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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奇之风中劲节-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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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by  纳兰容若公子/老庄墨韩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楔子

  “劲节,你快乐吗?”

  ……………………

  “劲节,你寂寞吗?”

  ……………………

  “劲节,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有意义吗?”

  ……………………

  “劲节……”

  “这种问题自人类有智慧以来就没有过正确答案吧?”

  “劲节,为什么你还能有热情,还可以有干劲,付出的得不到报答,交出的真心,一再被践踏,一片赤诚,总是遭受伤害,为什么你还想没事人一样,在每一世,都可以活的快乐高兴,一点阴影都没有。”

  “老天啊,你闲着没事,要讨论人生态度找小容去,这话用他身上合适,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只是完成课题罢了。什么真心,什么赤诚,你以后说话注意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个万年失恋倒霉蛋呢。”

  “几个同学里,你的故事最无聊无趣了,你以为我有多少闲工夫搭理你,只不过是你快死了,所以想知道一下,你死之前的心情罢了。”

  “什么,我要死了。”

  “是啊,你明天就会死,你不知道吗?”

  “你胡说八道!”

  房门被砰然推开,一人风一般扑至,黑暗中,人未至,雪亮的刀锋已出鞘:“将军,出什么事了。”凛然的断喝声中,有几许关切,几许紧张。

  “没事没事。”略带慵懒的声音,隐约有点沉梦未醒的迷糊,“你进来做什么?”

  “我刚才在外头,听到将军大喊,‘你胡说八道’就急忙冲进来了。”黑暗里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热情和关怀。

  风劲节笑笑:“原来是这样,大概是我在梦里太激动,叫出来了。”

  “梦?”

  风劲节懒洋洋在床上半坐起身:“刚才梦到一个混蛋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明天就要死了。”

  “哪个混蛋说这种话。”刚刚还鞘的钢刀刷得又抽出来了。

  “只是一个梦,梦里那家伙……”风劲节想了一下才道,“用我们的看法来说,嗯,可以算是个有点神通,但又不学无术的无聊神仙吧。”

  卫士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将军,你放心,梦都是反的,梦里这么说,你一定能长命百岁活到老的。”

  “好啊,小刀,就托你吉言了。”风劲节轻轻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却又低声问,“如果梦是真的呢?”

  小刀在黑暗里跳了起来:“将军,你是百战英雄,不信命数的,可咱们军营里有头,还是忌讳些吧,明天咱们还要出征去打仗呢,这话说不得,快吐两口,只当是没说过。”

  风劲节忍不住哈哈一笑:“你这小子,真让我宠坏了,越来越无法无天。行了行了,别摸火刀火石了,当我是小姑娘,做个噩梦,就要人点了蜡烛守在旁边陪一夜吗。出去守夜吧。”

  “是。”小刀应了一声,脚步声响起,走到门边,停了停,又叫:“将军,梦里的事,别当真啊。”

  风劲节不知是似笑似恼,斥道:“快滚出去吧,明天记得要给我把门修好。”

  小刀嘻嘻笑两声,步出门外去。

  然而风劲节并没有再躺下继续梦,他就这么背靠床头,一声不出地坐了很久,一片黑暗里,他的眼睛安静得凝望着前方,眼神却像穿透了天地万物,投于宇宙洪荒的某一处。

  很久很久之后,他轻轻站起来,随手拿了一件长衫,披在身上,漫步向外行去。

  踏出房门,替他守夜的亲兵小刀,已轻声喊:“将军。”

  风劲节漫不经心摆摆手:“好好守着吧,我没事,只是一下子睡不着,出来走走。”

  他没回头看少年略带担忧的脸,径自向前走去。

  边城的夜晚,静得出奇,天地间,只有巡夜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边关重镇,到了夜晚,素来是要行宵禁的,百姓断然不许随便上街,所以道路也就显得异常空旷。

  风劲节一个人漫步徐行,所过之处,守夜的士兵,无不举起兵刃肃立行礼,眼神里,都是忠诚与敬仰。

  而他只是微笑着一路点头,慢慢走到城楼,遥望远方,黑沉沉的尽头处,是敌国的连绵城池。抬头看天,边关的月,总比别处,显得凄凉,冷清。

  “劲节,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温润的声音带点关怀,听来,如春风入心头。

  风劲节回首,展颜一笑,在清冷月色下,便有了淡淡的暖意:“你也一样。”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第一章 瑞王

  赵国,京都,瑞王府。  

  屏开鸾凤,褥设芙蓉,为年青有为的当朝二王子,瑞王爷庆贺生辰。  

  席如流水,客如流水,礼单贺仪如流水。满院丝竹笙歌,满庭粉黛芬芳,满府官员仕绅,满眼宝气珠光。  

  如此热闹繁华至于极处,年青的瑞王神色也不见太多欢喜。礼仪周全地迎过宾客,和所有身份重要的来客打过招呼,扯过闲话,便以诸事繁忙为借口,退身而去。  

  奈何此次宴会极之盛大,过于热闹。京城在册的官妓竟有百余人应召而来,城内最好的戏班也来了四五个,分在府内各处,搭上戏台,同时上演各种不同的戏文,到处热闹喧哗,外堂宾客挤得都快坐不下,而内堂也有皇亲内眷,大小命妇齐聚,更加是去不得的。  

  满府竟是找不出一处清静地方。虽说退到了书房,却也没有一分安静,书房外的园子里,居然还聚了群王族宗室的子侄兄弟,在那里看戏。  

  瑞王一人闷在书房,坐立不安,随意拿本书在手,看不到三行,已觉头痛万分。  

  耳旁适时传来一声笑语:“今日也算是殿下的大喜日子,怎么不去点两出戏,热闹一番,却要来这里躲清静?”  

  能自由出入瑞王书房的人满府里找不到三个,但这其中一定会有瑞王的第一心腹陆泽微。  

  “泽微,你若喜欢,便出去凑凑热闹无妨。我却觉得头痛欲裂,还是在这里歇歇好了。”  

  话虽如此,窗外戏台上,不知哪个王子皇孙新点的二进宫已经开始上演,高亢的唱腔穿窗而入,听得瑞王爷皱眉揉头,苦笑不止。  

  “不知道王管家怎么操办的。来这么多人这么多班子,连这外头都搭了戏台,叫人想找个清静地方歇了,也没法子。”  

  同瑞王同样年轻,然而心思城府却老练异常的陆泽微淡淡一笑:“这般热闹繁华,才显出殿下如今深受圣眷,举足轻重的地位。我看殿下之心烦意乱,不在眼前这鲜花着锦之盛,而在于千万里之外,边关之上的那个人。”  

  瑞王眼神微微一动,看了一眼自己倚若长城的友人与下属:“泽微此言何意?”  

  陆泽微悠然道,“自从五天前使者离京,殿下便时时这般心神不定,坐立不安。”  

  “是吗?”瑞王淡淡一笑,“我还以为我掩饰得极好呢,原来全叫你看在眼里。”  

  陆泽微凝望他:“殿下,区区一个卢东篱,值得殿下如此介怀吗?”  

  瑞王徐徐摇头。“泽微,卢东篱之事,已经势在必行,倒也无需再去介怀。我只是想到风劲节,不免惋惜怅然罢了。”  

  “风劲节不过是个副将,若殿下爱惜他的人才,大可收为己用,又何必……”  

  “此人之奇特,又岂止只是人才二字可以形容。而以他与卢东篱之间的交情,在这件事之后,也是不可能为我所用了。因此,我们的选择只能是那一个,所以,我才会有些惋惜。”  

  陆泽微因不解而略略皱眉。瑞王府的很多机密他都亲身参予,为瑞王招揽人才,拉拢百官,也都是由他一手负责的。但对风劲节,他确实是不太清楚的。  

  因为风劲节的身份只是边关的一个副将,连主掌一方军营的权力都没有。这种地位的人,是不用他亲自动脑筋花心思的。  

  赵国素来重文轻武,武人地位极低。而风劲节既不是科举出身,甚至也不是较低等的武举或军户出身,而是最卑贱的商人出身,这就注定他的官职是很难上升的,所握权柄也不会太大。一个千万里之外,某支军队的小小副将,也实在不足以让瑞王身边的第一亲信去花心思打探研究。

  他对风劲节基本上并没有什么了解,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堂堂瑞王会为一个小小副将如此思虑不安,因此不由有些困惑起来:“殿下,这风劲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风劲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瑞王想了想,然后苦笑一声,“只怕就算是卢东篱,也难以说清吧。”  

  他徐徐在书房踱了两步,这才徐徐道:“我派人详细打探过关于他的一切。首先,他是个生于沙漠边境之地的穷人。用我们京城人的眼光看,就算是边陲之地,不知礼仪的蛮人。然而,他又是个天才的商人。据说,他五岁的时候,已经能在沙漠上,和来往之人,以物易物,做交易只赚不亏,到他九岁时,竟有一笔小小财富,而他父母双亡之后,就以稚龄之身,独自往来做生意。此人目光奇准,胆色又佳,兼且守信重诺,也慷慨大方。不到两三年,他一个人的小生意,变成了一个大商团的大生意。他看中的买卖,没有不赚大钱的。他订过的合约,哪怕后来因为一些天灾人祸而无利可图,他也一定会实行到底。与他合作的人,就算是出了意外,文书契约丢失,或是本人身死,该分的利润,他一样会一文不少地交出来。他待手下,亦是出奇的宽大。工钱之厚,已是让其他商人惊异,而且他还订下许多旁人闻所未闻的规矩。比如所有工人,每七天,只做五天工,另外两天必须让他们休息。而每天最多也只做四个时辰的工,若是多占用了下人的时间,便要支付三倍的工钱。又比如,凡是他的工人,或伤或病,或是家中办红白喜事,或是购屋置田,甚至是他们的父母下葬,妻子治病,儿子读书,又或举家游乐,这样的事情,他们竟然也依照伙计在商团的地位,替商团出过的力等不同标准,以商团的钱,给以补助。”  

  陆泽微颇为惊异:“此等手法,竟真是闻所未闻。他这般厚待伙计,经商还能得利吗?”  

  “岂止得利。不但沙漠中大小行商中,无数人才投奔于他,便是沙盗竟也仰他的豪名,不仅不抢他的货,反有不少人弃邪归正,愿投他门下。人人谓之,于风劲节手下做一小伙计,收入不逊于当日日抢劫杀人的沙盗。与其一生为盗,提心吊胆,日夜不宁,何不安安心心,自自在在做他风家商团的人。”瑞王叹息一声。  

  “风劲节的厉害之处,更在于他目光之远大。五年之间,他已是边陲之地最富足的人,商团之盛一时无两。然而他却不再满足于继续在沙漠边关上做国家之间的生意,而回过头来,往整个赵国发展他的生意。他买商铺,购田地,举国上下,略大些的城镇,便会有他风家置的大片田地。许多商铺,国内的钱庄,银号,米铺,绸缎庄,酒楼,和边境的牧场马队,都有他风家的生意。然而,这也不算出奇,自古以来,这等巨商,本来就不少见。但少见的是,他自己设定了一套极其完善的商家制度之后,一切生意,便按制度运行,他基本上是完全袖手不管,不加理会的。各地的生意,他都交由极出色的人才来主理,一切事物,由当地掌柜自行决断,他有时会派个帐房管管帐,有时竟连帐房都不派,全部依下属交上来的帐目为准。他也从不以大老板的名义发布命令,各地商铺生意的规矩,命令,红利,好处,一切都由掌柜发布。就连每年分红利,都是倒四六地分,各地掌柜得六,他得四。而这四成,他会拿出一成,给所有伙计年终分红。”  

  陆泽微终于惊叹起来:“此等事,非大智慧,大胸襟之人不可办到。便是其他商人想学,怕也学不成。”  

  “自然,哪个当大老板的,肯和下头人倒四六分帐,哪个当大老板的敢这样放权下去,不怕下头人搞鬼做假,偷挪公款,又有哪个大老板的,能够完全不干涉各地买卖,甚至可以容忍外人,包括自己最底层的伙计,只知有当地掌柜,却不知道自己这幕后老板。”瑞王笑着叹道,“但风劲节却偏偏成功了。”  

  “怪不得了,他既如此富有,我怎所知不多。原来他的生意,完全交给别人去做,自己竟是毫不扬名的了。”陆泽微不觉慨叹一声,“是,人以国士相待,自能得国士之报。就算是重利轻义的商人,得这等信任,这等厚待,也自会倾心相报的。”  

  “若只如此,他也只是个特立独行的商人。偏偏他又还是个狂士。”瑞王轻叹,“自他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下头人,自己倒头睡觉坐着收钱,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之后,他便在我们赵国,最是山明水秀的河东郡济县城外浮云山下置了大量的田产,又修了华丽的庄园。他的园林之华美,除了不能逾制之外,竟不逊于我们的皇家花园了。他又选那年少秀美的僮仆丫环,授以笙歌戏文,整日作乐饮酒。他起高楼,会宾友,结交文人骚客,酒酣耳热之余,或斗诗斗文,或赏歌观舞,竟日欢娱,竟是不知人间何世。”  

  陆泽微愕然道:“这倒是十分的狂士作派了,此人前后变化怎么这么大?”  

  “这个问题也曾有许多人问过他。据说,他有时笑而不答,有时说,‘人生而有涯,当在有限的人生尝试不同的生活,才算不负此生。’而有的时候,他只是简单回答,‘我喜欢’三字便不再多说。” 

  瑞王叹道,“这样的任性自在,竟也是旁人万万学不来的。他纵情山水之间,日夕与美酒佳人相伴,常称,此乐虽南面王不易。凡朋友去相访,必留连尽醉方止。倘遇着个声气相投之人,便是累旬累月,款待在家也是常事。他本来有钱,又性子豪迈,不但县中修桥铺路济贫扶弱之事,从来出手大方过人,便是有人难中来投,他也必慨然相助。他这等作派,已是大得人心,更兼此人,文武诗才俱佳,同人诗词唱和,一些诗作传出去,竟是多被唱颂不绝。不足一年,竟已是济县名人,满城文士佳客,士绅名流,皆愿与他往来。他便与骚人剑客、羽士高僧,谈禅理,论剑术,呼卢浮白,放浪山水。而家中侍儿都是秀美多才,善舞能歌之人,便连家养的戏班,也是一群极年少美丽的女儿家组成。”  

  陆泽微不觉哈哈一笑:“这等享受,便是王爷,怕也不如了。”  

  瑞王叹息一声:“据说他那座园林极盛之时,每日歌舞不绝,竟月欢娱,便是河水从那园旁流过,也带了脂粉醇酒之香。”  

  陆泽微略摇摇头:“如此张扬行事,富贵大显,只怕终招奇祸。”  

  “说得正是。那一年,正好是刘铭新任为济县县令。”  

  “刘铭?就是那个性贪且酷,偏因为同国舅大人沾点亲带点故,送礼又送得勤,所以小错常犯,大错也有,但官偏偏总能越做越大的家伙。”陆泽微似笑非笑道。  

  瑞王也为之展颜一笑:“新县令上任,照例,当地的仕绅富商,都要有所表现的,亲往拜访送礼。风劲节没去拜会,只把自己的礼单夹在众人的单子之间送了去。但他出手实在太大了,只一个见面接风之礼,就是五百两。这么大的手笔,自是让刘铭吓了一跳。又细细一打听,知道风劲节在当地的富名豪名,更是心动,便有意与他攀交情,多个大大的财源。奈何风劲节生性狂傲,竟是懒得应付这等官员。他出手钱多,不过是他性子大方,手头散漫罢了,倒绝没有攀附公门的意思。那刘铭几次三番示好,他都不加回应。数次递帖子去拜,他也总托病不见。刘铭本来就心胸极窄,几次三番受了冷遇,便暗自怀恨。”  

  陆泽微笑笑:“以风劲节的富有招摇,便是没有得罪刘铭,他也必是要向风家动手索钱的。”  

  “是啊,他一心一意,就想找风劲节的麻烦,偏风劲节在当地名望又高,产业又大,行善最多,作恶竟是一件没有,倒叫他颇为苦恼烦闷。过了足足三个月,他正好碰上一桩赌场斗殴竟至弄出人命的案子。把那死者的苦主叫上来一问,才知道,死者其实是风劲节的佃户,因好赌欠债,在赌场同逼债人动上了手,被众人联手打死。他便心意一动,令那苦主,指称是风劲节派人逼租,打死人命。然后命令衙役锁拿风劲节。”  

  陆泽微淡然笑道,“树大招风,本当如此。风劲节行事,如此锋芒毕露,也是应有此祸。这一番蒙冤,怕是要大大花费一番的了。”  

  瑞王忽地笑了起来。“说来,那风劲节蒙此不测之祸不算奇,奇的倒在他蒙冤之后的应对作派。若无此冤,他也遇不上卢东篱了。至今,济县中人还把风劲节的那一桩冤案,当作奇闻传唱。酒坊茶舍,但凡说起,风公子诗酒傲王侯,卢太守高名万古留这一段,不论听过多少回,众人也是断然听不够的。”  

  他一边笑,一边在书房漫行几步,到了窗前,信手推开窗子,凝望窗外那无限的热闹繁华。

  “那一天,风劲节那座园子,精美华丽,不逊于我这王府。那一天,风劲节也正值生辰大庆,园中贺客盈门,无数美貌少女,歌舞宴乐,热闹繁华处,怕也不比今日差到哪里去。而他的快乐逍遥,却是我远远比不得的。”  

  陆泽微安静地望着他的好友,他的主君,看他脸上那不自觉浮起的怅然,眸中那淡淡的莫可名状的波动,然后,轻微地,不可察觉地略略蹙眉。  

  而瑞王,只是凝望窗外,那如云的贺客,那高搭的戏楼,那永无尽止的丝竹管弦。许多年以前,千里之外的小小济县,是否也如今朝一般呢。  

  那一天,如狼似虎的衙役们闯进了人间仙境的园林,美人惊避,醇酒翻污,而那个人……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第二章 认罪

  衙役们冲进园子时风劲节已有些半醉了。他面前摆了一案美酒佳肴,自己拥美半坐半卧在软榻上,那一身雪白的锦衣,早已满是酒污脂痕,他却浑不着意,只半倚半靠着两个绮年玉貌的少女,说笑无忌。  

  满园宾客,也都是酒酣耳热,欢畅无限。樽中美酒,身侧美人,眼前歌舞,耳内丝竹。这等神仙享乐之地,忽然冲进一堆虎狼之辈,铁链子抖得哗啦啦响。倾刻间吓得一众美女,纷散四避。  

  风劲节身后两个美貌少女受此惊吓,也跳起来就往后跑,猝不及防之下他的身体失去支持,扑通一声,重重跌下。因为喝多了,头有些晕,没能及时保持平衡,竟直接从软榻上滚跌到地上去。  

  他也不气不恼,低笑两声,晃晃有些迷糊的脑子,双手支地,半撑起身子,脑袋才从前头的桌案上探起来,才发现,眼前的形势又是一变。  

  刚刚那如狼似虎的十几个衙役,这会儿缩头缩脑,挤成一堆,正朝四下里赔笑脸呢。  

  一众宾客,这么高的兴致被打断,谁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人人铁青着脸,矜持点的,只是冷脸自案前站起,冲动点的已经大步冲了出来,地位高的,已经开始拍桌子喝斥了。  

  他风劲节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县里的举人,秀才,名流,仕绅,商会会长,县中大族长者,任何一个走出来,都是有头有脸有地位的。  

  这班子小衙役还真不敢得罪,一下子看到全县的大人物除县令大人外,全聚在一起,人人怒目而视,以往捉拿犯人的气势,自是半点不剩,只得往四下里点头哈腰:“小人奉大人之命,前来提拿风劲节,冲撞了各位老爷,请……”  

  “胡说。风公子一向奉公守法,怎么会干犯律条?”  

  “风公子素有善名,尔等休得冤枉好人。”  

  捕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遭了好几句抢白。  

  更有人怒气冲冲,扑上前来,就要教训他们:“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东西!卑劣狠毒,财迷心窍,但凡有个机会,便以官家名义,压迫百姓,索要银两。我们往日里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由着你们,可今儿,要是连风公子也敢盘剥……”  

  眼看着这干衙役,躲也不是,退也不是,跑也不是,辩也不是,风劲节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诸位请少安毋躁。这事情既是冲我来的,不如让我问个明白吧。”  

  他既发了话,旁人自不好再做什么,只好冷冷瞪了一众捕快一眼,这才退开一旁,口里犹自叫:“风公子不必忧虑,我等断不容任何人,冤辱公子的。”  

  风劲节微微一笑,算是承情,一摇三晃地走到衙役们面前,一张嘴,先打一个酒嗝,一股子酒气直喷过去。  

  当先站着的捕头,被熏得面红耳赤,一不敢避,二不敢叫,三不敢有任何不满,脸上拼命保持着绝对和善,绝对恭敬的笑容。  

  “请问,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来拿我?”  

  眼前这阵仗,哪个捕快还敢说,这次出的是关乎人命的大事,所以可怜的捕头只好挤出笑脸:“风公子,我们这些当差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案子,求风公子可怜则个,去公堂走走,让我们交差,便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了。”  

  风劲节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们一会儿,那充满酒意的双眼,却偏偏给人一种清明得让人不敢正视的诡异感觉。  

  不过一会,风劲节便微微一笑:“也罢,我便随你们走一趟。”说罢回了身,冲四下一揖:“今日不能让诸位尽兴,是劲节之罪,尚请恕罪。”  

  众人纷纷还礼,有人尚不以为然:“风公子,何必理会这等人物,把他们赶回去,我等陪你去拜会县令大人,有什么误会说不清楚?”  

  风劲节笑笑:“多谢诸位厚爱。然而律法在上,劲节一介草民,又怎可抗法不遵呢。”  

  言毕回首,交待早已闻讯赶到一旁的管家:“我自到公堂去,无论有什么事,你们都不必大惊小怪。各地的生意早有一定之规,有我没我,生意是照做的。家里的产业、田地,你们照以前的方法管理便是。看好门户,理清帐目,善待下人。我就算人不在,家里的规矩却是改不得的。”  

  管家应声不迭,宾客中却有人不以为然:“风公子太多虑了。能有什么大事,不过去转转,分说分说,至多半日便可回来了。”

  风劲节但笑不语,只回头对一众捕快道:“走吧。”  

  就这样,风劲节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被县里的捕快抓走了。  

  当然,与其说是抓是押,不如说是十几个捕快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护着他去县衙的。  

  往日里,捕役们抓人,无不是大呼小叫,作威作福,被抓的人又哭又跪,又是塞银子,求他们多照应。可是这一次,不但连一文钱的好处都捞不到,还得赔足了小心,装足了笑脸,说是抓人,可连链子和刑具都不敢给人上。  

  风劲节就这么被前呼后拥地带上公堂,不但身边的衙役如众星捧月,后头还跟了一堆县内名流,以壮声势。  

  一早拉好架势准备给风劲节一个下马威的刘铭看到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形,气得鼻子都歪了。

  一众衙役在大老爷极之难看的脸色下站好班位,齐呼堂威。只不过,这呼喝声此时此刻,究竟还有多少威慑力,就有待商榷了。  

  风劲节双手反负在后,于堂前漫然向前走了几步,漫不经心地望了望跪在公堂一侧,正在哭泣不止的一个妇人以及她面前一具明显是因为被打而死的尸体。  

  他的田产既多,佃户也众,自己又很久不管这些帐目上的是,所以倒也不知道这死掉的人是他自己的佃户。不过心中已隐隐知道这件突如其来的案子怕是同人命有关,不能轻了了。

  刘铭见风劲节上得堂来,不但不下跪,倒似正眼也没看自己一下,更是动怒,把惊堂木一拍,沉着脸喝道:“风劲节,你逼债催租,打死人命,如今苦主已告上公堂,还有何话可说?”

  仅闻此一言,风劲节心中已是明了,他连回头望一眼尸体都省了,不慌不忙上前两步,悠然笑道:“我当什么大事。便是定了罪,我不过给他赔命便是,大人你又何必这般大惊小怪,大动干戈。”  

  刘铭冷笑:“你自恃家富,便不将国家律法放在眼里,公堂之上,犹敢无礼,需知国法二字,正为汝所设。堂下李氏,你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如实讲来,自有本县为你做主!”  

  那妇人只是扑在丈夫尸体上痛哭,半晌不说话。  

  刘铭这次连惊堂木都懒得拿了,用手狠狠一拍桌案,厉声喝道:“李氏。”  

  那李氏猛然一颤,不敢抬头,只是呜咽着说:“是风公……风劲节害死了我丈夫。”  

  刘铭冷着脸喝道:“你且慢慢讲来,不必害怕,万事有本县为你做主。”  

  李氏颤抖着身子,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那天……”  

  风劲节忽得发出一声长笑,纵兴飞扬,把个县衙前后,公堂内外,一众人等都慑住了。  

  他目光淡淡一扫众人,轻描淡写道:“这等小事,大人何必问个不休。我就替大人省些力气吧。李氏的丈夫确是我亲自催租时逼打至死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公堂内外,尽皆惊骇。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 轻慢公堂

  “风兄,你的酒还没醒吧。”  

  “风公子,你喝多了。”  

  “公子爷,这天大的事可开不得玩笑啊。”  

  “大人,大人,我们公子他醉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公堂外,已是一片混乱喧闹。  

  而公堂上,刘铭的嘴巴张开基本上已经合不上了。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风劲节:“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是我亲自打死的人啊。”风劲节依旧是轻淡无比地应了一声,回头看看同样目瞪口呆,连哭都忘了哭的李氏,漫然问:“你说是不是?”  

  刘铭事先是教了李氏一套指证风劲节的说词,但李氏又是心慌,又是心虚,又是伤心,又是紧张,能不能有足够的胆色把话重说一遍,都还是问题呢。更何况,就算她胆子够大,也早紧张得十句里头最少忘了三句。  

  此刻听风劲节这么一问,她心里本来就纷乱如麻,早忘了太爷吩咐的那些细节,只记得要给这人定罪,所以只会拼命点头:“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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