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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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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大哥说的不错,那厮行径简直是禽兽不如,我们岂能受他的脏钱!”旁人听到这里,纷纷应和赞同。这些恶少虽然平日里也多有不法行径,但在他们之中并非没有道德观念,恰恰相反,在这些人的群体中的道德观念反而更加强烈,只不过他们之中的道德观念和世上公认的道德观念有些微妙的差异,徐知训的行为触犯了他们的戒律,自然激起了强烈的反应。

薛舍儿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噤声,待到众人声音小了,便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拿他的恩赏,倒不是为了这个,毕竟他那些都是不义之财,我辈取之无伤。只是你们想想,这等人天性如此凉薄,若非马上有用人之处,又岂会对我们这些微末之人表现出延揽之意,啖我等以重利?他父亲手掌广陵军政大权,他却要私下招揽我们,其危险可想而知,只怕便是九死一生。如果我等受他厚利而临事退缩,以此人性格必定恨我等入骨,不如乘其尚未开口便先离去,才是明智之举。”

扈三听了薛舍儿这一席话下来,不由得又惊又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看来是一个如此好的机会,经由对方一番分析,却是如此危险,暗想这薛舍儿能够成为广陵有名的游侠,声名远播淮南,果然并非幸致,想到这里,扈三敛衽下拜道:“薛大哥果然高明,说来奇怪,某家脖子上是一颗脑袋,大哥脖子上也是一颗脑袋,可为啥里面的东西却是天差地别呀?”

第112章 诡计(三)

扈三听了薛舍儿这一席话下来,不由得又惊又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看来是一个如此好的机会,经由对方一番分析,却是如此危险,暗想这薛舍儿能够成为广陵有名的游侠,声名远播淮南,果然并非幸致,想到这里,扈三敛衽下拜道:“薛大哥果然高明,说来奇怪,某家脖子上是一颗脑袋,大哥脖子上也是一颗脑袋,可为啥里面的东西却是天差地别呀?”

众人闻言哄笑起来,此时他们听头领解说明白,也就定了心意,去了心中疑虑,用罢了粥食便一同回营去了。薛舍儿交接了符信,便回到自己房中洗涮,准备休息,便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敲门声,他转身开门一看,却是自家校尉,身后跟了个青袍汉子,却是自己不认识的。薛舍儿赶紧对校尉唱了个肥诺,那校尉应了一声,回身指了指那青袍汉子道:“薛都头,这位是徐知训公子的伴当,说奉了公子之命,来找你有事。”

薛舍儿闻言一愣,他倒没想到徐知训的人这么快便追过来,不由得心中一惊,暗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此番事定然小不了。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如何推诿,只得强笑着拱手行礼道:“这位先生,知训公子能有何事竟然找到小人,莫不是搞错了!”

“错不了,今日是不是你在城西荒野救了公子性命,在下这次来便是奉了公子之命的!”那青袍汉子对侧面拱了拱手,笑道:“都头便随在下同去吧!”说着便做了个延请的手势。

薛舍儿见推诿不得,只得回身取了件罩袍穿在身上,向校尉告了声假,便随那青袍汉子而去,一路上他用言语勾搭了几句,想要弄些内情出来,可那伴当却只是打着哈哈,要紧的戏肉却是一句不说,薛舍儿心中焦虑,表面上却还只能装出一副平静模样。

二人到了徐知训府邸,那伴当便领着薛舍儿进府,只见一路上楼台重重,游廊上扶柳垂莺,俏婢俊仆,一重重的竟似没有尽头,端的是侯门深似海,饶是薛舍儿原先家中资财也颇为饶富,但看这富贵人家气象,还是不由得不咋舌称讶。

那伴当眼角也瞅出了薛舍儿心中所思,他本是徐温为亲子所特别挑选的,办事自然是极精明的。他出发前揣摩主上的心思是要招揽薛舍儿,便故意带薛舍儿在府中转了半圈,让他看看公侯之家的用度,震慑其心,那时再招揽便事半功倍了。此时他看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在引薛舍儿拐了一个弯,再行了数十步便到了一处精舍外间,笑着伸手延请道:“薛都头请进,公子便在屋中相侯。”

薛舍儿看了看那精舍,只见这房间便在水旁,两旁种了数株柳树,柳荫如云,遮掩着朱红色的屋檐,颇有一副清幽之意,虽然窗户大开,但柳枝吹拂,遮掩了打扮,他目力虽好,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布置,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薛舍尔咬了咬牙,拉了拉罩袍下摆,对那伴当拱了拱手,便昂首进门,那伴当却不进门,只在门外守候。

薛舍儿进得门来,只见锦榻上躺着一人,轻袍缓带,右肩打着白色的绷带,正是徐知训,一旁坐着一名美貌女子,身穿绯袍,长发委地,正横持一柄玉笛吹奏,看来刚才在屋外听到的笛声便是她吹奏的。薛舍儿鼻观眼,眼观心,便好似未曾看见那美貌女子一般,敛衽下拜道:“小人薛舍儿拜见公子!”

“壮士请起!”徐知训做了个手势,那吹笛女子便放下玉笛,走到徐知训侧后侍候。徐知训打量了一会听命起身的薛舍儿,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道:“薛都头是某家的救命恩人,今日也是私会,便不理会那上下之分了。”他指了指薛舍儿身旁的胡床,笑道:“都头便坐下说话吧!”

薛舍儿眉头微微一皱,也不推辞,唱了个肥诺道:“既然如此,小人便逾越了!”便昂然坐下,他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既来之则安之,稳坐钓鱼台,且看对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徐知训待薛舍儿坐定了,笑道:“今日某家料理伤势之后,却听说都头已经走了,莫不是下人慢待了,若是如此,倒要好生惩治一番。”

徐知训话音刚落,那站在他身后的绯衣美人脸上便现出一丝恳求的神色,仿佛是要恳求薛舍儿莫要说坏话一般,薛舍儿看在眼里,便沉声答道:“并非府中下人慢待了,只是军中法度森严,到时点名不到,便是要吃军棍的,是以才不告而别,还望公子恕罪。”

徐知训闻言笑道:“原来如此,其实这倒也无妨,某家遣人去军中知会一声,又有何人敢来难为你。”说到这里,徐知训道:“云娘,且为薛都头斟酒。”他话音刚落,身后侍立的那女子便斟满了一杯酒,正要上前,却被徐知训打断道:“且用某家的杯子。”

那云娘闻言赶紧换了酒杯,走到薛舍儿面前,屈膝跪下,双手将那酒杯举过头顶,曼声道:“妾身请都头满饮此杯。”

薛舍儿赶紧伸手去接酒杯,却只见那云娘双手白皙如玉,托着那羊脂白玉酒杯,竟然如同一体一般,分不清何处是玉何处是手,饶是薛舍儿从军前也是见惯风流阵仗的,也不禁一愣,接酒杯的双手竟然碰到了那云娘的手,只觉得指尖一腻,便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时间竟然失了神,忘了饮酒。

云娘看着薛舍儿并不饮酒,脸上先是一红,旋即好似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了起来,催促道:“云娘请都头满饮此杯。”声音中竟然带了一丝颤抖,好似在害怕什么一般。

薛舍儿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酒味清冽醇厚,端的是好酒,他本是好饮之人,不禁下意思地吸了一口气,回味起来。

薛舍儿的举动被徐知训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旋即笑道:“好,某家受了金创,不得饮酒。今日只能让薛都头独饮了,云娘,快给都头再斟满!”

那云娘赶紧替薛舍儿斟满酒杯,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尺许,薛舍儿突然注意到对方垂落的衣袖在轻微的颤抖,脸上也有这掩饰不住的惊惶,倒好似在恐惧什么似的,薛舍儿不由得暗想莫不是自己脸上的伤疤吓坏了这位美人,心中倒是颇有点歉然之意,又将杯中酒饮尽了。徐知训见薛舍儿如此,便又让云娘斟酒,如是者再三,薛舍儿放下酒杯,拦着倒酒的云娘,拱手对徐知训道:“公子,这酒厚的很,小人量尽如此了,若要再饮,只怕就要失仪了。今日之事,本就是小人应尽之责,公子如此相待,已嫌太厚了,小人惶恐的很。”

徐知训笑道:“今日场中并无外人,某家不怪你,又有甚失仪的?你且放宽心尽饮便是。某家看你面善,便是指挥使、州刺史也是做的,何况这几杯酒呢?”

薛舍儿酒入空腹,本已有些微醺,但徐知训话入耳,不由得额头上透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惊醒了过来,暗想道:“这徐知训虽为徐温嫡长子,但听闻此人行事荒唐,并不为徐温喜爱,这新军权柄却在养子徐知诰手中。此人便是看重了自己,许下财货重赏倒也罢了,可指挥使、州刺史这等高官他自己都没做到,如何能许了我,更不要说城外蜀岗已为镇海军所据,广陵城已经是朝不保夕,难道说他招揽我就是要行那不测之事。”想到这里,薛舍儿心中越发烦乱,手中拿着酒杯半悬在空中,竟然忘了饮用。

薛舍儿正想着心事,却听到有人低语道:“都头,都头,且请满饮此杯!”一看却是那云娘,只见对方双目泪光荡漾,白玉般的双颊上满是泪珠,目光中满是求恳之意,竟似恐惧到了极点。薛舍儿心中不由得一动,将杯中酒饮尽了,沉声道:“小人这等卑微汉子,公子如此厚待,当真是粉身难报!”

徐知训矜持地笑了笑,道:“薛都头,某家看你投缘,想要抬举你,去做一桩事,却不知你愿意与否?”

薛舍儿听到这里,知道戏肉就要出来了,赶紧将手中玉杯放到一旁,拱手道:“公子但有吩咐,小人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心知自己进了这屋子便是上了贼船,若是稍有犹豫,便有杀身之祸,只有先搪塞过去,才是活命之路。

徐知训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那云娘便退了出去,此时屋中只有徐、薛二人,徐知训并没有立即说话,脸上神色逐渐变得激愤起来:“薛都头,你可知道某家的身份?”

薛舍儿一愣,却不知道对方此话的用意,只得小心答道:“公子乃是徐温徐将军的嫡子。”

“不错!”徐知训冷声道:“我家大人为淮南亲军左右衙都指挥使,因主上年幼,处置广陵军政。米志诚之乱时,大人受伤,无法处置,这军政之事便该由我这嫡长子暂替,想不到徐知诰这外姓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骗取了阿耶的欢心,将这军政之权尽数敛在手中,却不让我这个嫡长子不能插手,你说这可恶不可恶?”

第113章 诡计(四)

“这个?”听到徐知训的这番话,薛舍儿不禁沉吟了起来,此时他已经猜出了对方的七八分心意,只怕徐知训要利用自己来与徐知诰争夺军政大权,可眼下广陵已经在镇海军的包围之中,朝不保夕,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一门心思争权夺利,莫非是失心疯了?

徐知训看到薛舍儿并没有立即表态,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之色,厉声喝道“薛都头,你怎么不说话呀?”

薛舍儿也不是初出道的稚儿,立即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怒气,赶忙沉声回答道:“大公子所言甚是,既然徐都指挥使伤重无法处置,这淮南军政之权自然是大公子的。”

看到薛舍儿表态赞同,徐知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方才对方的犹豫被他理解为惊讶的表现,毕竟一个底层军官一下子得知这个高层的机密惊讶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也是很正常的表现。为了不让对方以为自己是贪图权势,徐知训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并非某家贪图这点权势,只是徐知诰那厮并非家父亲子,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形势危急,我这个嫡长子不挑起担子来还能指望不成。待到家父身体大好了,自当将这军政之事交还,如何处置自由家父处置。”

徐知训这话说的极为言不由衷,薛舍儿听了不由得腹诽道:徐知诰不管是否贪图权势,可的确日夜都在军中打滚,这点众军士都是看见的。可你却整日里在家中搂着从朱瑾家中抄没来的美女淫乐,天下间岂有这般挑担子的?只怕你今天得了这广陵城,明天镇海军便打进城来了,得多傻的家伙才会将身家性命寄托在你身上。薛舍儿想到这里,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糊弄眼前这人一过了关,便有多远跑多远,不再沾这趟浑水,想到这里,他便用最诚挚的口气道:“大公子居功而不自傲,小人佩服之极。”

“嗯,你且好生做,本公子绝无虚言,指挥使,刺史都是指掌间事了!”听了薛舍儿的恭维,徐知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指了指站在薛舍儿身旁的云娘,道:“这女子便赏给你吧!这几日你便住在我府中,听侯某家差遣,莫要到处乱走。”

薛舍儿本准备一离开徐知训府门便溜之大吉,免得掺和到这等高层的斗争,却没想到徐知训将其强留在府中,还将赐给了自己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一时间不由得心乱如麻,站在那里呆住了,坐在上首的徐知训见状,双眉微微一挑,笑道:“哦?莫非你不满意这女子,也罢——!”

徐知训说到这里,那云娘却好似听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猛的跪伏了下去,薛舍儿见状,心中不由得一动,赶紧截口道:“不敢,小人只是有些喜呆了,一时间忘了礼仪,还望公子恕罪!”

徐知训满意地点了点头,薛舍儿的回答很符合他的口味:“哦!如此就好,那你便先退下吧,外间自然有人给你安排休息之处。”

薛舍儿见状,只得对徐知训躬身行礼谢恩,便同那云娘一同退下,到了门外,自有先前引领他来的伴当带他去了一处偏院歇息,当安置停当后,那伴当便离去了,屋中只留下薛舍儿与云娘二人,薛舍儿坐在矮榻上思量将来当如何应对,云娘则站在一旁鼻观眼,眼观心,一时间屋中无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薛舍儿突然听到一声响,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抬头问道:“什么声音?”却看到云娘正从地上爬起身来,双目红肿,一副疲惫之极的模样。

薛舍儿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云娘跌倒在地的声音,赶紧起身上前搀扶,那云娘被薛舍儿握住右手,本能的一缩,但立刻又停住,任凭对方抓住自己的手掌,只是本来颈部本来莹白如玉的肌肤突然透出一层晕红色,艳美绝伦。薛舍儿将云娘纤手握在手中,只觉得指尖所触处清凉柔腻,便好似羊脂白玉一般,说不出的舒服,饶是他钢铁般的汉子,心中也不由得一荡,暗赞道:“好一个美妇人,果然我见犹怜。”

此时外间传来一声雄鸡打鸣之声,薛舍儿不由得一愣,放开云娘的玉手,走到窗旁推开一看,却只见玉钩西斜,天边已经现出一片鱼肚白色,已是五更时分,不由得惊讶万分,原来自己坐在榻上冥思苦想,不觉时间流逝,居然不知不觉间过了一夜。薛舍儿突然想起方才跌倒的云娘,难道她便这般在一旁侍立了一夜,也未曾休息?想到这里,薛舍儿心头生出一股怜惜之意,转身柔声道:“你叫云娘吧,昨夜你为何不去歇息,却在一旁站着苦熬?”

云娘轻声答道:“郎君未曾更衣,岂有妾身先去休息的道理,自当在一旁伺候,侍候郎君安寝了才作罢!”说到这里,云娘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暧昧之意,不由得低头含羞,两腮绯红,端的是无双佳人,饶是薛舍儿此时满腹心事,也不由得在心中喝了一声彩,口中语气更是柔和了三分:“罢了,某家这般粗鲁汉子,筋骨打熬的好,一夜不眠也算不得什么,岂是你这等娇弱女子能比的,下次碰到这等情况,便先去歇息便是了。”

云娘听了薛舍儿的话语,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意,敛衽福了一下道:“郎君莫这般说,云娘这条性命乃是郎君所救,此身已是郎君所有,莫说是一夜不眠,便是再多事也是云娘份内之事。”

“性命?所救?”薛舍儿眉头皱了皱:“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公子府上锦衣玉食,如何会有性命之忧?倒是今后和某家这粗鲁汉子,倒是要亏待了。”

云娘听了薛舍儿的话语,脸上满是凄然之色:“锦衣玉食?妾身不过是那池中的锦鲤,笼中的鸟雀一般!若非郎君搭救,早晚也是个死字!”她见薛舍儿脸上满是不解之色,便轻声解释道:原来这云娘本是朱瑾府中的姬人,美貌出众又精于笛艺,深为朱瑾宠爱。朱瑾兵败归降吕方之后,徐知训便将府中姬人尽数掠入自己府中,这云娘自然也不例外,本来这等姬妾美人便如同浮萍一般,随波逐流,也是乱世之中的寻常事,可那徐知训性情暴虐,稍有不如意者,便或打或杀,毫无怜惜之意,朱瑾府中姬人被掠入徐知训府中之后,短短数月功夫,便有六七人丧了性命,受到鞭挞惩罚之人更多。如此这般一来,云娘这等劫余之人更是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哪天一不小心触怒了这喜怒无常的主子,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是以当日在那精舍中时,无论是薛舍儿饮酒稍慢或者没有马上谢恩,云娘都是惊惧万分,生怕徐知训哪根神经突然搭错了,自己遭遇池鱼之殃。说道最后,云娘低声道:“此番妾身能托庇于郎君宇下,实在是意外之喜,还望郎君怜惜奴家蒲柳之姿,使之得以自处。”说到这里,云娘俯身下拜,伏地痛哭了起来。

听到这里,薛舍儿这才恍然大悟,回想起在精舍时云娘那些点点滴滴的奇怪表现,心中不觉得满是怜爱之意,上前扶起云娘,沉声道:“莫要哭了,某家却不知道你是如此的苦命人,若你不嫌粗鲁,某家自然不会嫌弃你。”

云娘听到薛舍儿浑厚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黝黑的脸庞上,虬髯虎目,右颊的伤疤不但没有让人觉得丑陋,反倒给这张脸带来了三分威煞之气。云娘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下意识的一头埋入对方的胸膛,胸中满是安适之意。

两人正在屋中相拥而立,外间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接着便有人声道:“薛都头可起来了,某是送朝食的!”云娘好似被人用皮鞭抽了一下,从薛舍儿的怀中弹了出来,到了外间,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衫,好一会儿工夫,她脖子上的红色才褪去了。云娘这才小心的打开门,接过仆人送来的饭食,拿进屋来。

云娘正一样样的将饭食小菜摆上矮几,而薛舍儿则在端坐在矮榻上,静静地看着云娘在面前布置着碗筷,虽然此时屋中并无说话声,只有碗筷和矮几清脆的碰撞声,但二人之间还是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气氛,无论是谁都不愿意用话语打破这种温馨的默契,薛舍儿突然觉得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府邸里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了。

“请郎君用膳!”云娘摆放好了碗筷,便对薛舍儿敛衽福了一福,便站到一旁静候。薛舍儿看了云娘一眼,将手中的筷子一折两断,拿了其中两根断筷子递给云娘,笑道:“来,你也别站着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第114章 诡计(五)

“这如何使得?”云娘赶忙推辞,却被薛舍儿一把抓住,强按下道:“让你一起吃便一起吃,莫推辞了!”云娘拗不过对方只得坐了下来,两人一同吃了起来,刚刚吃完,便听到外间笑语声传来:“薛都头,昨夜可还快活!”

随着话语声,门外进来一人,却是徐知训,只见他身上披了件绯色锦袍,头戴纀头,脸上却满是轻浮的笑容,配上方才话语中的戏谑之意,薛舍儿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怒气,只是他在市井间打滚了多年,城府颇深,装出一副感激的模样道:“多谢公子垂问,小人倒也还睡得安稳。”

徐知训闻言大笑道:“都头说得什么话!某家方才问你快活与否,你却答我睡得安稳!难道某家将这云娘下赐就是让你睡个安稳觉吗?”徐知训指了指一旁已经羞不可抑的云娘道:“这女子不但善通音律,而且还别有一般妙处,非在床笫交接之时不得知晓呀!都头你可莫要错过了。”说到这里,徐知训不由得大笑起来。

薛舍儿听到这里,心中已是又是惊讶又是鄙夷,惊讶的是那徐知训居然如此不顾体面,口不择言,将这等床帏间的事情当人面前说出;鄙夷的却是眼前此人明明正在谋划大事,却行事如此荒唐,如何能成事。薛舍儿心中想的虽多,表面上却还是那副感激模样,躬身道:“小人受公子厚恩,当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万一。”

“罢了!”徐知训在胡床上坐下,笑道:“你在军中若有信的过的手足,且将姓名报上来,我便将其调来仍在你的手下做事,缓急之间也有个接应。”

薛舍儿应了一声,便将自己旧日的弟兄报上去了三四十个,他此时倒不急着逃离徐知训府中了,一来是因为他此时得了云娘,若是独自逃走则怕牵连了对方,若是带了一个弱质女子则又怕反倒害了对方;其二却是经过这两次交谈,薛舍儿觉得眼前这个贵介公子行事粗疏,自己不难得到对方的信任,认为与其现在就逃走不如先虚与委蛇,得到对方的信任,然后看情形如何,再做决断,无论是逃走还是向徐知诰出首洗清自己都是不错的选择。

徐知训得了名单,便让伴当带了自己的名刺去军营去带人来,他的府邸与军营相距不远,不过一顿饭功夫,那伴当便回来了,将薛舍儿名单上人尽数带来了。徐知训倒不是个小气的人,立即吩咐手下取来金帛,分别赏赐,只说是酬谢赏赐击退刺客之事,众兵丁得了这笔意外之财,不由得惊喜万分,纷纷下拜感谢,颂词如潮。

待到徐知训离去,众人便朝头目围拢了过来,他们已经看到了站在薛舍儿身旁的云娘,不由得又是艳羡又是高兴。扈三却是个嘴快的,大声道:“忒呀!好俊俏的小娘子,莫非是月宫里的仙女儿,否则怎会生的如此!”众人都是些粗鲁汉子,被个口快的一带,纷纷起哄起来,有几个大胆的干脆吹起口哨来,云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不由得下意识的退到薛舍儿身后,伸手紧紧牵住了对方的衣袖。

“罢了,数日未曾管教,扈三你皮痒了!”薛舍儿见状,呵斥了两声,可众人却知他性情,知道并非是真怒,反倒声音更大了三分,有个促狭的家伙还跑到云娘面前,敛衽拜了一拜,笑道:“这位小娘子便是俺家哥哥的浑家吧!小子恒五见过礼了!”

“休得胡言!”薛舍儿见状,哭笑不得,一面抬起右脚做出一个欲踢的架势,一面回头对云娘道:“小娘子,俺家这些兄弟都是些草莽汉子,不懂许多礼数,可心地却不坏,日后相处久了便知,今日且见谅了。”

云娘垂首答道:“这些都是郎君手足,奴家又岂会怪罪,列位请稍后,奴家且先进屋烧些水来。”说罢便转身向屋中去了。

云娘刚刚进得屋内,外间的声音却更响了,方才还有些在女儿家面前不好说的话也说了出来,薛舍儿倒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听着,众人乱哄哄地说了一会,却听到扈三的大嗓门道:“一直听说徐都指挥使的诸位公子中知诰公子最为贤明,今日一看,倒是言过其实了。”

薛舍儿闻言心中一动,笑道:“喔?怎生这么说?莫非是刚刚赏了你这些金帛的缘故?”

“那倒不是,薛大哥你却不知道,昨日里那些贪图知诰公子赏格的选锋回来了,你道是如何?”扈三说到这里买了个关子:“十停倒是折了七停,三百条壮健汉子整个回来的连二十个都没有!可连镇海兵的营垒都没摸到边。幸好某家没去,有了知训公子的赏赐,去向穆三娘提亲也尽数够了!”

“什么?出城突袭失败了?你且细细说来!”薛舍儿听到这里,一把抓住扈三的胳膊,厉声问道。扈三见状,赶紧将自己所知尽数倒了出来,原来昨夜里应募的那些选锋便依照徐知诰的命令,出城去突袭蜀岗上的一处镇海军营垒,众人本以为镇海军刚刚占领蜀岗,立营未久,地形不熟,各营垒间的照应勾结也不紧密,而己方却是本地人,就算攻不下那营垒,也不会有多大损失,却没想到敌方的营垒虽然不大,但守卫的十分严密,尤其是镇海军营垒外墙壕沟之内还有一层木墙,结果选锋们悄无声息越过壕沟和外墙后,本已得计,却冷不防遭到敌军伏击,混乱之间众人转身逃走,却被外墙和壕沟拦住,不少人慌乱之间被挤入壕沟,自相践踏而死,逃回城中的人惊魂未定,复述当时战况也是乱七八糟,让将佐听的大摇其头。

“用新兵去和镇海军厮杀果然如同以稚儿与大汉相抗!”薛舍儿摇头叹道,对于徐温父子的前途更加不看好了。可处于劣势一方的淮南军还内斗不断,虽然薛舍儿不过是一个小小都头,心中还是不禁连连摇头,自己要如何才能从这滔天大难中脱身呢?

“大哥!”

薛舍儿心中正思量,却被叫声惊醒,睁眼一看,却是扈三满脸感激的对自己说:“说来还要感谢薛大哥,我本想应募选锋,好挣些钱帛向穆三娘提亲,幸好看到薛大哥这等武勇都没应募,便也不去了,才保住了这条性命,还挣了不少金帛,这些都是承了大哥的情。”说到这里,扈三拜了一拜,一张黑脸上满是诚挚。

薛舍儿闻言心中不由得一动,却没有让开扈三的大礼,待其起身问道:“你当真以为我能领着你能从这危城之中保住性命?”

“那是自然!若是别人自是不信,可你是东城薛舍儿,薛大哥!俺不信你还能信谁!大伙说是不是!”扈三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最后一句却是问身旁的众人的,引得众人齐声应和道:“不错!咱们当然信的过您!”

众人的话语便好像一股暖流涌入薛舍儿的胸口,一时间他竟然有一种万事无不可为的错觉,对众人做了个团揖,道:“列位尽然信得过薛舍儿,咱家能说的也就只有一句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不久之后,徐知训府中的管事便前来,将众人安置在薛舍儿院中以及相邻的一间院子中,每日里都有好吃食供着,却没有什么差遣,倒是让薛舍儿手下那些壮健汉子有些闲的发慌。倒是薛舍儿却不急,他心知徐知训这等刻薄寡恩之人绝不会白白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在自己身上却不用,只是与云娘呆在院中静候便是。

果然过了五六日,那伴当便来到院中,领了薛舍儿去了那精舍,果然徐知训便在屋中,他虽然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急切和紧张。看到薛舍儿进来,徐知训笑道:“薛都头,这几日过得可还适意。”

薛舍儿敛衽行礼道:“小人及属下承公子深恩,只是无处回报,惶恐的很!”

“这又算得什么!”徐知训笑道:“他日事成之后,你还有你那些属下个个都富贵无极,百倍于今日,此时只管放心享用!”说到这里,徐知训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却有一桩事,须得你替我办了!”

薛舍儿心中一动,知道终于到了紧要关头,脸上神色却是越发沉着,也不问到底是什么事情,恭声道:“小人谨遵钧命?”

看到薛舍儿如此沉着,徐知训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低声道:“我要你将大王和太夫人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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