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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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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乌程寨(二)

魏约痛苦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下令道:“将寨门全部堵住,命令士卒们全部饱餐准备死战。”说罢,不顾四周将佐惊讶的眼神,转身向望楼走去。

光福寨南门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镇海军两次冲进了寨门,又两次被淮南军赶了出来。大雨后的地面早已被无数只脚踩成了泥泞,两军士卒都在上面一步一滑的厮杀,一会儿被人群推挤向前,一会儿又被挤得向后,伤兵倒在地上被踩到伤口,发出凄惨的喊叫。人们红着眼睛,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杀死眼前的敌人。密集的矛槊几乎将寨门六七丈的空间填满了,谁也无法压倒对方。这是一名镇海军士卒灵机一动,就地一滚从密集的矛槊下方滚了过去,用匕首向眼前一人的大腿捅去,那人猝不及防,顿时着了道,惨叫着扔下手中的长矛,向敌人扑去,扭打做一团滚到泥泞中,那边的后排的镇海军见状纷纷拔出腰刀匕首等短兵器,从地上爬滚了过去,守军赶紧捅了下去,有几人被钉在地上,可大半还是爬近了身,向对方的小腹和大腿捅去,顿时滚作一团,后面的镇海军见机赶紧挺着长槊压了过来。这时淮南军那密不透风的防守终于松动了,这是突然一声惊呼:“败了,浮桥被烧掉了。”果然河面上浮桥的位置升起了一股浓烟,人有时候很奇怪,当众人齐心奋战的时候,每个人都能惊人的勇敢,毫不畏惧的面对死亡,可当人心不齐,有人开始转身逃走的时候,却大部分人连转身对敌那点起码的勇气也没了。第一个人扔下手中的兵器转身向后寨逃去,立刻被督战的军官砍翻在地,割下首级呵斥起来。但就如同破口的堤坝一般,越来越多的守军扔下武器向后逃去,督战的军官立刻被如同洪水一般的逃兵淹没了,进攻的镇海军毫不费力的从背后将一个个刚才还与自己拼死厮杀的敌军杀死,寨门处十分狭窄,为了更快的逃走,有些守军甚至砍杀起档在他前面的袍泽来,一时间淮南守军自相残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有几个的跪下扔了兵器投降,镇海军都杀红了眼哪顾得那么多,全部砍到了,枭了首级挂在腰上。好不容易守军逃过了寨门那一段,四散逃到寨子中间的望楼去了。几名镇海军飞快的跑上南寨门的角楼,猛地听到一声弦响,众人赶紧趴下躲闪,过了一会儿,纷纷查看自己身上并未受伤,又听见一声弩机扳机扳动,却没有看见弩矢飞出。一个大胆的小心翼翼的起身,举着盾牌遮住自己,向角楼内看去。只见一名淮南军士卒正在给弩机上弦,然后用空着的右手往箭槽放了一下,仿佛在装弩矢一般,最后小心翼翼的对准下面的镇海军瞄准,扣动扳机。又一脚踩在踏环上,弯腰给弩机上弦。趁这个机会,镇海军士卒一步跃上角楼,一刀砍在背上,那人立刻翻倒在地上,仰天倒在地上,两眼大睁,脸上一无表情,正是曹刚。身背的箭囊里早就空无一物,感情是早就吓得痴了,全是在空射箭呀,还空吓了老子一跳。那镇海军往尸体上啐了一口,拔出匕首,弯下腰去割首级,猛然感到腰间一痛,只见方才死人一般的曹刚脸上满是嘲讽的笑容,左手抓着的一支弩矢,尖端已经没入自己的腰眼,那镇海军正要全力将手中匕首刺下,曹刚右手将手中弩矢一转,那人只觉得腰间钻心的疼,右手匕首竟刺不下去,曹刚趁机左手抓住弩机一下砸在对方头上,将其打倒在地,拼尽全力翻身压在对方身上,用弩弦勒住对方脖子,猛地一拉,鲜血便喷了出来,溅了满脸红。捡起镇海军的腰刀,深吸一口气,忍住背上的疼痛,猛地冲出角楼,大喊着向下面的镇海军冲去,为首那人猝不及防被砍倒在地,后面几个看到一个满脸鲜血的人冲了过来,手脚便软了几分,转身就跑,最后面那个脚上拌了蒜,摔倒地上,只看到后面那人满脸鲜血手持横刀砍来,自度必死,猛听见一声大喊:“放箭!”一阵嗖嗖作响,曹刚被一阵弩矢钉在围壁上,挣扎了一会,方才断了气。

顾全武大踏步的走入光福寨,地上到处都是兵器碎片和鲜血,镇海军士卒们正在将一具具尸首抬出寨外,疲惫的士卒们随便找片干燥点的地方坐着休息,有的甚至就直接坐在尸体上。看到指挥使过来,士卒们纷纷歪歪斜斜地站起来,顾全武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他看到寨子中间的有一座宅院还打着淮南军的旗号,外面数百名镇海军士卒正在准备橹盾、大牌等防箭的装置。顾全武指着那间宅院问道:“可是还有淮南军的残余在那屋中?”

旁边的校尉上前答道:“正是,还有大约百人,等橹盾、大牌等准备好后,便攻进去。”

顾全武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派人喊话,就说某奉朝廷诏命,讨伐乱贼董昌,尔等淮南士卒又何必助纣为虐,远途而来枉自丢了性命。弃了兵器某便派船只送你们过河。”

校尉上前喊了一阵,那宅院静了半晌,一名头领么样的淮南军趴在院墙上喊道:“休得欺骗我等,当年争夺宣润二州之时淮南镇海两道厮杀的那般惨烈,某放下兵器岂不是任尔等摆布。”

校尉回头看了看,顾全武挥手示意其让开,上前深吸了口气,大声喊道:“那时两镇的确有些支吾,不过后来乱贼孙儒南下后,若无钱使君支援粮食钱帛,杨行密只怕也难得取胜吧?淮南镇海两镇皆是朝廷爪牙,董昌乃篡号逆贼,正当同心协力,如同对付孙儒一般,尔等为何而倒行逆施。某乃镇海武勇都兵马使顾全武,今日便在佛祖面前立誓,只要尔等并非那董昌手下,放下兵器投降,若某今日再加一指于汝曹,死后必落入阿鼻地狱,百代不得超生。”

宅院中顿时一阵缄默,唐时人本颇信守誓言,江南人又就笃信佛教,这顾全武为将之前,颇不得志,曾剃发遁入沙门,此事众人皆知。为将者难免阵上亡,若是他说什么万箭穿身倒也罢了,可此时在众人面前发誓诅咒死后落入阿鼻地狱百代不得超生,周围的镇海军士卒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那校尉上前一步低声劝道:“这伙残敌不过苟延残喘而已,最多在伤上二十来人便将其杀个干净,将军又何必发此毒誓。”

顾全武看了那校尉一眼,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是不懂为将之道,某如此为了两事:其一虽说慈不掌兵,若是必要时纵然要死万人也得行之,但苟能取胜,又何必多杀,为将者又岂能不为,某一句毒誓若能救下数十人性命,又岂能畏惧那虚无缥缈之事而不为。其二,子曰,必也正名,名正则言顺。今唐室虽微,天人未厌,董昌本位至将相,富贵已极,然一朝窥视至尊之位,则众叛亲离,天下共讨之,只恐将来欲为一布衣亦不可得矣。可见为将者须得顺天而行,如今杨行密为了一己之私,与叛贼为伍,只怕其后代必受报应,为乱贼所杀。某今日放降卒回去,彼必将某之言辞流传,淮南将士亦知某所讨者不过逆贼董昌,又知某不乱杀,又岂能死战。”

那校尉听完了,沉思了半晌,拱手答道:“多谢爹爹教诲为将之道,今日儿获益良多。”原来这校尉竟是顾全武的长子顾君恩。

顾全武点了点头,说:“披坚持锐,陷阵破敌,某不如汝,然兵法毕竟有违天道,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为将者鲜有善终者,当今乃乱世,吴越之地并非王者之资,某等不过致一方太平,待圣人出世,求个富家翁而已,切不可不自量力,切记切记,你懂了吗?”说到最后,声音越发慈祥,一股老牛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顾君恩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意思,但也牢牢把父亲的话记在心里,点了点头。正当此时,宅院中的守卒们走了出来,兵器铠甲扔了一地。一群镇海军的士卒围了过去,询问了半晌,将降兵中挑出了三十余人,带到一旁。降兵中为首的看情势不妙,大喊道:“顾全武你方才还说要放吾等过河,莫非要反悔了吗?”

顾君恩上前答道:“某家将军的确说要放淮南军的人回去,不过那三十人可不是淮南军,他们都是跟随董昌的乱贼。”

淮南降兵听了,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他们便被领到几条小船上,划到对岸,那些人跳上岸去仿佛做梦一般,镇海水军离开后半晌方才向乌墩寨中跑去。

魏约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百余从对岸死里逃生的淮南将士,正在喜形于色的和袍泽们说这些什么。脸色矛盾之极,好几次举起手想说些什么,却又放了下来,过了半晌,摇头叹道:“罢了,罢了,士已无斗志,又还能做些什么。”转身对身边牙兵下令:“汝快乘快船向徐淑通报,就说杭州镇海军大至,领军得乃是顾全武,光福、乌墩二寨皆被破,某领兵北还湖州,让他早作准备。”说到这里,魏约苦笑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这顾全武果然不愧两浙名将,软硬并施片刻便破了某,想必此时他已经兼程直下嘉兴,攻打徐淑去了。”转身对副将叹道:“我们也该撤了,令全军打开寨门,北还湖州。”下完令后,魏约仿佛最后一丝气力都用完了,两肩微缩,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

顾全武看着对岸的淮南军,只见淮南军全军打开寨门,向西北方向开去,旁边顾君恩笑道:“那魏约倒是识趣的很,若他据寨不出,倒还要费一番手脚,如今只剩徐淑一部就简单了。”说到这里,转身拱手对全武行了一礼,“末将还有一事恳求将军,还请以某为先锋,直下嘉兴,击破徐淑。”

顾全武脸上并无表情,转身走上寨中,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最高的那座望楼,大声对寨中满满当当正在进食的镇海军士卒喊道:“武勇都冒雨疾行,拔光福寨,破淮南军,彼已胆寒,又为大义相责,已弃甲遁去,如今嘉兴尚为董昌逆党徐淑围攻,形势紧迫,某欲轻舟疾进,引千人急袭,不知可有壮士愿与某同行。”

寨中众人先是静了一下,突然一人起身振臂喊道:“愿与顾将军同往讨贼。”随着这声喊,寨内外将士纷纷应和,一时间寨内外万人应和,声如奔雷,武勇都众人仿佛将雨中行军和方才激战的劳累都抛到脑后了。顾全武顿了一下,待呼声稍低大声喊道:“愿同行者可至运河边船旁,今日能与诸君忠于王事,同往击贼,乃顾某大幸。”

乾宁二年十月末,镇海军武勇都兵马使顾全武引兵急进,于嘉兴守军里应外合,大破董昌部将徐淑,解嘉兴之围。苏杭转危为安,江南战局为之一变。

第013章 谋乱(一)

隆冬季节的江南,虽不如朔北那般寒风似刀,铁衣难着,但满地里衰草丛生,白霜片片,看到就觉得一股湿冷入到骨子里了,别有一番刺骨的寒意。江南运河上行下一支舟师,战船如墙,拍杆如林,当中一艘最大的打着“吕”字大旗,正是润州刺史安仁义所遣的先锋吕方所部。此时已是十二月中旬了,他们十月初便从润州出发了,可苏州刺史成及将苏州外围诸要点守得极为严密,江南运河苏州段始终都在镇海军的控制下。直到十一月中旬淮南将柯厚方才苦战击破苏州水营,吕方方才得以领舟师南下湖州,这时候后边的安仁义大部早已赶上,这前锋离中军也不过十余里水路,倒有些名不符实了。

吕方站在旗舰船头,颇有兴趣地看着船外的江南景色。昔日在前世他也曾跑到号称原生态的周庄旅行,可那周庄中旅行者比那居民还多,熙熙攘攘的摩肩擦踵,哪有半份宁静悠远的江南小镇味道,今天倒是可以看个够了,也不会再有居民过来收门票钱了。

这江南运河本不甚宽,两岸不过相距十余丈,水清波缓,但自淮南镇海两军刚刚在此历经苦战,亦曾几度一江流赤,两岸目光可及处几处残垣断壁,之间依稀可见不及掩埋的尸体,两岸良田,多生衰草,雨晦天瞑,远处的村落房屋显得更加残破。吕方叹了口气,这番淮南军南下胜负不说,这苏杭两浙百姓定然是一番大劫,一想起这种乱离日子还要持续五十余年,便觉得口中泛出一股苦涩的味道,口中不禁冒出一句话来:“乱离人不如太平犬,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呀。”

这时旁边侍立的李锐听了有些不以为然,笑道:“将军当日在淮上何等杀伐果断,今日为何倒心软了起来,其实这江南百姓日子过的比起中原、淮上的要强多了,虽说税赋重了点,可毕竟太平多了,听说宣武、天平、泰宁诸镇可是无年不战,无民不兵。”

吕方听了,转过身来,叹道:“勇新呀,安将军待某亲厚,授以一县之地,又以行军司马属某。汝乃安将军派来与某同行,有些话也就不客气了。我们武人身上之衣,腹中之食,皆为百姓汗水所得,吾辈用兵扫平不义,重致太平倒也罢了,若一味吞噬,不顾民生,必为上天所忌。孙儒、秦宗权便是前车之鉴。那朱温若无张全义为他收聚流民,供应甲杖,哪来今日,你切记切记。”

李锐听了,口中应了,心里却不甚服气,吕方看了也不再说,毕竟自己口中那套言论在当时都从长安朱雀大街街头臭到街尾了,全国的藩镇头目大半都是手持刀矛的军阀头子,那张全义辛辛苦苦去种田也被人笑话的,后来连儿媳妇都被朱温拖过去玩个痛快,儿子操刀要去砍人,他还扯住说不要忘了朱温昔日派兵救援自己与河阳围城中的大恩。估计朱温虽然感到了他后勤支援的重要性,但对他也不太看得起,否则怎么没看到朱温去玩手下大将葛全周、庞师古的女人。只有这番乱世持续了四五十年,连那些军头皇帝都对这种乱世腻透了,想方设法来改变这种连处在统治地位的武人都想改变的社会状态,自己说的这一套才被天下人所信服,是以宋朝设计出那一套超级繁琐的文官制度,就是对先前五代藩镇割据,无日不战的状态的一种反动。

乾宁二年十二月底,润州安仁义舟师抵达湖州,与魏约、徐淑会合,然后于乾宁三年元月大军南下,直下柳浦,欲渡西陵,与董昌相应。镇海节度使钱缪遣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都知兵马使许再思领兵守西陵与之相据,董昌遣其将汤臼守石城,〔会稽志:石城山在山阴县东北三十里,处于杭州与今天的绍兴的必由之路上。〕袁邠守余姚。江南烽烟四起,杨行密、钱缪、董昌三家之决战即将拉开序幕。

正当润州大军空巢而出,淮南精兵也由扬州南下进取苏州的时候。吕方的老巢丹阳县也如同落了春雨后的田地,阴谋和叛乱的幼苗茁壮成长了起来。昔日那些低调的强宗豪右也开始联络串联,甚至违禁半公开的打制兵器,训练荫户。那些在村中担任三老的退伍老兵也纷纷发现,平日里那些对自己驯服的百姓,眼中也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阴沉,仿佛在看死人一般。招募民夫修筑刘繇城的事情早就停顿下来,数万丁口的大县,农闲季节只不过招募来了不到两百人来,只得将县城中积存的木材扎了栅栏顶用,倒是平台的入口处的小城修的极为坚固。

朱家村位于丹阳练湖旁,朱氏乃是跟随孙策南下的濠泗群雄的一分子,本就是有大批兵户的豪强地主,后来两晋隋唐虽然逐渐衰颓,不复昔日风光,但数百年来聚族而居,房屋院落连绵竟如一个小镇一般,在夕阳下仿佛一直沉睡的猛兽,随时可能跃起伤人。朱家大院中,房屋错落有致,显得颇有章法,明伦堂上,十余人分两排而坐,当中一人身材高大,满脸都是精明强悍之色,正是朱家族长朱挺之。他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诸位今日应邀而来,足见盛情,在下朱某在此先谢过了。”说到这里,对堂上诸人长揖为礼。堂上诸人纷纷起身还礼,一时间人影错落,显得有些杂乱。这时却听见一个破锣般的声音:“朱兄又何必客气,你今日请大家前来,所谋必是那帮北方佬的事情了,说实话,那帮家伙横行霸道,肆无忌惮。我们三吴人早就该联合起来,和那帮北方佬一点颜色看看了,此事只需朱兄一声令下,我刘奉唯马首是瞻。”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个矮壮的汉子,四十许人,背阔三停,满脸凶悍之色,显得颇有勇力,两只眼睛凶光四溢,傲慢的扫视堂上诸人,仿佛若有谁发言反对便要择人而噬。原来这刘奉本是丹阳有名的破落户,后来浙东观察使刘汉宏与董昌相攻时,他投军到刘汉宏麾下,结果西陵一战,钱缪乘雾渡江偷袭,刘汉宏麾下两万大军土崩瓦解,刘奉这一战便丧了胆,带了数十个溃兵偷走,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居然发了笔小财,回乡买了些田亩,俨然也是一方员外的架势,投靠在朱挺之麾下,平日里横行乡里,做些朱家不方便做的事情,本过的十分惬意,没想到吕方来后,立刻将六七个他触到霉头的弟兄砍了脑袋,挂在县城墙上,后来又派遣老兵到了乡里,逼得他动弹不得,昔日盘剥乡里的一班做法都收了起来,和一帮爪牙躲在家中,是以若说对吕方的恨意,堂上诸人只怕以他为首,朱挺之一说话,他便第一个跳了出来。

朱挺之待刘奉说完后,背手笑吟吟地看着堂上诸人,可只见众人只是交头接耳的耳语,或者互相交换着眼色,却无一人出声相应,颇为尴尬,只觉得心中暗自恼怒,只是他城府极深,脸上反而多了三分笑意,暗想待到我上了台,有你们的好看,那时候只怕你们想起今日后悔莫及。此时一个长的颇为富态的中年汉子走到朱挺之面前问道:“那刘奉的话可是朱兄的意思?”

朱挺之心中一喜,总算有人出头说话了,说话的声音更加恭敬了三分:“刘世兄的话虽然不中亦不远矣。”

那胖子听了这话,吓得一连退了两步,也不知道他那般富态的身材如何这般敏捷,抱怨道:“如此冒失的事情,朱兄何不早言,某就不来了,那吕方可是朝廷命官,手上又有兵,若是惹得他恼怒了,只怕便是破家族灭的下场。那刘奉不过是个破落户,你如斯家口,为何如此糊涂。”

朱挺之本以为有人上前支持他,没想到那胖子如此胆小,一番数落下来,脸皮颇为挂不住,看到堂上有六七人听到吕方乃是朝廷命官,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心头更是惶急,此时朝廷虽然在杨行密、朱温、李克用眼里不过是个玩物,可在普通百姓眼里还是天命所依,若不是实在没有别的出路,哪里有半分抵抗的念头。那吕方乃是朝廷命官,虽然行事有些没规矩,可比起其他藩镇的官儿也不算太过分的,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这世道他手头有兵,灭了他们满门也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儿。

正在堂上诸人心思紊乱的时候,突然方才那胖子被人一脚踢到在地,紧接着便挨了七八个脆的,疼的杀猪般的大叫。却是那刘奉听的怒了,上前给了一顿拳脚,边打边骂道:“徐安你这老杀才,朱兄请你来是给你面子,你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还说某是破落户,你又是什么大户人家,外来的家伙买了些地便充员外郎了。那县令杀得了你全家,莫非某便不能屠了你满门?”骂到这里,竟从腰间拔出匕首来,抵在徐安得心窝上,口中骂道:“你那个族侄徐二一身好武艺,老子招他来一同行事,他却不从,却跑去给那无毛县令当兵,莫非你与那县令时一路的。”说到这里,刘奉手上加了三分力,匕首已经划破了衣服,冰冷的锋刃已经挨到肉上,堂上诸人猛得闻到一阵恶臭,纷纷掩鼻躲开,原来那徐安竟被吓得大小便失禁,屎尿留了一地。

朱挺之掩着鼻子,暗想这刘奉虽然胡闹,好歹也挽回了局面,正想上前叱骂刘奉几句,挽回些人心,然后便让众人表态,这时却见一玄衣人影一闪,便看到那刘奉飞了出去,扒拉一声摔倒在地。众人定睛一看,那人四十许人,身着一身玄黑长袍,更显得皮肤白皙如玉,容貌俊雅,可是两眼眼角下垂,颇有凄苦之相,双手笼在袖中,负手而立,正是陆氏族长陆翔。

第014章 谋乱(二)

陆氏本是江南望族,与朱氏不同,三国时陆家便是江南土著的代表,东吴名将陆逊便是其祖上,文才武略都是一时之选,后代更是人杰辈出,数百年来不断有人为官一方,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刚才堂上虽然未曾说话,但隐然间还是让人感觉是泰山之重。

朱挺之见状,叹道:“陆兄何必如此,莫非已投靠了那吕县令。”

陆翔脸上无怒无喜:“否,不过不想在朱兄明伦堂上见到血光之灾而已。”

旁边刘奉这才爬了起来,一身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正要开口大骂,却觉得右手一阵剧痛,一看却见右手手腕上青黑色的一圈。原来方才陆翔往他手腕上一托,便将他匕首夺了过来,随后刘奉就不知怎么回事飞了出去,跌了个七荤八素,说来奇怪,按说他在刘汉宏军中熬打过些摔角之技,筋骨粗壮,摔打几下算不了什么,可方才跌了那一下全身上下如同被乱棍敲过一般,无一处不疼,那陆翔站在那里淳淳若陈年老儒,却有这般本事,想到这里,刘奉口中的那些污言秽语便吞了回去。

朱挺之见陆翔否认投靠那吕县令,心知他乃是淳淳君子,口中从不吐虚言,心里一块石头便落了地,那陆家在吴越名望极高,若是反对自己,大事定然不谐。上前几步,不顾恶臭扑鼻,扶起那徐方,躬身深深施了一礼,道:“刘奉如此无礼,某代他在此赔礼了。”行完礼罢,挥手招来两名庄丁,指着刘奉喝道:“此次请诸位前来,来的都是客人,是否愿意共行大事皆是朋友,哪有这般行事的道理,快快打上二十棍!”那两庄丁便上前按住刘奉,那刘奉倒也硬起,噼里啪啦的挨了二十棍,连一声痛都没叫,只见两股之间已是暗红色透了过来,显见挨得不轻。

待刘奉挨打完毕,朱挺之转身对徐方问道:“刘奉这厮无礼,业已受罚,徐兄可还满意?”那徐方早已吓得呆了,那里还说得出话来,一颗脑袋如同吃米的鸡一般上下抖动。见朱挺之这般作为,陆翔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遗憾无奈之意。

朱挺之又挥手招来两名侍女,待徐方下去换洗一番。自己对堂上其余诸人说:“徐兄说的也有道理,可诸位想想,不是某置祖宗陵墓不顾,实是那吕方所作所为人神共愤。那善德寺方丈大家都是知道的,乃是有道高僧,如何会遣人刺杀朝廷命官,分明是吕方那厮贪图寺中财物田地,才寻个借口。若说吕方无寻隙之心,为何他去寺中不过两个时辰,便有数百精兵围攻善德寺,定是事先便有预谋。”朱挺之说话顿了顿,堂上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那善德寺与堂上这些本地豪强早就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人都有人口土地隐藏在寺中以躲避税赋,被吕方借机全给吞了,早就心怀怨恨,此次被朱挺之一撩拨,便发作了起来,嗡嗡的骂声不绝与耳。

朱挺之见状,脸上已有了点笑意,咳嗽了两声继续说:“若是这些也就罢了,吾辈忍忍也就是了,可他还将爪牙遍布乡中,你我家中人口,田亩情况弄得一清二楚,连那善德寺数百年的古刹,他都敢下手,你我他又有什么忌讳,一旦他羽翼丰满,根基稳固,你我不过他砧板上的肉而已。”这一席话说中了堂上诸人心中的要害,善德寺的事情不过损些土地人口而已,众人或多或少家中都饶有资产,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乱世中,这帮丘八反掌之间就能让你族灭,众人满脸都是激愤之色,眼睛都紧盯着朱挺之,听他后面说些什么。

“那吕方手中有千余精兵,皆是百战之余,你我家丁乌合之众万万不是对手。还全力修筑刘繇城,若此城让他修成,某也只能举家搬迁奈何他不得了。还好天夺其魄,杨行密倒行逆施,举宣润之兵南下助那逆贼董昌,县中空虚,不过四百兵,刘繇城也还差得远。若你我起兵相应,一夜之间便可将其县内余党一网打尽。”

堂上诸人听了,皆欢喜得很。朱挺之乘热打铁,领诸人走到堂后,扯开一副幕布,竟满是甲胄。看着众人惊讶的眼光,笑道:“这些都是杭州灵隐寺方丈了凡的馈赠,今日叫大家听一件秘辛,这了凡俗家姓顾,家中有位族兄也当过几天沙门,便是刚刚大破淮南将魏约的武勇都兵马使使顾全武顾和尚。”众人听到这里,纷纷发出一阵阵惊叹声。朱挺之故意顿了一下,得意的环顾四周,在众人艳羡的眼神说了下去:“杨行密违抗朝廷诏令,援助逆贼董昌,南下之战必败。北方宣武朱温一旦吞并泰宁、天平诸镇,即可南下,杨行密以螳臂挡车指日可亡,你我先袭破矿井,解救那些服苦役的僧徒,加上你我家丁部曲,不下四千人,以之攻伐刘繇城,不下十日即可破城,州中空虚,最多不过数百弓手,无力救援,广陵援兵至少半月有余,我辈攻下刘繇城后,打开武库即可收众四掠,隔断运河,南下淮南军定然大败。待钱使君北上后,你我皆有封赏,岂不远胜当那田舍翁。”

堂上众人听了轰然称是,纷纷上前领取甲胄,商量如何联络行事。连刚才那出言反对的徐方也欲上前,只是看着手抚大腿,满脸恨意的刘奉,还有些害怕。陆翔在旁看到众人如同疯了般,叹了口气,随手将徐方扯到身后,拱手对朱挺之言道:“今日既然事已至此,某家中还有高堂老母尚需奉养,就不敢同攘盛举了。便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堂上众人见陆翔拒绝参加密谋顿时哗然,刘奉更是不顾股上巨痛,跳到明伦堂门口,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抢过一根木棍横在胸前,拦住陆翔。陆翔见这般情景,脸上厌倦之色更重,叹道:“何必如此!你又何必逼我伤你。”

刘奉咬牙忍住巨疼,答道:“某知道不是你对手,只是你听了这些内情,却不入盟,如若出首,堂上这些人家小近千人只怕无一人能活,纵然今日死在你面前,你也休想活着离开此门。”那刘奉说到最后几句。两股衣裳已被流出的鲜血浸湿,落在地上滴滴作响。堂上众人原先不过当他一介恶霸兵痞,见他如此坚忍,顿起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将陆翔、徐方二人围在核心。

正僵持间,朱挺之拨开刘奉,让开一条路来,道:“岂有出首卖友的陆翔,陆兄但去无妨,只是徐兄倒要在此多呆上些日子,免得走漏风声。”

徐方听了,脸上一团肥肉已是苦的挤作一团,几欲哭将出来,却又不敢拒绝,正在左右为难时,却听见陆翔说:“徐兄便到某家中休养上几天吧,不知如此可好。朱兄次子与某颇有缘分,不知可愿拜吾为师,修习些易经、南华之类的。”

陆翔这几句话轻描淡写,但朱挺之脸上却满是喜色,竟下跪拜了陆翔两拜,陆翔也坦然受之。待其次子朱允踪来到堂上,朱挺之慈爱的抚摸了儿子的头颅,过了半晌,一把将其推到陆翔那边,转身对后院祖庙方向跪下磕了三下,说:“朱家列祖列宗在上,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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