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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欢宠:帝凰妃-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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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妧似从未这般近、这般静地凝视过他,长得像先皇么?
先皇虽是她嫡亲兄长,可惜她幼年长居寺庙,至十三岁回宫,也不过见过他寥寥数面,着实没有多大的印象。
那么,像崔后?
眸中波光微动,她也记不清了。
唯母后的容貌她深深镌刻在心底,细瞧着,像,又好似哪里都不像。
那浓黑如墨的眼珠从来似蕴藏了好多的感情在这里,令妧无端端的,竟又像是在这眼底瞧见四年前的那种疏离和疑心。
“朕真有如此好看?”
轻软带笑的话语凭空响起,眼前的广袖微动,龙床上那少年天子已然半撑着身子坐起来。
令妧不觉一震,眸光从那深邃如渊的黑色眸瞳中收回,竟是不曾发现他何时已经睁眼。她低眉垂笑,鬓角处几缕青丝淌过纤纤手指,令妧低声言道:“是看你又长大了。”
言语中,另有所指。
他看似不在意,盘腿直面着令妧而坐,音色里略略还带着几分慵懒:“姑姑可是朕这宣室殿的稀客。”
作者题外话:第一次交锋啊,猜猜谁赢了?啊哈哈
第三章 少帝02
少帝的声音回荡在帷幔间,轻倦却清晰。
令妧温声笑道:“你不正是等着姑姑来么?”眸光回转,身后红木圆桌上,早已备下瓜果点心,她入内之时就已瞧见。
他的眼眸微抬,瞧一眼面前绝美的女子,利落地翻身起来,随后伸手于令妧面前,笑意沉沉:“看来姑姑有备而来。”
他的话语极轻,正逢外头飞鸟惊起,一阵的“哗啦”声,不细闻,几乎要轻不可闻。令妧只闲适一笑,广袖略抬,纤指握住他修长的手指起身。
逶迤长裾迈过地上的虎皮绒毯,耳畔传来珠帘轻盈碰撞的声响,令妧抬眸之际,见他已经欠身亲自替她拉开了椅子,他的眼底含笑:“姑姑请。”
令妧浅笑着坐下,淡声开口:“这段时间又瘦了,那些不打紧的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理。”
他笑了笑:“下面的人哪有姑姑细心?这么多年要是没有姑姑,也没有今日的朕。”他顿了下,扬声叫着“奉茶”。
御侍宫女入内,也不敢抬头瞧,奉上茶亟亟退出去。
“姑姑尝尝。”他倒是先抿了一口,轻阖了双目,像是在细细地回品着。
令妧低头轻呷了一口,不浓不淡,齿间留香,果然好茶。
他依旧笑着:“朕的杨妃说,这还是杨御丞给她的,用了陈三年的雪水泡制,瞧着姑姑的样子,也觉得不错?”
她还未开口,他倒是先提了。
令妧轻合上杯盖,直视着面前的少帝,她的明眸微敛,话语轻悠:“那皇上想怎么办?”
他仍旧品着茶,却是好奇地开口:“姑姑怎的来问朕?杨御丞既是抗旨,那自然是按抗旨的罪名来论处。法纪不严,朕难以服天下。这还是姑姑教导的朕。”
好一句“法纪不严难以服天下”,令妧的眼波微动,少帝的笑容在她的眼前缓缓放大,她略低下头,启唇唤他:“世弦。”
她到底是叫了他的小字。
世弦,世弦,这天上地下,唯她曾经叫过的名字。
他还记得那一年,父皇驾崩,太皇太后秘密召长公主回京,将朝政大事全权交给她的手中。至此,她从不曾再叫过他的名字,从来只是一句生冷的——皇上。
“呵呵——”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手绘粉彩的杯子在指尖缓缓转动着,他的声音带着一抹嘲讽的味道,“朕不知区区一个杨御丞也能让姑姑如此?姑姑此刻,是用长辈的身份压着朕?”
“世弦,我不是你的敌人。”她凝眸望着他,先皇驾崩后,他与她一直敌对至今。可是她不是他的敌人。
令妧的眼底流淌着的一抹真诚叫世弦心头一震,他蓦然皱眉,手中的茶杯竟是握不住,猛地起了身道:“既如此,姑姑何不交出政权,让朕亲政!”
令妧吃了一惊,忙开口:“亲政是迟早的事,只要你肯立端妃的儿子为太子……”
“姑姑是觉得朕不久于人世?”他咄咄地问。
“世弦……”令妧也觉得少帝正年轻,立储尚早,可是太皇太后临死时嘱咐过,唯有这样才能让他亲政。令妧虽不知究竟为何,但是她也只能谨记在心。
世弦嗤笑着开口:“你终究是和她一道的!”
令妧蓦地起了身:“胡说,你皇祖母她从来是为了你好!”
他敛笑瞧着她,一字一句开口:“为朕好就不会交权于你,不会逼着朕立储,更不会逼疯朕的母后!”
第三章 少帝03
天与地之间,凛冽的风仿佛在清冷的空气里静止了一般,无始无终,自远处肆虐,在心底消散。
从宣室殿出来,大长公主已经立于这清池旁甚久。瑛夕忍不住上前替她披上了风氅,细语着:“公主还是先回吧,这儿风大,您要当心身子。”
谁也不知道方才在宣室殿内发生了何事,众人只道是公主的脸色不佳,便是谁也不敢多问半句。
皇上与公主虽是姑侄,表面上永远和和气气的,可私底下终归是嫌隙甚深。自何时起,这些宫人们怕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低垂的眼睑微微上扬,落于那池中的一抹翠色之上,令妧嗤声一笑,莲步微移,话语已经甫出:“去天牢。”
玉致惊道:“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御丞大人!”
瑛夕也欲劝,只闻得令妧轻声道:“这任何人可不包括本宫。”
那一行人渐行渐远,粗壮的桫椤后,少帝一袭轻软长衫负手而立。中常侍王德喜正凝望着大长公主消失的方向出神,忽而听世弦开了口:“她到底是去了。”
“去何处?”
王德喜脱口问了,才自知失言。欲请罪,世弦却蓦地抬步往前,轻声低语:“朕过钟储宫去看看母后。”
*
镜前的女子着一袭绛色宫装,发鬓斜插着的冰玉簪子衬得她的肤色越发地白皙。粉黛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痴痴地笑着。
世弦定定地在她身后站着,指腹重重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遥想当年母后是何等的风光?圣武帝的最爱,皇储的生母。可如今,谁能把这样一个疯癫的妇人与那惠及六宫、母仪天下的崔后联想到一起?
父皇驾崩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世弦的目光缓缓沉淀。
崔太后抬手稍稍碰着鬓发上的簪子,笑道:“翠络,你说本宫这样打扮,皇上可会喜欢?”
伺候的宫女莺欢有些惶恐地回眸瞧了少帝一眼,见他微微蹙眉,扬了扬手。莺欢忙欠身退了下去。
那抹颀长身影缓步近前,镜中映出了少帝那清隽的容颜,崔太后的指尖一滞,唇角已漫出了笑意:“皇上怎的来了?”她侧过脸,羞赧低笑,“翠络那丫头越发地大胆了,竟也不告诉臣妾!”
世弦伸手替她扶正了那簪子,她的贴身宫女翠络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可是十年过去,她却一直将随侍的莺欢当做翠络,把他当做他的父皇。世弦不点破,在她身侧坐了,浅声道:“杨尚玉那御丞的位子坐得久了,朕本想借赐婚一事除了他。”他知道杨御丞心中有人,断然不会接受他的赐婚,是以抗旨便是最好的借口。只是——
眼前似又瞧见那抹清弱身影,耳畔又渐起了那番话语……
他轻缓出笑:“母后你可知道,她竟说杨尚玉已与她私定终身,是以才不能娶永徽!朕以为这么多年也只沈玉迟得过她的心,莫不是朕错了?”
第三章 少帝04
崔太后看似认真地听着他说话,她在一侧笑:“皇上可别忘了,今日答应了陪臣妾去看太子读书的。上回太子的先生还夸太子的功课好,您还说要奖励他呢!”
世弦淡漠地笑了笑,依旧轻言着:“朕还以为她不是那种舍得用自己的幸福去换权力的人,原来还是朕错了。”
崔太后说着要起身:“臣妾得先去准备太子喜欢吃的点心。”
少帝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她眷眷地瞧着他,眼底涌着绵绵柔情,到底又安静下来:“那臣妾便再陪皇上坐会儿。对了,过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辰,皇上有什么想法可与臣妾说说。”
大约是闻得她提及太皇太后,世弦的眸光低沉,他不搭话,仍然自顾着开口:“朕应了,她真的会嫁给杨尚玉?”以她的公主之尊,只为了保杨尚玉一命。
他又蹙眉:“可是朕不甘心!朕原本能除掉杨尚玉,她既然不爱,为何要如此!母后,你告诉朕!”
崔太后似被吓住了,她微微撑大了眼睛,片刻,又是笑:“皇上何苦生气,太子还年幼,偶尔出了错又有什么要紧的?”
她的话语柔柔的,带着溺爱的味道,让世弦起伏的心也稍稍平静。他喟叹着,每回来,他们二人都如今日般坐着,彼此说着不知所谓的对话。很多时候他便想,若是母后还清醒着,他也必不如此刻般无助。
*
天牢内,长时间的静谧无声。
期间,有老鼠“吱吱”跑过,随即面前男子突然跪下,带动着那沉重铐链的冰冷声。令妧不觉拧了眉心,闻得杨御丞微颤地开口:“公主不该。”
从一开始,他就爱慕着面前这个女子。
十年寒窗,一朝入朝。为的就是能离得她近一些,好为自己赢得一个求娶她的机会。
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昔日太皇太后钦点的驸马爷,圣武帝亲口赐婚,在众人眼里,她与驸马曾是那么好的一对神仙眷侣。是以他告诉自己,不要再痴心妄想,他给不了她幸福,可他能好好辅佐皇上,给她一个太平盛世,一个安乐家园。
可惜驸马却死了。
太皇太后将她推上北汉最高的权力中心。
他没什么能给她的,唯有这一腔的忠诚。
可是驸马的位子,他心里清楚,从始至终,没有一刻是留给他的。
跪在潮湿阴冷的地板上,可杨尚玉此刻的心分明有着暖意,他动了动沉重的手铐链,平静地道:“公主心里该明白,保得了臣这一次,也会保不了下一次。皇上要的是什么,您比谁都清楚。”
世弦要的,无非是这北汉天下的实权。
为了这个,他会一路披荆斩棘。无论是她,还是杨御丞,都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们。
眼波流转,令妧莞尔一笑:“可本宫要你活着。”
掷地有声的话,令杨尚玉的双肩一颤。他忽而轻阖了双目,自嘲笑道:“臣拒娶永徽公主,是不想毁了她一辈子,因为臣心中之人不是她。臣拒娶大长公主您,也是不想毁了您一辈子。”
因为她心中之人不是他。
“臣不想您后悔一世!”
“本宫不会。”令妧漠然答道。
地上之人嘴角升起一抹凄凉笑意,他依旧低伏着身子:“公主何苦自欺欺人……”
才说着,外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太监喘息着上前将手中信笺呈上。瑛夕好奇地凝望一眼,越过令妧发鬓,只瞧见那信笺上的和田玉珏。那还是公主十岁生辰时,圣武帝赏赐的。觅了蓝田的老玉所制,全天下仅两枚,一枚给了大长公主,一枚给了远嫁南越的欣徽公主。
而大长公主的那枚,瑛夕所记没错的话,便是在乾宁六年,大长公主最后一次去玉泉寺时,留给了羌州裴家的小公子。
瑛夕眉头一跳,裴六少爷来盛京了?
第四章 无双01
天牢那冰冷的味道已经散在周围清冷的空气中。
玉致悄然拉了拉瑛夕的衣袖,小声问:“是裴少爷么?”
瑛夕点点头,见玉致一张俏脸上笼起了一抹惊诧。瑛夕也一并好奇着,那裴六少爷是裴家最小的嫡出子嗣,亦是唯一的男丁。故而裴家宝贝得很,裴老太爷在世时亲自给他取了名字——无双。
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又说裴夫人生他时难产而死,恰逢裴家生意上陷入窘境,相士便说裴家天定无子继承家业,如今得子乃是上苍怜悯,但须得将此子寄养于寺庙带发修行方能化解裴家之难。
且,弱冠之前,不得出寺,不得见人。
瑛夕与玉致早早就想瞧瞧这些无双少爷的真面目了,这会听闻他来了盛京,不觉都心生好奇起来。
*
这个时候的云来客栈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伙计们都吆喝着,挨桌伺候着,忙得脱不开身。掌柜有些烦躁地拨着面前的算盘珠子,门口一抹黛色身影轻盈入内,淡雅的轻萝香气如缕如带地飘进来。也不知谁“嗬”了一声,掌柜抬眸之际,蓦地就呆住了。
云来客栈是盛京数一数二的客栈,掌柜自问达官贵人见得多了,可也从未见过这般娇美的女子。她的美不似寻常女子般的娇柔,恰是柔中带着凌厉,叫人一眼便不忍直视。他忙笑了笑,绕过柜子迎上去:“小姐,要住店?”
犀利的目光扫过大堂内的众人,令妧略蹙了眉,低声道:“找人。裴无双。”
纯色音调才落,便闻得一个强健有力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乔姑娘。”
乔儿这个乳名,这个世上除了母后,便只一人唤过她。
瑛夕一眼便瞧见那立于门边的男子,她立马冲他笑了笑,随即压低了声音:“小姐,是裴毅。”
男子一袭鸦青常服,一手挑起了厚重帘子,此刻正立于门边看着她们。
裴毅姓裴,却不是裴家的人。据说是有一年寒冬,裴老爷在门口发现一个几乎快饿死的孩子,裴老爷好心收留了他,又惊叹他求生的毅力,故而赐名裴毅。后来他便一直跟随在裴无双身边伺候。
玉致才发了愣,恍觉面前身影已动,她也忙抬了步子,与瑛夕二人紧随其后。
厚重的帘子落下,挡去了身后的寒气。
里头仿若与身后的大堂身处两个季节,竟是温暖如春。云来客栈奇就奇在此处,后苑地下陈着天然温泉。竹为路,石为缀,翠色竹叶浸在这轻缓流淌的温泉之中,沁出的竹香萦绕四周,恍恍地,叫人醉。
常听闻这里是文人墨客最喜之地,令妧却也从未来过。不过走了几步,身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玉致细心地替她解下了风氅抱于怀中,令妧睨视裴毅道:“他倒是会享受。”
裴毅垂着眼睑,听似不着边际地答:“少爷来京有几日了。”
一句话,叫令妧的眉心微微舒展,若非已有几日,裴无双如何找得这般清雅之地?她“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前方一处雅居,檀色雕花门紧闭,倒有琴声悠扬传出,伴着温泉的溪流声,点滴入骨。
令妧于门口站住了,轻吐出二字,那琴声在一瞬戛然而止。
她唤他——师叔。
第四章 无双02
令妧从出生就入了玉泉寺,一直得寺内方丈明远大师照拂,她也从不吝啬叫他一声师父。虽得明远大师百般阻挠,可令妧这声师父却是叫定了。
她的父皇母后既能将她放逐至那般偏远之地,莫不是还在乎她的公主之尊么?
那么,一声“师父”又有何不可?
如今虽已过多年,令妧每每思及,都会感叹,倘若那时没有师父耐心地教诲,她又如何能有那样一颗平常心去消磨那么多难耐的日夜。
寺内师兄众多,于令妧来说,却也只一人是特别的。
他便是明远大师那带发修行的师弟,裴无双。
因着相士的话,那时的裴无双常年禁足于寺后的厢房内,时隔多年,令妧依然能清晰地记得那扇从未见其开启的桃木窗边锈迹斑斑的铁钉,还有时常紧闭的厢房门。
童年相似的经历驱使她靠近了那扇门。
她没能进去,没能见着那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公子。只裴毅冷冷地告诉她,那是她的小师叔,法号“明清”。
眼前渐缓蒙上雾气,空气早已微湿,推住房门的手指悄然收住,一双明眸低垂,令妧的心跳缓缓加快,她叫过他无数次的师叔,他们之间亦是有多太多的交集。可是这么近的距离,还是头一次。
里头琴声再次婉转流传,令妧心头一动,深吸了口气,将房门轻轻推开。
见面前的裙裾没入房中旖旎帷幔,两个侍女才要入内,便被裴毅拦下:“二位姑娘在外稍后吧。”
瑛夕急忙推住他的手臂:“怎么呢?我得进去伺候我家小姐呢。”她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直射进去,念想了一路要看的庐山真面目呢,如何就甘心这般被拦下了?
拦着她们的手臂强健有力,丝毫推不动半下。
里头,层层叠叠的帷幔隔开。
这厢房置于温泉中,此番设计却是极好,层层帷幔将外头水汽挡去不少,入内,再感觉不出方才外头的那种暖湿与不适。
轻纱帷幔,旖旎柔光,悦耳琴音……融为一室,惬意斐然。
透过最后一层半透帷幔,男子的身影已经若隐若现。
令妧伸手挑开。
琴声未断。
她终是瞧见他,这个裴老太爷口中天下无双的男子。
牙色宽袍盖住颀长身躯,一曲未完,他依旧用心抚琴,留仙广袖微扬,指尖灵巧,琴音灵动曼妙。
令妧眸光犀利,却是如何也看不穿那覆于蒙纱斗笠下的脸。
“坐。”
干净利落的一个字,尝不出任何味道。
令妧上前,直视着他轻笑:“师叔莫要告诉我,时至今日你仍未及弱冠?”
他倒是从容:“何出此言?”
她轻缓而答:“未及弱冠,不得出寺,不得见人。”
他却笑着纠正:“未及弱冠,不得出寺。此生,不得见人。”琴瑟平和,闻不出谎言。
令妧不觉一愣,她原知道的也不过是听来的传闻罢了。黛眉微蹙,她的目光未移,倾身将手中玉佩搁在他面前桌上,转了口道:“你有何急事?”
昔日在玉泉寺时,令妧的身份是保密的,明远大师是唯一的知情者。而令妧在最后一次离开玉泉寺时,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裴无双,并且以玉玦相赠,承诺他如有需要,她定当全力帮忙。
其间,她远嫁邯陵,直至回京干政,裴无双像是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一般,触不到半点风吹草动。
那修长十指蓦地按住了琴弦,琴音顷刻间止。
他的眼眸略抬,一字一句道:“不许你嫁给杨尚玉!”
第四章 无双03
琴音袅袅回荡于心底,飘逸帷幔令暗香浮动。
清亮话语宛若一道惊雷,在这静谧的空间响彻,竟更甚于那婉转琴音深入骨髓!
令妧收复心思,眸光似要穿透了那蒙纱斗笠,略略一怔,竟是生冷地问:“师叔如何得知此事?”
世弦等待这个机会已久,是以杨尚玉抗旨一事势必会天下皆知,以此来断了杨尚玉的后路。可她令妧要下嫁于杨御丞之事,世弦不会说,裴无双却知道了。
她的满目疑心悉数落于那双朦胧含笑的眸子里,他倒是不生气,言语平静:“多年未见,你始终这般谨慎,也只明远师兄会担心你。”他抬手,将面前和田玉玦纳入掌中,一手缓缓拂过,又道,“御丞大人拒娶当朝四公主,伦理当斩。你纵然心中无他,也会念在这么多年他忠心于你的份上施以援手。抗旨之罪非同小可,你当如何救?”
他笑得清浅,女子紧抿的唇线被他瞧于眼底,含笑的薄唇微启,他吐字道:“无非是下嫁于他。”
令妧的黛眉微拧,眼前男子已然起身,颀长身影犹似伴着内室琉璃灯光微微泛着光。
他果真了解她。
心中的疑心也渐渐地消散了,母后去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瞧谁都要竖起周身的防线。
温暖舒适的环境,到底叫令妧静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裴无双手中的玉玦上,浅浅地道:“你来盛京,就为此事?”
他坚定地开口:“就为此事。”
斗笠下的双眸似隐隐地溢着光,惹得令妧心头微颤,她的目光随着一侧台面上随意飘曳的熏香缓缓瞧向直垂曼妙的浅色帷幔。纤指拽着广袖,屏息道:“不若如此,他不肯放过杨御丞,我不想他死。”
他顺势接过:“不想他死你就必须下嫁于他?我当你不是糊涂之人!”
令妧心下一惊,面前男子已然出声:“他赐婚不过是算准了御丞大人会抗旨,御丞大人心中之人是谁,你比谁都清楚。杨妃……不过是个愚蠢之人。”
素来在令妧的面前,对少帝,裴无双也从来不过一个“他”替代。而他方才的话,句句戳中令妧心口。
“他已经胜券在握,你却要搭进自己的一辈子!”
“不——”
她的眼底淌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惊慌,指尖丹蔻已没入掌心,传来丝丝痛楚。令妧早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不曾这般失态了,为了杨尚玉一条性命,更为了她与世弦之间的怨恨。
裴无双依旧伫立在她的面前,他的音色听着波澜不惊,话语成珠,坠于令妧的心头,沉沉恍然。
“驸马病故多年,你竟已心死至此……”
连着嫁给谁都不重要了。
他说得沉重,室内琉璃青灯不知为何,忽而一阵暗,接着火苗忽窜,惹得人心惶惶。
当年之事,知道实情的人不多。除了太皇太后几个心腹,便只有令妧一个。驸马又岂是简单的病故?只是此刻,令妧自也不好说破。
赐死驸马,逼疯崔后,挟制少帝,这宫中几多真情、几多人心?分明不过是一座光鲜奢华的牢笼地狱罢了!
令妧胸口起伏不定,思绪万千。
身侧那宽袍微动,颀长身影已悄然回转。裴无双蓦然收紧了手中的玉玦,森然开口:“驸马若知你今日如此自轻自贱,必也死不瞑目。御丞大人你要救,可以。除了下嫁这条路。你若是担心日后朝中无人可用,怕他专权,来年殿试,我去。”
第四章 无双04
这番话,他都背着她说完。唯有那负于身后的手指紧握,伴着内室温和柔光恰似见了那森森白骨。
身后女子的话语清迈:“你去?你如何去?戴着这蒙纱斗笠去?”
令妧话里夹杂着丝丝的讽刺,裴无双却知那并不是气他,不过是她对现实残酷的愤慨。而他却在那一时语塞,空气里淡雅的轻萝香气骤然飘近,裴无双锐利眸光回传,瞧见底下那抹纤细身影轻移,他的步子一侧,飞快地避开。
四目相对,果真就见了令妧几乎随时可触的纤长手指。
薄纱帷幔微微摇曳,拽着满室的柔软气息。
没有得逞,令妧倒是没有生气,只莞尔一笑:“我当师叔不是那般迂腐之人,相士的话怎可信?”
裴无双退了半步,启唇欲开口,闻得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
令妧亦是回眸瞧去,不消片刻,便听玉致的声音传来:“小姐,有急传。”
再不与裴无双周旋,令妧回袖如风,转身便出去。
来人是个侍卫,他是过了天牢才得知令妧在此,又急急赶来这里。
端妃传来的消息说,与永徽公主的婚事,杨御丞应了。
马车奔驰在空无一人的僻静大道上,令妧端坐在内,轻阖着双目细细回念着这一切。杨尚玉会应,是因为她一句她不想他死,退无可退,他唯有接受。
令妧心中痛的,不过是又一段令人唏嘘的政治婚姻!
*
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裴毅恭敬退至一侧,低声问:“少爷,乔姑娘走了,您的事……”
男子略覆下眼睑,价值连城的和田玉玦被流转在指尖,他的话语沉沉:“事情了了。”
“少爷……少爷怎知?”裴毅见他抬步出去,才欲跟上,闻得裴无双又道:“裴毅,把我的琴带上。”
待裴毅抱了琴出去,裴无双已出了后院,裴毅双目扫过外头嘈杂的每一处,替他披上厚厚的风氅,问:“少爷还要去哪里?”
“回府。”他就是来阻止她嫁给杨尚玉的,他绝不会让她嫁给杨尚玉,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解决得这般快。
*
傍晚的风极冷,渐渐地又夹杂着雪珠弹落下来,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院子里走动的人影飞快,却无人出声。
玉致伸手接了几颗冰珠在手,瞧着它们点滴化开,瑛夕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你可听见了,裴少爷是为了公主的事来的,裴少爷心里是有公主的。驸马爷走了那么多年了,公主是该有个贴心的人在身边照顾的。”
这么多年,公主虽是高高在上,可在这宫里,她有的,除了那手中的权,还剩下什么?
玉致圈紧了掌心,眼眶蓦地红了起来。
瑛夕略一吃惊,忙道:“你别多想,我的意思是,驸马爷既然走了,总不能叫公主守一辈子寡。我们公主还这么年轻……”
玉致微微仰头,迫使翻滚着的眼泪吞咽回去。她笑了笑:“我没事,我也希望公主幸福。哥哥他……福薄。”
外头一个身着华贵宫装的妇人突然闯入视野,两个宫女一怔,忙都惶恐地起了身行礼:“给太后请安。”
作者题外话: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更新的时候少了半段,我给补上了。
第五章 破晓01
静谧室内,直垂珠帘忽而一阵剧烈碰撞。
端妃忙拉过那抹小小身影嗔怒道:“昭儿,不得胡闹。”
昭儿的小手还攥着赤朱色玛瑙制成的帘子,稚嫩笑道:“母妃,这么好看的珠帘也只在皇姑奶奶这儿能见着,昭儿好喜欢!”
令妧欠身靠在贵妃榻上,斜睨瞧着那个小人儿,听着他稚声稚气的话不免笑出声来:“昭儿若是喜欢,姑奶奶便命人送去你母妃宫里,可好?”
“好啊!”昭儿欣喜地叫。
端妃将儿子抱在怀中,歉声道:“公主万万不可。”
朱色是中宫才能用之颜色,而这珠帘是昔日太皇太后在时挂在她的寝宫的,是太皇太后钟爱之物。后来太皇太后薨逝,大长公主便命人移来了做纪念。因着大长公主身份特殊,此事也是皇上默许的,旁人谁敢用这种颜色?
“昭儿还小,不懂事,望公主见谅。”她低下头去,话语谦卑。
这么多年,其实端妃也不知太皇太后为何会选中自己,她虽是唯一一个已有了子嗣的嫔妃,可皇上到底还年轻着,日后定会有别的子嗣。但太皇太后偏偏嘱咐了大长公主要帮她的儿子成为太子,端妃几次都从梦中惊醒,恐此事不是真的。如今她虽是放下心来,可也到底是谨慎行事,唯恐在大长公主面前出了错。
令妧并未答话,只朝昭儿招招手。
孩子近前,她伸出柔荑握住了他纤细肉圆的手臂,细细瞧着。昭儿还小,五官眉宇间却是隐隐地叫令妧有了熟悉的味道。
“越发地像你皇爷爷了。”
圣武帝的脾性温和,是极好的。昭儿亦是乖巧得很,丝毫不见任性。
半丈外的端妃似是舒了口气,长裾逶迤近前,温然道:“是啊,先皇温和,少帝犀利……”语落,她猛地意识到说错了什么,咬着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令妧依旧嫣然笑着,仿若未闻端妃方才的话,她伸手轻抚着昭儿白/嫩的脸庞,轻声道:“昭儿快四岁了吧。”
端妃惶恐地应着。
目光悄悄打量着面前女子美艳的容颜,端妃心下惋惜,大长公主也不过长她两岁,倘若驸马爷还在世,大长公主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如今她做这监国公主,无限风光,可作为一个女人,她有什么?
昭儿有她,她尚且有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自己呢?
不过这看似在手的半壁江山,一世惨淡!
外头急急一声“太后”将端妃的思绪拉回,她本能地回眸瞧去。
崔太后撞破了珠帘跌跌撞撞地入内,后头玉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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