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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欢-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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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满脸凹凸不平,上有无数或深或浅的疤痕,有些是利器所划,更多却似被沸水所烫!

    疮疤时间不一,有些已逐渐变白,有些却仍是赤红扭曲,越发将这张残缺的脸显得狰狞可怖。

    这样一张面容,却配上那一双清澈冷然的眸子,分外让人觉得不谐!

    阮七低下了头,以水面为镜,源头之水流银碎光,粼粼而远,她微微苦笑着,声音却越发低沉破碎——

    “如果真是天生丽质,也许他会……”

    她的话说了半截,却戛然而止——微弱的祈愿,可笑的“如果”,连她自己都要笑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无尽沉痛,无边惆怅,这一刻袭上心头。

    阮七咬着唇,再一次将之沉压于心。

    她又在笑,笑得自己浑身颤抖,笑得几乎要跌倒在地,“果然是我太痴心妄想了!”

    她双肩耸动着,脚步都有些踉跄了,丹离几乎要担心她失足摔入池中。

    但阮七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

    她最后一次凝视自己一眼,微颤的双手,虽然无力,却终究稳稳的戴上了面具。

    下一瞬,她恢复了一贯冷然干练的模样,转身疾步而去。

    丹离等她走远,这才现身出来,凝望着潺潺流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一把拎起正要拔腿开溜的麻将,面上笑容灿烂至极,却让麻将吓得双爪抱头,作出一个极端防御的姿态。

    啪!

    重重的一拍,在头顶只轻蹭了它脑袋油皮一下。

    “哟,长能耐了么,知道什么是‘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了?!”

    丹离似笑非笑的盯着它看,直到麻将承受不住压力,四爪都蜷曲着与身体围成一团,彻底进入“装死任你摸肚皮”状态。

    丹离冷笑一声,一把将肉团麻将拎了起来,“此地不易久留,回去再收拾你!”

    她拎起麻将原路返回,在宫道上走到一半,却停住了脚步,微微皱起眉来。

    前方正是左右相对的回燕宫和温仪宫,住着正是嘉妃与淑妃这两位。

    只见遥遥相对的宫门前虽不算门庭若市,却也有三两停小轿轻车停驻,显然是其他前来奉盛贺喜的低阶嫔妾们。

    丹离实在不愿去趟这混水,于是转身换了条小路,绕行了半圈。

    高墙之上青苔斑驳,风声呜咽,整条长巷都见不着一个人影。

    丹离走在光滑青条石上,觉得肩有点酸,她瞪了麻将一眼,正要坐下来休息,却听西北方向,有人朗声而笑,“本王已是仁至义尽,姬常在却不肯赏脸,未免也太过无情了!”

    是姬悠!

    他不是去找梅选侍了吗,怎会在此?

    丹离一骨碌站起身来,将麻将甩在一旁地上,轻车熟路的爬上了墙头。

    果然西北方向的岔道上,出现了姬悠的身影,与他对峙而立的,正是上次莫名而逃的熙王!

    姬悠不言不语,手中却是那长玉精雕腰带,一抖之下,竟是连续三个漂亮的剑花!

    “熙王若是要讨教,妾身随时奉陪!”

    姬悠的豪言壮语,让丹离心头一凉——她眼尖不乱,一下便看出,姬悠身后背负那人,竟是梅选侍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了?!

    “住手,不要跟他打斗……”

    气若游丝的嗓音,果然是梅选侍无疑。

    姬悠反手轻拍,动作轻柔却又坚定,“并非是我要争强斗狠,而是有人逼人太甚!”

    下一瞬,剑光明灿,几乎让人不能视物!

    熙王居然身上带剑,而且毫不犹豫的拔了出来。



………【第八十二章 来何汹涌须挥剑】………

    第八十二章来何汹涌须挥剑

    日光明照,利刃发出极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正视。熙王长剑在手,仍是一派儒雅浅笑,笑意却未入眼底——

    “我听说姬家先祖醉心武学,几代帝王曾经搜罗天下剑招,汇集天下高手将之融为一体,后世人赞之为——登峰造极!”

    他看向姬悠——身着蓝色锦绣雀纹的宫装女子眉目含怒,平添一种绝丽之姿!

    “本王一直想领教,姬常在若是有意,就此切磋一二吧?”

    虽是商量,长剑疾指之下,耀眼得连日头的光影都黯然失色。

    “小心他的宝剑——”

    梅选侍嘶声喊道,丹离虽看不见面容,听声音似乎受伤非浅。

    话音未落,但见剑风四下狂扫,周遭空气都仿佛凝滞炽燃起来,几道闪光钝响,温润玉光与宝剑瞬间已撞击数次,飞掠腾空的身影交错而过,快得留下一道道残影,在日光绚照下宛如神鬼!

    丹离再睁眼时,两人身影已各自分开,对立数丈之遥,神念锁定之下,无形肃杀之气弥漫天地之间,竟让人心生悚然!

    仿佛是受这无形威压,平地青砖竟生生裂成数块,远远看去绵密宛如龟甲蛛网。四下里寂静无声,随后,断断续续的,长巷两侧的朱墙斜瓦络绎落下,摔在地上成了粉碎,那声音听来清脆而又惊心动魄。

    “我曾经说过,女人是练不出真正高深的武学的……”

    熙王微微一笑,眉宇间说不出的俊秀风流,虽然侧袖被破开一道大口,迎着风猎猎作响,却仍是挺立如仪,气定神闲。

    “可是与你交手两次,我却不得不说:你是我生平仅见的绝高剑者!”

    他缓缓道出赞美之词,随后干净利落的收起了剑,唇边仍是带笑,好似方才的凶险对战全然不曾发生。

    他长笑一声,竟跨前一步,身法鬼魅之下,竟是瞬间贴近姬悠!

    无比暧昧的贴近,他纤长手指抬高“她”的下颌,感受着指尖柔嫩的肌肤,惬意的微微眯眼——

    “你进宫一年来,皇兄甚少招幸于你,位份和赏赐更是没有——这么一朵倾国名花,却是明珠暗投,落入泥沼,真真让人替你不值!”

    姬悠眼中浮现杀气,随即他笑出了声,“哦?”

    熙王凝视着他,一派惋惜爱慕,神色诚挚不见任何作伪,“愿意与本王琴瑟和鸣,携手百年之好吗?”

    他眸现异彩之间,有着特殊的温文妖魅之光,“为了你,本王愿意豁出一切去求皇兄,请他将你赐给我——他对你素来冷淡,应该不会多加留难。”

    他凝视的目光越发加深,幽深中丝丝情愫暗生,魅惑之眸几乎要将人吸入,“即使他顾及颜面不肯放手,只要太后一道懿旨,便能遂我心愿。”

    “哦,太后最宠爱之人,原来是你啊!”

    姬悠垂目,一道复杂流光从他眼角滑过,他忍住被人碰触的恶心不适,展颜笑道:“你这么不给圣上颜面,不怕有什么后患吗?”

    “后患……?!”

    熙王不由的哈哈大笑,神色之间竟是有恃无恐,“皇兄乃是天下之主,这世上人间,什么样的美人和宝物不能拥有?”

    “只可惜啊,他已经三十有四,却犹是膝下荒凉,别说是皇子了,就是公主也无——和他血脉最近的,便是我这个弟弟了。”

    他随意说着如此不幸之事,眼中却满是笑意。

    他这话听着也没什么不对——今上血亲稀少,对他这唯一的弟弟,势必多加容让。

    但姬悠却敏锐的听出另一层言外之意——

    今上至今无嗣,若是有个万一,那么身为皇弟的熙王……

    他眸中光芒一盛,随即若无其事的隐没,微微后退之下,却是好整以暇的接住了熙王的手,将之轻而坚决的移开了——

    “你想当皇太弟?”

    姬悠侧过脸,低声在他耳边问道。

    美人嫣唇轻启,暗香萦绕,这原本是极为旖旎的场面,此时的熙王听来,却更添了三分魔魅。

    “是又如何?”

    熙王眼中一暗,却是干脆承认下来。

    “哈……那便祝你心想事成了。”

    姬悠眯起眼,朝他甩下意味深长的一句,随即背起负伤的梅选侍,转身欲走。

    “站住。”

    熙王低喝道,随即他低声疾问道:“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方才的建议,你到底意下如何?”

    “那我也干脆说了——你们要做什么,完全与我无关,只要不惹到与我有关的人,我绝不掺和!”

    姬悠的声调足可断金斩玉,他说完,凤眸扫了熙王最后一眼,冷笑着低声道:“而你,居然敢动小梅……”

    “哼,她的伤势根本与我无关!”

    熙王怒声辩解道,眼看着姬悠身形一掠,已经去得远了——不知他听到了没,熙王提高了声调,运气传音道:“本王对你,绝无一字虚言!”

    他说完,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这才悻悻离去。

    又过了片刻,丹离终于从藏身之处出来,她一手提着麻将,另一手捂着脸开始大笑起来——

    “哎呀,姬大美人果真是倾国倾城,这么一个狠角色,居然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

    丹离走回德宁宫时,却好似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个劲地朝着东院看去——

    “你不用看了,我的东院已经全部塌了……”

    姬悠从耳房探出头来,声调十足的颓然沮丧。

    “我才出个门,怎么就搞成这副模样了?”

    姬悠俊面一红,好似雪霞染上了胭脂,尴尬窘迫之下越见艳色,“我原想替小梅找些金创药,没想到动作太大了点——居然就……”

    丹离扑哧一声笑了,“我之前就劝你也暂住正殿,你还不愿——这下是老天也不愿放你回去住那破房间了!”

    眼见姬悠仍有男女顾忌,丹离面孔一板,干脆对他颐指气使起来,“离掌灯也不剩下几个时辰了,你先去把要紧的细软收拾出来,再把你自己的床搬过来——还有,你住到西侧去,把你房里那染墨山水的大屏风搬过来,给我隔严实了,要是敢半夜偷看就让梅姐姐好好收拾你!”

    “哈……好大的口气!”

    姬悠不怒反笑,他瞄了一眼丹离,目光停留在她略露的胸前肌肤上,“就你这点身材,本公子宁可去偷看小梅——哎哟!!”

    下一瞬,他抱起脑袋开始喊疼!



………【第八十三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第八十三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只听身后床榻上,一道微弱的声音满含阴森怒意——

    “好啊,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姬悠回头,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啊啊不是啊!小梅你听我说——”

    他吓得慌了手脚,正要辩解,头顶又挨了三下重敲,冷然女音在他耳响起,“原来你居然对我存了这种龌龊心思!”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根本不曾看见什么,每次偷看都被老董破坏来着——”

    姬悠急得口不择言,话如连珠一般,一瞬之后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他傻眼之后,偷眼去看梅选侍阴沉的面色,吓得头皮一阵发麻——

    “啊、不是!其实我压根没看,你有什么好看的,根本是胸没二两——啊,救命啊!”

    越说越错,终于触及梅选侍的禁忌。她全面爆发之下,抄起手边扇柄,朝着姬悠就砸过去——

    “你给我滚出去!!”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姬悠站在庭中,抱着头上的肿包,双目含泪好不憋屈,“她哪里象是伤患,根本是比任何人都要生龙活虎!”

    “哪个女人被说胸没二两都会如此暴怒吧……”

    丹离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随即却想起了梅选侍的怪异伤痕——那是在肋下二指处,一道被圆形锐器划过的伤痕,皮肉外翻,显得分外狰狞。

    “她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悠皱起了眉,神色转为凝重疑惑,“我也不知道……我赶到现场时,她已经伤成这样了,不远处站着熙王那个混帐!”

    “熙王用剑,这伤痕看起来绝非剑伤——他横行跋扈于宫中,一个小小的不得宠妃子,伤了也就伤了,完全不用撒谎!”

    丹离闭起眼来沉思,却也觉得漫无头绪——梅选侍从不得宠,她只是爱财了一点,除此之外丝毫不曾与人结怨,谁会下这等狠手呢!

    她转过头看向姬悠,“她方才可曾见着凶手相貌?”

    姬悠一楞,随即眼中闪过一道不自然的光芒,“她说凶手自背后偷袭,只见着一道闪光,便痛昏在地。”

    “哦?”

    丹离深深凝视着他的神色,直到姬悠感觉更不自在,她这才移开含笑双眸,“看来,这宫里满是凶险啊……”

    “是啊,是啊……”

    姬悠有些心虚的连声应和,随即丹离眼眸一转,却问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方才与熙王交手,对他的剑术招路可有觉察?”

    姬悠一楞,随即却面色更显古怪,“说起来惭愧,他的剑招纵横肆意,大开大阖之间却又细致入微,绚丽中蕴含狠辣,显然并非凡品——我姬氏先人曾经收集天下剑谱,几凡世上套路都有一二涉猎,他这一路剑法我却是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吗……”

    丹离淡淡的重复了一句,声似呢喃,双瞳之间却满是惊疑迷茫——

    “果然是——”

    她低低说了一句,姬悠却根本不曾听清,再问之下,丹离却若无起事抬起了头,笑靥如花道:“没什么,我是很好奇,能让你吃憋之人,到底是用的哪门哪派功夫……”

    说完不等姬悠反应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这里站着好冷,我们回屋去吧!”

    说完不待他回答,自己转身朝着正殿而去。

    夜风冷冷,吹动她白而宽大的寝衣,冰冷的触感,微柔的拂动在人身上,丹离站在满庭花木葳蕤之间,忽然却有些茫然了。

    淡而朦胧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平素惫懒爱笑的唇边,再无一丝暖意,反而却似带上了微妙的凄冷。

    “熙王的剑招,难道真是——”

    她低下头,喃喃一句,似是在问着无尽的虚空,又似在冷冷的自嘲。

    她的头垂得更低,双手拢于袖中,却是在微微颤抖。

    并非因为冷。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姬悠追上了她,奇怪地端详着她,却只看见乌黑的额发,那般无依的垂落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

    丹离抬起头来,仍是那般懒洋洋、不着调的笑着,“我怕一进去,梅姐姐就拿瓷瓶砸你——要是误中副车,砸中了我可怎么办?”

    姬悠闻言吞了一口口水,心头凉意又升——

    “不,不会吧?她现在还没消气啊?”

    丹离斜了他一眼,凉凉提醒道:“你说呢——你可是把她的身材看了个干净呢!”

    “我、我根本没看成啊——我这是比窦娥还冤啊!”

    姬悠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他站在门口踌躇不敢进,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喵”,懒洋洋而不耐烦。

    麻将慢吞吞挪动着步伐,以看笑话的睥睨目光盯了他一眼,随即傲慢而轻松的继续迈步,轻盈走入房中。

    “不,不是吧?连一只猫都在嘲笑我?!苍天啊!!!!”

    姬悠站在门口,瞬间觉得自己好似风中落叶,在凄凉无助中飘零,飘零……

    “你要站在那当一夜门神吗?!”

    仍是那般凶狠狠的语气,传入姬悠耳中,却是比仙乐还要悦耳,他顿时如蒙大赦,眉开眼笑的连声答道:“就来、就来!”

    随即快步走入正殿,那步伐,那速度,简直是骨头没二两轻了。

    “你滚去角落铺床!”

    “把屏风展开,剩下的空隙拿你的衣服挡住!”

    “要是再敢偷看,就爆了你的双眼!”

    “是是是……小梅你先别生气,身体要紧!”

    唯一剩下的正殿里,如此对话此起彼伏,显得分外热闹谐趣。

    丹离在被窝里笑得直喘,却终究出声劝阻道:“你们要打要骂改日再说吧,夜深了,明日还要起早看热闹呢!”

    “是啊,据说明日,皇上以千军之仪,隆重迎回我们的新国师!”

    姬悠低声轻笑,说不出是嘲笑还是兴味,“没想到今上武人出身,倒是挺宠幸这些妖人术士的。”

    流水淙淙,青溪丁冬,曙光即将升起,无尽的暗色却仍盘旋于清渺雾气之中,盘膝坐于菩提树下的清丽女子,双眼微闭之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夜深露重,即使专注修行,也不必急于一时。”

    清圣女音凭空响起,羽织睁开双眼,起身迎接道:“斋主……”

    “仍如旧日一般,唤我一声师姐即可。”

    五色光轮昊光四射,光轮中人影伸出手来,带起一道金色光焰——

    “我来,为你带来了最不好的消息。”

    她手指尽头,一道五彩光镜忽然升起,中间现出人物影象,却正是皇宫内苑!

    羽织心头咯噔一声,浑身都似浸在冰水中一般,“他,他终究要封无翳那魔头为国师?!”



………【第八十四章 慧剑斩缘意如刚】………

    第八十四章慧剑斩缘意如刚

    五色光轮中,朵朵曼佗罗宝相重蕊。于华光中时隐时现,清韵斋主叹了一声,清圣之外,又添一重慈蔼,“师妹,你十一岁上就由我渡入门中,朝夕相处,素来亲厚,我们之间,早已是默契天生——你现在虽然勉强镇定,心下必定已是又乱又痛。”

    羽织垂下双目,浓黑柔丽的眼睫微微扇动,再抬头时,一滴清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师姐,我……“

    不知怎的,她喉咙哽住了,胸口好似塞了一团棉絮,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痴儿……”

    清韵斋主一声长叹,嗓音中也带了几分疼惜慈意,不再如平日般沉稳端严——

    “也罢,就让你自己看个清楚。断了这痴念吧……”

    五彩镜面光华大盛,渐渐现出人影与场景——

    皇宫内苑,宫道直挺,满满聚集了人群,却是鸦雀无声,静静等候。

    千军玄甲,森然肃杀列于道旁,一眼望不见底,锦绣千重的旃毯铺于青石板之上,竟是这皇宫多年来都不曾见过的奢靡隆重!

    晨曦处露,天际混沌一片,灿金与青茫交织,明光照拂着汉白玉的栏杆台阶,一层一层,却是纤尘不染。

    站在众人之首的,乃是身着大朝之服的昭元帝,他一身玄衣长裾,衮服上绣着十二章纹,十二道玉珠垂在额前,越发显得神俊飞扬,冷峻摄人。

    他的身影从镜中映入羽织眼中,她浑身瞬间起了一阵微妙的轻颤,清韵斋主何等目力,瞬间发觉了异常,嗯了一声,出声轻斥道:“稳定心神,继续看下去!”

    她声音不大。却是如利箭一般直入心神,瞬间破开羽织昏昏神念的迷障,她悚然一惊之下,顿时汗流浃背,低声道:“多谢师姐训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直到不远处钟楼上遥遥传来沉钟之声,天际蓦然出现玄金二色光芒,交织缠绕成阴阳双鱼,混沌旋转之下,竟隐约现出伏羲先天八卦的光象,神秘魅华让众人不敢逼视。

    五色光轮中,清韵斋主静静看着这一幕,轻声一笑道:“天机宗的人,果然偏爱故弄玄虚,八卦虽然上含天理命数,却是至高至虚之象,他以此物作为光形象征,实在是太过狂妄托大了!”

    说话之间,镜中景象又有变化——

    玄金双鱼光形自空中缓缓落下,只见金雨纷落,异香宛如妖魅沉华。四散飞扬之下,整个皇城都被笼罩其中。

    光形翩然停于离地不远处,却并不落地,异香更加馥郁,勾魂摄魄之下,众人眼神都有些恍惚迷离了。

    就在这一瞬,昭元帝上前一步,冷然轻哼之下,却似九天惊雷,在众人心头霹雳一声,顿时各个惊醒过来。

    “先生驾临,朕已等候多时了。”

    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冷然轻讽,玄金双鱼光形微微闪动,一道妙然笑语随之而起——

    “陛下真是有心了。”

    昭元帝深深凝视着光形,随即,他仰起头,朝着空中伸出手,“先生,请吧!”

    光形微动,好似有无形之手放在他掌心,这一瞬,他清楚感受到无翳公子冰冷的肌肤触感——

    冰冷得好似不是活人,却偏偏掌心一点热烫得让人一震!

    他眯起眼,心头升起一种荒谬而真实的熟悉感!

    好似,在从前的什么时候,曾经也这般接触过!

    他摇了摇头,瞬间将这种怪异之感甩在脑后,反手握紧无翳公子的手掌,单手施力之下。只见玄金光形终于落到地面。

    下一瞬,白衣广袖,翩翩而降。

    众人的眼眸这一瞬因极度震惊而紧缩,若不是皇帝先前有严令:随意出声,当场处斩。只怕此时已是抽气声不断。

    白衣翩然如渺,银莹羽氅随风任扬,那分明不是本朝的样式,而是上古圣贤般深衣古裳,幽蓝珠冠束发之下,仍有发丝不羁而出,肆意随风而扬。

    无翳公子,此刻终于正式出世!

    他面上好似蒙了一道幻具:珠光流幻,蜃华迷醉,只要多望两眼,眼前便会接连不断的出现海市蜃景,最后双眼一暗,竟是似见非见!

    蜃彩流转之下,他的真实面貌仍是讳莫如深,如此风华,如此人物,却是静静伫立于皇身前,不发一语,亦无任何参拜。

    “来人!”

    昭元帝微微敛眉。顿时就有人呈上早就准备好的一盆盆薄冰,薄冰晶莹剔透,一片片宛如冰砖,从人们将之放在地上,一步一块,直通远处。

    “此乃无根之水凝成冰砖,隔绝世俗浊意,专为先生所制。”

    无翳公子一楞,随即想起这是自己所说——

    “足不踏凡俗之土,身不染尘世之因”乃是天机宗当年誓言,如今虽说事过境迁。他只是当作笑谈,昭元帝却真正记在了心里。、

    他双目一闪,终于轻声一笑,微微一礼,“多谢陛下盛情。”

    玉履轻踏,一步步,踏着无根之水凝成的冰砖,朝着外廷与内宫交界处,那一间新造的重苑殿宇而去——

    那是新建而成的国师观!

    “一生隐逸今日止,世间因果又一局……”

    他轻声曼吟,迈步随兴前行,羽氅轻披随拥,白衣飘逸翻飞,宛如天人神仙一般,旁若无人的离去……

    羽织看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急怒悲愤,颤声道:“阿聿他,他怎么能这样!!”

    “好一个‘足不踏凡俗之土,身不染尘世之因’!这个誓言,今日终于彻底破除了!”

    清韵斋主冷声笑道,因着她的愤怒,五色光轮炽华更盛,曼佗罗绽放更为端庄华美!

    “百年前,天机宗主与我清韵斋争斗,终于落败重伤,被迫发下重誓:足不踏凡俗之土,身不染尘世之因……”

    她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却更显得凛然摄人——

    “今日,天机宗又要与我清韵斋作过一场吗?!”

    羽织气得双手都在发抖,“我一直以为,阿聿他总有一天能觉悟,不再执着于基业荣华,没想到他为了拉拢无翳那个妖人,竟会无所不用其极!”

    清韵斋主长叹一声,淡淡怜惜之外,更是语重心长——

    “事已至此,你与他这段孽缘。也该放下了……”

    羽织缓缓抬起头来,她眼中带红,隐然有泪,双瞳最深处升起的,却是至痛的决然——

    “我明白了。”



………【第八十五章 深藏不露谁能知】………

    第八十五章深藏不露谁能知

    只是寥寥四字,却是字字泣血,痛彻心魂!

    “既然明白了,便亲手了断这爱恨因果吧……”

    清韵斋主嗓音清渺圣严,好似也下了极大的决心。

    “年节将至,随后不久就是上元节,天都百姓都会上街赏灯遨游……”

    她娓娓道来,似是在说着不相干的热闹场景,语声却显得意味深长——

    “全城吉庆之夜,若是天降神兆,百姓该是何等的惊奇!”

    说到“天降神兆“四字时,她的声调微微加重,温蔼之外,更平添凛然之意。

    羽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面容变为惨白,她狠狠咬住唇,一滴嫣红鲜血沁了出来,越发显得她眉目如画。

    “是……”

    光影婆娑间,她缓缓低下头,声音虽低,却仿佛在自己耳边响了个炸雷,自己身上也是一颤。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随后虽然偶有放晴,却仍是奇寒异常,天都众百姓将棉衣棉裤都加厚上身,却仍是冻得浑身发抖。一时之间,街头坊市之间都人气渐少,年节的喜庆也为之黯然失色。有年纪的天都老人蜷缩在家中,都在喃喃叹息:“活了几十年了,从没遇见今年这么冷的天!这天候冷得蹊跷啊!”

    到了除夕,天气阴冷凝冻,遍地结冰,街上流者乞丐虽是寥寥无几,却也接连冻庾而死了两个,消息传进朝廷,昭元帝将京兆尹一阵痛责,亲自节俭宫中用度,命有司在天都各处开赈放粮,施予棉毡,一番忙乱之下,总算止住了人命损耗。

    即便如此,天都百姓中仍隐约有耳语谣传——

    必定有邪祟获罪于天,这才感应于天间气候,如此妖异之冷,只怕不是好兆头!

    有人暗地里议论起前一阵的“血日暗蚀”,甚至有人私下说道:新任国师乃是妖道,故意夺走地气吉脉,这才使得天都全城陷入冰雪寒冻云云……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虽然暗地里如阴火时燃时熄,但终究摄于新帝威仪,不敢有只言片语公之于众。

    这一次终于到了除夕,各宫上下涤尘饰新,喜气洋洋,先到太和殿叩祭神位与皇家先祖,随后重新梳妆打扮,出席宫中大宴。由于昭元帝并未立正宫,各宫嫔妃都暗自使劲,满席衣香鬓影之外,更有乐伎侍宴,热闹非凡。

    丹离三人的席位在最后一列,几乎是坐了一晚冷板凳,他们也乐得逍遥自在,自顾自大吃大嚼,到了午夜时分,宫人们络绎端上汤饺,一口咬出金银小钱,图了个开初吉利后,三人便踮起脚尖,悄悄的先行告退了。

    正是夜半寒深,天上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雪,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在雪地里留下了各形各样的脚印。

    梅选侍穿的正是一双亮红绣鞋,羽鹤仙云的图案显得格外轻巧俏丽,逢上这一场雪却是遭了殃,回到德宁宫后她面色苍白,浑身直打哆嗦,却就是脱不下鞋。

    丹离凑过去一看——雪水渗透又干结凝和,鞋帮却是点滴不湿,显然这厚缎料子与众不同,却让梅选侍死活脱不下鞋,无论火烤手掰都是无用。

    “都给我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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