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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欢-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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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大权,也终于落到她手上,而那一日,她也正式通过黑衣女子的考验,成为天枢宗的少君。
黑衣女子,即是本宗宗主,亲口褒奖道:“世上经历过千万磨难的女人不少,可如你一般,因为仇恨而心如铁石,却又有胆有智的,实在寥寥无几。”
那是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太后凝望着旧日的幻景,幽幽一叹,唇边竟是带笑的,“一恍眼,这么多年过来了,怀熙已经长成英俊少年郎,而阿聿,竟然成了天子至尊。”
她的嗓音柔和怀旧,映衬着一旁熙王疯狂而痛苦的尖笑声,显得越发诡谲阴森。
太后按着胸口,鲜血快要流尽,而另一边,熙王浑身开始溃烂模糊,连人影都渐渐变得透明,显然快要消失。
“我儿怀熙啊,这么多年来,我看到你的脸,就想起你那个禽兽父亲,所以,我才要把你养得这么聪明伶俐啊……哈哈哈哈”
鲜血染红了她全身,太后的怨毒、悲愤,在这一瞬爆发开来
“你的父亲,他对我如此亲怜蜜爱,我怎么能不好好回报他呢”
她的笑声凄厉而尖利,“你的父亲,他明明跟我做了一样的事,结果却是截然不同,女人若是爱上一介武夫,便是轻浮**,私奔更是万恶不赦,男人看上身份低微的女子,却可以将她珍之重之,一家三口踩着我的脸面逍遥快活身为女子,就天生该受这等欺侮吗?”
这一句刺耳彻骨,宛如鹰鸠戾哭,嘶声质问,不是只为质问昏迷濒死的熙王,也不只是怨恨他死去的父亲,而是将一腔怨愤不平,都朝着苍天控诉
暗夜深瞑,幻景如蜃,苍天也是默然无语,无法回答她这一生的疑问。
迷心幻境之力,由她最后的性命根基催发,无边风月,幻灭无常,蔓延之下竟是笼罩整个皇宫,无数宫阙顿时一起陷入迷离。
未央宫西侧殿内,丹离披了一件长袍,正在窗下翻读手卷,而麻将正俯着头,大口吃着盘子里的松子糕。
“嗯?怎会如此”
无边幻境之力,铺天席地而来,丹离只来得及惊讶一声,便也被幻雾笼罩。
“喵~~~”
麻将歪头而倒,发出舒爽畅美的叫声,好似在梦中见到了窈窕美猫和各色美食,而丹离却是无声息的睡了过去。
幻境如雾,飘渺间,影照出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愤怒,和耻辱。
恍惚间,丹离发现自己回到了唐国的怀云宫,那个偏僻冷清的居所。
温柔的纤纤玉指抚过她的额头,“小离,可好些了吗?”
“母妃……”
出现在眼前的,竟是十多年前,那早已病逝的母亲。
噔噔的脚步声传来,黑色殿门被拉开,兴冲冲跑入的女童,有着和丹离一模一样的容貌——
“母妃,小离还发热吗?我给她带来了新出的橙子。”
“丹华,你小声点,女孩子家要温婉贤淑。”
“我才不要呢,母妃这么温婉贤淑了一辈子,父王却待您如此凉薄,我们这怀云宫只怕已经被他忘了。”
英姿飒爽的丹华,总是敢说敢为,若是没有她去跟太监争执,怀云宫的银炭、冰盆只怕早就被层层盘剥扣光了。
母妃的眼泪,落在有些昏沉的额头上,冰凉一滴。
丹华顿时惊住了,手里的橙子落地也不浑然不觉,只是投入母亲怀里,小声道:“母妃,是我口无遮拦伤了你的心……”
“不怪你,是母妃无能,不受你父王喜爱,连累了你们,自出生至今,都没好好见过你们几面。”
玉妃的嗓音有些哽咽黯然,“丹离病成这般,他问都不问一句……”
小小的丹离,眼圈都红了,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从床上翻身坐起,紧紧的抱住母亲和姐姐,“我不要什么父王,只要我们三个好好的……”
然而,就是这么卑微的愿望,在强大权势之下,都会化为齑粉。
先是母妃病重缠绵,不过年余便病逝而去,只留下她病重时做的一对水晶莲花对钗,“这是你们及笄时用的,可惜,我已经看不见那天了。”
水晶莲花熠熠生辉,金雀钩尾暗金灿然,整支钗古雅隽丽,在暗夜中静静流淌着自身的光华,虽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却能看出制作者极为用心。
暗金钗尾分别刻有小篆,字迹宛如发丝,却仍显娟秀清晰。
芳龄永继隽华不离——暗含姐妹两人的名字,乃是逝去之母对孪生姐妹最后的牵挂。
未过头七,便有一位大人物在宫娥簇拥下,驾临了这小而偏僻的怀云宫。
降真香的凉甜袅袅传来,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着孪生姐妹,丹离有些瑟缩,丹华却跨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
“拜见长公主殿下。”
丹华的语气虽然恭谨,却带着戒备与冷淡,直觉之下,两姐妹都觉得,那所谓的长姐,笑容虽然亲善,眸光之中,却闪着让人心颤的光芒。
果然,长公主娓娓说出的一番话,却吓得年仅七岁的小姐妹呆立当场,连魂魄都几乎吓得出窍
为挽救天下苍生,需要生辰、血脉都契合的圣童自愿牺牲,为下一任天子炼化神油,而只有这神油,才能化为天赋龙气
长公主丹嘉此时也不过十二岁,一双温柔慈婉的美眸望定了她们,好似在看一味绝好的药材,“如今天下乱局已久,庶民百姓都迫切希望出现一位明主,解救黎民于水火,两位妹妹,你们身为金枝玉叶,也该有为天下奉献牺牲的觉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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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世路到此已尽头】………
丹华心细早熟,听到这里已是浑身冰凉——她感觉背后衣带一紧,却见妹妹丹离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两人双手交握,死死瞪着眼前这个清冷骄傲、满身王族贵气的所谓长姐,好似在看一头吞噬人肉的妖怪。
丹嘉皱起了眉头,“两位妹妹不愿意吗?”
当然不愿
丹离很想喊出声,却被姐姐掩住了嘴,挣扎间,只听丹华冷声问道:“若是我们不愿意,又当如何?”
丹嘉辞如冰雪,大义凛然道:“父王已决心扶持恒公子为天子,他也不忍心牺牲亲生女儿的性命——但,死一人而活千万人,该做怎样的抉择,父王已经考虑清楚。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个道理,两位妹妹应该听过吧?”
这意思是要硬来吗……姐妹俩虽然年纪幼小,却也聪明机灵,立刻便明白了意思。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是温柔的询问你意愿,可还容得下人说不吗?
丹离的嘴唇微微颤抖,完全失去了血色,她紧紧的攥着姐姐的手,好似这是她在尘世间唯一的依靠。
然而下一瞬,她感觉到,丹华的手,一点一点的从她指间抽出。
“姐姐……?”
丹离仰起头想问,然而丹华脚步一挪,已经将她遮在身后。
一片死寂中,只听到丹华的嗓音,虽然微颤,却仍是清明悦耳,“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我们两人都有这个资格?”
长公主丹嘉略一踌躇,却将目光投向虚无之空——
“瑶华圣女,您的意思是……”
突兀而来的清渺女音,圣洁慈悲,却带着冷若冰霜的淡然无情——
“不错,你们几乎在同一时辰出生,因缘巧合之下,命格气运正适合成为圣童。”
随着这声音,一轮五彩光华蕴凝而发,瞬间出现在半空中——
光点逐渐扩散,不时有瓣瓣金雨飘落,空中又有妙音千重,昏暗的内殿之中,顿时笼罩在一片清圣庄严之中。
千朵曼佗罗织成的光轮中,一道人影衣袂如仙,翩然落地
那是丹离,第一次见到明瑶华。
重烟堆雪,芳华无双,明瑶华的容颜,凡夫俗子根本不能奎其真实,只有那一双眼,温柔慈悯而高高在上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幼小惶恐的孩童,仿佛是凝视蝼蚁一般。
“你们,考虑好了吗?”
清渺一问,却似万钧重击落在其他三人心头。
丹嘉额头微微见汗,心下不免惴惴——这位瑶华圣女,一开始便说得清楚:圣童必须心甘情愿,不可强迫殉身,如今她虽有把握降服这孪生姐妹,却也不免担心节外生枝,坏了恒公子的大业。
“不用再考虑了。”
低哑的,甚至带颤的嗓音响起,划入昏沉惊怕的丹离耳中,却似裂帛断金一般的刺耳,她吓得浑身发抖,奋力拉住了姐姐的胳膊,却无法阻止,丹华那平淡坚决的一句——
“就由我来好了。”
一句既出,四下寂然。
丹离感觉自己嗓子眼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烧,任凭嘴唇哆嗦着,却喊不出一声来,她只能死死攥住姐姐的胳膊,死死不放
这是她幼小生命中,唯一的依凭。
“如你所愿。”
冰冷的断语一出,便是万劫不复,再难更改。
强硬的无形之力,从她死死攥住的掌中,将另一道纤细手腕攫走,而站在一旁的丹嘉,却以严厉而略见不耐的声调道,“五妹乖,你不要纠缠了……这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她自己也是同意的”
去你的天下苍生
丹离踉跄着跌倒,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她茫然的伸出手,要抓住丹华的手臂,却只捉到一片冰冷。
被带走的丹华,只来得及回身,轻轻的喊一句——
“小离。”
丹离趴在地上,以最憎恨毒恶的目光,冷冷的瞪着逐渐远去的两人。平素温柔甜美的杏眼中,布满骇人的血丝,宛如两道不祥的鬼火
那一双让人恨入骨髓的美眸,以及……为虎作伥的长姐
眼睁睁的看着,要将她们刻入骨髓,刻入记忆最深处
你们……你们还我的姐姐还给我
孤冷的内殿之中,剧烈的恨意竟化为诡风,肆意席卷着一切
还给我……你们这两个贱人
绝望与怨恨,即使是过了十年,也未曾减弱半分……丹离在幻离梦境之中,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旧日记忆,却仍无法挣脱
人心的哀鸣震荡肆虐,幻境逐渐开始片片龟裂,诡异的鲜血涌入,将旧日噩梦洗刷成空。
丹离还来不及喘息,便又陷入了另一个幻梦之中。
西风呼啸,风雪呼啸而来,阴霾的天色带着重重晨曦,好似要直压而下。
残雪堆如乱云,晶莹一片的冰湖延续到眼之尽头,惟有梅林的暗香萦绕周身,无数落瓣,眨眼便成清尘。
她一身素衣,却被鲜血污得不似原色,勉强以手中重剑支撑着,踉跄着一步一步走着。
丹离恍惚记得,这是……那一夜的尽头。
她刺杀明瑶华落败,宛如丧家之犬,步履蹒跚的在雪地里走着。
不愿回返师门,也没有脸去见师尊,她重伤不断呕血,只凭着一口气,昏昏沉沉的朝着金陵回返。
母亲已逝,孪生姐妹灰非烟灭,金陵皇城对她而言,其实也只是一座冰冷的宫殿。
但,人终究要回到一个家,哪怕只有旧日的温暖与记忆,也可以做一星半点的旧梦。
晨曦未启,风雪却越发急了,她的脚陷在雪地里,再也无力拔起。
而远处,金陵城的灯火熹微可见。
今天,是上元节吧,城里一定很热闹……
她苦笑着,咳出一口鲜血,干脆手脚并用,朝着爬动着
就算是爬,也要爬回我们原来的家。
原来的家……
意志逐渐涣散,而身后却出现莫名的杀气,让她残余的警觉瞬间绷紧。
双手紧握重剑,她甚至已经抬不起手腕,但剑尖吞吐的光芒,却隐约映出凄厉与肃杀。
“谁?”
“奉命取你首级的人。”
目光已经模糊,只能看到身后一道黑影。
杀气更浓,声声句句传入她耳中。
“姑息养奸反成患,你的天赋太过惊人,瑶华大人是不会容许你再去行刺第二次的。”
原来如此
她冷冷的笑了——明瑶华,你在云霄阁上,轻描淡写的就放我离开,原来终究不放心,让人一路跟随,终究要取我性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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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三生石上红线缘】………
身后那道陌生嗓音,带着猫戏小鼠般的残忍笑意,“你这么个小丫头,居然敢带剑冲上云霄阁,刺杀瑶华圣女——她是未来的清韵斋之主,普天下的术者、剑士甚至是王侯都要对她俯首帖耳,你连出三剑,居然敢逼得她以真面目相见,也算是非常了得了”
“只可惜,我终究要对你斩草除根。”
这一句轻飘飘的,却似带着狰狞的戾气,瞬间周围空气为之一冷
丹离一咬牙,瞬息之间,左手撑地,不顾撕裂全身的伤口,右手重剑化为一道厉芒,朝身后袭去
鲜血爆喷,但,对方比她更快
重剑被格挡在身后,随即手腕再也承受不住,裂出更大的血口,当啷一声重剑落地。
丹离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力将她踢倒在地,随后整个人就如同断线风筝一般,狠狠的摔倒在雪地里
剧痛震得人心神昏芒,恍惚间,有人狠狠的踩着她的头,压入雪堆狠狠碾压,一记又一记
整张脸都磕撞在雪层下的湖石上,坚硬而冰冷……痛到了极点,也就感觉不到痛了
丹离咬紧牙关,不去管头上是何等的鲜血横流,只是颤抖着,却发不出一声呻吟来
“还挺犟的嘛……都这么凄惨了居然还不求饶?”
杀手的嗓音透着嗜血凌虐的气息,闪亮的剑光透着雪色,在她眼前一晃而过,下一瞬,她感觉右边大腿上一阵冰冷的痛。
腿筋已经断掉了。
就算在如此剧痛下,她的头脑仍然能冷静的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人,他立刻可以杀死自己,却偏偏喜欢这样肆虐折磨一个人,以聆听他人的哀号为乐。
丹离紧紧的抿住唇,一头一脸的血迹和雪泥,蜷缩在湖边残雪地里,静静的,一动一不动。
终于走到尽头了吗?
气息越来越微弱,雪光让视线更加模糊,她缓缓的抬起眼,从青肿的眼睑缝隙里,最后看了一眼远处。
远处的金陵城,依稀灯火盛照,上元的热闹,要延续三五个日夜。
最后一次的凝望,她想起金陵街上滑润的青石板,甜香的海棠饼,灯火阑珊间飞入半空的孔明灯……以及,阑珊尽头,属于她和母妃、姐姐的那座冷宫
别了。
她闭上眼,等待接下来的凌迟,突兀之中,却传来一声冰冷的轻笑——
“你们吵闹了半天,不觉得罗嗦吗?”
漠然低沉的男音,让雪地里的两人都浑身一颤。
此人无声息的出现,竟是谁也没有觉察?
丹离感觉身后杀意稍敛,那杀手嗓音有些尖锐,“什么人鬼鬼祟祟?快出来”
风雪的簌簌声加深,接近凌晨的雪地里,有男子沉稳的脚步声轻踏而来。
“你躲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目的?哼”
冷笑声显得更加不耐,“我一直在此赏雪,你们吵吵闹闹的跑来,还敢口出狂言?”
男子的嗓音低沉带郁,却又似天生的威仪,震得丹离耳边嗡嗡作响——
“趁我没有动怒之前,给我滚”
他低沉一喝,连风雪的声音都似乎躲得消失无踪。
“你……好大的胆子清韵斋替天行道,剪除这个小妖女,你居然敢来捣乱?“
“清韵斋?”
冰冷凉薄的嗓音念起这个组织的名字,好似有着阴森而狂怒的情绪,在平平声调下孕育
“哈,居然是清韵斋的人吗”
一声冷笑,寒入骨髓。
杀手顿觉不妙,不由的头皮发麻:难道这次,居然撞见了对头死敌吗?
“既然是清韵斋要追杀这个小丫头……那我就偏偏不能如你所愿。”
冰冷的声调带着阴冷,更多的,却是隐晦的心伤怨愤。
丹离趴在雪地里,象死狗一样一动不动,眼前的一切已经看不清楚,却偏偏,听出这人隐藏的心绪。
下一瞬,她感觉到眼前,一道冲天凛然的黑色枪芒闪过,随即,便有杀手温热的血液喷溅到她身上,甚至是唇边。
笑着舔了一口,甜而微腥。
她心满意足的陷入了失血过多的黑甜昏睡之中。
再醒来时,已是在湖边的破庙里。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身旁燃着一堆火,劈啪的烧着,带血的衣服虽然粘在身上,却终究烤得干透了。
“你醒了。”
平淡漠然的嗓音响起,倒是不复先前的杀气森寒。
丹离以肘支撑起半边身躯,吃力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只见火光与烟气弥漫下,那人身材挺拔而精瘦,墨色长发随意束在身后,虽然一身布衣,通身的气度,却是连寻常王侯也难以企及
庙中昏暗,火光半明半暗间,他背对着她盘膝而坐,虽然看不见正脸,却仍能感觉到他冰雪般凛然的危险
火堆旁,竖着一柄黑色长枪,冲天之势凝然
“为什么要救我?”
丹离凝视他片刻,开口问道,却发觉自己嗓音沙哑得不成话。
对面抛来了一只水壶,动物皮囊制成,黑呼呼的不起眼,却最是坚韧可靠——丹离微微眯眼:这是军中制式
她吃力的用完好的单手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舔了舔唇,又贪婪的喝了一大口。
“剩下的,你用来擦一把脸吧。”
平淡的嗓音中微有不耐,却仍然稳坐如同磐石。
他早就可以离开,却偏偏没有。
这是在……默默守护着自己?
丹离心中咯噔一声,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冲上心头。
“为什么要救我?”
她嗓音略带哽咽的,问道。
“你的死活,跟我全然无关。”
神秘人的语音一如先前冰冷,“只是我听到清韵斋的名字,就觉得好似是苍蝇在耳边嗡嗡乱叫,不把它拍成肉酱,我心烦的毛病好不了”
丹离一楞:他原来也跟清韵斋有仇
一种奇妙的安心感,混合着同仇敌忾的情绪窜上她心头,她舒了一口气,又狠狠的喝了一大口水。
头上有一片阴影落下,是一块粗布,虽然洗得看不出颜色,却清爽干净,“擦脸。”
丹离就着水壶剩下的水,擦着自己皮开肉绽、青肿得凹凸的脸。
“你的脸肿得象猪头,幸好没破相。”
神秘人突兀一句,让丹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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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破庙神前初相遇】………
丹离更显倔强的别过头去,嗓音虽然稚嫩,却是与年轻不相衬的冷——
“只要能杀了明瑶华那个贱人,这条命又有什么可惜的?”
丹离坐在地上,伤腿别扭的曲在一边,她的脸上泥垢虽然擦去,却仍是青紫发肿的一团,更衬得那瘦弱的身躯不盈一握——这样一个狼狈孱弱到底的少女,却偏偏有着天大的勇气去刺杀清韵斋下一任的主人。
神秘人看着她,心中思绪微动,唇边却是浮现了一道赞赏的弧度,尤其是听到“贱人”二字时,眼中竟漾起快意的笑纹。
“哈哈哈哈……”
他不由的大笑出声,周身的凛然冰煞之意,也减弱了几分,“敢称明瑶华为‘贱人’的,只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个。”
丹离微微转动眼珠,浓若点漆的眸子中闪过的,是不容错认的憎恶,“表面上放我安然离去,事后却派人暗中尾随,杀人灭口,这就是她所谓的大道慈悯?所谓的正道栋梁,也不过是个下溅卑污的女人而已。”
“说的好”
神秘人拍手赞赏,晨曦从窗外脉脉透入,拂在他脸庞的侧面,虽然看不清面目,却只觉得轮廓冷峻,目若闪电——可偏偏,他的唇角在笑?
冷风卷得雪片,哗然从破庙屋顶的缝隙不时落下,冻得丹离鼻头发红,神秘人未曾回身,却好似感知到一切,衣袖一拂,将身旁的大斗笠卷起,朝后疾飞而来,正好落在她的手中。
“戴上吧。”
他的嗓音永远是淡淡的,手中树枝翻动着篝火旁的破瓦罐,里面发出热烫的香味,引得人垂涎三尺。
丹离戴上了斗笠,又放下了黑纱,觉得脸上暖和了些,肚子却不争气的发出咕噜轻响,她低下头,把脸埋进膝怀之间,平时冰冷倔强的小脸也有些窘红。
香气四溢的烤野兔,下一刻被轻抛过来。
“吃吧。”
仍是平淡的口气,丹离却感到心头升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她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着。
滚烫的食物进入胃里,周身三千六百个毛孔在这一刻都是妥帖的,一开始是小口小口,后来就接近是狼吞虎咽了。
神秘人看着她的吃相,并没有说什么,火光映得他目光闪动,好似在出神的想着什么,整个人却仿佛坐成一座冰雕塑像。
丹离虽然低着头在吃,却感觉,他的目光,似乎正炯炯的投射在她身上,有如实质。
她呛了一口,吃的速度却更快,三两下风卷残云之后,她擦了擦嘴,吐了一口气,抬头问道——
“我的剑呢?”
他的手一挥,宽背雪锷的重剑,便从草堆里飞出,稳稳的竖立在她眼前,发出凛然不屈的清吟。
丹离用手摸过长锋,
剑脊厚重沉凝,玄铁剑身仿佛经过百锻千炼,在昏暗火光下闪着妖异的菱圈纹光。
她闭上眼,将重剑贴在自己脸庞边,感觉着那份熟悉的冰冷,好似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随即睁开了眼,目光更显清明若水。
“你,帮我个忙好吗?”
她的嗓音很低,好似怯怯的小女孩一般。
神秘人身形一顿,好似没想到她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你要我帮你什么?”
丹离指着自己的大腿,轻声道:“我的右手不能用力,你帮我割开这条腿,我要把筋接上。”
语气平淡的好似赏灯观花时,小儿女软软的索要糖果。
火堆劈啪作响,神秘人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答应:“好。”
篝火添了干柴,烧得更旺,光与暗交织的熹微天色间,他步伐矫健,瞬息之间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快得看不清他的动作。
丹离抬起头,想看清他的相貌,头顶却被他轻轻的拍了拍。
“开始吧。”
不由分说的,丹离被他环抱在怀里,他从怀里一一取出金创药、止血粉等等江湖人用的瓶瓶罐罐,琳琅放了一地。
“我不需要那些”
少女稚嫩而倔强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你拿稳了剑,在伤口处一剑竖砍就行。”
神秘人“嗯”了一声,嗓音低沉而醇厚,丹离甚至能感觉到,他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因为屏息凝神而微微震动,随即,连肌肤下的内息都潜静得感觉不到了。
剑芒一闪,虽然重如千钧。透及剑尖的却只有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划
电光火石间,轻而易举的划开血肉,巧妙的避开腿骨和血管,到达断筋之处,他的手势和心态,都精确沉稳的让人赞叹。
未及下一瞬,丹离的两指伸入,以师门秘法,接筋续脉,快、准、狠之下,巨大的痛楚袭上全身,豆大的冷汗凝在了额头。
痛……痛得让人失去理智,可偏偏,却需要极为理智冷静的,把接筋这种细致可比绣花的活继续做下去。
痛入骨髓,她感觉自己好似灵魂分裂,一半瘫软在地上受难,另一半却是淡定自若的穿针引线,飞指如飞。
疼痛让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身后那紧紧抱持的热烫胸膛,却是那一瞬唯一能感受到的。他的手臂,稳稳的托着她的,汗珠透过彼此的衣袍,湿润的纠结在一起,他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混合着军中常用驱虫的苍术香味,在她的神魂间弥漫晕染。
好似只是一瞬,又象是过了半日,丹离终于圆满完成,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随即,瘫软在地上的稻草堆里,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漉漉的,脸色更是苍白的象鬼。腿上有药粉撒入,好似有人在为她裹伤,但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千里奔袭的疲惫、深爱背弃的惊痛、以及连番激战后,已到崩溃边缘的伤体……这一刻,巨大的疼痛终于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终究熬过去了,不是吗?
恍惚间有脚步声走近,她单手支起半边身子,谨慎而警戒着,好似一只孱弱而惊恐的小兽,随时准备向来犯者露出利爪。
“起来喝药。”
这是丹离第一次近距离与他直面平视。
他的嗓音仍是平平,头上却戴了斗笠,黑纱遮盖下,只露出一个下颌,线条冷峻而凉薄。
“你的名字……?”
她犹豫着,终于小声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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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端着一只破瓷碗,缺口处泛着草药的苦香,低垂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听见她这低声一问,不由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是个大名鼎鼎的通缉犯,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通缉犯?
丹离心头一动,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虽然一身布衣,却是气宇轩昂,凛然威仪让人心升景仰,长发并未加冠,只是随意束在身后,却偏偏不似那些绿林盗匪的粗鲁——她的眼很尖,立刻便发现了腰带上代表权位的虎符。
虎符主兵……他又自称通缉犯,丹离唇变闪过一道笑意,又瞥了一眼那柄竖立入石的长枪,顿时心头雪亮——如今天下大乱,揭竿自立者有十余股,此人必定是其中之一的首脑
那人见她目光幽闪,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由的笑道:“害怕了吗?“
丹离抿了抿唇,却是在笑他会错了意——她如今,连最为离经判道的事都做了,此人即使是什么贼寇通缉犯,在她心中也完全不值得一惊。
“你是皇帝也罢,是反贼也罢,我都没什么兴趣了解。”
少女的嗓音清脆宛如冰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望定了他,“无论你是谁,我都欠你一份恩情。”
神秘人轻笑一声,好似觉得眼前这半大少女挺有意思,“你能报答我什么?”
丹离唇角也带上一抹轻笑,却是倔强混合着自信,“我从来不愿意欠人,如果你需要取谁的性命,我可以代劳。”
她眨了眨眼,半是赌气的说道:“哪怕是天子或是列国王侯,也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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