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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一笑醉流景 完结-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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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焰全当是没听见,仍固执的抓着我的肩膀,紫眸如潭,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我着实有些摸不着边际,想不通他怎么就突然把这个问题揪出来不放,只好讪讪的指指他身后:“那儿……有人找你。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
  冰焰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松开手,起身径直离开。
  远处传话的护卫慌忙如获大赦般的跟随冰焰而去。
  我身子一软,跪坐在自己腿上。一颗颗血珠沿着指端被划破的伤口滚落,渗入新鲜的泥土。
  他留下的那道目光分明是在瞧一个陌生人,淡然清冽,仿佛月下新雪,直凉到人心里去,
  呆怔了半晌,我猛然从地上弹跳起来,直奔前厅。
  还没近前,就听见厅里传来霓裳断断续续的哭诉,声音有些嘶哑。
  “我从小就喜欢你,从小就自虐般的修习,只为有一天能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我本能的皱眉,加快脚步,手指刚刚挨上门环,又听她说道:“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灵力、青春、美貌……她能吗?”
  我犹豫了一下,直觉有些不对劲,不及细细琢磨,冰焰低声说了句什么,霓裳的抽泣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你拿什么偿还?我只剩十年的时间,而你连十年都不愿给我!”
  一句话如雷贯耳,我从门缝中看去,紫衣女子窈窕如昨,霜白的发丝直垂腰际,只在末梢,还依稀能窥见昔日耀眼的光泽。
  冰焰的震惊显然不亚于我,但他一向比我沉着,只呆了几秒便能说话。
  “你这是何苦?数百年的灵力就足以助我自行恢复,有必要……如此吗?“
  “百年算什么,当时若非占星仗护主,我愿意把灵力全注入你体内……”霓裳凄然一笑:“死有何惧,我本就为你而生,我只是不甘心……我是神族最美的女子,就算是现在,我仍可以用灵力维持原来的样子,你却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你总说还没准备好,你说要等到能给我正式的名分!我只问你,为什么她就可以?你敢说你还没碰过她?你敢说你不打算将她迎娶进宫?”
  “这些话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是你自己在逃避……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子,迟早会想通。”
  “我想不通,我有哪点不如她……千年前和千年后,你的选择竟然……”我的心跳骤然停顿,霓裳却没再说下去,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臂弯中啜泣,长发如白色的华锻垂散开来,帘幕般遮住蜷成一团颤抖的娇躯。
  冰焰缓缓蹲下身,伸手欲扶霓裳。在碰触到白发的瞬间,他的指尖不自觉的缩起,慢慢的,紧握成拳,内心深处的痛楚纤毫毕现。

  八十六 镜花(下)

  我不忍再看,却又不想离开,抱膝坐在门槛石上,麻木的等待最初的震撼一点点过去,剩下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胸口,很闷,想哭,却又没有半点眼泪。
  知道一个人为了你付出这么多之后,纵然对她没有感情,又怎能真的泰然处之?怎能不被感动?那个女子为他放弃了所有,他是不是在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没有好好爱她?
  是后悔,还是自责?
  十年,对凡人而言,至少是生命的十分之一。对我们来说,短得可以忽略不计。等到那一天到来,他是不是真的能完全放下她,坦然去面对另一个人?
  心中空空的。
  我承认自己很自私,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明知道他在难过,根本不应该再生出这些无聊的想法。但我就是不可遏止的想了。而且,突如其来的,有些羡慕霓裳。
  死,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吧?很多年后,沧海桑田,世事茫茫,时间终会将一切消磨成空,然而死,却可以让时间永远都停留在最美丽的那一刻,让活着的人珍藏于心,回味一生……如同那年在苍原,在他怀中的我。
  人们总喜欢一厢情愿的将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我一直毫无理由的坚信,如果没有当年的神灵大战,冰焰和梨落就会自始至终的幸福下去。我从没想过,究竟是不是因为得不到才会恋恋不舍,是不是因为遗憾才成就了千年的等待。那一千年,陪在冰焰身边的,是记忆中梨落的影子,二八佳人,芳华初绽,一颦一笑,永铭于心。
  总觉得,千年之后,故事仍应这样下去,却忽略了,未曾牵手的那段岁月,两人都独自走过很远。他眼见我,绝情弃爱,误堕轮回,青梅竹马,终嫁他人妇。我旁观他,入主玄火,挥斥天下,风流万千,难逃美人债。
  无端想起人世间流传的一句词: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才是童话的真实结局吧。
  冰焰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带着丝丝倦意:“霓裳,我很抱歉……”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全明白……你见着我现在这副样子,只怕更有了不要我的理由!”
  “这不是原因,我对你的感觉与美丑无关,我尽过力……我会想办法救你,想办法弥补你失去的灵力,如果你要定了那顶后冠,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不觉得委屈了自己。因为,我的心只在她那里!”
  “得不到心,至少可以留住人。你不用为难,我要的只是公平,明日的选妃按部就章,若是输了,我便退出,绝不拖泥带水。我从没隐瞒过对你的爱意和付出,但也从没因此向你祈求过什么。这是第一次,想必也是最后一次,求你!”
  霓裳将最后两字咬得极重,冰焰默然不语,良久才开口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糟蹋自己?”
  “因为她不配爱你。”
  “你视若珍宝的,别人未必。”冰焰的语气淡淡的:“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我不插手,但你也绝不能伤了她,这是我的底限。至于配不配,”他笑了笑:“我也配不起你的此番情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霓裳急道。
  “你不用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既然决定明日参选,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霓裳没有说话,我扭头朝里看了看,弹簧似的折回。
  不过是抱一抱么,又不会少两肉。嘴唇碰在一起也可以理解,霓裳的个子比我高,不小心抬头的话……我没有乱吃醋,绝对没有……
  忍了又忍,再次看去时,两人总算分开。冰焰仍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霓裳满脸泪痕的转身欲走,他却拉住她,手腕轻转,银砂回旋,白发顷刻飞扬成珍珠红,黯然的肌肤回复了少女的明润,娇颜胜花。
  他轻声道:“我会帮你维持这个样子,直到挽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其他的,我只有一句话,谢谢你。”
  我站在回廊的拐角处,耐心的等着霓裳走远,然后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晃进前厅。环视一圈后,我彻底懵了,原来这里早就空无一人,冰焰不知去了哪。
  我最先想到的地方是露台,飞奔而上的结果就是飞奔而下,寝宫、书苑、后花园、城楼……去过的地方全都找了个遍,甚至连厨房都没放过。冰焰就像完全消失了一般。我的脚步渐渐慌乱,没有他的流景宫,陌生得可怕。夕阳一点点沉没,磅礴的宫殿群幻化成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将希望吞没。早上吃进的蜜露全化成了汗水,我疯了似的四处游荡,不敢停下。
  记不清把大大小小的房间翻腾了多少遍,我拖着酸疼的脚再次去了露台,勉强爬完最后一级台阶,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噼噼啪啪的掉下。
  “小气鬼,为个破问题居然生这么大的气。”我两下甩开鞋子,愈发的心酸难耐:“我说过一百遍,我要的只是你,你怎么就不相信……什么破烂王妃,送给我都不稀罕……”
  “走这么几步路就累成这样了?”
  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心中一喜,忙起身胡乱抹干脸,循声望去,白衣男子倚在墙角坐着,一动也不动,衬着无边的黑夜,仿佛寒潭底一块寂寞的云石。
  “不是几步,我找了很多地方……”
  “你找我做什么?”俊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长长的睫毛垂下,他并没有看我。
  “我……找你回家。不是流景宫,而是我的家,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我越来越看不懂冰焰在想什么了。刚才一路狂奔时,在我脑中翻来覆去的就是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像现在坚定过,莫名的不安与烦躁让我忽然很害怕明天的到来。但冰焰一直都是淡淡的,淡淡的颔首,淡淡的微笑,优雅绝尘得一如在王座之上的他。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的紫眸中闪过了一丝嘲讽。
  夜色笼罩了一切,整个花园冷沉沉的,灯笼的光芒显得那么微渺,对无边的黑暗无能为力,永远只能照亮那么一小块。
  看着静坐在书桌前的冰焰,我蜷腿坐在短塌上,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
  用裙裾裹住脚,开始想念躺在露台上晾星星的鞋。
  好冷……
  冰焰已经坐了很久,手边的书卷原封不动,从露台回来,他提出送我一个人回寝宫遭拒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哎,”我实在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气氛,决定主动摊牌:“我偷听了你和霓裳的对话。”
  他全身一震,我满以为他在懊恼被我捉奸,不料他却问道:“你今天没出去?”
  “去哪儿?”我有些奇怪,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我要是不在流景宫,能看见你和霓裳亲亲抱抱么?”
  “落儿!”摆了一整晚的面具脸终于被打破,尽管那表情绝非开心,但也达到了预期效果。他有些尴尬的看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转念一笑:“歉疚代替不了爱情,我很庆幸能拥有你的心。明日的选妃,我也会全力以赴。”
  说话间,我踮脚几步跳到书桌边:“赢了再和你算账,再和你……一起想办法。”
  冰焰的目光慢慢从我脸上移至裙下,终于注意到我可怜的光脚,忙勾过我的腰带入自己怀中,将我抱坐在腿上,有些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把鞋脱了?”
  “在你想别的女人的时候。”我正准备缩脚,被冰焰按住,他轻轻揉捏着我的足尖,暖意一点点泛开。
  “我没有想别人,”他平静的说:“我只是在想,怎样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
  “我……说过要走吗?”
  “你没说过,可我能感觉到。我很想弄清你是不是还有其他身份,却又害怕真相不如想象的美好。”冰焰枕在我的肩头,眼帘半垂,梦呓般的低喃:“我宁愿相信你只是流景宫里的一名小丫头,一直在某个地方,等我遇见你……”。
  指尖摩挲过他的眉,理顺零散在侧的发丝,瞥到他眼下因劳累熬出的黑晕,我的心轻拧了一下,鼻根暗暗发酸。是谁说过,坚强是脆弱的堡垒,我身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子,原来也有这般患得患失的时候。
  “冰焰……”我摇摇他的胳膊:“你教我写几个字好不好?”
  “嗯?”冰焰有些不解的抬头,我自顾自的研墨,想了想,掏出袖中的绢帕摊平于桌上,提笔笑道:“有几个字我不会写,想请师傅指教。”
  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哪几个字?”
  “第一个字,得成眷侣的得。”
  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专注得像在描摹。不消片刻,一个遒劲有力的“得“字跃然而现。
  “第二个字,佳偶天成的成。”
  他一言不发的将我搂紧了些,挥洒自如。
  “第三个字,比翼双飞的比。”
  ……
  我轻言细语,难舍无尽的痴念。
  他掌心渐潮,难掩翻涌的悸动。
  最后一笔缓缓收尾,雪白的绢帕上,两行字。
  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房间里静谧无声,两人掌心交握,时间仿佛被锁在了白绢黑字上,再也走不开。
  “落儿,”他的低唤不似平日,是吹皱一池春水的柔风,拂过心间都带着三分醉人的语调,有些含糊的声音似透着满足感,盘绕着如许缱绻:“是真的吗?”
  我侧过脸,浅浅一笑,封住那双翕动的唇,轻触后离开。
  “不管我是谁,这句话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过去,现在……还有将来。”
  他呼吸一滞,怔怔的看着我,幽不见底的紫眸中,半是迷离半是暗醉。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又凑上前去。这一次,用上所有从他那学来的技巧,吻得肆意妄为。双手不自觉的攀上他的肩,游移之处,层层羁绊荡然无存,手指在丝绒般细滑的肌肤上妖冶的舞蹈,分不清轻颤来自谁的身体。我沉迷在新奇的探索中,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已反客为主,横抱起我大步走向里间……
  一夜的极尽温柔,一夜的抵死缠绵。
  花开荼蘼,在遗忘前生的彼岸上绝艳如初。然而,终究是结束。
  直到多年后,我仍无法释然于自己的一语成谶,世上的妙词佳句多了去,我怎就如此不幸的只想到这么一出呢?

  八十七 情殇

  数千年难遇一次的选妃,盛况直逼颂神大典。
  祈年殿解禁,冰焰撤消了外围防护,到处都是用移形术进进出出的人,撞成一堆的笑料时有发生,十里之外都热闹非凡。
  殿前挤满了神族子民,密密麻麻的人头上空,是比人要高上数十倍的大门。站在门外就可以将里面一览无余。殿堂尽头,是一座阶梯式的高台。底层的两名司仪正合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翻看。前五层坐着三十六位元老,为主考官。上一层坐着四系领袖,为审考官。再上一层的位置是空的,顶层的王座也是空的。
  冰焰捏捏我的手,下巴一挑:“陪我坐那儿去!”
  “不要!”我飞快抱住旁侧的柱子:“我才不要被人免费参观!而且,我是来比赛的,你让我先观摩一下!”
  “你只用参加最后一轮,上去还可以休息一下……乖,赶紧松手,别人都在看我们……”
  冰焰挥手一道白光,我还没来得及抗议,人已被他带到最高处。
  入场的佳丽经由四系领袖初选,盛装粉黛,各有千秋。考官们大概也都看花了眼,反正又不是给自己挑老婆,环肥燕瘦的最终还是要取决于主上的偏好,于是集体睁只眼闭只眼的爽快放行。
  接下来的才艺比试,各路美人使出了浑身解数,琴箫歌舞,期盼能换来主上的赞许一笑。诚如她们所愿,冰焰脸上的确带着朦胧的笑意,只可惜,他斜倚在王座上,睫毛轻颤,呼吸均匀,早就睡沉过去。
  我欣赏了不多时,脑袋也开始发晕。正在东倒西歪,忽闻一阵天籁般的悠扬琴声,如歌如叹,如泣如诉,人潮渐渐安静下来。
  我勉强撑开眼皮,等到看清来人,顿时睡意全无。
  尽管触目所及皆为沉鱼落雁之色,我不得不承认霓裳的出现还是会很容易让人分清天鹅与鸭子的区别。怀着一种微妙的心理,我回头看看冰焰,他姿态优雅的坐在那里,仍睡得天昏地暗。我忍不住偷笑,可一想到他如此疲倦的原因,血液即刻倒流,红着脸不敢再看。
  霓裳立于台下,双手无形的拉开一段距离,十根碧绿闪亮的光弦在半空中颤动。当她拨动光弦时,美妙的音节就和着无数彩蝶不断的从她指端翩跹而出——乐声竟然凝结成了实体,最高层次的幻术被她用到了极致。我根本来不及惊叹,已陷入琴声中无法自拔,那些早就沉淀在记忆深处的往事瞬间占据了整个空间。
  冰焰在加冕仪式上清软的吻,弄月在午后浓荫下的一曲婉风,星璇在洛阳城门下浅笑如水,念园中满树梨花开得如火如荼,第101棵树下缘系三生的预言……
  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只剩霓裳的笑容,风一样蔓延,倾国倾城。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骤停,在场的每个人都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我茫然的看着冰焰,他缓缓睁开眼,同样的眼神投向我,过了好一会,眉间微蹙:“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全是你,可又不全像……”
  霓裳冷冷的声音响彻大殿:“还有谁来赐教?”
  无人应声。鸦雀无声。
  霓裳的琴技不止是才艺,占星师最为擅长的幻术与纵魂已然展现得淋漓尽致。谁敢在这种情况下跳出来勾引主上,摆明了是找死。
  我期待冰焰还能说点什么出来,可他把话吞进了肚子里,自己消化去了。
  “那么,”霓裳微笑道:“我宣布,直接进入最后的竞技环节。”
  冰焰对此局面始终不置可否,他莫名的沉默估计让两位司仪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其中一人匆匆跑了上来,结结巴巴道:“主……主上,殿下这样与礼不合……”
  “随她去吧,”冰焰并不多话,白皙的手指揉着额角:“已经有人上场了。”
  我无暇顾及光影乱蹿中的赛况,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反复默念炎系攻击术的咒语。司仪从我身边退下时,似乎比我还紧张,一不小心,被我的裙裾绊得四仰八叉。我忙欠身去扶他,不料手却被他拽住,一张纸条迅速塞了进来,他利落的爬起身,一溜烟的跑远。
  冰焰目不斜视的看着台下,我展开手心里的纸条,一眼扫去,大惊。
  螭梵的笔迹再熟悉不过,触目惊心的六个字:“辽州已失,速归。”
  一时间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来。
  四系领袖稳坐祈年殿,谁有那个本领能在眨眼功夫攻下螭梵所在的辽州?照原计划,神族是在后天才出兵,如果冰焰临时改变主意,紫宸宫现在是否安全也难说,螭梵不在天都,卿婉由谁照顾?
  思及此,我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方寸大乱。
  心神恍惚之际,霓裳已摆平对手,占星仗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笔直的指向台上,星光四溅。
  她等不及,我也不能等了。
  四系领袖齐齐回首,我面无表情的站起身。
  指尖带过银光,我在霓裳前方站定,向司仪示意可以开始。
  金钟清绵的回响,霓裳举起占星杖,几道紫芒飞速从她的肩膀旋转到手肘,手臂,手腕,直传到占星杖顶,随后凌空劈下,直指向我。
  光电飞窜,横至半空,翻滚成一张大网,瞬间吸收了所有光源,虚无的黑暗携着疾风劈头盖脸的砸下。
  封神蔽日。
  看样子她完全把我认作了梨落,很了解我的优势劣势,第一招就想封住我的灵力。
  我伸手捏决,念力飞快集中。在封印网即将击中我的前一刻,脚踝处金色光藤旋转而上,将我整个人缠绕。旦夕之间,金光划破漆夜,黑网杳无踪迹,封神蔽日被化解。我翻转手腕,掌心向上,红光若隐若现,骤然扬手——“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烈焰在霓裳身前冲起,她立刻后退一步,挥出淡紫色的护壁。
  我轻轻一笑,霓裳情急之下都忘了自己的弱项就是护壁。红焰将大殿灼灼渲染,满堂只剩下火花喷薄的劈啪声,护壁刚一升起,立即被冲破。霓裳又后退一步,纵身跃起,占星杖在炙热的空气中画出繁复的图案,几片雪花凌空飘下,她轻盈的落回地面,一个旋身,凭空而起的飓风卷着铺天盖地的大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我袭来。
  我汇聚更多的灵力,直接将焰墙抬高,抵挡住暴风雪。赤红烈火,皑白冰雪,包罗万象,芳姿妖妍,冰火交错的奇景在眼前绚丽上演。
  众人的惊呼还未落定,霓裳再次举起占星杖,四面八方的蓝光冲到她的手心,不堪盈握一般,她猛然将光团掷出,无数阴寒的冰棱朝我刺来……
  耀眼的冰芒中,霓裳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我正觉得奇怪,脑中忽然一沉,嗡嗡作响。勉力抛出一道护壁,银白色的光芒在冰棱尖锐的冲击下不断扭曲。我拼命睁大眼,却抵抗不了昏睡的欲望,心知不妙,紧闭双眼,凝神默念炎帝之术的防守咒语。
  思维越来越飘散,我极力保持神智的空灵,可是,难以遏制的,似乎被催眠,眼前浮现出那个人的模样……
  华衣黑发连翩飞扬,秀美绝伦的脸庞清润如玉,他认真的看着我。
  “落儿,一定记清楚了,炎帝之术的攻守咒语完全不同。”
  “你说过很多遍了,我想弄混都不容易!”婉柔的女声中带着几分俏皮:“攻击来自地狱,防守是沉睡的永恒,我聪明吧?”
  紫瞳中漾起盈盈笑意,他俯首吻吻我的额头:“比我还差一点。是炎狱,不是地狱。”
  ……
  护壁的银光越来越微弱,“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我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空杂念。
  “杀了她……”陌生的声音乍然响起:“用炎帝之术杀了她!”
  我惶然四顾,满目空白,什么都看不见。
  那个声音还在喋喋不休:“杀了她,你永无后顾之忧。听我的,杀了她,他永远都是你的……”
  意识逐渐模糊,恨意从心底腾然而生。舌尖被牙齿抵破,血腥味泛起,我抬起手掌,高声念咒:“炎狱深处……”
  等等,好像错了。可是,哪儿错了?
  身体开始发热,手心隐隐有血色的光芒。我睁大双眼,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有无数擂鼓在里面狂震。
  “炎狱深处的圣灵啊!以我主之名,呼唤你前来……依附于我,为我带来赎罪的灵魂……”
  声音不像是自己的了,双手亦失控一样往上抬。我睁大双眼,想要尖叫,想要挣脱,可燥热在体内散播,无法释放。
  有东西在身体里颤动,跃跃欲出。无尽火焰在我面前爆开,视野里只剩下刺目的鲜红,红雾深处,吞吐着五彩焰舌的火龙正在苏醒……
  “你想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冰焰的声音凛冽如霜,一道刺眼的白光紧跟着呼啸而至,将我包围,不及躲闪,源源外涌的灵力被冻结,倏然消隐无踪。红雾收拢,火龙缓缓俯首,再次沉睡……幻象顷刻消失,与此同时,我的眉心一热,银光璀璨。
  最高处的男子走下台阶,雪白薄衫,龙纹锦衣,华贵的佩饰在满殿灯火下闪烁如星。
  他一步步走向我,紫眸深处,流光千变,震惊,讶异,愤怒,或是悲伤,最后都只剩淡然。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每一步,都像用尽了一生的时间。
  他终于停在我面前,平淡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欢迎灵界的主神,梨落。”
  大殿内外无人不惊,千万道目光,积聚到我身上。
  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头疼得几欲炸开,我站在原地摇摇欲坠,冰焰伸手扶住我,似笑非笑:“梨花新妆,宛若天成。久闻灵界主神仙姿佚貌,灵力超凡……”他抬眼环视四周:“你们来告诉我,这传言可有假?”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摇头。
  冰焰微笑着点头:“原是本王有眼无珠了。梨落不仅人漂亮,术法漂亮,还聪明得紧,灵界想要不强大都是不可能的。”
  他的语气尊重有礼,抬高了我,也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紫眸凝视着我,平静无波,抑或是,狂风暴雨前的沉寂。
  我们中间,似乎有道看不见的门正在缓缓合上。
  我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强忍着阵阵上涌的泪意,低声道:“冰焰,你先解开我的封印。”
  “解开封印又能如何?”冰焰的语气异常柔缓:“你就是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辽州已失守,螭梵重伤,你以为你还能做什么?”
  我骤然睁大眼,呼吸停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心疼还是意外?”冰焰的笑容柔美非常,却让人凉彻心扉:“我要感谢的不是你,而是你用来送信的鸟儿。”
  “紫宸宫……冰焰……”我抓住离开我肩头的手,他的脸在眼前飘忽不定,我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响:“婉儿……我们的婉儿……”
  为什么又有了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感觉,极致的窒息,疼痛不知从哪儿泛起。
  再也抓不住他的手,身子朝下一软,耳边响起的最后一句话久久萦绕不散。
  “霓裳,恭喜你。”

  八十八 封印

  知觉抽丝般回来,触手可及处都是冷硬的石壁,醒了好一阵子,我的视觉还没能适应这无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所有的影像都被融进沉郁的混沌。
  “有人吗?”我试探着出声,然后,听着声音不断的回荡、回荡……
  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起身扶着石壁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无奈体内的灵力仍被封印,不多时便冷汗涔涔的滑坐回地面,努力的调匀呼吸。
  初时的恐慌慢慢消失,这里看来不过是个牢房,被施过特殊防护的牢房。封印了我的灵力还不够,加上身体的禁锢用来以防万一。我对神族的价值不言而喻,灵界本是集日月精华、汲天地灵气而生,丰美富饶,主神迄今只有三代,冰焰才不会真傻到抓了我还要去砍碧瑶树,他要那空城作何用,所谓君临天下,须看万物苍生承我福泽,以我为尊。
  我疲惫的合上眼,休息了片刻,忽然想起香囊里的隐月,摸索了半晌,幸而还在。一缕柔光坚韧的晕开浓墨,两股强大的力量互相抗衡,黑白交界处的空气在微微颤动,我将隐月推进食指,它暖暖的贴合在指根处,光线更亮了些。我略松了口气,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他人可以取下隐月,它只听从于我。
  拼命转移着注意力,想要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却抵抗不住心如淌血的痛楚。决绝如他,连一句辩白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只相信他所看到的。可是,数月来的恩爱情份,如何造假。是一叶障目,还是将计就计?那些让我流连不舍的温柔,难道只为了等待今天的结局?
  光源徒然变强,我诧异的看向隐月,一瞬间,难以置信。
  银紫色的光芒点亮了我的双瞳,纤细的纹路不甚分明,却不难看出是一个篆体的“落”字,隐月内壁云絮袅袅,一笔一划漂浮其中,似梦似幻。
  然而,银光紫芒回旋了不过数秒,眨眼就消失不见,像是被人生生抹去,一切恢复如常,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留下。
  隐月的光晕洒满掌心,我缓缓握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飘渺成风的誓言。泪水悄然滑下,甜蜜而苦涩,我的唇角微微扬起。
  你将来可会后悔,后悔你这么轻易就失去了对我的信任,后悔你此刻竟没有勇气触摸自己的心。
  呆了没多久,我听到安安在外面说话:“主上手谕在此,他嘱我给姑娘送些吃食来。”
  铰链滑行了很长一段,前方才出现一扇窄窄的小门,橘色的光斜斜的打了进来,我这才看清自己身在一间花岗岩的密室中,四处都留有禁术的痕迹,别说我现在丝毫灵力都用不了,就算在平常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逃出去的。
  安安的侧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她正欲进来,有人唤住了她:“把托盘给我,我替你进去。”
  是霓裳的声音,我本能的坐直了些。
  门外的守卫迟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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