那就是不可挽回的重大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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