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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一笑醉流景 完结-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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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雾散去,我的脸贴着潮湿而冰冷的地面,重荷的大脑早已无力思考,从未有过的恐惧疯狂蔓延,本能的想要逃离。我艰难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摸索前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大门,身子随着洞开的门页滑向地面。
  模糊的看见有衣袍晃动,一双温暖的手抱住我,听见弄月焦灼的声音:“你怎么了?”
  我睁大眼,近前的脸孔却始终只是一团白影,轰鸣的雷雨声越来越远,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弄月,你的落落回来了。”
  意识被掏空,一片灰朦,不再有幻觉,不知道在何处。
  昏睡中,听见有人在说话,却始终睁不开眼,眼皮好像融化在了一起,滚热酸涩。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指根泛起,全身为之一颤,朦胧的灯火映入眼帘。
  “醒了,终于醒了。”眼前的中年男子举着一根银亮的长针,随时准备再接再厉的样子。我皱起眉,他却擦擦额角的汗,笑得如释重负。
  本能的想要看看痛处,却抬不起手腕。
  弄月坐在床头,目光停在我脸上,有些出神。感觉到我的微动,他忙松开手。眼底交织的种种复杂情感在看向我的瞬间全部化为温柔。
  中年男子收好小药箱,走到桌边提笔龙飞凤舞了一阵:“辅以汤药,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我坐起身,望着中年男子手中密密麻麻的一大张纸,满腹狐疑:“怎么这么多?我得了重病么?”转头对弄月说道:“这人别是药托。”
  “药托是什么?”弄月笑笑,细心的替我披上衣裳:“你没生病,都是些补药。”他走下床榻,对门外的丫鬟说道:“送薛大夫回去,按方子把药材一并买齐。”
  大夫告辞后,房内一时间寂然无声,香炉里冉起的淡烟带着清凉的薄荷味。很想回以弄月一笑,可是随着知觉一起恢复的忧伤却依然沉重得让我透不过气,难以展颜。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希望有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长长的噩梦。时间在梦境外流逝,弄月和星璇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梨落,年复一年的笑容永远明澈如碧水中的晴空……
  胸口有东西开始溶化,朝眼眶笔直上升,就这样停住。
  “落落,”弄月轻声唤我:“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弄月的手微微一动,我紧紧的反握住。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难过都会没来由的心疼,预言携手白头的水晶球,被我亲手打破,留给他锥心刺骨的碎片,而我,却没有真的离开。
  “弄月,我……真的很抱歉……”手心沁出汗,我费力的思索,却说不出更多的话,除了道歉。只是,走到今天,我又能拿什么去祈求他的原谅。
  弄月抬手轻抚我的脸颊,静静的看着我,星瞳蒙雾,似醉非醉。
  “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你一定记得十二岁那年就说过要做我的新娘。”他轻轻的说,唇角勾起柔美的笑:“这么多年了,应该准备好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我心中一惊,无暇再顾及其他,忙说道:“等等,你都还不清楚我……我爱上过别人……而且还……”
  正在艰难的措辞,一只手轻轻捂住我的嘴巴。
  “我不想再等了。落落,你说你回来了,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只是我的。”弄月拿开手,把我拥进怀中:“其他的,都是我的错。不管怎样,我都不应该放手。原谅我。”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些:“我能给你幸福的。落落……”
  他在我耳边低语呢喃,反反复复,温柔而执着,只是最初的最初,触动年少心弦的那两个字,一声一声,唤醒尘封的爱恋。

  番外 踏雪无痕

  落落,弄月一直都是这么叫她。
  她以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撞进我的生活,至少对我而言,终生难忘。
  那年,因为母亲的哮症难愈,我们举家迁至山明水秀的南方。名扬天下的傲龙堡,百闻不如一见,仅从外观,便能窥得一统中原武林的气魄。
  在上官伯伯特地准备的别苑里安置好后,我随爹爹去前厅正式拜见上官伯伯,和以往许多次被带去见那些重臣元老一样,一切都很平常。对这位在江湖上备受敬仰的大侠,我极有礼数的躬身行礼,眼角瞥见他脸上赞许的笑容,暗暗开心。正准备起身,忽听头顶上爆出一声尖叫:“蜘蛛呀……啊……”
  余音未落,屋梁上一团重物砸下,正中我的背心。如果不是有些内力根底缓冲,我一定会当场昏死过去。实际上也没好多少,我被压在地上奄奄一息,那团重物却还在喋喋不休:“爹爹,您不能怪我!我一直都在那儿,您都没发现。而且,这屋子一定很久没打扫了,那蜘蛛比落儿的拳头还大呢……”
  女孩儿的声音清脆欢快,压根没意识到身下还躺着一个人……估计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震呆了,等到上官伯伯冲过来拎起她时,我已感觉喉间有腥甜的东西涌出,失去意识的最后瞬间,还听到那个声音再一次尖叫:“那是什么东西……”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对她敬而远之,并不是因为她把我砸伤,而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儿。该怎么说呢?新鲜?奇特?总之,身边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多了去,宫墙里的堂姐妹,朝臣家中的千金,哪个不是娴静温婉,连走路都是缓步而行,更别谈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加上长辈之间的笑谈里,经常流露出我应该称她为姐姐的意思,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躲开?
  不过,爹爹很喜欢她,经常把她抱到母亲床前玩耍。当见到母亲的病容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时,我开始承认她确有几分可爱之处,仅此而已。
  在傲龙堡一住就是三个多月,母亲的病况并没有很大的起色。爹爹寸步不离的守在母亲床边,好言宽慰。爹爹的笃定原本是我唯一的希望,而这个希望轻易的破碎在几位御医无意的言谈中。我并非有意偷听,碰巧路过,油尽灯枯四个字却是如雷贯耳。
  在原地站了很久,只觉天塌了一般,我狂奔到没人的角落,终于忍不住小声哭泣。当那个耳熟的声音又一次猝不及防的响起时,我几乎连擦干眼泪的勇气都没有。谁知,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笑,而是在我身边蹲下,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找到帕子,伸出手臂到我面前:“就用这个擦吧,早上刚换的新衣裳。”
  我底气不足的瞪她,她却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用袖子擦我的脸。淡淡的衣香入鼻,她全然不顾我的躲闪,认真的说:“爹爹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擦干净才不会让人看出你哭过。”动作停了停,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我每次就算洗过脸,月哥哥还是能看得出来。”
  短暂的呆怔过后,我正准备推开她的手,她自己缩了回去,冲我笑笑:“爹爹请来了藏医,还派人去给蜀山医仙轩辕真人送信,你娘一定会没事的。”
  平常的几句话,却是异常肯定的神情,暖暖的笑容似冬日里的阳光,穿透云层,扫净阴霾。
  真如她说的那样,那年冬天过后,母亲的哮症得以好转,这自然得归功于轩辕真人的到访,而他的到访也为我们结下了数年后的师徒之缘。
  后来师父常感叹说世间万物皆是缘,缘起时往往不觉,正如他第一次在傲龙堡见到年幼的我。每逢此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却是多年前的某个下午,透过泪光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
  不知不觉中,生活开始与以前不大一样,难以言表,只觉开心的时候越来越多。我自出生时便赐封爵位,一直在皇宫内接受最好的教育,诗书礼乐骑射、言行举止、接人待物,都由太傅相授,没人把我当成孩子,除了她。虽然我根本无视她经常摆出的姐姐姿态,但在她面前,打小牢记的规矩礼仪慢慢的全给忘到了九霄云外。我开始戏称她花花,不理会她的抗议,只是不想和他人一样。
  在她身边,很少有人能够安静下来。她满脑子千奇百怪的想法,尤其喜欢捉弄人,自然也打过我的主意。只可惜,她的眼珠转一转都能引起我的警觉,在被我将计就计的反捉弄过两次后,她把目标转向了丫鬟和仆从,常常折腾得整个后院就剩我和她两个人。
  大多数时候,上官伯伯也拿她没有办法。唯一制得住她的是弄月,不同于我的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弄月只需往那一站,她就会变得乖巧很多。就为这一点,她经常被我嘲笑得恼羞成怒,结果一定是张牙舞爪的穷追猛打。当然,她能追上我的可能性很小,也因此,她练习轻功的积极性超过任何事情。
  按照长辈们的安排,我们每天上午都必须读书练字。弄月是傲龙堡的首席弟子,下午的大部分时间得呆在练武场。我虽然也被指定了习武进程,时间却要自由的多。我们经常会偷偷溜出傲龙堡,到附近的山林中玩耍。
  很不幸的迷过一次路,我俩在傍晚时分转到了一处荒芜的山崖,她说什么也不走了,脱下鞋给我看她脚上亮晶晶的水泡。
  我硬撑着背起她走了半个时辰,却也只是从一个山头挪到了另一个山头,抬头已是满天繁星。两人又累又饿的躺在山石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耐心的等待天亮。睡意一阵阵袭来,我坐起身,强迫自己不要睡着,以免山林中跑出什么野兽伤人。
  她也没有睡着,看看我:“你知道吗?我娘是个大美人。”
  我点点头,听爹爹说过,她的母亲阮芙当年是享誉江南的绝色才女。
  她一本正经的说:“所以,我长大了也会是美人。”
  我弄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只好看着她,再次点头。她却只是凝神看着星空,眉头微皱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我耐心的等了半天,她才小声说了一句话。
  “你说月哥哥他会喜欢我吗?”
  我哑然失笑,她的担忧在我看来完全是多余的。
  她浑然不觉我的笑意,继续问道:“如果他的心上人不是我,该怎么办?”
  我揉揉她的脑袋,笑道:“这种事不会发生。如果你到了桃李之年还没能嫁给弄月,我就勉为其难的娶了你。这样你总该放心了。”
  “勉为其难?”她的表情总算恢复了正常,一拳打在我的手臂上。
  “那就真心实意吧。”我随口应道,却不知为什么,心头有些莫名的轻颤。一定是山上寒气大了,我裹紧衣服,转头发现她已经蜷成一团昏昏欲睡。忙脱下外衣给她盖上,她本能的往我身边缩了缩,模糊不清的嘟囔出一句话:“星璇,你真好。”
  星云流转,她额间的银印璨然如星,我忍不住微笑,听见自己心底的回答。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七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从孩童到年少,我了解她胜于了解我自己。却一直没发现,她的喜怒哀乐正在一点点主宰着我的世界。
  十二岁时,母亲的顽疾已痊愈。在回京师和去蜀山的选择中,许是不愿再回到过去刻板的生活,我选了后者。以为我们能够笑着告别,她却稀里哗啦的把眼泪鼻涕擦了我一身。我把她塞进弄月怀里,飞快的跳上马,只怕再晚一点,鼻根的酸涩也会变成某种东西。
  正准备挥鞭,她却扑上前拽住马鞍,扬起泪痕狼藉的小脸,一字一句对我说道:“不许忘了我!”
  我很后悔这句话没有由我来说。五年里,她的笑颜在我的记忆中不曾淡薄半分,而五年后,她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鉴于这样的“惊喜”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我很大度的原谅了她。虽然有些失落,可还是想去逗逗她。谁知三言两语间,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很简单的,想起初上蜀山时的一段往事。
  终年云雾环绕的蜀山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清修之地,我却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张神采飞扬的脸,然后忍不住想笑。每天耗费了大量时间在凝气调息上,内力却一直停滞不前。直至一日,飘得正远的思绪被师父拉回,他的语气并无半点责备,只是淡淡道:“心为欲种,眼为情苗。璇儿,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放任过自己。眼中,自是空无一物。心中,却似空缺了一块。
  我原来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聪明。过了这么久才知道,缺掉的那一块就是她。
  她的笑容,仍甜美一如当年。轻而易举的,翻腾出珍藏在心底,连我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依恋。
  对此事的认知让我一度阵脚大乱,我强迫自己冷眼旁观她的一举一动,努力挖掘着她与年幼时的不同之处,想证明那份特殊的感情只存在于过去。
  的确,相隔多年,她不可能没有丝毫变化。最明显也最让我不解的,是她对弄月的疏远。除此之外,性情也稍微成熟了点,不再把心事挂在嘴边。但是在她眼底,时常会有一些不甚分明的彷徨和寂寞,像只极度没有安全感而随时准备逃窜的小动物。我不懂她的惶然从何而来,却直觉的想离她近一些,拿出她曾与我分享的温暖,换来她的展颜。直到后来,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全然忘了自己的打算,或者说,是忘了自己。
  她在吟诗作词方面精进了不少,偶尔能随兴冒出些绝妙的句子来,得到一两次表扬后,就死缠烂打的要我拜她为师,信誓旦旦的保证教我作的诗一定能够传诵千秋。
  她会半夜里坐在屋顶上望着天空发呆,念叨些奇怪的话,比如:“星星真漂亮,真多……古代人可真幸福,以后想看满天星辰是很难的……”又比如:“星璇,你是天秤座的,嗯,让我想想,你会很有女人缘哦……”
  她居然也会做饭,虽然是又咸又糊的鸡蛋炒饭。我本来已经找了个理由将她打发了出去,却还是没舍得把饭倒掉,就这么囫囵吞进了肚子里,结果是到了第二天嗓子都还在冒烟。
  她喜欢堆些傻乎乎的雪人,一个人也能玩得不亦乐乎,笑得像长不大的孩子。我在窗前看着。第一次,希望冬天永远都不要过去。
  尽管,她一直对一个人心怀歉疚,为他担心难过。
  尽管,她醉倒在我怀里,轻吻过后,呢喃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我依然感激上苍让我再陪她走了一程,最后一程。
  看着她和弄月生生错过,看着裴冰焰一步步走进她的心,又看着她一点点的受伤。我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我不是孩子,他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只是你从不曾看向我。
  我比她更清楚,那两名男子,她一个都放不下,注定情劫。
  不是没想过要自私一点,毕竟有过能留下她的机会。
  无数次挣扎过后,终于放弃,开始释然。
  相爱不如相知。
  唯愿来生,你只遇上我一人。
  我没有后悔,因为我笃信她知道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可她却是倔强得不懂后退的傻瓜,那条路明明走不下去了,还死撑着。
  我只好再次妥协,不管她想要什么,再苦再累,我都会尽我所能的给她一方晴空,暴风雨迟早会来,多一点点喘息的时间也好。
  却没能料到,我的时间原也不多了。
  没有资格去怪嫣然,给她再多的关心与呵护,终是辜负。
  没有力气去想更多,沉睡过后,一切终将虚无。
  当无边的黑暗包围过来时,只在心底轻轻擦亮一张如水的容颜。
  烟花三月的江南,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对不起,落落,没能陪你到最后。

  四十九 双程

  秋去春来。
  这一年里,街头巷尾最热的话题不是玄火宫的重出江湖,也不是幻影教的扬名立腕,而是那场让京师变成鬼狱的大火。静王府的灭门惨案牵连无数,一时间风云四起。朝堂上绿林中,人命如草芥,都是替死的冤魂,只为安抚天子的切肤之痛。官场中人皆以此事为戒,不敢再涉足半点江湖之事,唯恐惹来杀身之祸。但凡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都能被传得沸沸扬扬,元凶却尚无定论,听闻御林军中已抽出大内高手十余人,不分昼夜关门苦练,只待真相大白的一日血债血还。此后,人们的猜测与感慨仍是源源不断,而让所有人都扼腕叹息的,是那个初立战功的英姿少年,本为龙储,却意外丧生于江湖纷争。
  上官凌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我和星璇都猜错了,他并没有真的拿走那只玉镯,而仅仅只是放出这样的风声。想到的就是倘若有个意外,傲龙堡的行动总该比静王府要自由得多,哪怕最后不得不玉石俱焚,也还有转寰的时间。谁想人算不如天算,那只玉镯终究还是沿来路回去了,不管它当年是怎么从玄火宫流失在外的。
  我始终都没想明白我的记忆中为什么会出现一段奇怪的对话。既然让我听见,却又被截断,仿佛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自从我看见红发的霓裳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一起失踪的,还有潋晨。玄火宫的四大护法如今只剩了两个。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没有谁能保证长命百岁,或生或死,也不会太多人关心。但我清楚地记得霓裳的话,她说得很对,我再也经不起任何失去,再也没有精力顾及其他。
  静王府的废墟上重建了新的庭院,种种流言也随之归于平淡。此后不久,又一条确凿的消息重新引起了轰动。茶楼酒肆里的说书者常有开篇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昔日齐名天下的四位女子,一殉情一失踪。剩下的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择得佳婿,分不清是谁最先传出的婚讯,总之这两人连婚期都甚为相近。至于两名新郎,也是颇具谈资的人物,一为玄火宫主,一为幻影教主。两分江湖,各抱美人归。
  时间是医治伤痛的最好良药,我开始学着遗忘,埋葬那些不堪回首的痛楚。不再忧伤,因为星璇从未离开。七星剑的蓝晕下,是如海般的回忆。每天的必修课,就是一遍遍的在其中搜寻他的笑容,
  从儿时啼笑皆非的初见,到年少形影不离的相伴。
  每次划拳都会输的他,无奈之下帮我摹帖的他,闯完祸替我顶罪的他,带着我飞檐走壁的他,陪我罚跪的他……
  小溪边玩耍的两人,一个因过敏而狂打喷嚏仓皇而走,一个抱着肚子笑靠在树干上。
  简易炉灶旁的两人,一个被烟熏得灰头土脸,一个烤红薯烤得乐在其中。
  崖顶巨石上的两人,肩并肩平躺着,伸手就可触摸到满天星辰。
  ……
  有些事,有些人,终此一生,也不会再忘记丝毫。它像一根刺,猝不及防,深深的扎入心底,拔不去,也抹不掉。
  无意识的摩挲着剑柄,触摸到顶部,好似雕刻着什么图腾。翻转剑身,凝神看了好久,缓缓抬头。
  额间,五瓣梨花,一弯红蕊。
  指端,玄黑的底色,冰冷的线条,却勾勒着如出一辙的娇美。
  那个臭小子总有办法让我在想哭的时候笑出来。
  而现在,我明明在笑,却差点被自己的眼泪淹死。
  我真变成了林妹妹,每天都喝下很多据说是补身体的汤药,却觉得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了。喜欢懒在床上是我一贯的属性,但像现在这样翻来覆去坐卧难安却是很罕见的。试着向弄月解释“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他却总是温柔的笑,然后,用温柔的眼神一直盯着药碗见底。越来越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大病,那个姓薛的大夫每次过来把完脉后,倒是会不厌其烦的向我解释,可那堆艰涩难懂的词汇除了搅得我头昏脑涨,也没其他作用。
  干脆循着药香拐进厨房,煎药的丫鬟不在,紫砂罐在噗噗的冒着热气。炉灶边,一包包牛皮纸裹好的药材码放等整整齐齐。我随手打开两包瞅了瞅,辨不清花草,索然无味的放下。一眼瞥见牛皮纸包下压着的药方,抽出来看了半天,勉强认出其中有“当归”两字。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忙把药方揣进荷包,若无其事的出门。
  近段时间,幻影教上下都为筹备婚礼忙得不可开交。白天见到弄月的时候比较少,但他每天都会过来陪我吃饭,一顿都不落下,而且每顿都恨不得把所有的饭菜全塞进我的胃里,似乎拿定主意要娶一头猪做老婆。此刻,我们正在上演每天雷打不动的戏码。
  “落落,把这碗汤喝了。”
  “……这是第三碗了。”
  “和前面不一样,这碗是参鸡汤。”
  “再喝我会吐。”
  “那吐完再喝。”
  我愤愤的起身:“我都胖了一整圈,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胖怎么不好?我就是觉得你太瘦了。不然我陪你喝。”
  弄月气定神闲,一副你不喝我跟你没完反正我有时间陪你耗的表情。
  我扁扁嘴:“我吃完饭想去大街上走走。”
  “没问题,我陪你去。”
  “不要。”我忙吞下口中的汤:“我想和小桃一起去,逛些胭脂水粉铺子,你跟着不方便。”
  弄月想了想,说道:“那也行,记得天黑之前回来。”
  古今中外的女人没有谁可以对化妆品免疫的,小桃满眼闪星星的在红瓶绿罐的脂粉摊前扎根,看那架势,腰间的荷包不瘪下来是决不会挪步的。我慢悠悠的朝不远处的药铺晃去。
  “姑娘,来配药的?可有药方?”掌柜热情的迎上来。
  我点点头,掏出药方递过去。他仔细的看了着,走到靠墙的药格中抓药,每取一样都放在小铜秤中称过包好。眼见柜台上的纸包越来越高,我问道:“这些药都是对什么症的?”
  “喜症。”掌柜笑吟吟的转身:“你是替家中的姊姊或是嫂嫂来的吧?”
  “呃……”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他。
  他开始把用细绳捆扎纸包:“你年纪小自然不懂,回去问你娘。”
  “我没有娘!”我耐着性子说:“你就直接说这药是干什么用的吧!”
  掌柜的手停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保胎安胎。这么大的剂量,至少也有几个月的身孕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喂,这药还要不要了……”
  记不清是从第几家医馆走出来了,天色渐晚,众口一词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夫人的确是有孕在身,恐怕是因为母体太过虚弱或是胎儿自来不足,四个多月都未能显怀。保胎只是尽人力,这个孩子能否顺利出生还是未知之数……”
  我的震惊不是来源于无知,而是除了我没人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这个时空在一直处于静止状态。换句话说,时间在我身上好像是停滞的,这么久以来,连指甲都没有长过半寸。之前每月准时来访的老朋友也只在最开始到过一次。找不出原因,我还曾想这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就此青春永驻。就是现在,我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显著变化,从那些大夫掩饰不住的诧异眼神里就能看出。虚弱?我只是有点睡不安稳,每天吃那么多,连常见的恶心呕吐都没有。胎儿?我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头脑一阵混乱,拔足狂奔而去。
  街道两旁的景致飞速流散,却始终摆脱不掉脑海中那双紫色的眸子,心脏不断的紧缩。
  以前很喜欢逗弄柳大婶的小孙子,经常央她抱过来玩。两岁大的娃娃特别讨喜,嫩乎乎的脸蛋让人看了就想捏。冰焰很不以为然,却总在一旁看着。有一天他忽然笑道:“你那么喜欢小孩子,就自己生一个吧。”我僵硬片刻,决定装聋。柳大婶却接过话去:“我看也是,姑娘还是赶紧跟裴公子回家把婚事办了的好。这么对璧人,将来一定得多生几个孩子。”
  膝头的胖娃娃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我的脸一阵阵发烫,恨不得扑过去掐死那个笑得肆意的某人,他平时都跟别人胡说了些什么!
  那人笑够了,手中的扇柄捅捅我:“听见没?以后多生几个。男孩的话,要像我一样聪明。”
  柳大婶赞同的点头,看看我,说道:“女孩的话,就……”
  “和我一样漂亮,没错。”那人跷着长腿,一脸的大言不惭。
  渐渐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的捂紧肚子。
  宝贝,我知道你一定是聪明漂亮的孩子。
  可是,原谅我的任性,如果不能给你幸福,我不会带你来到世上。
  我很爱你,但事到如今,我与他之间,连回忆都成了负荷。
  就陪我最后一个晚上好吗?告别的时候,谁也不许伤心。
  远远的看见灰瓦白墙的院墙,我放慢了脚步。想起弄月一直以来对我的无微不至,心里混杂着不知是内疚还是自责。偶尔也能发现他笑着笑着会有些走神,我以为是因为幻琦,唯一的妹妹选择了一段他并不看好的姻缘,换谁也开心不起来。我都没想过,他自己的姻缘也未必美满。
  烟花随流水,入夜寒,寒者醉,守候的究竟是谁?
  靠在墙上,努力平复着呼吸,还是没有冷静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弄月,继续装作一无所知,还是都挑明了好。这两种选择的结果会有不同吗?弄月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还要不要嫁他?胡思乱想了一阵,仍然理不清头绪,心烦意乱的抬脚跃向墙头,刚刚离地,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转头对上弄月溢满笑意的眼睛。
  “放着门不走,上蹿下跳的都成了习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和小桃走散了,所以……”
  “再有下次就在原地等着,我自然会去找你。跟你说过多少次,不久前染上的风寒尚未痊愈,宜静不宜动,要好好休养。”弄月语速极快,似乎带着颤音,夜色下的眸子氤氲着水雾。
  我说不出话来,直觉的伸手抱住他,他的身子轻轻一震。
  月影疏浅,缱绻入梦。
  微凉的指尖将我散落在颈边的长发拨至脑后,软软的唇轻碰我的耳畔。
  “落落,我还以为你又跑掉了。”
  弄月一直将我抱进屋,走到床边,拉过被子搭在我身上:“你先休息一会?我让人送碗银耳粥过来,喝完再吃饭。”
  我摇头,轻声道:“他才一点点大,不需要那么多食物。”
  “你说谁……”弄月的动作滞住,慢慢直起身:“对不起,近来发生的事太多,本想等你将身体养好以后再说。”
  “你怎么老抢我的台词。”我笑得有些尴尬:“我应该事先告诉你的……现在……我建议你再认真考虑一下……”
  “我所考虑的,是怎样才能给你最大的幸福。如果你还在犹豫,我也只有再等下去。”弄月平静的看着我:“还是说,你有了什么决定?”
  “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简单的一句话,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口,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释然。
  “你想好了吗?”弄月仍然静静的看着我,洞悉一切的眼神:“那样的话,会很疼。”
  “生孩子更疼。”我努力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至少不会心疼。落落,我不想看见你后悔。”
  “不会不会,”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绝对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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