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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之彩云散-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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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乐小米

     第一章楔子

    这是一处安静的小院。

    男主人到来之前,只有一个年老的花匠和他年幼的孙女居住于此。花匠每日收拾着小院,照顾着院里的花花草草。

    此处位于距离杭州西溪不远的湿地水岛之上,山水灵秀,旧时曾是一些富贵风雅之士的别墅所在。几经岁月,昔日的亭台楼榭已成烟尘。后来,便有十余户渔家居于此,舟为马,桥做路,水为田,岛做家。再后来,此地被一港商购去,原住民被迁出,港商将旧屋修葺翻新,这些修葺一新的、别具水乡情致的宅院就成了极少数人的私宅。

    老花匠姓卢,为人本分却也极会看眼色行事,他虽没见过这屋子的主人,却也知道能在此处有私宅的人,不是平常人。

    老卢家的主人是岛上最为神秘的人物,因为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见到过他。

    岛上本就不足十户人家,多是度假小居。三月杨花起,八月桂花香,十月芦花飞,西溪最美的季节,也是此处最热闹的时候。

    主人间未必相互招呼,但主人离开后,在此看护房屋的工人们,就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凑到一起闲谈:谁谁的家里是做什么了不得的大生意的,谁谁谁家主人吃饭用的碗都是清官窑里的,或是谁谁谁谁家的主人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癖好……

    但唯独老卢这里,常年只有他和孙女,从没有人见过老卢的主人,只知道他姓程。后来,工人们就纷纷猜测,老卢的主人如此隐秘,十有八九是贩毒的。

    而且,是大毒枭。

    这是五年来,老卢第一次见到他,这处私宅的主人。

    沉默。

    这是老卢对他的第一印象。

    天已尽寒,老卢如常收拾着院落,看着坐在藤椅上面容清俊的男子。

    他已在此坐了一下午,傍晚的寒意已经浸染了他的身体,他却丝毫不知,只是出神地看着隔壁小院,似是要将谁望穿一般。

    兀地,他隐隐咳嗽了几声,却又生生压了回去。

    老卢连忙进屋,倒来小孙女早已热好的米酒,递上去,说,程先生啊,天儿冷了,您喝点儿米酒,驱驱寒吧。

    他接过,冲老卢笑笑,刚饮下一口,咳嗽得却更加厉害,让人揪心。

    他的咳嗽声,让老卢想起隔壁不远处小院里曾住过的那对小夫妻——此处唯一长住的一户业主。

    每及天寒,那个眉眼俊挺的男人不小心着凉打喷嚏时,女人总会缓缓走出来,给他披件外套,一面给他整理衣领,一面轻声埋怨。

    手指纤长,眼波婉转。

    一颦一嗔,皆是心疼。

    想起那对神仙眷侣一般的小夫妻,老卢突然觉得自家男主人身上是掩不住的孤单,无边的孤单。

    孤单。

    是老卢对他的第二印象。

    老卢忘记自己是如何脱口问出这句话的——程先生,您没带程太太一起来啊?

    话刚出口,见他面色微愕,老卢自觉多言。

    随即,老卢讪讪而笑,自言自语弥补一般说,哦哦,我多嘴了,多嘴了……呃,程先生……还是单身?

    说完,老卢又自觉无趣地干笑了几声。

    他愣住了,似乎从未想过老卢会如此问。半晌,他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笑了笑,说,我,有妻子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远方,隐约有极做平淡的叹息,他说,只是,我的妻子,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的语调平稳,却那么执拗而认真。

    老卢见他并不因自己冒失而生气,还礼貌地回答,便放下心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自言自语一样说,哦哦,那年底时,程太太就回来了吧。春节了,得团圆啊。

    他没回答,只是笑笑,将戒指握在胸前,如同抵死拥抱一般。他知道,这句话,此生此世,他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她——

    这一生,遇到过你,便已经是我们最好的团圆。

    第二章劫后余生

    窗外月光,是情人眼里碎掉的泪。

    这是我苏醒后的第二个夜晚。这两日,断断续续的清醒和昏睡间,大脑仿佛凝滞在一片混沌之中。

    睁开眼,医院天花板处明亮到刺眼的灯光,如同匕首一般,刺疼人的眼睛。

    我微微地侧过脸,闭上眼睛,一时之间,整个人像游离在时空之外一般。

    迟钝,而又茫然。

    这劫后余生。

    钱助理进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我换药,我的发丝间是海水浸染过的腥甜。

    我看到是他,嘴巴刚微微张开,便觉干裂带来的疼。

    护士回头看着他,有些无奈,求助一般,说,两天了,她一直都不怎么说话,也不吃东西,一个人呆坐着;又会像梦游一样,突然惊悸清醒,清醒了,就反复问那位姓程的先生。

    他会意,没等我开口,便上前将手里那束盛放的粉红蔷薇搁在床头,冲我笑笑,说,你放心,程先生他很好。

    程先生很好。

    从昨天开始,他就这么告诉我,在我醒来后的第一刻——

    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濒溺死亡海洋。

    窒息。挣扎。

    我以为纵身而下,这个世界将从此安静剧终。再无抉择,再无纷扰。可程天佑却像一道巨大的伤口,豁开在我眼前,天崩地裂一般决绝——

    他俯身而落,如影随形。我的瞳孔迅速放大,极度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纵身而下的男子。

    就是这么一个人,你空有万丈赴死决心,他自有此身九死不悔!

    急速下落中,被他紧紧卷入怀里,抵死相拥是他所能给我的最后的保护。

    耳边,是风,是自由,是死亡,更仿佛是他眼睛里的不可抗拒——我不要你死。

    你是否曾爱一个人,爱到生死相随?

    黑色的大海翻涌着深深的绝望,瞬间,吞噬了我和他。身体落入海水中时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那一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僵直的身体传来的疼痛。

    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藏蓝色的汪洋中,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无法救他,甚至来不及呼喊他的名字。

    随后,我整个人也被卷入波涛之中。

    窒息。挣扎。

    频溺于死亡的海洋……

    ——直至我被救醒,心智却依然停留在那场无助的噩梦里——那场他想给我生,我却给了他死亡的噩梦。

    肺部突然涌入鲜活的空气,虚弱间,那个在噩梦中无比焦灼地呼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响的名字,终于唤出口:天佑——

    钱助理走上前,握住我胡乱伸向空中的手,他说,姜小姐,你醒了?

    我一身冷汗,迷糊却又清醒,身体仿佛四分五裂一样疼痛。我仿佛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握着钱助理的手,像是倾诉噩梦中的惊悸般求救,我说,天佑——救他——

    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只余口形。

    医生忙上前检查了一下,看了钱助理一眼,说,她刚醒,需要好好休息。言谈间,感觉与钱助理甚是相熟。

    钱助理看了看他,又看看我,会了意,转而安抚我道,程先生他很好,嗯,比你醒得早,只是身体受了些外伤,不能下床。你看,还是他不放心,叮嘱了我,让我过来看你的。

    钱助理的说辞,让我从极端的惊恐之中放松了下来,随后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疲惫。

    原来,他没事。

    真好,他没事。

    可是,我这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陷在床上,身心疲乏,大脑再也无力面对这些沉重的思考,只觉得眼前世界一片静寂。

    此后的两日,我整个人昏昏沉沉,在茫然与清醒间反复穿越。

    茫然时,沉默地躺在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与自己无关了;清醒时,记忆袭来,突然受到惊吓一样,反复追问医生护士程天佑的消息。

    一次一次在清醒中得到答案,却又一次一次在茫然中遗忘。

    然后再次问询。

    最后,护士走路都绕着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直到现在,给我换药这一刻。

    钱助理面前,她细声说着我这两天的病况,以及我是如何百折不挠地用“程天佑”这个名字折磨她和医生的。

    钱助理转头对着我笑,仿佛知道我的不安似的,他指了指他刚刚带来的那束粉红蔷薇,说,你看,这是程总……他要我给你送来的。

    然后,他又补充安慰说,程总他伤到了背,一时不能下床,不便过来看你。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我沉默。

    随后,钱助理很自然地避到一旁,直到护士给我换完药,拉开隔断的帘子,他才又走上前来,刚要开口对我说什么,医生走了进来,白衣整洁,彬彬有礼。

    他和钱助理老友般相互招呼了一下,便迅速进入职业角色。

    他一边仔细翻看记录一边给我检查,习惯性地指了指床边的蔷薇,说,病房最好不要摆鲜花。

    当目光落在蔷薇花上,他愣了愣,露出片刻走神的恍惚表情。

    钱助理冲他干笑,说,我知道,可这不是程先生的心意嘛,秦医生。

    被称作秦医生的人忙回过神,点点头,没作声。

    秦医生检查完,对钱助理说,她这两天啊,几乎没怎么说话,问她什么,也不回答,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他微微顿了一下,又说,呃……当然,除了问了不知道多少次……嗯……“天佑”……唉,再这样下去,不是她变成复读机,就是我们变成自动答录机……

    略显娃娃脸的刘护士站在一旁,一面倾听,一面捧着胸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木然地望着窗外,仿佛他们的交谈与我无关一样。

    突然,我转过脸对钱助理说,我想去看看他。

    秦医生和刘护士齐刷刷地把目光投给了钱助理,那表情就是,看到了吧!这下看你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这两日她快把我们折磨死了啊?!骗人是那么好骗的吗?这里是医院啊,不是横店!我们是护士啊、医生啊,不是专业演员啊!就算是客串演员你好歹也得给钱啊。

    钱助理微微一愕,冲我笑笑,说,都怪我一直没跟你说明白,程先生不在这间医院。他伤得比较重,去了本市最好的骨科医院。

    他语调平稳,语气流畅。

    秦医生和刘护士直接冲他投以一种类似于“牛人啊,这样也行”的崇拜目光。

    钱助理的背挺得笔直,回他们以“老子就是智商高”的无声讯号。

    他们三个微妙的表情,让我莫名紧张起来,我挣扎着想要起床。

    我一把抓住钱助理,紧紧盯着他,微微喘息,问道,他……是不是出事了?!

    钱助理脸色微微一变,忙安抚我,笑道,咳咳,程总要是有事,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呢?是吧,秦医生?是不是啊,刘护士?

    秦医生忙着记录病情,给了他一个“大概也许好像是吧”的背影。刘护士也在一旁收拾器具,都没抬头,樱桃小嘴里应承着,嗯、唔、啊、哦。

    钱助理强笑道,哎,你看是吧?你太多心了。程先生很好呢!

    ——程先生很好?!谁告诉你的,程先生很好?!

    病房门口,传来的是一个男子恨极、怒极的声音,似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晶一样,簇着尖锐的棱,冷冷的,直插人心。

    第三章如果他死,我要你陪葬

        程天恩推门而入时,秦医生和刘护士正忙着帮钱助理安抚我,虽是潦草应付,却也是在帮他卖力演出。

    秦医生回头,一看来人这阵势,黑压压一帮人装黑社会,大墨镜,黑西服,就差手持尖刀了,便连忙走上前,试图平息这场不知因财还是因情而起的纠纷,说,哎哎,病人现在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程天恩那俊美的脸上,往日里一贯优游自持的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掩饰的乌云密布。

    他斜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忙把秦医生拉开。

    刘护士太年轻,未经世事,被吓得躲到一旁,小脸煞白,桃花眼却不住地往程天恩脸上瞟。

    钱助理一看,忙上前赔笑,含混着不愿说破一样,姜小姐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心灰意冷的,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唯一记挂的就是大少爷……二少爷您就别再刺激她了,万一有个好歹……

    程天恩一把推开他,滚!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怜香惜玉!

    说完,他转动轮椅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腕,那种力度,似乎恨不能将我整个人生生捏碎一般。

    若是以前,见他这般,我肯定会惊恐无比,只是现在,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可恐惧,不过,厌恶的情绪还是蒙头而来,我说,你要干什么?

    此时的程天恩是暴怒的。

    这种疲惫中的暴怒,是我从来没在他身上见到过的。

    他是个内心无比骄傲的人,一贯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表情,他这种失控感让我不免心慌。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我吼,装什么心灰意冷?!看起来显得好高端哈!你不是想去见我哥吗?我这就带你去见他!我让你好好地见见他!

    我忍着身体不适带来的喘息,说,你放开我!

    钱助理不甘心地在一旁喊,二少爷,您别伤着她!她身体正虚弱……

    程天恩理都不理,一把将我拖下床。

    我手臂上的针头与挂水瓶分离,鲜血密密地沁出来,后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我光着脚,被他从病房拖出来。

    长长的头发,带着海水亲吻过的咸湿气息,散乱在我的颈项间,宽大的病号服,苍白的脸,十足的病中模样。

    他这异常的暴怒,让我再也无法平静。我望着他,眸光开始抖动,结结巴巴地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沉默下来,恨意却不减分毫。

    他越沉默,我越惊恐。

    我说,程、程天佑是不是出事了?你、你告诉我。

    轮椅转动间,程天恩依旧紧紧抿着他的唇,眼尾的余光斜向我都是深深的恨,似乎同我多说一句,都让他厌恶至极。

    在他的沉默中,我渐渐开始崩溃,无法再冷静,我几乎带着哭腔尖叫起来,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直走到重症监护室前,程天恩破门而入,一把将我扔进去,说,滚进去!自己看!

    值班的护士忙上前,说,先生,先生,没有医生的准许,不是探视时间家人也不能进。您就是要进也要穿上隔离服啊!要不对病人不好啊。啊!闪开!闪开!不要碰我!否则,我要喊保安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天恩的手下给拉到一边去了。

    我呆坐在地上,抬头望着病床,乱七八糟的管子插在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身上。床旁多功能监护仪上明明灭灭的灯,无声无息的光,如他往日间沉默的温柔。

    我爬起来,赤脚缓缓走过去,摇摇晃晃,一时间,心颤和悲伤全堆积在嗓子里,轻轻颤颤只喊了一句:天佑——

    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程天恩在一旁,暗黑的眼眸中如同囚禁着一头饥饿的猛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平静,却依旧挡不住那滔天的愤怒。

    他说,什么程先生不能下床?!什么程先生身体不便?!他是我哥!他是程天佑!瞎了眼爱上你的程天佑!但凡他有一口气,但凡他有半点力气,整整两天时间,他怎么能放下心不去看你一眼?!他就是爬也会爬到你床边!他不去看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没醒来!或者……再也不会醒来……

    他说,你若爱他半分,了解他半分,就该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他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冷心冷血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难掩悲伤,说,我哥……已经昏迷三天两夜了,医生说如果七十二小时内他醒不来,这辈子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他颤抖着抬手,看了看腕表,声音无比绝望,说,都已经七十个小时了,还有两个小时,如果他再不醒来……

    我只觉大脑里“轰——”的一下,刹那间,全世界的时钟都在我耳边滴答作响,我但觉身体摇摇欲坠。

    他眼眶通红,停顿了一下,止住了悲伤,冷笑道,不过,姜生,你放心,你放心,如果他死掉,我一定要你陪葬。

    重症监护病房里,我静静地守在他的身旁,旁若无人的模样。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这么多时间,如此仔细地端量这个男人,这个愿意为我赴死的男人。

    他的双目紧闭,我再也看不到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眸。他被海水浸泡过的发,粗糙而干涩,不复往日光泽。

    吸氧面罩下,他的脸色灰白,整个人已经孱弱得宛若刚刚离开母体的婴儿,无人知晓,下一秒是嘹亮的啼哭,还是寂静无声地失去呼吸。

    我轻轻去拉他的手,居然还是那么温热。

    我声音很轻,仿佛还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一样,我试图唤醒他,说,天佑——

    钱助理追过来的时候,我依然安静地望着病床上的他,我从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这样躺在我眼前。

    钱助理看了程天恩一眼,将一条轻薄柔软的羊绒披肩披在我身上,他说,姜小姐……我怕你受不住这个消息……所以……

    程天恩冷笑道,受不住?!我觉得姜小姐会开心得很!再也没有人能阻碍她和她那苦命的情郎在一起了噢。

    我仿佛听不见他们说话一样,只是看着程天佑,觉得自己像个闯了大祸的小孩,却找不到任何地方躲避。

    我摩挲着他的手,梦呓一样,我说,天佑,该起床了。

    钱助理看看我,说,姜小姐,你没事吧?

    我看看钱助理,茫然摇头,我说,我没事啊。

    突然,我又焦躁起来,拉住他,说,钱助理,你快帮我叫醒程总,让他起床。只剩下两个小时了,再不起来,今天的会议要迟了!

    钱助理有些骇然,在我眼前晃晃手,说,姜小姐……你别吓我。

    我没理他,专心地看着程天佑,轻轻地摇了摇他,说,天佑,天佑,你快起床吧,都这么晚了。

    我转头努力冲钱助理笑笑,说,他……是不是昨晚应酬喝多了?你怎么能让他喝那么多呢!

    然后,我又低下头,轻轻呼唤他,天佑,你快起床,真的要迟到了啊!你起床!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我再也不惹你了!你快起床啊……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仿佛一生再也无法断掉的牵挂。

    钱助理一把将我拉起,冲着门外大喊,医生!护士!快来啊!

    程天恩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当一群医生、护士七手八脚想将我拉走的时候,我仍不肯离开,我说,我没事,你们放开我,我得叫他起床,不然就迟了。求求你们!不能迟啊!

    可他们却不肯放开我,任凭我如何挣扎。

    仿佛这个世界都不能理解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咬了那个牵制着我的手的胖大夫,他吃疼地大叫了一声。

    我挣扎开,再扑到天佑身边。

    我焦急极了,我说,天佑,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你快起床啊!

    我突然捉起他的手,试图咬下去。

    直到那针剂注入我的体内,我才冷静下来,昏昏然倒在地上。

    地面那么冰冷,如同我渐渐绝望的心。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阳光正盛,满目尖锐的光亮。

    我乏力地闭上眼睛,微微皱着眉头,冲刘护士怒吼,把灯关上!刘护士无限委屈。

    钱助理在我身边,说,你醒了?

    我依然不肯睁开眼,只说,把灯给关上!

    钱助理顿了顿,说,那不是灯,是天亮了。

    天亮了?

    我怔怔地,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我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蜷缩着,像把自己埋葬了一样,我说,明明是灯!明明没有天亮……

    钱助理见我如此,忙解释,姜小姐,二少爷那是唬你的,你不要害怕,程总不会有事的。

    我拉下被子,歪着头,突然冲他笑了,我说,那天佑起床了?嗯,太好了,会议没迟到吧?

    然后,我就一直在笑,不停地笑,扯着被角笑。

    钱助理一愣,慌忙扯过旁边的秦医生,说,她、她、她不会有事吧?

    秦医生认真地看了看我,对钱助理说,她身体各项指标正常,除了背伤和轻微的脏内出血,只是……遭遇这种大事……可能一时承受不住。对了,她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精神重创?

    钱助理如实说,她……有抑郁症。

    秦医生说,怪不得。

    钱助理问,她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秦医生沉吟了一下,说,一般来说,病人恢复会经历五个阶段,否定期、愤怒期、挣扎期、抑郁期,以及最后的接受期。她现在,正处在否定期。

    说到这里,见钱助理满脸迷茫,他忙解释,否定期呢,就是否定灾难所带来的结果。她认定我们医院能补救她自杀行为所造成的可怕后果,但是现实却没有,程先生还是生死难卜,所以,她内心一直在否认这个现实。

    钱助理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秦医生说,你也不必太担心。

    他说,任何病人,或多或少都要经历这五个阶段。就拿最常见的感冒病人来说,假设他一周内必须完成某项工作,却突发重感冒,他就会觉得,没关系,我三天就好了,还有四天可以工作,可是感冒却可能十天半月都不好。他这种心理就属于否定期,否定感冒对工作效率的影响。

    钱助理叹气道,我好像……懂了……那么一点点。好了,辛苦你了。

    秦医生笑笑,说,都是老同学,咱就别这么见外了好吧!当然,鉴于病人之前有抑郁症,我建议,最好在她身体康复后,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看看。

    他转身叮嘱刘护士说,病人你多多照顾,注意病人情绪。

    然后,他又转头对钱助理说,还有,让你们家那个什么二少爷,少来折腾病人。

    钱助理苦笑道,唉……这大家族里的恩恩怨怨……唉……算了,老父亲说,慎言,慎言。

    秦医生也没多追问,说,我看,这二少爷很坚信他哥一定能醒吧,要不也不会三天三夜衣不解带地守在ICU外。

    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钱助理,他这么惊吓姜小姐,是为了泄愤吧?怎么着,两兄弟同时爱上了一妞?

    刘护士在一旁,立刻默默飘过来。

    秦医生忙恢复原来的声线,看了刘护士一眼,双手插兜,很职业范儿地对钱助理说,这里医院的设施再先进总不如北京、上海,不如联系一下家人转院,或许醒来的机会更大一些。毕竟病人颅内出血造成了淤堵……这种事情,是祸躲不过。

    家人?钱助理沉吟了一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叹,说,唉唉!可……二少爷不让走漏任何关于程先生住院的消息啊……

    秦医生闻言身体微微后倾,显然有些吃惊。

    钱助理自觉失言,忙掩饰说,可能是怕老爷子担心?

    秦医生也不点破,只两个字,呵呵。

    然后,他转头吩咐刘护士给我注射镇静剂。

    最后对钱助理说,让她多休息吧。

    钱助理送走秦医生,刚转身,却直接撞见我一张大脸糊在他眼前,幽灵一样瞪着他,吓得他差点蹦起来。

    他哆嗦了一下,姜小姐,你……

    刘护士忙上前来拖我回床,对钱助理说,我、我刚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大、大概是、是镇静剂起作用前、前的……不应期。

    憋了半天,她憋出了“不应期”这个词。

    我不理她,看着钱助理,似是魔怔,又像是溺水的人望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很迫切的神情,我说,程天恩是骗人的对不对?!天佑一定会醒来的对不对?!

    钱助理看看我,又看看床边那束粉红蔷薇,点点头,说,我相信,程先生一定会醒来,因为……他得亲自给你送这花的……

    他的尾音里,是低到尘埃里的温柔。

    我并不知道,钱助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三天前,亚龙湾酒店的那一夜错误的缠绵之后,天佑吩咐他去买一束盛开的粉红蔷薇来。

    他特意叮嘱,蔷薇,粉红色的。

    我梦游一般的目光却透着无比笃定的神情,望着钱助理,说,你一定要告诉程老爷子天佑病危住院的事情。

    他愣了一下,啊?

    我看了看窗外,像窥破了一个巨大阴谋似的,诡异一笑,说,程天恩那么恨天佑,巴不得他死!现在不正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吗?

    钱助理一把捂住我的嘴,看了看病床,说,您还是休息吧。

    那表情就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还嫌二少爷对付你对付得不够啊!

    她怎么样了?

    我刚躺下,昏昏沉沉间,听到程天恩走了进来。

    钱助理一惊,起身,说,二少爷?

    他看了看床上的我,慢慢回答程天恩的问询,说,她醒来后,不肯承认天亮了,非说是灯,要我们关灯。医生刚刚又给注射了镇静剂,希望再睡一觉会好点儿。

    程天恩没说话。

    钱助理叹了一口气,说,我以为她醒来会大哭大闹,可她却只是不停地笑。唉,怕是被那个“七十二小时”吓坏了……二少爷,姜小姐她心里并不好过,就是为了大少爷,您也别……

    程天恩冷哼了一声,半是讥讽,半是挖苦,说,钱至,你可真真儿得了钱老爷子的真传,真真儿会做心腹,怜香惜玉的事儿都替主子做圆满了。话说,钱老爷子退下去也好些日子了,最近忙什么呢?遛鸟儿,还是养鱼?

    然后,他瞟了一眼床上的我,话锋一转,仿佛刚才闲话家常的那个不是他,冷冷地说,怎么可能,我哥受尽千般折磨,生死难卜,她却被百般呵护,不受半点惩罚?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钱助理不想触怒程天恩,只能小声婉转求情,二少爷,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大少爷,也不会舍得自己心爱的人……

    程天恩鄙夷地看了钱助理一眼,恨道,程天佑就是个是蠢货,被这女人搞坏了脑子!怎么,你也被搞坏了吗?哎,我说钱至,你跟了一情种老板,就以为自己也是情圣了?

    说完,他转眼看了看病床上的我,冷笑道,她害得我哥落到这般田地,我吓她一下又怎样?我,恨不得她死!

    钱助理见程天恩怒气渐盛,便不再多言。

    突然,程天恩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是无限疲惫,轻咳了几声。

    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忙上前,他膀大腰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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