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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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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间有牛奶杯阻挡视线,他看不见她在写什么,然而从边角来判断,的确是通用语没错。塞拉菲娜。多拉蒂又多看了几行字,略略整理思绪之后,便开始为他翻译。“雷鸣兽,别名雷霆之怒,象征贪婪,群居动物,但时有内讧……”

    和他一样,塞拉菲娜在没睡够的情况下声音会变得暗哑几分,语调里也沾上暧昧不清的下转调。是很适合于人耳边低语的声线。

    说到这里,她扬扬下巴,示意极夜为她翻到下一页。路迦注意到她写字的另一只手未曾停下,而且已写满了半张纸──当然,这也能归咎于字体大小的问题,但书中一页的要点,尚且不需要花费那么多笔墨来摘录。

    她在写的,与魔兽大全没有丝毫关系。

    果不其然,在再翻一页的空隙之中,塞拉菲娜单手把羊皮纸折起,将它反转递给路迦。诺堤。少年瞥了一眼满脸平淡的女孩,接过来低头看看,终于明白了她隐晦地向他传讯的原因。

    当晚他们发现血里有异后不久,便收到了桑吉雅。多拉蒂动手的消息,后者几乎是踏着前者的脚步而至,中间连一点点放松下来的空档也没有。在有新发现之后,塞拉菲娜的确说过半句“我可以”,至于她可以做些什么,却被血鸦所发出的声响所打断。

    之后两个人各有各的考量,心不在焉之下,自然也把这未说出口的半句话置诸脑后……原来她是说自己能提供协助。

    在培斯洛已知的魔兽之中,雷鸣兽并不是唯一一个发生异变的物种,路迦可以肯定除却眼前这一头之外,大陆上再找不到第二头能用电击的风行豹。

    塞拉菲娜。多拉蒂会与极夜订下契约,有一部份的原因也是想将她攥在身边──面对不能杀又不能放的一头魔兽,她所能作出的选择,其实也就只剩下这个而已。

    有雷鸣兽为第一道线索,接下来自然便要证实猜想。

    血液里有异的并不止巨狼,还有极夜自己。他们手里的样本仅是个例,在他们从她体内抽出一管血来研究之后,假说才有可能成立,否则他们只可以等下一头被动过手脚的魔兽出现在眼前。天知道他们得等多久。

    金发的女孩尚不能确定极夜有否参与于这场风暴之中。若果没有,那么她为什么会被挑上成为目标?若果有的话,她又牵涉到何等程度?

    一切都还没有答案。

    路迦不动声色,瞄了眼舔着指尖酱汁的极夜。“若她愿意。”

    女孩也点了点头,“若她愿意。”
第26章 一杯麦酒
    “里面提及的资料便是这么多了。”

    塞拉菲娜把书合上。临近正午,外面的阳光变得更盛,反射着雪光,竟让人觉得刺目。坐在她对面的好学生路迦少爷点下最后一个句号,下一秒钟却又蘸上墨水,开始修改起笔记的用词。

    标准的学者作派。女孩捧着杯子,把半张脸都藏在后面,随意扫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变音符号看得她眼花。培斯洛里再没有一个地方比彻尔特曼更注重学术研究,现有的论文或者文献多半出自血族学者之手,从一开始就以他们的语言起草的话,的确会省下不少麻烦。“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很有用。谢谢。”路迦低头回应。羽毛笔尖逐行划过字句,有几缕卷发触及他颊边,黑衬着白,对比益发分明。这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文弱,但她还记得这个人将巨狼开膛时的表情。

    实在难以想像。他到底有多少次类似的经验?

    “我的荣幸。”塞拉菲娜客套了一句,然后又拍拍身边的极夜,示意她们是时候动身。“那么我们先失陪了。老规矩,黄昏之前便会回来,但若果赶不上晚餐的话,你们就先吃吧。”

    永昼挑眉,“妳不是把弓箭还回去了?”

    “那又如何?”金发女孩抖了抖披风,“我并不以此为武器。”

    “我是怕妳下手太重,把肉烤焦了影响口感。”

    “哦,控火者如是说。真是个绝佳的忠告。”她淡淡反驳道,在没有点明是谁、也没有看向对方的前提之下把话锋转到路迦身上,“我们起码会在这里多待三周,没有必要急着找到答案。稍作休息也无妨。”

    划过纸张纹路的笔尖一顿。

    塞拉菲娜咳了一声,像是要澄清动机般补充了一句:“此地严寒,若果生病的话,对谁来说都是个麻烦。我可不想隔两天便出去打猎换物资。”

    永昼伸出食指,拨了拨杯中的麦酒,把视线放到玻璃窗外。足有指节厚的浮沫被破开了一个小洞,露出了底下金黄色的酒液,然而过了片刻又恢复原状。

    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又下起了小雪来。马廐就在酒馆旁边,那两个人离他们并不算远,永昼甚至能读出她们的唇语,两个人正讨论不把对方的玩偶或者尾巴──连同整个人──踹下床的可能性。塞拉菲娜。多拉蒂站在两匹马中间,正为稍矮些的一匹配上鞍座,娇小的君王则是拉过缰绳,强迫马匹与她对视。

    她若有多拉蒂的身高,看起来就不会像赌气,而会是一场无声的征服。

    就像是永昼骑马的时候,马匹会恐惧他一般,极夜也不受比她弱小的生灵欢迎──没有一种动物会逆反本能,与食物链里更高位的猎手亲近。

    这大概也是她怯于与他对话的原因。

    龙族的少年抿起一边唇角。他微笑时总像个坏心眼的小男孩。“看来多拉蒂不讨厌你。‘稍作休息也无妨’,听上去可真亲切。”

    “没错。”纵使还为笔记收尾,路迦的回应仍然无比流畅,“她讨厌的只有妳一个而已。”

    “我并不需要讨任何人喜欢。”

    “哦,那方才──”黑发法师放下了羽毛笔,抬目看向身边的人,目光落到后者脸上时怔忡一瞬,下意识眯起眼睛来打量,“你又对她们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同样,我也不需要做什么。”

    路迦明显不信,“那你在笑什么?”

    “只是想到些有意思的事情而已。”永昼举起酒杯来,喝上一大口,“有人明明是头野兽,嗅觉却迟钝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在极地是怎样活下来的。”

    愈来愈接近了。

    脚步声沉得带着回音。

    浑身雪白的极地熊四肢着地,追赶着面前两个尚不老练的猎手,彼此之间不过隔了一匹马的身位。牠看起来已饿了一段时日,体内贮存的脂肪再也无法支撑起骨架,利爪也久久未曾磨利,此刻正割过平整的雪地,留下身后两行沾上尘土的灰色足迹,和一地凌乱的马蹄印。

    一路上她们并不是没有遇见过其他猎人,但没有人敢去招惹这头饿得双目发绿的巨熊──每过一天,北境的猎人数目便少几个,他们不可能为了两个陌生人而冒上负伤的风险,更何况牠好像认定了这对可怜的女孩,对其他人视若无睹。

    风雪声呼啸,塞拉菲娜不得不提高声音说话,语气听上去便有几分凶,“妳的宿醉到底是有多严重!竟然嗅不出我们身上还有雷鸣兽的血味?”

    “是我一时疏忽……”极夜内疚地咬咬唇,“让我来……”

    “怎么可能让妳来──喂!给我跑稳一点!”金发的法师控缰示意,坐骑受惊过度,以至于她想要转身去对付那头来得莫名的巨熊也变得不可能,除非她有被摔下去的心理准备。

    “结契之后第一次恢复原形会被力量反噬,到时候我们连逃都逃不了!”

    若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自然没有问题,可是现在有极夜在身旁,她做每一个决定都要考虑到对方的安全。风行豹少女跑在她的右后方,若不想要误伤到她的话,塞拉菲娜非得要从左边出手不可,问题就出于这里:凭她左眼的视力,绝无可能在这个情况之下成功击中极地熊。

    按照她本来的计划,今次的猎物是一头鹿或者牛羊,这些食草动物攻击力奇低,用来给极夜练手再合适不过,也正好能够让对方安全地度过第一次化形,毕竟日后会有什么危险,连塞拉菲娜自己也说不准,在她的监视之下熬过最脆弱的一关,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佳安排。

    然而一踏进有野兽出没的地区,她们便遭到追杀。

    马匹拐过一个弯,竟然慌不择路得往山坡上走去。

    “该死!”金发的法师把缰绳一松,以足尖踏上马蹬,想要趁她们未被迫进绝路之前脱险,却有巨响倏然在耳边炸开。

    极地熊的头颅在她眼前炸开,成了一堆无法辨出原状的碎片。

    血红混着浊黄洒了一地,巨熊泛着黄的牙齿飞脱出来打到了马后腿,塞拉菲娜。多拉蒂所骑的那一匹被响声与痛楚所刺激,想要人立而起之际,却被极夜以兽语喝止。

    某个意义上逃过双劫的金发女孩皱起了眉,并未向身旁的少女道谢。

    她从未亲身经历过使用“那东西”时的动静,却猜出了它的真身是什么。

    诚然,那一下是打中了巨熊,但就像她猎杀雪原雄鹿的时候,彼此都在移动,要确保自己命中目标谈何容易。上一次是路迦。诺堤以为她想要挑衅,今次她什么都没做,却仍然面临着差一点点便被会被击中的恐惧……不,这次还要更糟,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才令对方非得要这样出手不可。

    头、胸、腹,每一处都足够挡下巨熊,不可能偏偏选中兽首。

    是展露实力的炫技,还是别有用心的示意?

    她看向右边的树林,沉声道,“阁下最好快点现身。”

    微弯的树枝之上,有积雪簌簌落下。

    一道身影自老松背后转出。

    那还是个荏弱的少年,尚且处于一踏进酒馆便会被人踢出来、只好偷喝家中陈酿的年纪。他骑着一头毛色混杂的小驴,也作猎人打扮,看起来不过是个到处可见的北方少年,手里却拿着相当罕有的武器。

    平行并列的枪管里犹冒着几缕烟丝,足有她全臂长的枪管通体漆黑,唯独是手托那里用上暖棕色的玫瑰木。猎/枪出现在大陆上不超过十年,相比起弓箭矛枪,前者用来打猎的确是最有效,却每打一枪便要重新填上子弹,若无法一击毙命的话,很可能会死在盛怒的野兽爪下。而且那不是它唯一的缺点。

    就算是像亚鲁古家那样的专业猎户,也无法负担子弹的费用──箭矢稍稍打磨锻造便焕然如新,但同一发子弹不可能用两遍。塞拉菲娜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过几枝样式各异的猎/枪,多拉蒂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懂得使用,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收藏,双胞胎似乎很厌恶火药味,能用魔法的话都不会用别的武器,桑吉雅倒是对此很有兴趣,小时候只要一有空就会去钻研其构造。

    直至对方走近,女孩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和大部份北境人一样,对方的短发呈深啡色,双眸是像冰川一般掺着灰的湖水蓝,左颊中央有一颗痣,和路迦的泪痣正好相反,这一颗位置显眼,颜色却极浅。少年还骑在驴背上面,她无法作出绝对正确的推测,然而按坐高来算,身高介乎于她和极夜之间。

    女孩注意到他的驴背上没有用来放武器的皮囊。她的目光流连过对方缠在腰间的一串银弹,北境里还没有多少个猎人用得起如此配备。

    旁边的极夜未置一词,以指背擦擦被冻得发红的鼻尖。

    身下的马有点烦躁地原地踏了一步。

    塞拉菲娜迎上对方含笑的目光,顿了一顿才开口,“感谢阁下出手相助,这一头极地熊是属于你的猎物,请随意取用。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他点点头,返身落地,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割了巨熊身上最有价值的几块肉,确定驴背上再挂不下之后,才随意地以雪擦去污血。

    最后才回答她的提问。

    “幸会,两位小姐。吾名古布亚。勃勒提劳。”仰视着骑在马上的金发女孩,少年展唇一笑,眼睛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不请我喝一杯麦酒吗?”
第27章 信她至此
    和她们出门的时候相比,雪还是下得很大,风却没那么刺骨。

    视野受天气所限,算不上多广阔,即使是极夜也无法看见五百米以外的景色,仅能从风声来判断前方有无危险。

    塞拉菲娜。多拉蒂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目所及处,一个身影也没有──除了他们之外,大概再不会有人在风雪之中在外行走。

    事实上,她到现在都很怀疑古布亚。勃勒提劳出现时机之巧合。

    在寒冬的极地,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猎手都不会单独行动,更遑论北境本身也是一团乱局。

    思及此,她稍稍移眸,看了一眼右侧的少年。

    身为法师的塞拉菲娜。多拉蒂可以驱动元素来保暖,极夜本就是暴风之王,在冰雪里比太阳底下更让她自在,这一点与血里带着龙焰的永昼正好相反。啡发的少年只是个凡人,他必须把浑身上下都包裹以兽皮与厚衣,才能逃过冷死在外面的命运。

    但他穿得并不算多。似乎是深秋里兴起而至的一趟出门,比起来打猎,更像是北境的小子们为父母跑腿买烟买肉的打扮。

    时机、武器、着装,种种细节,处处可疑。

    穿过到达旅馆前最后一个小树林,寒风又换了一个方向。

    古布亚身上的气味传到她鼻尖。那种味道相当浓烈,有点像松柏,又带了点麦香,混合在一起,便构成了极地特有的气息。

    路迦。诺堤也是个出身高贵、连一根羽毛笔都要从血鸦身上抽出来的世家少爷,但即使是他,也不曾讲究到在身上洒古龙水。

    塞拉菲娜皱着眉抽抽鼻子,以后踝轻踢马腹,示意牠再走快一些。

    离他们一行人下塌的旅馆还有二十分钟路程,这一路走来,该注意到的事情,她一件也没有放过──还看不出来的,恐怕就只有这头傻乎乎的小猫而已。

    塞拉菲娜。多拉蒂含笑看了眼在她左侧的极夜。她刻意安排了这个位置,要让一个陌生人站在她视线死角之中,还不如在她身上贴上人形靶的标记。

    极夜有点不解地回望,似乎想要问她到底在看什么,却又不觉得自己的通用语流利得可以在外人面前也不出错,于是双方僵持着,谁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为免麻烦,塞拉菲娜为女孩购置的打扮与她完全一样,同式的貂毛皮帽扣在头上,黝黑的软毛之下,是两个人发色各异、长度却相若的麻花辫子。这是她所知道的最方便、也最不容易松散的发式。

    塞拉菲娜并不在意自己与辫子相配与否,但毫无疑问,极夜很适合作北方女孩的打扮。兴许是真正出身自北境的缘故,风行豹少女穿起暗色调来也不显得深沉,反倒精致得像是件艺术品──塞拉菲娜知道她并不是在场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人。毕竟这一路上,少年每次向塞拉菲娜开口搭话试探,最后目光都会落到她旁边的极夜身上。

    有意思。

    时值午后两点,酒馆的烟囱里已传出烤肉与浓汤的香气。

    三重脚步声先后走近,永昼辨出了其中两个人,却没有回头,而是继续看着木酒杯发呆。门边用来示意有客人到来的小铜钟被推响,塞拉菲娜。多拉蒂走在前面,一边解开自己的披风扣一边走近窗边的长桌。

    极少数还留守在北境里的猎人已经酒醒,此刻正坐在角落里面预备这一天的工作,纵使他们心知这很可能是场徒劳。箭头需要再一次打磨才能穿透猎物的皮肉,弓弦也需要保养来确保力道与准头。猎人所要做的远远不止挽弓或者掷矛。

    这个时候还不走的猎手,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是觉得自己有能力熬过这一乎寒冬。换言之,最需要钱的成瘾赌徒,与不知分寸的狂妄猎人。

    法师的脚步停于永昼面前。

    正曲起一肱、把小臂垫到下巴之下的永昼懒洋洋地抬起了眼,不需要入睡的少年看起来像是随时能够沉眠一般。酒馆之内已升起了暖炉,室内外温差太大,窗子上有久积不散的雾气,被他以指尖描上不辨形状的涂鸦。

    极夜好奇地看了一眼,似乎想要解构出涂鸦背后的意味。

    塞拉菲娜往侧边让开数寸,向龙族少年示意自己带来了一位客人。永昼的目光由灰发的少女一路往右移去,滑过塞拉菲娜。多拉蒂,凝滞一瞬,似乎在考虑最后一个人是否应该他驻目,然后才落到最后一个人身上。

    啡发蓝眸,典型的猎手打扮,看起来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极地住民,怀里却抱着相当不寻常的武器。想必是在这一程狩猎里相识的,至于为什么疑心甚重的多拉蒂会愿意带他回来,永昼多多少少也猜出一点。

    一个侍应正好走过,塞拉菲娜。多拉蒂拍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到马廐去拿悬挂于马腹上的熊肉,古布亚最后还是与她们分享这头巨兽。

    永昼眯起了黑色的双眸,丝毫不客气地把眼前的少年由上至下打量一遍,目光之中不无倨傲──话说回来,他对特定几个人之外的态度都是如此。

    连开口问一句“这是谁”都不愿意。

    塞拉菲娜。多拉蒂并不意外。她抬手向他介绍身边的少年。“……这是救了我们的猎手,按照北方的风俗,必须要以上好的酒肉来报答,否则会被神明诅咒,下次出门必遭不测。”

    她把话点得如此直白,显然并不考虑他们欣然与否,也要把这个叫古布亚的小子拉到他们的晚餐桌上。但这与永昼无关──对方之于他不过是个恰好同桌的陌生人,他也不打算与对方有包括视线之内的任何交流。

    于是永昼又把自己的目光转到法师小姐身上。

    “昨天还肆意地大闹一场的家伙,今天就失态得非要别人出手相救不可了吗?”他微笑着嘲弄,“离开这里的时候马车之上若只有两个人,我也不会觉得意外了。”

    弯下腰看涂鸦的极夜突然回过头来瞥了他们一眼。

    塞拉菲娜彷若未闻,招招手示意女孩与古布亚并肩坐到一起,她自己则是落座于永昼身旁,正好堵着少年不容回避,“他呢?”

    古布亚敛着睫,抿抿嘴唇。

    “还在上面睡觉。”永昼又喝了一口麦酒。多亏身边的多拉蒂,现在他看向每一个方向,眼角余光都会扫及对面的两个人,偏偏极夜在他面前又异常拘谨,任是谁看到这个场景,都会以为他在欺凌对方。

    他平静地从风行豹少女脸上移开视线。“该吃饭了,妳去叫醒他吧。”

    塞拉菲娜。多拉蒂花了几秒钟才能确定永昼是在使唤她。

    “……为什么要让我过去?”

    “因为擅自领了个陌生人回来吃饭的人不是我。因为妳挡在我去路之上。因为这里再没有空桌可以让我和他搬过去。因为我乐意。”龙族少年命令起别人来理直气壮,“因为妳在他那里落下了一样东西。”

    金发的女孩眨眨眼睛,顿时了悟了哪一个才是真正理由。永昼当时就坐在路迦旁边,自然也看见了她的提案,而当下的路迦。诺堤最需要的是一件需要他全神贯注去解决的难题。

    她可不想永昼“四人到达两人离开”的预言成真。

    “倒也不是不可以……等等,他不是有起床气吗?”

    “不会对女人发。”永昼随手扳了扳指节,这似乎是他无事可做时的一个小动作,“顶多怎么问也不回话而已,不会拿别人来出气,他的家教尚且不至于这样坏。快点上去,我饿了。要吃饭。”

    塞拉菲娜微不可察地颌首,目光不经意地略过斜对面的极夜。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向对方开口。极夜身上有他们所需要的东西,然而魔兽的新鲜血液用途太多,一旦给出了某个份量,便与交托自己的性命于别人无异。而他们起码需要两小瓶才有可能理清当中的异常。

    足以施行咒杀的份量。

    她与极夜不过是合作关系,并不是魔兽与法师之间该有的主宠契约,一旦极夜完成了她的要求,契约便会随之解除。目前要谈信任尚且太早。

    塞拉菲娜不觉得极夜会高兴地应允。

    但总得试试。

    金发的法师以双手按桌,站起身来。“我知道了。这就去。”
第28章 逆反心理
    壁炉里的柴薪噼啪作响。

    穿着长裙的女孩拐过楼梯角。

    “──那么,”古布亚把木杯放到极夜面前,相当自然地绕过了无视他们的永昼,既不打算向他示好,也不打算以敌意来回敬敌意。啡发少年的双眸在灯光之下变得更浅了一分,看起来反倒有几分像是风行豹澄蓝色的眼眸。和路迦一样,这样的眼睛在注视别人时尤显温柔,仅仅对上视线便能让人紧张不已。“妳明显来自北方。塞拉菲娜小姐呢?她是南方人吗?”

    托着腮研究墙上木纹的永昼懒懒地开了口。

    “废话。这是极北之地,全大陆都是南方。”

    极夜有点尴尬地看了看两个人,最后还是咬着杯沿小声地打圆场。

    “她是康底亚人。”

    “哦?也是北方?”古布亚有点惊讶地抬起眉,“这样的话,她的通用语说得可真好,腔调里完全没有口音。我还以为她是中部人。”

    极夜眼珠一转,觉出了他话里话外的试探意味,也就跟着永昼一起沉默。若按照大陆地图来看,法塔市的确是在中部区域,但在没有塞拉菲娜。多拉蒂的首肯之下,谁都不愿意甚至不敢向他透露这个讯息。

    古布亚苦笑着举高双手,作投降状,“请不要误会我的用心。若觉得我冒犯的话,完全可以不回答。我只是难得遇上年纪相近的猎人,才显得有点急切。你们也知道的,极地现在相当冷清,要找个人说话比被极地熊追杀还困难。”

    他有心拿之前的事情来调侃,极夜却谨慎地不再开口,只是害羞地笑笑。

    相比起其他餐桌,这三个人的气氛实在太过紧绷。

    女孩喝了一口热蜂蜜,趁有杯子遮挡,偷偷瞄了一圈酒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之余,也在观察别入的交谈方法。楼梯转角处仍然没有动静,塞拉菲娜大概是被什么绊住脚步,叫醒一个人不应花费太多时间。

    她这样想着,有点紧张地握紧了酒杯,深呼吸一口气──

    走上一楼之后,酒馆的吵杂之声好像隔了重帘子,隐隐约约朦朦胧胧,连最激烈的谈论声也听不真切,犹如被人以结界分割开两个区域。

    塞拉菲娜。多拉蒂放开扶手,向着尽头处的卧室迈步。她的脚步本来就很轻,此刻踏于厚毡之上,耳朵再灵光的兔子也抓不住她一点动静。

    与各自的出生地一致,诺堤的房间面朝西方,只要拉上窗帘,清晨也能昏暗如黑夜,是这一层旅馆里面最谧宁的角落。

    此刻日暮将沉,正好应了他们这一边的方向,若路迦在睡下之前拉起了窗帘,极地以壮丽著称的夕阳将会洒满地上每一道木纹。

    能在余晖之中醒来,想必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脑内盘桓着各种不着边际的想法,金发法师走近木门,略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一个没木刺的地方,然后抬腕叩了两下。她并没有刻意控制,开口时却好像不愿意吵醒熟睡的人一样,话音轻柔得不比睡梦中的呢喃响亮。“……诺堤先生?”

    没人回应。

    塞拉菲娜低头看了一眼门锁,无论关门的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似乎不太在意它是否已经上锁,仅是随手一掩了事。但转念一想,有永昼守在酒馆里面,也不可能有人能够伤及躺在里面的诺堤少年吧。

    她伸手推开了门。

    有银光自她眼前一闪而过!

    喉间传来了冷而且硬的触感,刺矛之尖点上她咽喉处,那道身影夺去了她眼前所有昧然光线,耳边响起了他仍然不失镇定的呼吸声。

    塞拉菲娜腰后的门锁尖锐处沾了一点血迹,对方的攻击来得太快,她连召唤魔法的空暇都没有,不得以门锁划破自己的掌心,用自己的鲜血制成一道长藤,此刻正缠于路迦。诺堤的颈项上,还没用力便已让被勒到的地方发红。

    就像是他把矛尖再往前送几寸便能杀死她一般,只要她想,下一秒钟他便会变成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比体温更烫热的血鞭缠了足足两圈,前端处的分叉酷似蛇舌,暗示一般抚过了他的喉结,一个字都不用说,便是最能震慑人的警告。

    女孩伸出两指,夹着刺矛尖从自己颈上移开。

    她本是右撇子,出手的时候却下意识用上了左手,此刻才得以移开他的刺矛,个中的用意,就连塞拉菲娜。多拉蒂自己也说不清楚。

    “很好,看来你睡醒了。”

    路迦揉了揉自己睡得凌乱的头发。看她还没有收手的意思,黑发少年伸指弹了弹还在锲而不舍地撩拨着他的血藤,引得它不轻不重地在右边锁骨上一抽。

    “这不是多拉蒂该用的招数。”

    “我知道,这是诺堤的。”她流利地接了口。相比起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制成武器的暗夜家族,多拉蒂对于武器的选择更挑剔一些──这也是为什么血魔法被他们归类成禁术。“但我不还手的话,脖子大概已经被矛尖洞穿了吧。”

    “不,我停手不是因为妳出手,”他的语调之中还有两分慵懒,少年一边向准受害者交代自己错手杀死她的可能性,一边看着灵活得几近有自我意识的血藤钻回她手心之中,然后创口便迅速痊愈。“是因为我认出了妳。”

    塞拉菲娜往后退了半步,与对方拉开一点距离,“怎样认出来的?”

    他以下巴示意,“妳护手霜的气味。在马车里面嗅得太久了。”

    “那我下次试试在要害上也抹一点,希望你可以更早一点认出来吧。”女孩展唇一笑,看着他返身走回房间里面,伸缩的金属制刺矛节节收起,又变成了仅有食指长短的一截黑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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