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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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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成的火焰,如同把整片森林都燃烧起来的盛大山火,即使沉没于黑夜之中也光芒不减。“凡比诺并不安全。我不能确定当中没有诺堤参与,也不相信血族会对她怀有善意。神纪城的设备是差了一点,但也足够我和他用了。”

    “你是说……”

    “没错,”路迦拿起马鞭一抽,话音四散于千镜城的夜雾之中,遥远得像是乘风而至的歌谣。“除了我之外,她还需要第二个医生。”

    塞拉菲娜摸上眼前的黑布。

    有它遮挡,她连黑夜与白昼都无法分辨,更遑论是看清楚被它阻隔的整个世界。

    几乎是在指尖与布料相触的一刹那,便有人坐上床边,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好像一旦松手的话她又将陷入昏睡之中。塞拉菲娜暗自咒骂自己发软的手,起先还想挣脱来人的控制,然而他身上的广藿香传到鼻尖,她这才放缓动作,不太确定地开口问了一句,“……路迦?是你吗?”

    话音落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同时无力得像个垂死的病人。只要可以的话,她尽量都不会喊他的名字,那容易营造出一种亲昵的假象,而她不想给予对方任何希望。

    路迦沉默片刻,才开口轻轻应了一个“嗯”字。他的声音不复平常的清朗,而是低哑得像一幅拂过人耳边的丝绸,顺滑,冰凉,又有种贴近肌肤的撩人。“是我。我在这里。”

    “我在哪里?”她迅速排好了问题的优先次序。“为什么要用布──”

    路迦收回了扫上她脸颊的指背,这个动作说不上多么冒犯,却已足够使她失神。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然而完全无法停下,路迦也不愿意压抑想要亲近她的念头。他示意房里的另外两个人先行离开,在关门声响起之后他才向她解释,“妳目前身在神纪城的萨比勒学院,这里是我以前所住的宿舍,目前整层都已被清空,除了我们四个之外,再没有别人在。我不能保证未来,但到这一刻为止,妳都非常安全,这一点大可放心。”

    塞拉菲娜点了点头。久睡之后,那一晚的记忆难免有点模糊,但她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奥戈哲那种几近失控的力量,被她制伏的格列多,占据所有感官的鲜血与两次击中她的银色光芒。不可能看错,她知道奥戈哲身上的力量是什么,同时知道它可以造成什么破坏。

    “我看不见了。”她平静地问,甚至把双手交叠着放到被子上面,像个亲耳确认噩耗也力保仪态的淑女。“告诉我,是这样吗,路迦?”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回答。两人都心知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塞拉菲娜拒绝治疗固然是原因之一,然而路迦也必须承认,培斯洛上并没有如她一般的病例,没有先例的话,他连一个大概的方向都找不着。

    黑发的法师抬起手,摩挲过她如流金璀璨的发丝,像是某种获得勇气的仪式。塞拉菲娜没有动作,她甚至还把自己的头偏过一点点,方便路迦拨弄自己的头发。两人任由沉默再逗留片刻,他才以尾指一勾,挑开了她脑后的结,然后看着黑布层层落到她锁骨之上。“……妳可以睁眼了。”

    塞拉菲娜依言而行。现在她的双眼都呈现着一样剔透的天使蓝,乍看起来与之前没有任何差别,但若果细看的话,就能马上发现那双眼的怪异之处。她的瞳孔并不是像常人一般的啡黑色,而是一种茶水晶般的灰绿,此刻正失焦地直视前方,仿佛坐在她身边的人不过是重幻影。

    “嗯,的确如此。现在是真的、完全地、一点都看不见了。”她扫了扫身上簇新的睡裙,又摸摸左腕上缀着水晶蔷薇的荆棘银链,像个对世间万物都有兴趣的小孩子。路迦看了她一眼,被突然浮现于脑海里的念头重重击中──眼前这个情景,她到底想像过多少遍、演练过多少遍,才能做得到如此坦然?“……我不记得自己有这条手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掉快要从胸腔里满溢出来的酸涩感,“这是西方的传统,起源于彻尔特曼,在凡比诺也植根多年,用途与东边的契约纹身相似,都是用来表明状态的饰物,通常是银链与皮绳的配搭。神纪城内有不少西方人,保险起见,还是拒绝除我──我是说,所有人的好意,比较安全。”

    塞拉菲娜若有所思地抚弄手链上的银色细棘。所谓契约纹身,是指精灵和法塔人在结婚之后所纹下的一种标记,一般都是寓意忠贞的动物或者魔兽,也有少数选择纹上别的图样。她父亲身上也有一个,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纹在左边胸膛,形状是一头不死鸟的侧影,牠的尾羽甚至抵及最下面的一对肋骨。这种手链通常都是一双一对,也就是说,路迦手上理应还有一条与她相配的皮革手绳。

    她试探着往自己身侧伸出手臂摸索,不太意外地从床头柜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塞拉菲娜拿起了粗糙的牛皮手绳,沉默片刻,还是选择把自己的想法直说。“或许我该把这条手链摘下来。”

    路迦按着了她的手。

    “我并没有要求、催促、威胁、请求妳做任何事。”他这样说,“除了戴上它之外。这是一种保障,妳不是萨比勒的学生,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妳堂堂正正地留下来。这不是为了宣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把另一条也交到我手上?

    塞拉菲娜想这样问,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去听答案的胆量。或许格列多说得对,她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敢做的懦夫,她从来都是个胆小鬼。

    “我明白的。”女孩最终这样说,纵使彼此都知道他们的行为与话语互相矛盾,她仍然不选择揭穿那一层薄得几近透明的布帘。“我会戴上,直至离开神纪城的一刻。很感激你的体贴,我知道在混乱之中还能顾及这种小事并不容易。”

    不待路迦答话,她又继续说下去,这一次雪白被子上的十指曲缠起来,唯有在细节里才能显示出塞拉菲娜。多拉蒂的紧张。“接下来我想问的是这件事:你们有没有奥戈哲的下落、行踪,他的任何消息?我必须得找到他。尽快。”

    “没有。连永昼也不知道。”路迦如实相告,“妳为什么想找他?”

    她咽了咽口水,又调整了一下呼吸的节奏。

    “我怀疑他也是神佑者。”
第72章 神纪之城(二)
    这句话立即得到了路迦全部的注意力。

    “妳说什么?”他先是条件反射地反问一句,纵使彼此都知道他正正是因为听得太清楚,才会要求确认。“……这不可能。妳是自海语战争以来首名神佑者,这点无容置疑。如果多拉蒂手上还有另一个蒙恩之人的话,他们不至于被诺堤压逼成那样子,奥戈哲。多拉蒂也不可能不是下任家主。”

    塞拉菲娜沉默片刻,她留意到路迦已很自觉地进入未来侯爵的角色之中,用“诺堤”而不是“我们”,不过是因为她不属于诺堤,而他说话一向都很小心。路迦能在多拉蒂和诺堤之中轻易作出抉择,她却想尽可能逗留在中立之地。

    诚然,黄金家族此前从未张扬过他们之中出了一名神佑者,听路迦的语气,诺堤对此也一无所知。但凡多拉蒂露过一点破绽,最先注意到的必然是诺堤,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迁居到某个偏僻小镇十年,藏住才能比藏住平庸更加困难,这一点塞拉菲娜深有体会。

    近十年来,多拉蒂都活在诺堤扩张的阴影之下,要守住自己过往拥有的东西已经竭尽全力,更遑论是找到机会反击。当路迦说他从未收到消息,塞拉菲娜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诺堤的确对奥戈哲身上的异样毫不知情。

    但这不代表他不能是神佑者。

    “在我出发到康底亚之前,奥戈哲的确还是个很普通的法师。按实力来算,只能说是中游偏上──起码比你差了一级──”塞拉菲娜动了动指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没有实形的东西,最终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路迦垂睫想了一想,把自己的手握上她的。掌心之下正好贴着她指根的骨节,每一个弧度与掌纹都异常贴合。感受到温差的同时,两个人都不由自主顿了一顿,塞拉菲娜迟疑片刻,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路迦看了她一眼,无法判断这是礼貌还是信任。

    塞拉菲娜深吸一口气,将原本想要说的话语埋藏一半。她尚算平静的声线再度响起,房间安静得好像只得她一人在自言自语,“我始终远离法塔十年,对很多事的认知都停留在表面。比方说,我知道桑吉雅总是往外面跑,然而并不知道她是去见谁,这一点双子可能比我清楚不少……大陆上能够伤我的人少之又少,在昨夜之前,我甚至不认为有人可以用两击便将我弄瞎,我们都很清楚这双眼睛本来还能撑到年中。我不是说奥戈哲一定就是神佑者,但基于他在昨晚的表现,我认为有这个可能性……”

    路迦看向塞拉菲娜浅蓝色的双眼,唇角处的微勾逐渐退却,耳边有道声音不停叫嚣。

    她显然没有说出全部真相。作为当时除了双子之外唯一在场的人,她说的话完全是片面之词,有多少真确,只有塞拉菲娜自己知道。此前他从不愿意将她揣测得如此不堪,但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在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快要赢得她信任之后,塞拉菲娜所给予他的,仍然是于一瞬间把全身力气抽去的失望感。

    神佑者乃天佑之人,蒙得女神恩宠,大陆上有如此实力的人自然不多,然而也不是没有。以她目前的条件来考虑,如果永昼愿意以命相搏的话,要与她同归于尽并非难事。奥戈哲的攻击也可以解释成某种不为世人所知的魔法,每隔数十年总有一个人可以突破界限,将此评定为神佑者的话,未免过于草率,也欠缺说服力。

    他也知道塞拉菲娜不是个会随便作出判断的人,她若相信奥戈哲藏得那么深的话,就必然有足以说服她的理由,塞拉菲娜只是不愿意与别人分享,而这一点已足够让路迦气馁。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价值可言,好像她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此前没有,此后──没有双关的意思──也不会。

    路迦抿抿嘴唇,还没想好自己到底还可以说什么,房门便被人轻力推开。

    塞拉菲娜的话音应声中止,有点疑惑地皱起眉来,手指也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大概是以为永昼或者极夜有什么急事要告知他们。路迦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回头望了来人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对方大步走向窗边的画面。他马上就意识到那个人想要做什么,“不──”

    闯入者倏然拉开窗帘。神纪城柔和的日光涌进房间,塞拉菲娜颊上的淤伤呈现一种斑驳的紫红色。她低呼一声,把头转向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饶是如此,也有泪水夺眶而出。路迦将她怀抱到怀里,塞拉菲娜的指尖无力地拽上衬衫前襟,他往窗帘扬了扬下巴示意,用彻尔特曼语命令道,“拉上它。现在。”

    “我只是想看看她能承受多少光线。”来人耸耸肩膀,随即把布帘拉到一起。黑暗重新降临房间,穿着黑色学者袍的老人走到床边,项上的银链叮当作响,与规律且有力的步伐一同摇晃。“情况比我想像的还要差一点……噢,你已经处理好她身上其他伤口了吗?做得不错,我总算没有白教你十年。”

    路迦嗤笑一声,却难得不显得傲慢或者恶意。他示意塞拉菲娜可以不必再躲避,老人单手双膝微微俯下身去,伸指挑起她的下巴端详,“果然是个美人,小子,我能理解为什么你想要保护她了,确实好眼光……嗯?和传言中所说的有点不一样?我以为多拉蒂都是金发碧眼,但这位小姐的眼睛是蓝色的?”

    塞拉菲娜不自在地垂下睫毛。

    犹如在康底亚里她很自然地担当主人的角色,路迦在神纪城也是如此。在她能够重新视物之前──或者确定她余生都不能够之后──或多或少,她都需要依赖路迦生活甚至生存。没有什么比不由自主让她更加焦躁,塞拉菲娜很清楚多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日复一日的磨耗,无论路迦对她有什么想法,都不可能凭三个多月的相处来决定一生。这不止鲁莽,还很危险。

    她习惯主导,最不济也是与人商量,而不是服从于他人的意愿之下苟活。

    “幸会,艾斯托尔教授。”她主动打过招呼,不甚意外地发现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僵硬片刻,“很遗憾在这个情况下与你见面,这是我莫大的荣幸,先生。吾名塞拉菲娜。多拉蒂,来自康底亚镇。”

    她有意无意地把最后一句话咬得很清楚。

    “妳好,塞拉菲娜小姐。”艾斯托尔很明智地没有以姓氏称呼她,而是选择了这个略显亲近的叫法,当然,也不能说他没有调侃的企图。“闻名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说来有趣,在我一生之中,还未遇上一个我什么都不能做的病人,所以也不希望妳会以这种身份让我记住。”

    艾斯托尔朝路迦眨眨眼睛,说话的对象却仍然是她,“妳知道的,人到了一定年纪,除了家人之外,便谁都不愿意记住了──但我有种很有意思的预感,塞拉菲娜这样悦耳的名字,对我来说不会是种遗憾。”

    路迦立即接过话:“……我们还是说回她的病情吧。”

    “看吧,出事的是妳,焦急的反倒是我的外孙。”艾斯托尔却不放过他。虽然身兼家人与师徒两重身份,他们的相处方式却显得很自然,起码塞拉菲娜从未见过路迦向谁服软的模样,可爱得像个太老成的小男孩。“好吧,让我们来看看,如此漂亮的眼睛还能不能看见神纪城的日落。”
第73章 神纪之城(三)
    “如你所见,她的情况不能说很好……”艾斯托尔放下手里的小银匙,一回头就看见了瘫倒在软垫堆里的路迦。诺堤。少年黑色的卷发异常凌乱,眼下两圈阴影已经相当明显,下巴上也有一层薄薄的胡茬。在路迦还在萨比勒念书的时候,有不止一个教授将他的作息与血族相比──只需要很少睡眠时间,但一天二十四小时之内都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十年以来,他在人前露出疲态的日子屈指可数,现在却为了塞拉菲娜。多拉蒂而劳累得连形象都顾不上了。“你也真的很累了吧?累就直接说嘛,塞拉菲娜又看不见,在她面前硬撑有什么用。”

    路迦摇了摇头,累得连答话的力气也已失去。艾斯托尔大概猜出了他想要说什么,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而更像是一种本能般的逞强,不愿意被她觉察到半点弱小的天性。老人能够理解,大抵每个人都有过为了喜欢的人而努力的经验,而在他无计可施的情况之下,路迦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减少她的忧虑。

    所以艾斯托尔转而问他:“要茶吗?正好买了你喜欢喝的一种,水也是由千镜城运来的,冲起茶来特别香。”

    路迦再次摇头。老人端着杯碟,学着他的样子瘫坐在单人沙发里,双足连鞋一起搁到桌上,姿态写意得像个田野间的老农,不同的只是他身穿代表终身教授的银边黑袍,还有身后足足占据了三面墙的齐顶书架。

    艾斯托尔看了一眼对面的路迦,又看向杯里还未完全混和的奶茶,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说。进入神纪城后,路迦也换上了黑色的学者袍,方才他怕银链会弄伤塞拉菲娜所以事先摘下,现在她不在场,路迦便再次将之挂上。银制的荆棘将灯光反射,艾斯托尔为之眩目,思绪竟也不由自主地游离片刻。他喝下小半杯奶茶之后才想得起自己前一刻在说什么,“……听好了,路迦,接下来的问题,我需要你诚实作答。”

    路迦深呼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高悬于头上的灯火亮得像是个不落之日,光芒乍然闯进视线之内,他有点不适地眯起眼睛,有一瞬间竟然生出了与塞拉菲娜身同感受的错觉,然而他很快又告诉自己两者完全无法比较。目前塞拉菲娜的双眼依旧脆弱,为了不刺激到它,路迦将整间房间的烛火全部吹熄,即使他知道这是一种过度反应。

    毕竟是他以前的房间,他大约也知道家具的位置在哪里,塞拉菲娜却不得不摸黑辨认,也正因如此,她拒绝下床走动,并把原因归咎于伤势。

    其实只是还不能接受而已。路迦很清楚这一点,就像他很清楚塞拉菲娜的情况并不如他刻意表现的那么乐观。她或许无法觉察到艾斯托尔的态度,路迦自己可是把外祖父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绝对不是还能够开玩笑的事态,治好塞拉菲娜的难度比他们想像的大得多。

    他转了转眼珠,深蓝色的双眸直视对面,艾斯托尔却躲开了他的目光。老人问得很平静,“我想问的是,从一到十,你有多在乎她?”

    在这一刻,路迦终于确信,连外祖父也无法完全治好塞拉菲娜。多拉蒂。

    他颓然闭上眼睛,抬手继续拨乱自己的头发。可以做的事情都已经试尽了,如果在神纪城里毫无进展的话,他不得不将塞拉菲娜带回凡比诺,在那里他至少可以做点什么,但她要面对的危险便不是区区失去视力那么简单。作为一个看不见的神佑者,她简直是支最容易控制的一人军队,利用价值自然不需要他多提,对路迦来说,他真正需要费心考虑的,是如何从即时与致命的危险之间取舍。

    “我也不知道。”他最终这样回答,“她不是第一次出事,在极地里就曾经失踪过数天,当时还是冬季,连猎人都不会出门的酷寒……那时候我从未怀疑过她能活着回来,但现在有什么不同了。”

    “神佑者应当所向披靡,而当下的塞拉菲娜。多拉蒂已经失去了这项能力。”艾斯托尔一边喝完杯里的奶茶一边补充,“这样的塞拉菲娜并不为你所熟悉,想法会有所改变也是正常。问题是,路迦,你和她能够承受多大的改变,又准备为此付出什么?”

    路迦眯起眼睛,这个走向并不如他所预料,他想他嗅到的味道名为希望,“你的意思是,你能够治好她,但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不完全是。”艾斯托尔也无心与路迦周旋下去,他也曾经历过这种无法挽救亲爱之人的感受,自然能够明白此刻燃烧于路迦心头的焦灼。“我无法根治她的双眼,那不止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连人力所及的界限都已经超越了,对于这一点,作为诺堤的你只会比我看得更透,我不认为自己需要再解释下去。然而,我同时也不认为她需要治的只有眼睛……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当中牵涉到一点风险,所以我需要先得到她的同意再作治疗。”

    他看了路迦一眼,与后者同色的眼眸里同时有怜悯与冷漠,两者混合起来,便成了一种仿佛高高在上的嘲讽,“别以为其他人看不出你在想什么,路迦,世上不止你一个聪明人。我听说过你当初关注她的原因,也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作为我收的最后一名、也是最年轻的学生,你不可能想不出这个方法,只是不愿意由自己的口里说出来而已。我能够让她再次看见这个世界的模样,但你必须得承认,真正能够治好她的不是魔药,而是一次纯粹听从天命的赌博。”

    他当然知道。

    正正因为知道事情早晚会走到这一步,才不想亲口告知真相,才会在被外祖父揭穿之后如此难堪。但知道并不代表能够接受,但在这件事上,他能够作主决定的地方几近于零,在这座城市里学会的一切,到头来半点忙都帮不上。

    “我明白了。”路迦听见自己意外冷静的回应,“如果她接受治疗,你觉得她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最多,还能再拖半年。”艾斯托尔说着,朝他欣慰一笑。在听见坏消息之后迅速振作起来,拒绝沉浸于忧伤之中,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抛弃一切不务实的想法,这才是他认识的路迦。诺堤,那个九岁不到就被人送来神纪城的下任侯爵。“半年之后,大陆上不可能再有人能救她,你必须动用那个方法,或者是亲眼看着她受尽折磨。服药之后她的视力的确会恢复过来,但肯定不如出事前清晰,尤其是在日光猛烈的时候,很可能会因为光线刺激而流泪,我看见你给她戴上了黑布,这个习惯可以维持下去。”

    路迦默不作声。一般来说,魔药能够做到这么大的功效,药性都不会温和到那里去,也不可能单纯拨乱反正,更常见的是一物换一物的等价交换。果不其然,艾斯托尔下半段话就要他作好心理准备,“这将会是非常难熬的半年,魔药不能断服,否则反噬会很严重,服药之后的副作用也不会太过好看,她将会承受很多痛苦……在康复之前她可以安心居住于萨比勒,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前来骚扰,但其余的一切,都要由你们来解决。”

    这是一场被拖成酷刑的恶化,逐步走向终点的死亡。

    半年内她不可能再离得开路迦半步,而即使这六个月之间没有任何乱子,她也仍然要到凡比诺一试生死。

    路迦听毕,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撑着双膝站起,“我现在就回去问她的意愿,与此同时,请你准备好魔药材料,我会让永昼守一个昼夜,这样一来,她或许能够早点离开神纪城。”

    艾斯托尔挑起眉来,饶有兴味地俯前身体,颈上的银荆链扫及木桌,发出响声。“你就这么肯定她会服药?在你告诉她未来六个月会发生什么事之后,她未必还能够保有战斗意志,我见得太多中途放弃的人们。”

    年青的学者没有回头。到走近门边,路迦才开口回答,好像他必须深思这个问题,好像他不得不把答案沉淀过才能不失风度,“我知道,是因为她在生与死之间,永远都会选择生的一边,无论这是否意味着无尽的痛楚与苦难。”

    就像他在山谷里找到她的时候一样,她杀了大陆上唯一能够称作朋友的少年,亲手破碎了无数个很可能是无辜受牵连的家庭,直至里面只余下她一人存活。在路迦眼里,塞拉菲娜。多拉蒂身上的标签从来都不是神佑者,而是生还者。

    那种为了一点光明,而不惜受它折磨的人。

    痛苦得好像差一点点就会放弃的同时,自身也散发着夺目无比的光芒。
第74章 神纪之城(四)
    “有好好收起来吗?”塞拉菲娜坐在镜前,侧着身子一点点擦干自己的头发,姿态温婉得像个无力自保的大小姐,正守在高塔之上等人拯救。一朵随手便能被人折下的山茶花,极夜看了看她的镜像,脑内突然浮现起这个想法,直至塞拉菲娜的话音再次打破沉默。“我给妳的匕首。”

    极夜安静地捞起另一撮长发,金色的发丝缠绕指尖,她以毛巾印干水气,动作轻柔且小心,但没有立即答话。塞拉菲娜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很快又开了口,“妳躲了我一个昼夜,小猫。没人能够永远避开他们的契约者,尤其是在我们两个都还未履行自己的承诺之前。”

    “别以为妳能用那个人的事情来压我。”极夜眯起眼睛,罕见地动了情绪,“如妳所言,我们是契约关系,从来都不是主仆,风行豹不可能向人臣服。”

    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不了的朋友──倘若她能够将极夜定义成朋友的话──要比什么都更让塞拉菲娜安心。或许她所需要的并不是路迦镇定得刻意的抚慰,不是将她当成一个棘手案例的医者,而是一个能给予她实感的熟人。

    一次让她下定决心的轻推。

    思及此,塞拉菲娜翘唇一笑,这一刻才真正让极夜觉得眼前人还是她所熟悉的多拉蒂女孩。“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妳在大事上有自己的坚持,才会选择信任妳的能力与决心。妳把匕首放在哪里了?”

    “贴身收藏。”极夜又垂眸望向指间的发丝,她想了整整一个朝夕,还是想不出任何能让事态变好的方法。她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做曾经答应的事情,而那正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一直贴身收藏。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妳给我防身用的,包括他。”

    “那也的确是我的其中一个目的。”塞拉菲娜说,“在人前现出兽态非常危险,我相信妳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女孩子还是有点防身的东西比较好。把匕首拿出来。”

    极夜依言而行,将匕首交到塞拉菲娜手上的时候尤其小心。

    金发的法师将刀推出皮鞘,匕首反射出银色冷芒,有一缕已经干透的发丝落到侧锋上,悄无声息便已被其切断。目不能视,塞拉菲娜下一秒钟便几乎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刀身上面,在旁边的极夜看得心惊胆颤,想都没想便把她的手攥到自己掌心之中。

    塞拉菲娜回头朝她一笑,角度微妙地偏移到极夜旁边一点的位置。前者乖乖让她夺回匕首,然后相当随意地纠正好极夜执匕的手势。“……没错,就是这样。手拿稳一点,那时候要是手抖的话会很痛苦。”

    法师继续说下去,“妳就这样斜刺进去,近心脏的肋骨位置比较好下手……不要拖太久,也不要哭得太明显,如果我那时候还能够看见的话,我不想自己最后看见的是你们为我而哭。”

    “她的状态如何?”

    “还是那样子。”极夜看了一眼离他们只有十米左右的房门,神佑者的五感都比常人优胜,尤其是在失去视力的情况之下,塞拉菲娜很可能听得见他们的对话。也就是说,她的说辞愈是保守便愈安全。“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你可以直接带她出去。需要我帮忙吗?他们或许还在外面。”

    路迦摇头,如果永昼和极夜找了一天都找不到意图偷袭的人,要么是因为他们还未赶到,要么是因为来人已强得他们无法察觉。这两个处境都已经没有担心的必要。“永昼跟外祖父在一起,或许妳可以去找他说话。”

    “那我先走了。”

    极夜状若无意地整了整自己腰后的匕首套,路迦却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事实上,他已经把视线放到房门上面,是想继续这场对话还是去找他真正惦念的人,极夜觉得他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所以她决定放弃暗示。现在可能还不是时候。“等她服完药之后,我再回来守几个小时。”

    “不必。”路迦以下巴示意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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