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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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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言官为朝廷喉舌,食朝廷俸禄,忠朝廷之事,若是齐王、代王不想谋反,他们岂会举告亲王?”
朱棣捧腹大笑:“荒谬绝伦!本王只听说御使风闻之言不实可以不予降罪,从来不曾听说御使风闻之言便可以入人之罪。依你所言,本王现在就说:你要谋反!黄子澄要谋反!方孝孺要谋反!齐泰要谋反!”
朱棣一个个地指过去,大吼道:“你们统统都要谋反!本王是皇上叔父,身为皇上至亲,如果你们不是真要谋反,本王怎么会向皇上告举?从此以后,我大明御使台可以取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而代之,只要御使言官指任何一人有罪,那人便可下狱治罪了,御使言官为朝廷喉舌,食朝廷俸禄,忠朝廷之事,若是无罪,他们怎么可能弹劾嘛,哈哈!哈哈!如此奇谈妙论,当真闻所未闻!”
朱棣骂得理直气壮,笑得放肆无状,大殿上却再难有一人可以予以驳斥,朱棣刷地一转身,撩袍跪倒,含泪说道:“皇上,太祖在时,多以友爱孝悌训诫儿孙,最重亲族人伦之道。陛下自幼受太祖教诲,以仁孝而扬名天下,如今岂可因外臣几句言语便降罪叔父?太祖尸骨未寒,陛下便连削三王,太祖在天之灵岂得完好宁?”
朱允炆听得脸上好像开了洗染坊,红一阵白一阵的,偏偏对朱棣前倨而后恭的态度想不出个妥当的对策来,朱棣的态度愈加恭敬,语气也愈加沉痛,说着说着竟伏在金殿上号啕大哭起来:“臣非是对皇上不敬,实因臣乃诸王之长,皇室至亲,明知弟弟们冤屈,不能不为弟弟们向皇上诉冤呐!
臣既是皇上的叔父,又是皇上的臣子,于公于私,都不忍让皇上负此不仁不义之名,所以只得冒昧直言。若是臣出言无状冒犯了陛下,陛下只管降罪于臣,要杀要剐,臣绝无怨言!臣只想祈求皇上,似这等奸佞,他们要做费仲、尤浑,陛下可不要被他们蛊惑,做那残害亲叔比干的纣王啊!”
朱棣缓缓叩头,一叩头一声响,朱允炆如坐针毡,慌忙站起,语无伦次地道:“四叔不可如此,四叔快快请起,四叔关心国事、关爱至亲,致使殿前失仪,区区小事,朕怎能加罪于四叔,四叔……”
他忽地转向一旁侍立的小太监,气极败坏地道:“小林子,还不快扶四皇叔起来,愣在那儿干什么,你个痴笨愚蠢的废物!”
第261章 天予不取
一场本该当庭质询、诘难燕王朱棣的大风波,在朱棣先发制人之下,竟然以朱允炆一方灰头土脸而告终。
其实,朱棣虽然占住大义和道理当庭发难,原本设想的结局,也只是引起朝野广泛注意,这样的话,虽然暂时会自陷困境,可是陷入道义公论漩涡的那群书生,做事畏首畏尾,是不敢把他怎么样的,最终他顺利返回北平的把握的确超过七成,而且会因为自己在朝堂上的公开诘问,有极大可能令对方今后削藩有所顾忌,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之所以结局比朱棣和道衍预想的还好,这就要归功于朱允炆了。
朱允炆不善于舌辩,不代表方孝孺、黄子澄等人不擅长,他们俱都生得一张利口,一开始之所以没反应过来,是因为他们削藩的确太急了,燕王朱棣所指责的那些事情的确占了理儿,他们无从辩驳。不过他们念了一辈子书,偷换逻辑、转换命题的诡辩术还不懂么?只要再给他们点时间,他们一定可以滤清思路,甩开朱棣揪住不放的话题,专攻他欺君罔上的罪证,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开,纵然不能扳回一局,也能稍稍找回些面子。
可朱允炆却是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的,眼见自己倚为臂膀的几个心腹被朱棣诘问的哑口无言,满朝文武都在那儿看着,毫无经验的朱允炆羞愧难当,恨不得马上找个台阶下来,所以急不可耐地和稀泥,承认朱棣御前失仪只是出自一片赤诚,自家事一切好商量,匆匆给自己搭了条梯子下来,便让内侍扶起朱棣,好生劝慰一番,请他先去内宫见母后,叔嫂叙家常去了。
朱允炆这样一来,黄子澄等人就没辙了,朱棣都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还跟谁较劲儿?那不是让皇帝下不来台么,几个人只得忍气吞声,把这事饶了过去。鸿胪寺官员见此情景,赶紧出面让百官奏事,百官今天压根没做什么准备,随便出来几个大臣,提了几条不痛不痒的问题,朱允炆随便答复几句走了个过场,这场不是大朝会的大朝会便草草收场了。
傍晚,宫禁未至,正心殿内灯火通明,刚刚遵从母后吩咐,客客气气地把四叔燕王送出宫去的朱允炆回来,一众早已候在那儿的心腹就炸了锅。
齐泰激动地道:“皇上,今日燕王在朝上批斥天子,污蔑群臣,眼中哪里还有皇上、哪里还有朝廷,这样嚣张,反迹还不明显么?皇上根本就不应该让他上朝,他一踏进应天府,就该把他锁拿问罪!”
景清也激忿地道:“皇上,燕王自己送上门来,这是天赐良机。正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经过今日朝堂一事,皇上更不该犹豫了,应该马上把他绳之以法,明正典刑!”
朱允炆沉着脸道:“朝堂上,朕刚刚说过无意诛除众位皇叔,刚刚赦免了他殿前失仪之罪,你让朕出尔反尔,贻笑天下么?”
练子宁一听急了,说道:“皇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燕王既然来了,就得让他有来无回啊,如果放虎归山,临猛虎反噬,悔之晚矣!”
朱允炆烦躁地摆摆手,一屁股坐到御座上,生着闷气不说话。
黄子澄使劲揪着胡须,半晌才道:“不能杀!燕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啊!”
朱允炆和众大臣一齐望向他,朱允炆急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黄子澄道:“我们一直想不通,燕王为什么要来应天府?原因很简单,他已经察觉到朝廷的动向,知道朝廷马上就要对他下手了。这个时候,他冒险到应天来,所为何来?如果说是想向朝廷示忠,那他就该循规蹈矩,谨慎言行,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像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众人听了,觉得他分析的很有道理,不禁连连点头,朱允炆急忙又问:“那依先生所见,燕王意图何在呢?”
黄子澄道:“诸王之中,善战者,曾领兵马者还有数藩,而且朝廷对北平的控制还不够严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朝廷对他图穷匕现的时候,所以冒险进京,一为迫使皇上公开承认没有削藩之意;二为以此举争取诸藩人心;三为唤取朝野同情……”
黄子澄还没说完,齐泰就迫不及待地道:“着哇,既然以行也看出了燕王用心,我们更该马上把他杀掉!”
黄子澄摆手道:“且慢,我还没有说完。燕王必然也考虑到此来金陵的风险,可他这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他是不得不来。可是燕王既来,对北平,他必然也早有安排,如果他身死金陵,他的儿子必然会聚众造反,此其一;其二么,哼!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要借自己一死,陷皇上于不义,陷我等于不忠,他在孝陵哭祭先帝的致辞你们是听过的,到时候普天下人会怎么看待皇上?会怎么看待我等?”
练子宁急得跺脚道:“哎呀,我的黄大人,火上房了都,你还顾忌那些做甚么,只要一刀把他杀了,谅他燕王世子刚刚及冠之年,威望武功远不及乃父,能成甚么大事,应该马上动手把他除掉才是。”
黄子澄淡淡一笑,悠然道:“光脚的不怕穿靴的,燕王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这是狗急跳墙,拼死一搏。大局掌握在皇上手中,掌握在朝廷手中,咱们急什么?咱们原来制定的计划是什么?是削其羽翼,釜底抽薪,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燕王,现在岂能因为燕王的举动而乱了自己分寸?
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皇上刚刚御极,如果现在杀掉燕王,于皇上的令誉岂不有损?我们刚刚受皇上重用,威望不足,你们也听到了,今日朝堂之上,燕王不就拿这一条来讥讽你我,离间你我与朝廷百官的关系么?如果我们此时杀掉燕王,岂不令人诟病?”
光脚的不怕穿靴的这句话,正是从明朝时期流行开来的,黄子澄自忖想通了朱棣的心思,轻松之余居然还说了句俏皮话。听到这番狗屁不通的理论,齐泰却要变成喷火龙了,他喘着粗气,瞪着黄子澄道:“那……那依你黄大人,又当如何?”
黄子澄胸有成竹地道:“燕王越急,越证明他已黔驴技穷,而大局是掌握在咱们手中的,他急,咱们不能急。依我说,皇上不但不能杀他,他在金陵期间,还要对他优礼有加,予以恩宠。至于三王被削的事,也可以他远在北平不明真相为由予以敷衍,籍以迷惑燕王。
任他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我们这边,仍然按照原定计划,削光他的羽翼,到那时候,北平也已尽在我们的掌握,要杀燕王么,呵呵,等我们布置妥当,在这里杀和在北平杀,又有什么区别?待到时机成熟再动手,不止对皇上的清誉毫无损害,也能少些兵戈,免致百姓离乱。”
景清瞪起眼睛道:“还要放他回去?”
黄子澄肯定地道:“对!还要放他回去!”
练子宁怒不可遏地道:“岂有此理,这不是纵虎归山么?”
朱允炆见自己的亲信之间又起了内讧,也不知道谁说的更有道理,便向方孝孺问道:“孝直先生以为如何?”
方孝孺道:“诸位大人都是为了皇上、为了我大明江山,彼此之间,勿要伤了和气才是。皇上,各位大人所言,考虑的都有道理。现在燕王下了这么一步死棋,就是要让皇上杀他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依臣看来,咱们不能杀他,否则实在无以对天下人交待。皇上要杀燕王容易,要塞天下悠悠众人之口却难啊!”
朱允炆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方孝孺又道:“可是,咱们也不能由得他燕王的摆布,燕王赴南京,将了陛下一军,陛下何不反将他一军,他若答应还则罢了,他若不答应,那时,要刹要剐,无论皇上怎么做,燕王都无话可说了,天下臣民,也一样无话可说了。”
朱允炆双眼放光,急忙问道:“孝直先生,朕该怎么做?”
方孝孺道:“马上就是先帝小祥忌日了,皇上可以说,诸王受命藩镇地方,不可轻离,由诸王子代父赴京,祭扫皇陵,燕王既然在京里,就先把这件事说给他听,让他当众答应下来。这么做有两样好处,一则,去年先帝驾崩,皇上诏谕诸王不得赴京,民间对此多有议论,认为皇上不近人情,皇上正好籍此补救;二则,若是燕王不允,那就是抗旨,反心便也昭然了,就地将他拿下,他也无话可说。他若答应又出尔反尔,则要失信于天下。若是燕王三子真的在手,朝廷这边便可如黄大人所言,从容部署,再无需担心他燕王铤而走险了!”
“好!”
朱允炆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意,转向众人问道:“众卿以为,孝直先生所言如何?”
“糊涂,真是糊涂啊!燕王就在眼前,杀之如屠狗,偏要纵虎归山,循甚么朝廷削藩大计,真是岂有此理!”
离开皇宫,走在御道上,齐泰越想越痛心,景清叹了口气道:“奈何,方孝直和黄以行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及,他们二人都是这个看法,我们还能怎么样?”
练子宁垂头丧气地道:“唉,时局发展若真如他们预料倒也罢了,就怕节外生枝啊,燕王家里那三只虎犊怎及得燕王这头猛虎厉害。”
齐泰神色变幻不定,寻思半晌,把脚一跺道:“不成,不能纵虎归山。”
景清无奈地道:“皇上心意已决,你我又能奈何?就凭你我三个书生,难道杀上燕王府,手刃燕王不成?”
齐泰咬着牙根道:“不错,我正有这个打算。只不过……”
他瞟着不远处的锦衣卫衙门,冷冷地笑道:“当然不是我们动手……”
第262章 行刺三人组
“杀燕王?”
“不错,三天,三天之内必须动手。”
听了齐泰的话,罗佥事默然良久,方道:“大人,我锦衣卫今非昔比,如今辖治的只有禁卫仪仗、宫卫杂役,实在没有擅长匿踪刺杀的高手了。”
景清插嘴道:“锦衣卫如今虽然萧条,个把人还是抽得出来的吧?你放心,做成了这件大事,你就是朝廷的大功臣,皇上定会重重嘉奖的,到时候提拔你为指挥使,重新重用锦衣卫,还不是皇上的一句话?”
罗克敌微微蹙了蹙眉,又道:“可是,燕王若死在京里,岂非于陛下声誉大大有碍?
练子宁道:“如何摘清皇上与此事的关系,以你锦衣卫的手段,难道还办不到?”
齐泰道:“罗大人,我知道,你因为锦衣卫被朝廷闲置冷落的事,一直郁郁不平,这不正是你的机会么?燕藩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如果你能解决这件事,皇上岂能不对你大加赞赏?”
罗克敌抿了口茶,低头不语。
练子宁又道:“只要刺杀了燕王,再随便丢下一具尸首,揣上一封遗书,就说因为燕王哭陵骂驾、指斥朝堂、目无君上、大逆不道,此人激于意气,决心舍却一身,为国除奸,还会有多少人会疑心到皇上身上呢?纵然有些疑心,查无实据,谁敢妄言?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
景清道:“皇上的口谕,你罗大人不会抗旨吧?皇上明日会在宫中摆家宴款待燕王,后一日,安王等在京的皇亲国戚还会设宴为燕王洗尘。第三天,驸马梅殷会陪燕王去大理寺,查验周、齐、代三王谋反的口供、证据。具体的行程安排,我们随后会给你送来,皇上说了,只要你办成这件大事,漫说重新启用锦衣卫,封你个公侯,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罗克敌把茶杯一顿,沉声道:“好,这件事,下官一定妥善安排!”
齐泰三人大喜,齐泰道:“罗大人真是国之忠良啊,我们回头会把此事禀报陛下。罗大人,事情一定要做得漂亮,无论成败,此事万万不可让人疑心到皇上头上!”
罗克敌微微一笑,说道:“那是自然,诸位大人尽管放心。”
离开锦衣卫衙门,齐泰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成了,假传圣旨这等大事,你我三人就共同担待吧!”
景清道:“为国效力,为君分忧,我们做臣子的责无旁贷,如果真的事机败露,我们一力承担,绝不让皇上从中为难便是。大人,咱们这就各自回去,静候好消息吧。”
“好,景大人慢走,练大人慢走。”
“请,请了。”
罗克敌送了齐泰三人离开,又复回到卧室,身着一身月白小衣的刘玉珏正给他收拾着桌上的杯碟,刘玉珏弯着腰,貌似何郎,腰同沈约,头发湿润润的简单地挽个道髻,盘在头上,露出一截粉腻的颈项,灯下看来如同象牙打磨。
罗克敌微微锁着眉,并未抬头看他,只是回到席前盘膝坐下,沉思不语,刘玉珏轻手轻脚地收拾了杯碟,回来也在他旁边轻轻坐下,瞟了眼他的模样,欲言又止。
罗克敌道:“方才他们说的话,你听到了?”
刘玉珏轻轻颔首道:“是,卑职方在屏风后面都听到了,要杀燕王,这可不容易,大人可得千万小心呐。”
罗克敌笑了,微笑摇头道:“傻孩子,你真当他们是奉了皇上口谕而来?”
刘玉珏惊奇地张大了眼睛,讶异地道:“难道不是?”
灯光下,刘玉珏那张刚刚沐浴之后的脸蛋白净光滑,带着美玉一般润泽的颜色,罗克敌心中一热,便张开手臂,刘玉珏脸蛋一红,忸怩了一下,还是温顺地投到了他的怀抱。
罗克敌轻轻揽住他的腰肢,这才低笑道:“只有你这傻孩子才信了他们的鬼话,如此机密事,又是见不得人的,不召我入宫,遣一内侍来知会我总成了吧。生怕旁人不知道么?要让三位朝臣联袂而来?哼!他们在假传圣旨!”
“啊!”刘玉珏唇瓣微张,吃惊地道:“他们好大的胆子!”
“他们自以为所作所为,是为国为民,自然问心无愧。”
“那么……大人可不能被他们利用。”
罗克敌笑道:“你放心,我当然不会被他们利用,不过这人还是要派的。”
刘玉珏奇道:“那又是为什么?”
罗克敌道:“一则,他们俱是皇上心腹,现如今把持着朝政,咱们得罪不得。二来么,如果我这里全无动静,他们难保不会再想别的办法,而燕王……是不可以死在金陵的。我得派几个人去应应景儿,把事情闹大,如此一来,燕王才像是套上了金钟罩,百邪不侵。明天,叫杨旭来见我。”
刘玉珏吃惊地道:“大人,你要派杨大哥去么?行刺燕王,这太冒险了,换一个人好不好?”
“嗯?”罗克敌目光一凝,如同两道利箭,逼向刘玉珏,淡淡地道:“怎么,你怕他出事?”
“我……我……”
刘玉珏躲闪着他的目光,实在禁不得他目光的锐利,便扑进他怀里,把头埋起来,说道:“大人,人家与杨大哥可是清清白白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只因……救我全家性命的是他,带玉珏南下金陵的也是他,玉珏对杨大哥实是感激莫名,做人不该知恩图报么?”
“嗯……”
罗克敌轻轻抚摸着他光滑如缎的秀发,低声说道:“你放心,现如今锦衣卫人才凋零,我对杨旭也是甚为看重的,并不想他会有什么闪失,这次去,只是要他主持其事,到时候闹出些动静,惊扰了燕王之后便可以撤回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刘玉珏自罗克敌怀里仰起头来,雀跃道:“多谢大人!”
灯下,那一双弯弯的眉,两瓣红润的唇,婉约如处子,罗克敌食指大动,轻轻托住他的颈子,便俯身低头,向他唇上印去。
古代许多文人雅士,乃至大有作为的帝王,都有男色之癖,风气最盛的时候,甚至做妻妾的也不在意丈夫喜好男宠,更不会有人据此认为是他们的道德瑕疵,在某些历史时段,它是一种社会时尚。比如“扬州八怪”的郑板桥,诗书文章,道德人品,那是没甚什么可挑剔的,可他一样嗜好男色。
又比如明朝时候曾有一个男子,本来家境很不错的,只因爱慕一位官员俊逸风流,便改名换姓,投到他门下做了仆从,这个官儿是不好男色的,那仆人不敢吐实,生怕被他赶走,便只守候在他身边,主人始终不知他对自己一往情深。几十年后,老仆临终之际,才向主人吐露实言,主人闻之感怀大哭。似这样情深意重尤甚男女之爱的,这在我们当然是无法理解的。
刘玉珏不管是相貌上,还是心理上,本来就有些女儿家倾向。自觉已将身子付与了大人,大人又是个知冷知热、人品俊逸的人物,这一腔情思便都系在了他的身上,甘心雌伏,如女儿家一般服侍他。
他个性软弱,受庇于罗克敌之后,那种安全感更是孤身远在异乡的他以前从不曾有过的,这男儿身女儿心的刘公子,便把罗克敌做了丈夫一样的侍候,铺床叠被、端茶递水,并不觉得有甚么不对。只是,对杨旭,他总有一种难以忘怀的感情。
罗克敌从齐泰等人迫不得已地要假传圣旨,令他去刺杀燕王的举动,便揣测出燕王以道义和公论“逼宫”,如今已经产生了效果,皇上恐怕是要释放燕王回北平了,如此一来,锦衣卫的崛起便还有机会,心怀为之大畅。
刘玉珏受他一吻,粉面微晕,面呈娇羞,罗克敌微笑着拔下他头上的玉簪,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登时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刘玉珏本就男生女相,脸蛋再被秀发一掩,细眉长长,芳唇红润,柔顺的青丝垂于颊侧,掩映着那一张雪白的面孔,直如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
已然放下心事的罗克敌见状不觉情动,他一伸手便抄起刘玉珏的腿弯,将他打横儿抱起来,柔声道:“天色不早,我们歇了吧。”
“噗”地一口吹灭了火烛,廊外一天清辉登时洒入厅堂,怀中的美人儿,真个如玉……
※※※※※※※
“杨旭、陈东、叶安,你们三个,今夜潜入燕王府,行刺燕王!”
夏浔有些惊讶,不是因为罗克敌的话,而是因为身旁两个貌不惊人的同伴,他们是两个杀手,可你从他们身上,绝对看不出一点杀手的模样。那叫陈东的,就像某家酒楼里总是迎门送客的一个店小二,微微弯着腰,脸上带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另一个叫叶安的,身材适中,五官周正,唇上两道八字胡儿,面皮皱巴巴的天生一副苦色。头戴一顶方巾,身穿一袭浆洗得发白的青衫,脚下一双千层底的针纳布鞋,黑面白帮,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实本份的小镇私塾先生。
长得貌不惊人也就罢了,问题是,即便罗克敌吩咐他们的是要刺杀一位亲王,他们居然连眼皮都没眨,微笑的仍然微笑,苦脸的仍然苦脸。夏浔不禁怀疑,如果罗克敌告诉他们要去刺杀的人是皇帝,他们是否仍然是这样一副表情。
罗佥事暗中到底隐藏着多么大的势力?
罗佥事很满意三个人的表现,顿了一顿又道:“此次行动,由杨旭主持。陈东、叶安,你们下去好生准备,具体安排,本官会说与杨旭知道。”
“遵命!”
两个完全不像杀手的杀手转身走了出去,夏浔注意到,走路的时候,他们也是一个踮着脚尖,迈着小碎步,另一个迈着四平八稳的八字步,无论是打扮、神情、举止,他们身上绝对找不出一点杀手的样子。
罗克敌走到夏浔面前,低声道:“关于这次行刺燕王,本官对你只有一个交待!”
“大人吩咐!”
“不许成功,只许失败!”
第263章 不刺之刺客
燕王在金陵的府邸在城南一带,这一带不只有王子们的府邸,还有公侯勋戚、朝廷大臣的府邸,他们大多选择这里建造府邸,不只是因为这里地处秦淮最繁华的地区,还因为从这里上朝最近。朱元璋是个工作狂,每日的朝会是不分寒暑、风雨不误的,住得太远就要起大早,一天两天还成,时间久了这些位老大人是吃不消的。
一到这一片地方,明显就都是高楼广厦了,建筑各有风格,但是从颜色上看,都是黛瓦白墙,间次以各种花草树木,整条巷弄华丽整洁、富贵逼人,走几步就有一道石牌坊,一抬头就是朱门铜环双狮守门,显示着这里的与众不同。
夜色深深,明星疏朗,夏浔和陈东、叶安悄悄地潜到了燕王府侧,用飞抓攀到了高墙上。
陈东和叶安言行举止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他们一旦行动起来,夏浔对他们的身手不免要刮目相看了,两个人的身手十分俐落灵活,比起他来毫不逊色,某些方面甚至还胜一筹。夏浔不知道他们公开的身份究竟是甚么,却知道这绝不是他们第一次受命杀人,再多的训练,如果没有实战的演练,也绝不可能有他们这样从容自若的心态。
夜,静悄悄的。秦淮河上还是一片灯火通明,无数人的正在醉梦笙歌当中,而这一片片的高宅大院儿,却似已完全进入了梦乡。
伏在高墙上,居高临下,王府中高大的建筑都是乌沉沉的,但是它们的轮廓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夏浔佯做观察,其实却在暗暗想着心事。
这也就是碰上朱允炆这样优柔寡断的君主还有黄子澄这等爱好名声的腐儒了,不然管他什么天下公论,直接砍了朱老四,过上几个月,百姓们谁还会在乎这件事呢。或许后人会在书中为他们记上一笔,可这后人的看法就真的那么重要?
朱老四此番回京明明是自蹈死地,偏偏朱允炆君臣没有那个魄力,一个个都极为爱惜羽毛,非要把自己包装成圣人一般,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愣是把自己已经控制了全局的一条大龙给活生生地憋死了。
“大人,侧院巡弋的兵丁,半柱香的时间就过去一队,每队五人,要解决他们倒还容易,但是只要有一个结果的不够利索,让他高喊一声,咱们的计划就要失败了。”
陈东静静地观察了一阵,对夏浔建议道:“依卑职看,咱们可以分次过去,每次过去一人,过去后在那处花丛后面集合。这里是王府侧院儿,燕王应该住在主殿后边那片房舍,咱们潜进去后,想办法摸近,燕王的住处守御一定更为森严,据此为依据,倒也不难辩认。”
另一侧叶安也压低嗓音提议道:“大人,等摸到燕王寝殿前时,请大人和陈校尉制造些动静引开王府侍卫,由卑职来下手。卑职的吹箭是啐了剧毒的,见血封喉,除非燕王沉得住气,始终不露面,否则,卑职这一箭只要能擦破他一点皮,他就死定了!”
夏浔摇摇头道:“下手很难,要逃走更难。燕王府的守卫实在是太森严了,看来燕王对朝廷已经提高了警觉。”
陈东轻描淡写地道:“我等本就是佥事大人训练出来的死士,生死寻常事,能干掉一位王爷,死也值了!”
夏浔瞟了他一眼道:“就怕无端牺牲,却不能完成大人的吩咐,那就死得一文不值了。陈东,你绕到对面去,从另一侧潜入,想办法把膳房引燃。”
陈东迟疑地道:“大人是想要调虎离山么?王府护卫第一要任,就是卫护王爷的安全,恐怕他们不会上当的。”
夏浔淡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今晚风向是从那边刮过来的,火势一起,纵然卫护燕王寝居的侍卫们不会乱动,其他各处的侍卫也不能不动,他们总不能坐视王府烧个精光吧,再说,火势一起,整条巷子都要乱了,混乱之中,我们的机会就会更大,逃逸起来也方便,我把你们带出来,就要尽可能的把你们带出去,记着,以后只要跟我做事,就不许轻言牺牲。”
“是!”
陈东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微微露出些感动。不错,他们是死士,从小到大,他们接受的训练中,被灌输的最多的理念就是为达目的不妨一死,从记事起就接受这样的教育,对于死亡,他们早已形成一种近乎本能的接受。
但是他们虽然不怕死,毕竟也是活生生的人,如果能不死,当然还是想活着,以前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接到的指令都是不惜一切代价,宁死也要达成任务,乍然听到夏浔这番新鲜的言论,不禁令他们这些冷血无情的刺客对这个初次相识的顶头上司,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夏浔又嘱咐道:“你小心些,那是上风头,如果宅内养有恶犬,难免嗅到你的味道。你的动作要快,一旦点着了火,你的任务就达成了,立即脱身,自寻地方躲避,三日之后,如无异动,再去回覆大人。”
“遵命!”
这一次,陈东答应的十分痛快,他顺着绳索迅速缀下地面,飞快地消失在夜色当中。
他们本来有更具可行性的计划,依照他们的提议,事先摸清燕王的行程,利用惊马冲散燕王的仪仗,趁乱下手。以他们两个毫无破绽的平民扮相,夏浔相信他们成功的把握一定极大。但是他接到的命令却是“只准失败,不许成功”,即便没有罗克敌的命令,他也正想这么做,所以他拒绝了,非常“刚愎自用”地拒绝了。
而这两个经验丰富的杀手并没有一点不满,他们从小被灌输的理念还有一条,那就是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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