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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尘山庄-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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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屋曾是为奕而设,父王曾亲自将他投进去,我永远记得他从那里出来的神情。
那么空荡荡,全空了,没有内脏没有血液,一触即可碎裂,然后把所有人割伤,像把无灵魂的刀。
当奕强大到任何时刻都能微笑,当父王再也无法镇住他,黑屋便成了惩戒其他皇子皇女的最高刑罚。
父王龙颜不悦。
“你越大越放肆,带着侍卫在皇城大动干戈,像个皇女么?”他命令我,“抬起头来,说话。”
内殿一片静悄悄,月升中天。
父王注视着我,眉头慢慢皱起,他厌恶地别开眼。
我想笑,而且我真的就笑起来了,“这才是您,父王。”
他是个最骄傲的男人,有颗完美无瑕到病态的心。不会接近任何人,不会与任何人亲密。他拘绝被了解,也不屑去了解别人。这就是我的父王。他的权威是绝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
父王被我的话吸引回眸,他眯起眼。就是这个气势!帝皇的压倒性的气势!
我说:“有时候,我会怀疑谁才是皓王。父王,你是如此纵容火炼,已经很久了,我甚至误以为皓王已经虚有其表……”
一个无形的掌凌利掴中我。
他已经许多年无暇体罚子嗣了。他简直任我们自生自灭,除了那个奕。
我拔开粘在脸畔的乱发,望着他。
“父王,我很费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火炼凭什么可以在您的土地上横行无忌?我可不会蠢得以为那是你对她的感情深到放纵。即使您对九哥哥也从不放纵。您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看看你是怎么对待我们就知道了……”
父王冷冷站在我跟前,他的足尖便在我脸畔。
“辉,口无遮拦的人永远不会活太久。”
我仰首迎上他清澈到无情的灼亮双目,只想哽咽。许久许久,我垂下脸。
“对不起,儿臣知错了。”
父王背过身去,“你新的老师在外边,我没空为你费心了,好自为知。”
当我站在门口回望内殿深处的父王,我问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是啊,我究竟为的什么自讨苦吃?
我新的老师是千真。
看到他,我想,这个人我认识。只是在心里这么想,连这个念头也不过一闪即逝。
我脑中流景逐水般停留不住任何东西。
千真说:“好象不一样了。”
我略略好奇。
他用他的目光捕捉我的视线。
“冷。看着你只觉冷。我还是比较喜欢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十七公主。”
我冷笑,抬头看天上寒星。天空是倾斜的,没有平衡,这个世界没有。
“那么,”我说,“你能教我什么呢?”
“你想学什么?”
“什么都不想学。”
“那我什么也不教就行了?”
我凑近他,“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你最好别妨碍我。那么,人前我依旧可以尊你一声老师。”
千真嘴角轻扬,“你这个样子,”他笑咪咪道,“让人很有折断你背后那对骄傲翅膀,看你成为爬虫的冲动。”他拿住我的手,望进我眼内,“别来无恙,灵族最高贵的巫女?”
一阵电闪雷鸣的波动,我眼前一片迷朦。渐渐的,有些隐藏于底下的东西浮现出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吧……
灵族的山林一片火荼后的灰烬,我无法动弹,视野只余天空,那是灵族的天空,日月同辉。
然后天空里出现一张女人艳如桃李的脸,这张脸施再多脂粉我亦认识,她是火炼。
“灵族完了。”她妖娆地笑,“我要你的肉你的骨。”
我感觉胸膛被剖开,身体里少了某些东西。天上渐有鸟栖落身旁焦黑的枯木,红着眼盯着我。
“姐姐,你做什么?”火炼转头迎来另一个女人。
我亦看到她,一个有着与火炼一样美颜的女子,大腹便便。眼中没有血腥,只有良善的柔弱。她看了我一眼,脸色刷然惨白,近乎请求对我说:“不要这样看我。”
我想笑,我现在这样,你怕什么。
火炼不屑道:“死人你也怕?看看,火夜,灵族完了,下一任占星只会是我了。”
火夜手握在胸前,娇柔无依的楚楚可怜。
火炼一把拖住她,“反正你快死了,把你的窥星瞳给我。我会善待你的一切。”
“我会给你,可是,你要灵族巫女的肉中骨,骨中肉作什么?你想做替身?”
“当然,我当然要给自己受天罚找好替身。我要把这骨这肉碾碎了吃下去,让它们在腹中结成人形,我要十月怀胎生下他,带出我的罪孽。”火炼疯狂地诉说着,“然后我将和你一样,冰清玉洁,成为下一任占星。”
火夜在火炼的疯狂中垂眸,“姐姐,你有了窥星瞳,只不过成为下一个我。这样的占星,值得你逆天去追求吗?”
“我当然不会和你一样。”火炼不耻道,“有了窥星瞳我即知前世今生,以及未来无限,我当然不会像你一样无用。”
“姐姐,知晓天机并不是真正的力量。”火夜长叹一声,“占星者的血可以让你具有超凡力量,待我死了,饮我的血。我想看看,你会做得比我出色多少。”
树上的鸟对我虎视眈眈,我动不了,眼看着它们在人走后落到我身上,啄我的肉喝我的血。我很痛,可是发不出声音。
鸟群突然惊飞起来,一双人类的手抚上我的肩头,我又看见了火夜。
“我来带你走。”仿佛知晓我的疑惑,她对我说。
这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费尽力气将我拖出山林,安置在水源边。
“待会儿有人来,他能救你这半个生命,而另半个会属于我姐姐。”她喘着气汗水如雨,突出的腹几乎令她摇摇欲坠。“你恨我吧,我该遭天遣。我的孩子都无法容我。你看,我知道他的出生将令我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神派来结束这一切的。”火夜抬头,眼泪却顺着腮掉落,砸在我脸上。
火夜走后,我独自躺在水边。她落在我脸上的泪令我很不舒服,然后,我看到了一双最黑最亮的人的眼。
我瞪着渐渐自迷雾中显现的那双黑眼,也渐渐又看清这双黑眼属于千真。
我倒退一步,神魂俱回归身体,在皓红城明月下指着他,却无法言语。
千真笑了,“想起来了?”
我跌坐在地,是,我想起来了。我被火炼一分为二,灵力记忆全归在另一半,这一半独剩性情。
“那个是紫漠?”我小心翼翼,却已心崩神摇。
“你把她害得真惨。你杀了另半个自己。”
梦醒时分,称惊梦。我自一场大梦中陡醒,却已半死。
似又听见紫漠哭泣的声音,那滚烫的热泪烫疼了我的心。
我听见她质问我:辉,你怎能不要我?你怎能不爱我?
我怎能不要我自己,我怎能不爱我自己……
我竟对自己这样残忍。
病了很久,醒来听说三皇子兰的侧妃疯了。
对于三哥哥而言,失去一个人,不值一提。
我可以想象前因后果,没人告诉,可是凭对兰的了解,整件事不难猜。
——强迫着自己去想那些不关已的事,我怕我也疯掉。
在这皓红城中有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兰虽风流成性,但从不让任何女人产下他的子嗣。那个侧妃定是坏了规矩。这种自视甚高的女人死多少都不可惜,可惜的是那投错母胎的孩子。
兰点着我狂笑,“看不出你会喜欢孩子。”
是,我喜欢。我喜欢那没有被红尘污染的皮肤,那无杂质的眼波,还有纯粹的心,干净无暇。
兰觑着我,“如果你有孩子,是不是要在他没长大前弄死?”他笑嬉嬉问,“包括你那个金发童子?”
我错愕,从未想过。
“真是当宝贝一样啊。”兰兴致盎然,“辉,你太傻了。他会是你的致命弱点。”
目送他离开,我倒在椅子里。
千真在门口顺我目光看去,然后说,“他是幸运儿,让你用这样的眼神相送。”
我闭上眼,院中传来无痕与阿赤的欢笑。
“你这般倦态,为的什么?”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我从来不会似他们那般笑。同样是人,我为什么学都学不会。”
屋中长久没有声音,只余遥遥传来的笑声。
“这个不需要学的。”千真久久才接话,“每个人天生就会。”
我支住头,“火炼显然没把我生好。”突然生出恶心,趴在椅子里想吐。
千真袖手旁观,“辉,其实你犯不着讨厌这个讨厌那个,甚至讨厌自己,许多事即已无法改变,唯有珍惜。你憎恶着天下,可不会有好下场。”
“放下它我会有好下场?”真可笑。
火炼生下我,即恨我,她不要我,将我丢弃一旁。
我是恶之花。一生下来,就被母亲指责为罪孽。
而确确实实,我是她罪孽的化身。
在古老的庙宇中,我渐渐长大,火炼加之于我身的恨,成了我仇恨之花滋生的温床。我果然不负重望,成了阴之恶。
当七岁回宫,火炼眼中“可怜”的,被她“误解”的孩子,已不会哭倒在她怀内。不会。她的眼睛明亮似火,她嘴角的笑和那声母亲,全数居心叵测。
这大概就是我无法像无痕他们一样率真大笑的症结所在。
我亦想清白,可是我杀了那么多人,死人不能复生,我的罪永不可赎,我终生不会清白。我就是地地道道的罪孽本身。
无痕直直看着我,“我觉得公主是好人。”
在我的怔忡里,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懂大的道理,只觉得真正坏的人不人后悔杀了人,更不会对像阿赤这样无亲无故的孩子友善珍惜。还有,你让我照顾阿赤,是救了我,不然我一早随青儿死了。”
说完她往阿赤房中去,我叫住她。
“看到听到都不一定是真的,感觉有时只是错觉。”
无痕回过脸反问我,“那还剩什么是真的?”她爽朗的眯起眼笑,“总有什么是真的吧,我会这么想。”
……分割分割……
关于我被暗杀这件事,所有的一切证据都指向同一个人,流云,那个宫庭里的男舞伎。
美丽的流云,冰清玉洁的流云。
“要杀我的是你。”
流云笑笑,“是啊,不过你运气好。那些人都被魔诱,我若跑得不快,也许也成了行尸。”
“告诉我,刺杀火炼,血洗长明殿的人,是不是也是你?”
“是。”他很坦然。“你的命,现在还是我的。”
我垂下头,“是谁指使的?是同一个人吗?”
“前一个我不能说,后一个,不是。”
“流云,到我这边来,他们给你的,我可以加倍。”说这些话,令我自觉可怜。
“无论什么总有个先来后到。公主,对不起。”他却拘绝。
我先是无声地笑,渐渐无法自控起来。
鸣萱过来,一脸恼相。“十七妹妹,你醉了,我扶你到后面休息。”
我挥开她的手。“你还是回你驸马那边去吧。”我借酒装疯,“不就是一个舞伎,陪我,你心疼什么?”
鸣萱气得脸发白,半会子才恢复笑脸。
流云轻笑着对尴尬的鸣萱说,“无妨。”
所有人都那么好,都那么能装,只我身形狠狈,自我憎恶。我只想哭。
饲鹰是宫中人的嗜好。
这鹰壮硕漂亮,却没有野性。我就讨厌这种圈养下没有鹰样的鹰。
射下的鹰重重摔在院中。
凤集不苟同地提醒:“那是二公主的红鹰。”
“那更好了。”我大感愉快,“那女人温吞吞没个活人样,养的宠物都呆傻木讷。”
凤集更不苟同,“惹恼三大公主是不智的。”
“不智?我还准备杀几个三大公主中意的皇子皇女呢。你认为怎么样?”
凤集注视我很久,抑郁地开口:“这像火后女儿所说的话,会做的事。”
我哈哈大笑,冷眼道:“那一天很快会来到的。”
我走下楼来到庭院,阳光明媚,千真直立于树下,背影轻忽,随风欲去。
“在看什么?”
千真回眸,表情冰封,我走上前,如同被无形之力吸引,不由自主。
“在看什么?”他重复,“看一个孩子的明天。”
顺着他的眼光,我看到桥那头的一头金发。
阿赤手中提着死鹰,举近眼前细看,脸上淡淡的阳光光斑晃动着,使他的笑有了些妖异。
千真说:“越来越像他的饲主了,辉,觉察到没有?”
那鹰腹中之箭在这时让阿赤一把拔出,洞开的伤口淌下血泉,阿赤看了一会,凑上去舔。
我整个人颤栗了下,跑上前一把扯过死鹰丢开。
无痕跑过来,见此情景错愕地问我:“你对他做了什么?”
是啊,我对他做了什么?我不应该如此疏忽,那次千顷草场腥风血雨中,阿赤沉着得不似一个孩子,所有人都以为他吓傻了。不,不是,我看出他眼中的光,我理解那光,是对血的兴奋。
“你让他看见太多血了,看多了,有些人是会上瘾的。”
千真目如寒冰,“血这个东西是有毒的,孩子最容易上瘾。而且那孩子的某些眼神,让我觉得对血有与生俱来的兴趣。”
我总是错错错,不断错。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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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bc疑:太子妃——太子即奕,奕即勒风,勒风的未婚妻就是越绫儿。(参见前文 谢谢)
红色之星——代指灾难。不关飞天任何事。
丫儿们还有嘛疑问,偶这部全书在这儿,随便问。
另:番外虽有交代绝尘庄中某些人的底细,但与绝尘庄无太多关系。亦可视作:辉的故事。
下台一鞠躬。飘~~
P。S。我写得这么愤青,是不是看上去年轻了点啊??
终于写到三十章,字数终于破10W。这么有毅力,国家栋梁挖~~
撒花撒花撒花~~耶耶耶~~飞吻献给丫儿们~~
番外结局·绝尘5
月亮圆成盘。
我的左手又一次生生疼起来,马车乘着月色在荒郊奔驰,透过车窗可看见凤集先锋的背影,玉石与尽湖左右相守,马车后是火炼调给我的三百侍卫。
凤集出发前再三提醒我三思而后行,他不会了解这趟行动的意义。
没有人处在与我相同的位置上,他们永不会理解我。
火炼给我兵马时露出骄傲而默默忍受的表情,在她而言,辉只是被她宠坏的孩子,她失去控制我的力量,只好委曲求全,一如她对待奕。
尽湖靠近马车,“不舒服吗,公主?”
他是我身边最忠诚的武使,不过,像对待其他人没有两样,我从不正视他。
一件完美的工具,仅此而已。
可我的左手疼得厉害,骨头像被刀子在刮一样,没有人问过我,除了他。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俏生生冷笑,“这样的夜晚用来杀人真是奢侈啊。”
他听不懂,欠欠身拔马首走开。
车子停了,车中可听见马嘶声声。兵刃相交,晃动的火把明灭难测,惨叫的声响刺透混沌。
杀戮时刻来临了。
我要杀的人,我的三哥哥——兰。
他面无表情坐在鞍上,看他的部下成为尸体。
当我与他四目相对,他笑起来。
“怎么,天下人都杀尽了么?你的刀居然向我挥动了。”
“别再装了。”我冷脸相对,“你说真话的机会只有今晚,别浪费时间,三哥哥。”
兰半冷漠半无奈地说:“流云真会给我捅漏子。”
我抓着自己疼痛的左手,“为什么?要杀我的人为什么会是你?”
所有兄弟姐妹中,只有兰,我觉得是特别的。他和奕一样漂亮,却不踩着我的尊严说话,他有纤细的性情,懂每个卑微者的悲伤。是的,他是个有血有肉,懂别人心痛的男人。
“真对不起了,让你伤心。”兰微笑,却目如冰雨,“只怪你是火炼之女。”
“你恨火炼,就该杀她。”
“你什么都不明白,辉?”他看着我,“啊,你果然一无所知。”
我一怔。已觉不祥。有什么呼之欲出。
“万物都需光照,假如没有阳光,那草木将枯萎,山川湖海将陷没。辉,你似乎是火炼强大力量的来源,虽然我不太清楚,但你确是火炼必不可缺的人,要诛灭火炼,必先亡你。”
兰挂起怜悯微笑,“真是令人同情的命运。死对于你这种傀儡而言反而是解脱,你为什么要挣扎呢?”
兰目灼如电,“辉,为什么要挣扎呢?”他咄咄相问——
“为什么要挣扎?”
我被他的话他的笑引向晕眩。
兰笑得愈发清媚飞扬,如同九天上的仙谪。
“辉,你杀人不眨眼,但现在的你,怕是一只蚂蚁也捏不死了吧?”
尽湖拔剑,剑的寒光割断夜色。
兰转眼被那剑光捕捉住,但更快的,另一道寒光似浪头卷向尽湖。
血——飞溅而起。
尽湖血溅五步。在他身后,凤集将剑面贴着袍子拉起,剑身的血全沾在了他的袍子上,是最凄婉的图。
他投来抑郁的视线,站到了兰的那一方。
兰神色自若地轻声责备:“你让他的血溅到我的马了。”然后抬头看我,“辉,你不是要杀了我,好让流云不必履行我下达的暗杀令么?现在怎么了?”
这真是有趣。真是有趣……我算计过无数人,却原来自己也正被算计着。
尔虞我诈。
我曾想,过了今夜不再杀人,可是,这现实吗?在这循环的仇恨、算计、私欲、杀戮里,有让人喘息,洁身自好的空间吗?
我真正天真到天地不容。
我将右手的剑举向兰,假如在路上我尚有一分动摇的话,现在已经没有了。
今晚就好好杀他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兰啧啧称赞,“这副脸真叫人心寒,今晚上好象定得死在你手上了。”
我挡住上前的侍卫,兰的神情太有恃无恐。
“你不妨亮出底牌来吧。”
兰举手轻轻掌击。树木深处有什么在过来。
“辉,我接到你在此地狙击的消息,你一上路,我便让鸣萱把你的金发童子请来了,那几个护卫还真不好对付。”
鸣萱?!阿赤!!
“你……”
“试试看吧。你伤我一分,我在金发童子身上讨回十分,辉,怎么样?”兰不屑一顾地说着,像在履行不必要的程序,“看起来,鹿死谁手还真难定呢。”他摇摇头,叹着气翻身下马。
兰来到跟前,仰视着马上面如白纸的我。
“骂我卑鄙吧,三哥哥会接受。”
我透过他望着阿赤,那孩子毫无危机意识,神情一如平常,只是目光比平时明亮几分,一瞬不瞬望着我。同样受制的无痕却焦急不安。那孩子真的不对劲。
我拥有三百侍卫,个个精英,力量占绝对优势。一声令下,这三百人会如蟥虫扑向庄稼一样扑向兰,眨眼即给处理干净。
可是,我一点儿胜利的预感都没有。我不拿刀的左手还在痛,一刻不停地痛。
我走投无路。我没有办法啊。
“什么时候你软弱成这个样子了?”兰嘲笑我,“脸色真差。”
他审视我片刻,闭闭眼,“好吧,我让你刺一刀,希望你死时能舒心一点。”
我诧异看着这个男人,当明白他不是开玩笑时几乎笑疯掉。
鸣萱在我的大笑声中冷语评价兰,“真愚蠢。”
兰无所顾忌。“怎么啦?你已全然丧失斗志了吗?”他看向鸣萱手中的阿赤,拔出配剑,“看来这孩子对你影响甚巨……”
他的剑挥向阿赤,我本能扬起武器向他攻过去。
兰回首看来,望着我的刀,整个人由始至终充溢全身的杀气消弥于无形,他以一种静静的姿态迎接挥来的刀子。
那个欲杀阿赤的举动只不过是激我动手击他。
为什么?!
为什么在全盘皆胜算的时刻,他要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举动?
已无回头余地了。挥出去的刀,没有办法不见血而抽回。
流云挡住了这一刀,他仿佛从天而降。
兰撇嘴,“多管闲事。”
流云两指夹着我的刀,轻声道:“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为了减轻手刃血亲的负罪感,逼对方伤害自己。三皇子,你的多情忧柔迟早断送你的前程。”
兰目无表情,“作为杀手你管得未免太多了。”他神色阴沉地指着我,“现在你要做的,是杀了辉。”他几乎恼羞成怒。
流云将视线移向我,又移回来,看着兰说,“你真不想亲自动手吗?”
兰用一种极少在他脸上出现的,居高临下的眼神看我。
这应该是鄙弃吧。我的父王、奕,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爱拿这样的目光看人。
兰,第一次,从他身上我看到了父王与奕的影子。
流云蓦地看我,兰亦有所觉的看我,“你终于决定杀我了,辉。”
他的眼神远得一望无际。
“很好,这才像火炼之女,没有弱点,不在乎一切,只有杀气与怨恨。”
我一步步逼近,前面站的是我的三哥哥,从少时起便让我心存好感的唯一皇室血亲。
这个感觉,这个一步一步迈向兰的感觉,久违了。
眼前的兰成了一个虚妄的幻像,透过他,我看见一个断崖。
通往虚无的断崖。
那儿只有无穷无尽的雨,雨声敲打的虚无,冷入骨髓的乐章。
啊,一路上犹豫不决,始终未想过真正要杀死兰。原来,我是在回避这个感觉。
这么久了,沉睡在记忆深处的那种灭族的绝望与仇恨,让兰的不理智挑衅给唤醒了。
“辉!”鸣萱见我脸色不对,将刀架上阿赤的脖颈。
“威胁我吗?”我无力地笑了下,“这是兰自己要的,他自己想要的。”
我环顾四下,夜色深沉,月亮躲进云中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无痕控诉似的问着。
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想,很多人在自己心里已问了无数次。
武器是用来自卫和杀敌的。
敌人是亲人。
刀面映着我的脸,眼中光与刀锋的光交织,是冰冷的杀意。
流云的手放上兰的肩,“别过去。”
他盯着我对兰说,“现在的她不是你可以全身而退的对手。”
兰冷笑,“你管太多了,我会杀了她,你看着吧。”
流云摇头,“还是我动手吧。”流云眼中藏起的冷意渐渐浮上眼波。
“你以为我杀不了她?”兰的别扭,令我费解。他真的有太多普通人的情感了,令人心折。
“太子曾怎么说的?阴谋家的专长是以手段致胜。兰,你想堂堂正正与对手面对面决斗,未免可笑。”
流云满不在乎地继续道:“我不能让你一时感情用事去冒险,你父王不会乐见你这样。”
父王!?
“父王?!”
面对诧异的我们,流云迳自轻描淡写,“他说皓族血脉自相残杀时,勿必保全你的生命,必要时我可以介入杀了另一方。”流云看向僵硬的我,“你父王委托的事,在你要我刺杀辉之前。事实上,只有在你们自相残杀而你又有生命危险时我才能光明正大杀皇族中人。现在好了,你们父子两桩委托我可以一并解决。”
我失神地望着他,“父王要你保护他……杀了我……”我脑中惘然,“父王要我死……”
流云纠正:“不是你,是与兰为敌的另一方。”
“不。”我知道父王心中明白,他旁观着一切,是的,冷眼看着,一直一直。“他要我死。他要辉死。兰活。”
辉死。兰活。
我仰面大笑丢开刀,“好吧,杀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我的生母打出生就恨我;我的父王不管我,现在舍弃我。我的兄长派杀我刺杀我……我该向谁索求这一切的原因?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会是我?
没有人可以解答我。
皇族中人不问为什么,出生即是宿命,而抗命的下场是失去一切。宿命中的宿命。
“在死之前,我想做一件事。”将刀重拾在手,越过流云与兰,我走向鸣萱。“你走开。”我对她说,“阿赤是我的,死也该死在我手上。”
鸣萱后退开去,我望入阿湛蓝眼眸,那里有万花等待盛放。
阿赤仰首静静看我,如一尊白玉像。
“你不能!”无痕张开双臂护住阿赤。
“你不明白吗?我只剩他了,我要他陪我。”
“不。你不能。阿赤与你们与皓族不相干,你没有权利让他陪葬!”
我哀伤地凝视无痕,“你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吗?你也要来抢吗?”
无痕怔怔地,随即摇头,眼泪成串滚落。
“好了,戏就演到这里吧。”流云出剑,“我来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
“不!”没有比流云更快的剑,血自我肩头喷涌而出。
流云讥诮一笑,“你不必急,杀过这小孩,就轮到你了。”他已成冷血杀手,却又笑叹,“你们的自我献身精神,我真不理解。”
流云转向阿赤,他高高在上举起剑,悬于摔倒的阿赤头顶。
“小鬼,黄泉路上等等你的主人。”剑向顶心直坠。
阿赤仰起脸,看着剑头寒光,奇怪地微笑起来。“你说谁?”他突然开口讲话。那声音,与初次再不相同,那么软,那么森冷入骨,似蛇般攀入耳中,不寒而栗。
剑在距眉心半寸处凝住。流云一怔,胸口突然爆射出血花,整个人向后飞出。
阿赤站在地当中,心边燃起红火,朵朵妖娆,火如跳舞的小人向四周漫延。
“算你躲得快。”阿赤舔去指尖的鲜血,冷哼一声,向我走来,“越来越差劲了,辉。你现在真叫我丢脸。”他蓝若天空的眼在火光中闪现暗红。“不过,真谢谢你这些年的维护,不然,我可躲不过嗅觉敏锐的诛魔者。在一切不太难看前,我们的主从关系就此结束了吧。”他露出尖牙来笑着,“在告别之前,我得送你份回礼。”他拿起我的刀,深深嗅了嗅,“这刀的血味真让人怀念杀人时的那个辉啊,是不是?”他站起身,“不见了,十七公主。”
无痕冲上前,挡住阿赤。
阿赤已与无痕一般高,无痕直视阿赤的眼,命令道:“回去!去道歉!”
阿赤侧着脸斜眼看她,“你原来还站在她那边。”
“你不能这样对公主。她只有你了,别离开她。”
我垂下头,为什么要这么让我难堪?
阿赤笑,“你要我留在一个废人身边?那多没意思,你也别留在她那了,跟我走吧,外面有趣多了。”
无痕挥掌过去,阿赤挡住,问无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跟辉,还是我?”
我抬起脸,“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无痕,你弟弟青儿,是我杀的。”
无痕整个人僵木住,嘴唇发抖,眼瞳急缩。
鸣萱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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