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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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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仅有食指长短的一截黑铁,不拿上手研究的话不可能猜得出那是什么。“你我速度相若,或许在解决这件事之后,可以找一天痛痛快快地互殴一场……不用魔法。”

    少年未置可否,迳自走到窗前,拉开两重厚帘。

    玻璃窗有点脏,然而暮色依然能够穿透它,以橙黄色的光染尽房间与路迦。诺堤的身影。她这才看见了对方上身的黑色衬衫只扣起了中间的三颗钮扣,袖口的扣子并未系好,露出了骨节分明的双腕。高大而略显清瘦的少年在地面投射出一道尖尖的影子,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看起来浑然像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孩。

    可以想见他每天早上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把头发整理好。

    “我们在狩猎中途遇上一个少年。”塞拉菲娜简短地向他交待了几句前情,“他手里拿着猎/枪,身上有起码七十发银制子弹,远远超出了一个还没成年的猎手该有的配置……不,再资深的猎户也不可能有如此手笔。现在应该在向极夜打听我的背景。”

    女孩轻轻翘起了唇,显然已经洞悉对方下一步的动向。

    路迦奇怪地看她一眼,“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出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们是没有关系,但和北境的怪事有没有呢,那就值得商榷了。他是在看清楚我和极夜之后才出手的,”塞拉菲娜双手抱胸,食指尖点了点手肘,“一个少年拿着还不是人人能负担得起的武器,在严冬里守住一处渺无人烟的雪原,再等到有人陷于困境的时候为对方解围。你觉得概率有多高?”

    少年安静地垂睫。

    塞拉菲娜。多拉蒂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她现在跟自己说那么多,无非是场步步铺垫的引导,要听到最后才知道她意在什么,又有何种请求。

    “在用意未明的前提下,我习惯将对方视为敌人。”女孩继续说下去,“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尽快找出是谁、把什么混进了雷鸣兽与极夜的血液之中。以北境当下的环境,我不可能买得到任何魔药设备。请借我一根抽血用的针管,还有四个最小的水晶瓶。”

    路迦皱眉,“妳确定她会愿意?魔兽一般都很忌讳自己的血落到别人手里,我还没见过一种魔兽不惧钢针。而且四瓶太多了,两瓶已经足够有余。”

    “正因如此,我才需要四个水晶瓶。两瓶会装满她的血,两瓶是我的。”

    他这才知道塞拉菲娜。多拉蒂在打什么主意。诚然,若以血换血,至少可以打消极夜对她的一点疑虑。神佑者的血液对于魔兽来说可能没什么用,但对于血族的价值有多高,又是另一回事了──魔兽一旦化为人形便很少会完全回归自然,即使有朝一日她们解除契约,极夜也能将它卖给彻尔特曼帝国的贵族们。

    她是想以自己的血,来买对方相等的份量。

    这个想法未免鲁莽。“妳不怕她不利于妳?”

    塞拉菲娜。多拉蒂耸了耸肩。

    “舍不得上饵便不可能钓到一尾鱼,没有一件事没有风险。再说了,哪怕她找来最顶尖的黑法师,也就是说,诺堤家族,在这个情况下,恐怕就是你──对我施以最可怕的咒杀术,我也不觉得这能杀得死我……”

    他听出了她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

    契约既能让极夜接近塞拉菲娜。多拉蒂,自然也给予后者一个把前者攥在手里的机会。目前极夜还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然而塞拉菲娜。多拉蒂一旦认定对方对她有危险,大抵便会毫不留情、一击抹杀。

    她可以唤极夜作“我的小猫”,也可以以几近友善的姿态与永昼针锋相对,心底里却提防着每一个人,这种步步为营的取向,实在不像大陆上最强的法师。

    “好。我能给妳以所索求之物。”他把自己的衣袖折到及肘,水平线上最后一线光线已经消沉。路迦擦擦指尖捏出细小火苗,安到长烛上面,让它照亮房间一角。“把妳的手伸出来。”
第29章 先发制人
    烛火兀自摇曳。

    塞拉菲娜。多拉蒂垂睫去看地上水波一般的光影,肘上被钢针刺出来的伤口早就消失,徒留下凝结于皮肤上的一点血珠,还有久久未散退的麻痛。

    夕阳已自地平线上彻底消失,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天边出现了弧形的苍绿光芒,线条柔和得好像是女神描于夜空上的随性一笔。这是只有在极地才能看见的现象,北境的猎人称它作“天堂之光”,他们说看见它的话将有好事降临。

    她既不信神,也未曾把祥兆之说放到心上,然后在抬眸之后、开口之前,终于不得不承认它的确配得上神光之名。

    被极光所牵引,她按着自己的手肘站起身来,走近了伫立于窗边的黑发少年。路迦。诺堤正眯着眼睛,把针管里最后一点鲜血推进容器内,表情专注无比,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窗外绝美的景色。女孩沉默着看了片刻,然后扔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好漂亮。”

    他的回话却与此毫无关系:“……愈来愈蓝了。”

    塞拉菲娜偏首往左,看向他没有泪痣的那只眼睛。“不好意思?”

    “左眼。”路迦仍定睛于手上的水晶瓶,语气淡然得好像这不过是一句闲聊,然而两个人都很清楚他不说没有意义的话语。“愈来愈蓝了。”

    抽血的时候注意到了吗?

    “两瓶血与十页文献不足以让我们成为密友哦,路迦少爷。”她虚抚过自己的左睫,塞拉菲娜。多拉蒂似乎很喜欢在下半句话扭转话锋,不听到最后的话根本不可能得知她话里所指的意味,“……我知道它在变蓝。它一直都在变蓝。”

    “最后会变成什么颜色?”

    “不知道。”金发的女孩笑了一笑,既不显得忧伤也没有一点担忧,仅仅陈述着可见的未来。“或许在完全看不见的时候,你可以形容给我听?”

    “好久啊。”永昼反手拭去了嘴角一行酒迹,分明看见了塞拉菲娜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整理自己的袖口,开口时却半个字都没有提,“妳是顺便再给路迦少爷说了一整本童话故事来哄他起床吗?我们等不及,先吃了。”

    她先为古布亚与路迦介绍对方,落座时才施施然反驳。“哦,是吗?我看等不及的人只有一个吧。哪里来的‘我们’?”

    永昼张了张嘴,似乎有心想与她继续纠缠下去,却在来得及吐出第一个音节之前便被其他事物扯去了注意力──

    坐在他与塞拉菲娜。多拉蒂中间的路迦单手握着酒杯,若有所思地看向古布亚。勃勒提劳放在手边的猎/枪,什么都没有说,便已经顺利捕捉了啡发少年的心神。自那一行三人踏进酒馆开始,便有不少人在经过的时候多看了这桌好几眼,还有几个猎手想上来与他们攀谈,可惜悉数被永昼以眼神吓退。

    看他似乎很有兴趣,古布亚笑着主动开口。“路迦先生也对此有些研究?”

    塞拉菲娜安静地喝了一口热汤。

    猎物已踏中了捕兽器。

    在永昼已明确表示出自己的不友善、极夜和她的部份背景也已被他所得悉的情况下,古布亚最想要也最需要探清底细的,恐怕便是路迦。诺堤了。

    事实上,后者也异常地配合。塞拉菲娜不觉得自己对路迦有太深的认识,饶是如此,她也知道这个人能做到真正的心思莫测──诺堤家的少爷若真的对什么产生兴趣,也能做到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地步。

    然而现在就连初次见面的少年也能看穿他。

    这是她所见过最隐晦的先发制人。

    “说不上有研究。”法师先生刻意喝了一口酒才回答,深蓝色的双眼却不离长/枪,“只是用过几遍。款式不错。”

    “谢谢,我很珍惜它。”啡发的少年微笑点头,一如众人所料,在下半句话开始便已向路迦提问。“北境懂行的人很少,连定期检修都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办,想不到今天能够遇上同好。路迦先生若不介意,可以为我看一眼么?”

    路迦抬手,在冒着热气的烤肉盘上方接过猎/枪。

    金属与木材显然都经过精心计算,大至双行枪管,小到两种物料的接驳口,处处可见不让它受低温影响的匠心。这是专为极地与猎者而设计的制式,其价值甚至不比诺堤放在凡比诺大宅里面的收藏低。不应该属于一个猎户少年。

    “还很新,不过用了一年。”他甫开口便点破了关键,“没有什么好修理的,但膛线那里要清洁得再彻底一点,否则会影响准头,甚至自爆。”

    古布亚不可能不知道最基础的知识,有此一问不过是句试探,而路迦交出了一份不错的答卷。啡发少年点点头示意自己受教,“难得遇上,要是能与先生来一场比试的话,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路迦淡然拒绝,“我已有一段时间没碰过,惯用的也不曾带在身边。”

    塞拉菲娜托腮听着两人对话,此刻眼珠一转,在酒馆角落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里有掷镖。反正也是以准头决胜,我假定……以此比试也无不可?”

    这一部份是随兴之言,事先并未向路迦提及过。

    他回头望过来,双眸之中难辨情绪,却正因如此,更让人不自觉想要探究清楚。塞拉菲娜花了几秒钟才能往古布亚的方向移眸,“恕我直言,你们的身量有点差距。若真要来一场的话,古布亚,我想路迦得稍稍让赛。”

    她在桌底下拉了拉法师先生的衬衫,又迅速比划了几个手势。

    “──又或者可以由妳代行。”路迦如此提议道,犹如之前一枪洞穿雄鹿双眼的人并不是他,“我不擅长掷镖,此处人多地狭,一不小心便会伤到旁人。”

    “也无不可。”古布亚迎上她的目光,也不知道到底想到了什么,爽快地答应这个方案,“但既然是场比试,不赌什么的话,便显得沉闷了。”

    塞拉菲娜半真半假地笑了起来,“当下芬里极地没有一种货币能够流通。”

    “我当然不是说钱。”少年仰首,看了眼被油烟熏得发黄的时钟,“时间不早,我答应了母亲在她入睡前回去。不如这样,以十镖决胜负,妳若赢我,明晚你们全部人便带上酒水来我家作客;我若胜过妳,那么妳们再请我一顿烤肉晚餐如何?”

    宴请不过是委婉语,少年在向她们──并且只有她们──发出邀约。

    无论哪一方胜出,他们明天再势必再次见面。

    光挑上极夜与她,大概是顾忌到永昼的缘故。单单落下永昼一人看起来便似乎别有用心,所以古布亚连路迦也一并舍弃;而相比起拿着武器的两个男人,他明显更愿意与拿着武器的两个女人相处。

    也就是说,与弱者共存一个空间里,会让古布亚。勃勒提劳更自在。

    他有心避开永昼并不奇怪,但她不知道对方在畏惧什么。

    “好,一言为定。”塞拉菲娜说着,随手拿下羊毛披肩,包裹着带在身上的两个小瓶,一手交给极夜,另一只手则是放在背后。风行豹少女看看沾着一层厚灰的墙身,又看了看手里雪白的织物,还是放到自己手边。

    【要赢,还是要输?】

    黑发少年依循她的指示,以食指指尖敲过桌面两遍,然后抓着一个路过的侍应,“麻烦给我再来一碗蔬菜汤和面包。”

    古布亚看着塞拉菲娜把东西交由别人保管,像是想起了什么,也把自己的猎/枪递给銀发少女,声音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和,“那也麻烦了。”

    “知道──”极夜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抬头去看对面的永昼。

    黑眸的少年毫无悔意,“脚太长,不小心踹到谁也不是我的错。”

    “差不多了。”古布亚举目看向大厅另一个角落,双手放进外衣口袋里面,显然已洞悉了这句话背后的心思。塞拉菲娜。多拉蒂在中间隔着一个活人的情况瞪往永昼,“这阵子正好没人用。去吧。”
第30章 铺天霜雪
    当少年于翌日敲响木门时,破晓将至,晨雾未散。

    “……古布亚?”来应门的是塞拉菲娜。多拉蒂。她不过把门开了一道小缝,也刻意空出自己的右手来垂于身旁。饶是如此,少年仍然可以看清楚她灰蓝色的及地睡裙,和因为赤足踏在地上而冷得蜷缩起来的脚指,“我以为起码要等到日出才出发的。”

    少年眼底下各有一抹青黑,明显彻夜未眠,精神却很好。

    他只用了一句话便说服了她:“妳有没有在雪原上骑着马看日出的经历?”

    房内传来了踢被子的动静,似乎有什么被人踢下床去。塞拉菲娜虚掩着门回头看了一下,确定极夜没有从床上掉下来的危险之后又重新看向身前的啡发少年,“……离我们必须出发的时间还有多久?”

    古布亚眯着眼从门缝与一小角窗子里看看天色,“半小时。”

    “好,我知道了。”塞拉菲娜随手揉乱了自己头顶的发丝,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那么我去叫醒极夜,你先到楼下稍等,若我们赶紧梳洗,兴许还来得及吃完早餐才出发。”

    把对方打发到楼下去等之后,金发的女孩反手把门关好,靠在上面闭着眼默站片刻,确定自己能够正常思考,才揉揉额角往房里走去。

    古布亚身上无疑有很多疑点,然而在她的认知里面,少年还没疯狂得四点不到便跑到旅馆来吵醒别人──极夜的景色虽然壮美,却也没到一个日出都不能错过的地步,她尚且没天真到以为对方是真的随兴而为,找上门来。

    被子把床上的人包成一根长的卷条,塞拉菲娜。多拉蒂走到床边把自己的独角兽玩偶拾起来拍拍灰尘,然后用牠的角戳了戳銀发女孩的脸颊。

    “……起床了,小懒猫。”

    被点到名的极夜转过身去,由平躺变成侧卧。

    塞拉菲娜拉着被子边角把她整个人从里面剥出来。极夜比她所想像中学得更快,不过过了几天便已经改掉了抱着尾巴睡觉的习惯,床上终于有足够位置让她们两个人一起睡觉,改变之快甚至让塞拉菲娜觉得自己并不是跟一头雌豹同眠,而是从哪里拾回来了一个幼妹。

    金发法师坐在床边,伸手摇了摇极夜的肩,一边回头以目光寻找束头发用的小圈,“勃勒提劳来了,现在在楼下等。妳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我不介意和他两个人去,但一旦出发了,恐怕短时间之内赶不及回来。”

    风行豹少女终于被她唤醒。

    少女眯起深紫色眼眸看别人时还残存着几分魔兽特有的气质。“极地的日出没什么好看的。跟其他地方的没有任何分别。”

    “妳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自然觉得没什么好看。我又不是极地居民。”塞拉菲娜看她醒了便站起身来,从行李箱翻出一套骑装,背对着极夜开始解开睡裙的衣扣,“我想在左眼还没完全失明之前多看点培斯洛的景色,多看一眼也足够我以余生回味。天知道还余下多少时间。”

    极夜闻言又清醒了些许。她翻了个背,伏于被子上面,目光很快便锁定于塞拉菲娜。多拉蒂肩膀上面偏圆形的伤口。銀发少女眉心一跳,下意识换用精灵语与对方沟通,“……妳肩上被什么钉穿过?”

    “原来我还没告诉过妳?”塞拉菲娜穿上衬衫,半侧过身来与明显动容的极夜对视,双眸之中的笑意更像是嘲讽,“一支箭,两个创口,三个血亲。”

    极夜终究还是揉着眼睛跟着她下楼。

    这里的动静闹得并不小,塞拉菲娜可以肯定另外两个人已被她们吵醒──虽然其中一个根本不需要睡觉甚至休息──他们只不过是选择回避而己。

    “哦,你还帮我们叫了早餐。”金发的女孩看了看,桌上只放着麦片粥、咖啡、牛尾清汤和暖水,全是最容易混进粉末甚至碎屑的流食。她跨过一个醉汉走到桌边,慢慢地坐下,朝极夜使了个眼色的同时,也反手以指节抚了抚碗壁确定温度。还是暖的。“真是贴心……谢谢。”

    古布亚没有错过金发女孩的小动作。

    他轻松地笑了笑,不需开口询问便已经为极夜倒了一碗清汤,淡淡的肉香对于早晨而言有点太过,然而他知道对方只要有肉类的话便不会碰其他食物。果不其然,极夜轻一颔首,也很乖巧地说了声“多谢”。

    乍然与她四目交投,啡发少年手一僵,带倒了旁边的水杯。

    “没事吧?”

    桌上没有抹布,侍应还在处理被酒客带倒的桌椅,塞拉菲娜看了一圈,弯腰从脚边的醉汉掌心里抽出一块酒馆的毛巾,屏着声息尽量不去闻沾在上面的酒液与手汗,将它扔到桌中心吸去水份。

    最后把自己那杯水让给极夜。“妳先喝吧。我再拿一杯。”

    到底下塌于附带酒馆的旅店,每天出入的人往往都手拿一杯饮料,为了不让自己变得那么惹眼,即使被塞拉菲娜下了禁酒令、自己也未必是真的时时刻刻都想喝水,极夜也习惯捧着一杯什么,坐在一旁啜饮。

    然而此刻她好像是真的口渴,接过杯子一口气便喝了大半,杯沿离唇的时候下意识呛咳几声。塞拉菲娜往嘴里灌了一口麦片粥,漫不经心地扫了扫极夜的背脊,“慢慢喝,小心点。”

    极夜以拳掩嘴再咳了几声。“……嗯。”

    时间太早,两个人不过吃了几口便已放下碗盘,而天际处的苍穹已沾上墨水一般的蓝。古布亚点来的东西她们只沾了三分之一不到,但论及该要还的东西,塞拉菲娜。多拉蒂从来不愿意拖欠别人。

    她摸摸腰带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自他们一行人来到北境之后她便养成了这个不太好的习惯。“请在这里稍等。我上去拿钱再还你。”

    古布亚若有所思地看了极夜一眼,然后说,“不需要,妳也说过,在北境金银都只是一片没有用处的金属。”

    “我想不到北境有什么动物的价值与这顿早餐相等。”

    “我不介意妳再为我猎来一头极地熊。”

    女孩笑笑,“我可不想再被一头手掌比我头大的野兽追着跑。”

    旁边的极夜尤在咳嗽,塞拉菲娜皱了皱眉,以手背试了一下她的温度,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回房间休息吧。我给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帮妳把午饭带上去。”

    极夜并未推辞,却对自己爽约极为愧疚,“对不起。”

    “道什么歉?我又没生气。妳在芬里生活了一辈子,少看一遍日出根本不是问题。”塞拉菲娜看着极夜重新穿上睡裙,方才还能如常交流的人突然困得需要不断揉眼睛才能保持清醒,她想了一想,还是为小猫盖上被子。

    ……不合理。

    若真是古布亚在早餐里掺了什么,不可能极夜有事而她无恙。若是那杯水里下了什么便更加说不通了,那杯水本来便是她的,不是古布亚打倒了极夜那杯的话,后者根本不会喝上另一杯。

    再说了,谁都看得出她们之间到底是谁主导,要是想要对她动手、借此控制她们的话,少年应该阻止她把水让给极夜,而当时古布亚并没有这样做。

    确定她已安顿好极夜,塞拉菲娜。多拉蒂走出卧室,敲了敲对面的房门,今次很明智地从门边后退一步。开门的是咬着一颗水果硬糖的永昼。“干嘛。”

    她把情况简述一遍,看着永昼的脸色愈来愈不好,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准时把午饭带给她,敢欺负病人的话我回来就把你的爪子一根根拔下来。”

    永昼有一刻似乎想要点头,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是一种顺从的表现。

    于是他在塞拉菲娜。多拉蒂脸前摔上了门。

    “极地的日出不比天堂之光逊色。”金发的女孩躲开从山上滑下来的小雪球,古布亚却始终保持着走在她前面半米的位置,离开旅店之后他们一路往东北驰骋,终于赶得及在日出之前到达离旅馆四十公里以外的一座雪山。“和你们的信仰一样,日出和极光都被分明两个象征:自然女神与暗夜女神,两者的信徒又往往有明显的地域分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妳和他们信仰不同的神祇吧?”

    塞拉菲娜把手掌遮在眉骨上面,眯着眼睛看向前方,远处已有一丝金黄色的初露晨光,“就我个人而言,我不相信神明或者奇迹,世上并无‘偶然’一说。尽管我不反对身边的任何人相信任何宗教。”

    “妳是个无神论者?”

    “不,女神确实存在。”她说,“只是我不相信她们而已。两者没冲突。”

    受制于角度和光线,她并不能注意到古布亚脸上若有所指的神秘笑意。“原来如此……绕过这座山往前走去,便是整个极地里看日出最美的地方了。我敢保证,这将是妳毕生难忘的经历。”

    “我相信你的判断。”

    “嗯,我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塞拉菲娜。多拉蒂偏首看向身边的啡发少年,正想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之际,身后却传来了崩裂之声。

    女孩回头看去,不禁为之变色。

    ──由山巅开始滑落,整座山的积雪以迅雷之势,往她直冲而下!
第31章 引火之索
    鞭子抽到马腹上的声响清脆,马蹄声轻轻重重,回荡于森林深处。树影间一头正低头嗅着野花的赤鹿受其惊扰,吓得竖起耳朵来,往相反方向跳过数米。

    然而这并不能夺走那人半点注意力。

    大闸不过打开到可容一马穿行的阔窄,来者便已连人带马闯过黑钢铸就的大门,往着山顶的主宅一路直进。守门的仆人只来得及扶好自己的帽子,不让它被掀飞,再一眨眼,马匹便已从他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他低声咒骂一句,重新把门拉上。

    作为法塔市真正的心脏与主人,多拉蒂山从来不缺乏造访者,尤其是在最易生事的出游年期间,更是每天都有有关于族裔的书信传来──据他所知,今届的黄金家族资格者之中,只有塞拉菲娜。多拉蒂一人尚且没有让谁捎来家书,自她动身往北之后,便好像是被诺堤家的小子掳走了一般,再没有半点音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尚且生还。每个资格者都到过神泉一趟,多拉蒂要掌握他们的动向易如反掌,她若真被诺堤家的小子所杀,最先收到消息的也一定是多拉蒂,而不是敌方。

    在出游开始之前,谁都认定她熬不过一个周末。现在半月之期已过,女孩的名字还没有出现于讣文通告里,单是这点便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仆人们私底下开的赌局一改再改,目前最夸张的一个选项已延长到两个月之久。

    看在赔率份上,他也把自己一周的薪水赌在这上面。

    女神保佑,她千万要活得久一点。

    男人搁下了手里的羽毛笔。

    只有他手掌大小的包裹放到桌上,麻绳把信封与牛皮纸包绑在一起,印在封蜡上的既非名字简写也不是家徽,反倒是以康底亚以麦田为记的邮戳。出自塞拉菲娜。多拉蒂笔下的首封家书,上面似乎还沾有北方寒风与麦穗的的气息。

    这一封信来自他所知甚少的地方,来自他所知甚少的一个人。

    迪齐索。多拉蒂将它拿起,装在信封里面的是一张小卡,而轻摇一下那个纸包,里面的东西便会沙沙作响,有点像微风吹过树叶时的声音,这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直至此时男人才想起来,这不仅是塞拉菲娜在出游后的第一封信,也是她外居十年之后的首封家书。按理说,不在多拉蒂的成员都会有“定期报平安”的意识,可是女孩的情况实在是太过特殊,久而久之,书信匣里属于她的一格竟然空到今天。而且谁都没有发现。

    他并不觉得意外。是她的话,宁可不写都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意愿,写下“这边天气很好”、“据说今年会有丰收”,又或者是“被邻居说我长高了一些”之类敷衍的话语,塞拉菲娜一向都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而当年亲手把她送上马车的人,正正是他。

    金发的男人翻转包裹,开始拆上面的两层结,因为太过心焦,试了几遍也只能把结愈扯愈紧。他别无他法,只好拿开信刀将之割断,才能顺利打开。

    ……除了一个潦草至极的署名之外,别无他物。

    男人抿紧嘴唇,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又坐着发了片刻的呆,才把目光放到牛皮纸包上面。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迪齐索。多拉蒂撕开封条,将开口朝下,倒出里面的东西。

    镶嵌着六色晶石的银链落到他手心里。

    永昼跷起腿,哼起了曲调怪异的小曲。

    那是首以龙语吟唱的安眠曲,族内雌性以此安抚第一次进入安眠期的小龙,他在能够听到这首歌之前便已被带出山谷,自此便迁居于凡比诺,再也没有回去过。

    可是他仍然听过母亲向弟妹们低声地唱。

    曲调简单平板,歌词也只是不停地重覆着两句话,他不过听了一遍便已经将之记下,也常在无人的地方给自己哼上几节。

    躺在床上正在熟睡的极夜蹙起眉来,把被子拉高一些,遮着自己的双耳。

    少年浑然没有打扰到病人的自觉,闭着眼睛又哼了几遍。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与床上的女孩对上视线。

    极夜眯起了眼睛,还没睡醒的女孩略略费神辨认眼前人到底是谁。

    “……我不是你同族,所以别唱‘睡吧我勇敢的小家伙’了。很难听。”

    “闭嘴,我又没说是唱给妳听。”

    女孩再没有答话,而是伸长手臂,去够床头柜上描着小猫图样的水杯。眼前她还差一点点才勾得上杯耳,永昼“啧”了一声,以脚背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柜边,巧妙地让杯子往她的方向移去半寸,又不至于让上面两个细小的水晶瓶摔到地上。极夜扬睫朝他投来一瞥,没有说什么,喝了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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